陈年旧梦

告别军营

曾经把毕生的追求托付给绿色的军营,火红的岁月见证二十载戎马征途;曾经把寂寞的红柳当成最好的朋友,苍茫的戈壁倾听悠扬笛声无数。曾经把终南山下那练兵场化作激扬青春的舞台,满腔的豪情伴我从军校走向辉煌;曾经把理想的翅膀化为笔下美妙的篇章,报刊电台无数次记录心灵的徜徉。二十年激情岁月,弹指一挥间!

满怀眷恋,告别我亲爱的战友;饱含热泪,回望我可爱的军营;收起横笛,何时再为战友奏一曲;叠上军装,他日还能穿几回!战友虽在挽留,但去意已决。耳畔回荡的歌声,依然是那“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那,是我用心在唱吗?

2008年2月8日

戈壁风

“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刮得天上鸟难飞,吹得地上草不生。”这是我在河西走廊的戈壁滩上当兵时,我的一位领导在戈壁风下即兴而作的一首歌词的前两句。

记得当兵第一天,班长为了让我们这些“新兵蛋子”尽快适应戈壁风的节奏,带我们在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画了一个直径约3公里的大圆圈后,让我们在一个最招风的小沙丘顶部迎风保持立正姿势一个小时。漫长的一个小时,冬日的戈壁风挟裹着细沙吹打在我稚嫩的脸上,如刀割般难受。风,吹涩了我的眼,吹裂了我的唇,吹干了我的泪,也吹醒了一颗不服输的心!从此,在寒夜的哨位上,在施工的工地上,在苍凉的练兵场上,我和战友时时刻刻与戈壁风为伴,留下了许多刻骨铭心的往事。

有段时间部队外出施工,司务长因家属临产而带我留守养猪种菜看营产。一次,司务长带我到附近的小镇买小猪。回来的路上天气忽然变了脸,戈壁风漫卷着黄沙吹得人东倒西歪,能见度越来越低。在我和司务长多次摔倒又爬起的过程中,装小猪的蛇皮袋口摔开了,受惊的小猪在狂风呼啸的戈壁滩上四散而逃,我和司务长连滚带爬四处追赶,好不容易把小猪全部追回,两个人已面目全非,军裤挂破几个口子,眼睛进了不少沙子,从那天起,司务长患上了迎风迎光都流泪的眼病,到转业时也没治好。

永远忘不了的是那次风灾。那是个五月的下午,天际突然涌来一浪可怕的褐黄,随着那道褐黄的逼近,呼啸之声大作,顿时,戈壁风像一头愤怒的狮子,挟裹着豆大的沙粒铺天盖地而来,电线被风吹断,大树被风吹倒,晒衣场上的衣服瞬间便无影无踪。我们赶紧逃进宿舍关严门窗拉上窗帘。这时,整个世界只有可怕的呼啸声和呜咽声在肆虐,虽是大白天,却伸手不见五指。以至于我西安陆院的一位同学、著名作家师永刚写了一篇以《金昌城不见了》为大标题的新闻稿,登在了第二天《中国青年报》头版头条的位置。也就在那天,友邻部队牺牲了一位年轻的战友。那名可爱的战友外出归来遇到暴风后,发现驻地小学一群放学回家经过灌溉渠的学生乱成一团,有六名小学生已被狂风吹进了水深近两米的灌溉渠。他赶紧去救人,在他第三次跳入水渠后,就再也没有上来,那年,他刚满19岁。那次风灾,河西走廊上万间温室塑料大棚飞上了天,成千上万只牛羊把尸骨留在了戈壁滩上……

类似戈壁风的故事在戈壁滩上一抓就是一把,我和战友就是在那许许多多戈壁风的故事中一天天成长起来的。戈壁风,吹走了稚嫩,带来了成熟;吹走了怯懦,带来了坚强;吹走了“丑小鸭”般的自卑,带来了昂首挺胸的自信。有时在想,生活赋予我的太多太多的幸福和收获,或许是戈壁风吹出来的呢!

1996年10月

外爷

在儿孙当中,外爷最疼爱的就是我。不知是他出于故意还是发音的原因,他一直叫我军建,从我记事到最后见他老人家,他都这么叫我。

据说外爷年轻时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拉得一手好板胡,跟着旧社会的戏班子走州过县见过大世面。后来由于抚弦的大拇指受伤,不能拉板胡了,就回到山沟里务农。由于年轻时干农活少,外爷和别的庄稼人比,务农经验和干活力量欠缺,加之外婆年龄比他小得多,自然而然地外婆当了家,而外爷任由外婆指挥着干这干那,经营着那个困难重重的家。

小时候我是外爷的小跟班,他到房前的自留地侍弄烤烟或辣椒时,我就跟他到自留地玩,一到地边,外爷先拿出火镰打火点燃一条火绳放到地边,坐下来用火绳点旱烟抽几锅后才去干活。这时,我会拿起外爷的旱烟袋装模作样地吸几口,然后不是用草咪咪掏烟袋锅,就是拿起火绳摇火玩,或者看蚂蚁搬家、抓蛐蛐、数地里飞来飞去的蝴蝶。外爷干会活再来抽烟时,不是训我把烟袋锅掏的太净漏气,就是嫌我把火绳摇得太旺烧不到收工!

我最喜欢的事就是跟着外爷走亲戚了,外爷在族里辈分高,逢亲戚结婚、过寿或者给孩子过满月什么的,外爷一出席就坐上席,我经常坐在外爷怀怀里享受着上席非同一般的待遇。

那时家里困难,大家经常饿肚子,跟着外爷的我享受了许多至今难忘的牙祭。冬天在炕头烤火时,外爷会神奇地从热灰中扒出几个烧熟的土豆来,我俩悄悄地一吃,感觉好极了。有时外婆赶集或回娘家,我和外爷留守,平时从不做饭的外爷就会动作娴熟地烙一个锅盔,他一大半我一小半,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消灭,之后外爷会叮咛我不要给外婆说,但每次都没能逃出外婆的法眼,她不但会在第一时间发现我们的小动作,而且会对外爷责骂不止。每当那时,外爷就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一声都不吭。

外爷具有博大的胸怀和包容的智慧,那时家境不好,当家的外婆经常冲着外爷发牢骚甚至责骂,外爷总是像没听见一样,该干啥干啥,从不反驳,从不计较。面对当时家庭遇到的种种困难和变故,外爷没有抱怨,没有唉声叹气,没有冲家里人发泄过任何情绪,而是日复一日地劳作,默默无闻地忍受,甚至连过多的话都不说。外爷用宽广的胸怀,包容了苦难,包容了伤痛,包容了那段艰辛岁月。

外爷晚外婆两年去世,是村里极少享年八十岁以上的老人。让人欣慰的是,外爷去世前三个舅舅已全部成家,外爷有了两个亲孙子。那时我军校即将毕业,一个经历了苦难的家族正在蓄势待发,前景让方圆几十里地的乡亲期待不已。

外爷经历的苦难,是大山深处那一代人苦难的缩影,回望那时的艰辛,我们没有理由不只争朝夕地努力!

2013年3月27日

外婆

外婆离开我们已经20多年了,我依然时常想念她。我自小失去双亲后,在外婆家长大,外婆实际上给了我一个母亲所能给予子女的一切。

我来到外婆家的时候,正是家里非常贫穷的时期,外爷因年长外婆十来岁,年纪大了不太管事,一大家子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仗外婆操持。

外婆共育有七个子女,其中四个儿子,三个女儿。大儿子英年早逝,紧跟着我的大姨和爸爸妈妈相继去世。接连失去三个子女和一个女婿,对外婆打击很大,她经常在深夜流泪叹息。

当时家里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加之住在偏僻贫瘠的深山沟里,在计划经济时代,改善家境比登天还难。沟里十三四户人家,六十多口人,找不到老婆的老光棍就有七八个,其中我的两个舅舅都是过了四十岁才在外地上门成了家。外婆为舅舅们的婚事操碎了心,受尽了熬煎,却不得不接受舅舅一次次订婚又一次次退婚的现实。

外婆虽是普通农村妇女,却不乏远见卓识。她相信读书能改变一个人乃至家族的命运,坚持让儿孙尽可能多上学,在当时的环境下这非常不容易。于是在那个文盲比例比较高的乡里,我们家能识文断字的人十之八九,在她的坚持和努力下,小舅上学到高中毕业,小姨和我都初中毕业,这为小舅和我先后在部队考上军校奠定了基础。

外婆对儿孙要求很严,上学期间不管刮风下雨,必须按时到三四里外的学校上学。假期,所有孩子必须天亮起床干活,不准睡懒觉。儿孙中不管谁犯了错,她毫不留情地批评。她用质朴简单的话语,教儿孙生活做人,培养儿孙直面困难的勇气。

外婆是一个满怀爱心的人,受恩于她的人至今念着她的好。最早时村子有一个大队小学的临时授课点,学校派出一名老师给村子1-3年级的学生上课。授课老师是外村人,吃饭不方便,外婆出于同情和对知识分子的敬重,经常请老师在家吃饭,以至于那个老师后来到别处当了校长,每逢过年还来给外婆拜年。

我们村子向东三四里地有一个山沟叫白沟,整个山沟里只住了一个人,是个大龄鳏夫,过着原始般的生活。外婆很关心他,经常让我们去送吃的,还缝衣裤送给他;冬季连日大雪后,外婆总会派我们去看看那人好着没,生怕他出了意外。

那年头外婆经常带舅姨外出讨饭,受尽了难场,也得到了很多好心人的帮助。因此,外婆遇到上门讨饭的人,总是尽力帮助。山沟里过往人不多,但逢人路过,外婆总是热情地招呼歇脚喝水,逢饭点还要留路人吃饭。

外婆一生辛劳,一生含辛茹苦,一生都在委屈自己当中度过。她患有多种疾病,为了不增加家里经济负担,她一直扛着不去看病。那时家里人多,每顿饭都不够吃,外婆每顿饭只吃一点就说吃饱了,不想吃了,然后看着大家狼吞虎咽地把饭吃完。长大后的某一天,回想起小时候刻骨铭心的饿,猛然想起,外婆其实是全家最受饿的那个人。

到日子好过一些,我们几个儿孙都有了出息的时候,外婆离我们而去!“子欲养而亲不待!”不管怎样的叹息和懊悔,和外婆也只能在梦中相见了!

2013年3月25日

八一念

战友情深,今年八一前战友聚会扎堆,接二连三,让人应接不暇。最高兴的是,我在55师政治部工作时的老领导陈主任从上海来西安,我们几个老部下和老领导欢聚一堂,回忆20多年前的往事,场面洋溢着满满的欢乐。

我在55师政治部工作了四个年头,其中宣传科两年,组织科两年。如果说我这个山沟里的放牛娃人生能有什么成就的话,陈主任便是重要的启蒙老师,是我步入江湖的首任师傅。他当年对我们年轻人的教导令我记忆犹新。陈主任对我们的基准要求是先做人、再做事。“一个人如果连人都做不好,整天窝里斗,哪怕他有天大本事也成不了事;先把人做好了,再踏踏实实干事;要干好事干成事,还得学点真本事:手不能舞、足不能蹈,拳不能打、脚不能踢,在社会上怎么混!”老领导讲话的场景到现在都还历历在目。陈主任不提倡同事之间在进步问题上竞争,他说你们不要争,要像上公交车一样,排好队,一个一个上,人人才都能上车;在车跟前吵架,不但耽误自己,更影响大家。他对我们要求严格,但我们都能从中感受到他对我们成长的关爱和期许。老领导曾在大机关工作,写文章出材料的功夫很深,他通过形象生动的讲解和不厌其烦地修改我们的文章,手把手地对我们传帮带。每年年终总结,他不听每个人讲做了什么,而是让大家把一年来在报刊上发表的文章和撰写的重要材料拿到会场,一篇一篇展

示。在这种氛围中,我们一帮年轻人研究写文章成风。我也给自己定下“日作一文”的规矩,为完成每天的任务,经常晚上加班加点。那期间,我先后在报刊发表文章50多篇,初步练成了能写任何题材文章的本事。后来,我们政治部几十个年轻干部都因素质过硬、材料写得普遍较好而纷纷被上级机关或院校调走。老领导带的第一批政治部弟子分布在总部、兰州军区、21集团军等各个高级机关,一时间陈主任桃李满天下。我们开玩笑说,55师政治部成了兰州军区的干部培养基地。

老领导本人也成就非凡,从部队领导岗位退休后,华丽转身成了全国有名的收藏家,在上海核心区有自己的博物馆。我陪他参观关中民俗博物院时,他在文博方面展现的知识及一些未来收藏计划,令我叹服,深受鼓舞。

老领导是我数十位曾经领导的典型代表,让我感到幸运的是,处处都遇好领导,这让我的工作和生活充满温馨和快乐。又想起我在陕西省军区工作时期的一位老领导,他对我们所有同事关爱有加,我们工作配合默契。那年我决定离开部队回地方工作,他不舍得让我走,反复劝说我留下,后来看我去意已决,就问我说,你想到地方哪个部门工作?我帮你联系。等我逛够了大好河山体重增加十来斤回来时,老领导已经把工作单位给我联系好了,这就是我现在得以舒心愉快工作的单位!

处处遇到好领导,这是我的福报,我感恩!

作于2015年八一建军节到来之际

怀念那旧时光

岁月催人老!经历了懵懂少年的苦难,青春年华的激越;度过了求知年代的艰辛,接受了绿色军营的洗礼,为人夫,为人父,转瞬间三十余载光阴远去,忽然间怀旧之感袭来,竟然迷恋起那曾经的旧时光,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我很怀念那吃不饱饭的日子,因为那时,我的精神上从来不曾空虚过,更不会因体重大增而倍感郁闷;我很怀念那没有电灯的时光,煤油灯下,阅读了终生难忘的经典书刊,为人生的扬帆蓄足了力量;我很怀念那见不到汽车的岁月,山路弯弯,承载着年少的我的梦想;我很怀念清贫如洗的时光,那时候,吟着“种豆南山下,戴月荷锄归”,扛着锄头去田边干活,别有一番少年不识愁滋味的豪迈;我很怀念那没有爱情的日子,那时,闭上眼睛,满眼都是王子与公主的故事;我很怀念那曾经的初恋时光,没来得及海誓山盟就各奔东西,却留下了至纯至美的印象。

我最怀念那艰苦创业的岁月,负重如牛,步履如冰,时时忐忑,事事惶惶,居无定所,心无所归,但心中的光明,如同怀揣一盏灯,有理想的光芒照耀着,岂止万丈豪情!

2009年2月19日

遥想读书时光

自幼爱读书,却苦于无书可读。

6岁时,外婆嫌我在家里待着淘气,说服家里其他人让我到三四里地之外的白桑园小学“混”一年级,说先跟着溜一年,来年正式上一年级。家里没钱交学费,就先欠着不缴(当时学校老师大多知道我的情况,也比较同情)。课本自然是买不起的,就让我见缝插针找同学“借光”。我第一天上学的全部家当,是哥给的一支4厘米长的铅笔。三四天后,班主任周老师见我还是两手空空,便把他用过的教案本给我了一个,说反面可以用。为此我高兴了好几天。

本来是让混一年才正式上学的,没想到一年后老师说成绩挺好,稀里糊涂升到了二年级。算是正式上学了,但还是没有课本!当时白桑园小学一、二、三年级其实是一个混合班,升级了还在原来那个教室,只不过学二年级内容而已。当时两个土坯台上搭一块大木板便是课桌,四五个学生挤在一张课桌上;凳子是要学生从家里带的,因家里唯一的高凳子被上高年级的哥哥用着,我只有站着上课直到四年级时哥哥升入初中才可以坐着听课。

那时家里缺吃的,我老是不长个子,初中二年级前总是坐第一排。小学离家远,三四里路有一半是荒无人烟的山沟。当时上学时间早,天不亮就要去。同村一共有四五个学生,关系好时大家一起上学一起回家。有时闹了矛盾,便各走各的,经常一个人走黑路去上学,有时到了没人家的路段,害怕得头发都是竖起来的。

等顺利地升到三年级,我才8岁,家里总算给我买了课本(但欠着没有给学校付款),哥在开学前订作业本时,也给我订上几本,终于正式地像个学生了。

小学期间学习的过程基本淡忘了,刻骨铭心的只有日复一日的饥饿和那冬日的严寒。那年头家家户户生活很困难,我家情况更糟糕,每顿都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苞谷糁或苞谷面拌汤,有时煮点土豆或红薯片,饭后不等跑到学校就饿了,等到放学回家时,经常饿得头晕眼花。大山深处的冬日滴水成冰,但缺衣少穿的我冬天常常没袜子穿,每年冬天脚都会冻得稀烂。

由于没有父母,自卑心理严重,经常受委屈。二年级时,记得同班一个年龄大些的同学买了一只新皮球大家一起玩,有次课间大家玩得正起劲,皮球顺着操场滚到坡下的地里,等捡回来时球已经烂了,同学们都说是我弄烂的,得赔!让我紧张得几个星期都没心思上课,有时晚上连觉也睡不着,好在时间长了,那个同学见我确实赔不起,也就不了了之。三年级时,一次课间我趴在后面同学的桌子上跟其他同学说话,不小心把桌子上的蓝水瓶摇倒了,倒了一些蓝水出来。蓝水的女主人非要让我赔。因为我用的蓝水是哥用蓝水粉兑水调和而成的,从来没用过瓶装的新蓝水,女同学便让我每天从家里吸一钢笔管蓝水吐进她的蓝水瓶里,直到她满意为止。从那天起,我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琢磨如何不让哥哥发现给钢笔吸饱蓝水,到学校吐入同学的蓝水瓶,周而复始数周,我差点被折腾神经了!好在整个事情结束后,哥哥只抱怨过一回,说老二你最近用蓝水咋这么费!赔蓝水这件本来很小的事,当时让我觉得暗无天日,整天很紧张、很害怕、很无助,现在回想起来分析,那是遇到了心理障碍!

当时读书没有课业负担,除寒暑假外,从来没有课外作业。放学后主要任务就是帮大人干活,打猪草,砍柴火,放牛或给牛割草。记得5年级时,我们几个同伴给牛割草回来,大人用秤分别称了分量,我背篓上的草以120斤高居榜首,为此还自豪了好一阵,因为同伴中有的年龄比我大!

2008年6月26日

清明

清明,是阴阳互动的日子。把对逝者的思念,打包成一扎扎纸钱,用哀愁邮递!收获到的,是伤感的泪水,逝者的托梦,和对模糊往事的反复咀嚼。

淡黄的迎春花、雪白的玉兰、殷红的桃花,在清明前陆续开败了,柳枝柔柔地扭起细腰,小草羞怯地探出脑袋,小溪,没有了冰封,忽地欢快起来,坟头的松柏,苍翠中多了年轮,春的脚步在清明时分走入心房,让人躁动,让人伤感,让人浮想联翩!轮回之殇,淹没了人世所有美好与苦难;普世因缘,勾勒出人生全部离合与悲欢!东西南北飞纸钱,阴阳两界人未闲;昨夜梦中诉离殇,鸡鸣难觅亲人面。

跪在坟头,静静地烧着纸钱,默默地诉着思念,任忧伤扩散,让灵魂与亲人会面!此时此刻,逝者,是精神寄托,是心灵鸡汤,是勇敢生活的强心剂,是夜行人的启明灯!祭祀,不仅仅是缅怀先贤,它在祭者心中播下了宗教般的责任感!苍山悲悯最清明,野塬岁岁添坟茔;黄泉路远多牵念,神州何处无游灵!

作于兔年清明

说说吃的糗事

人生下来第一件比天还大的事就是要吃东西,若解决不了吃的问题,则小命不长,更别谈什么远大理想!生在温柔富贵乡,吃饭本身不存在问题;问题是时至今日,每天仍有成百上千孩童被饿死!可见命运之不公。

我出生在陕南贫穷的小山沟,饥饿是童年时代的主旋律!小时候放学路上,我寻嫩豌豆、偷青萝卜、摘野果子,吃过刚灌浆的小麦粒,啃过没上色的青柿子,嚼过挂水珠的青辣椒。冬天实在找不到吃的,就边走边掰冰溜子吃。那时候的肚子,简直是填不饱的无底洞。

有次大人带我到县城,在国营饭店看县城人买汤面条吃,八分钱二两粮票一碗汤面,上面漂着诱人的油花花。饭店一角坐着位不吃饭的老者,眼巴巴地盯着正吃面的人,只要吃面者放碗起身,老者立马赶过去抢上客人刚刚放下的碗,把剩汤剩水一饮而尽,然后满足地边咂巴嘴边向服务员作揖。我羡慕极了,想学老者的样子,但一只脚刚踏进饭店门,就紧张地返身当了逃兵!后来我知道了一个词语叫“拾汤”,专门用来形容饭店老者的行为。

那时冬天上学会有富裕家的孩子拎着小火盆,上课时放在脚下取暖。有天早上上学前我偷了家里的苞谷种子,课间和一个带火盆的同学在教室背后崩苞谷豆吃,吃罢一炉,第二把苞谷豆刚埋进热炭灰里,上课铃响了,赶紧往教室赶。坐下来后我忐忑地看着同学脚下的火盆,只见一阵噼里啪啦,苞谷豆和炭灰在同学的课桌下崩起一团狼烟。老师勃然大怒,先把火盆扔到操场中间,又揪住同学的耳朵把他赶出了教室。

有个夏天,村子里的大孩子烧知了吃,为了提味,调了一碗醋水蘸着吃。因火不旺,烧得慢,烧熟后按年龄大小轮着吃,我最小,眼巴巴地看着,看着,终于轮到我吃了,一口吃下已剥好的知了,端起醋水碗一饮而尽,老大们的巴掌雨点般地打在我身上。

终于离开山沟闯世界了,我的饭量惊呆了一茬又一茬共事者。一顿饭吃七八个二两蒸馍,上街吃牛肉面得先来个大干拌再上一份牛肉面,甘肃张掖有年开了个大地红自助火锅,开张第二个月就不欢迎我,老总亲自给我说,这顿免费,能不能别来了!回老家探亲家里打荷包蛋给我吃,一口气吃下二十个土鸡蛋真是过瘾。

有年在马蹄寺蒙古包接待北京客人,畅开吃了一顿手抓羊肉,从中午到晚八点,我和北京首长的秘书人均吃掉五斤去骨羊肉,喝裕固族自酿白干四斤。

调到西安工作后,单位大门口有个面馆,是我一个席姓小老乡开的,以炸酱面做得好远近闻名。第一次去吃,三个同事点了两盘拼菜三瓶汉斯三碗炸酱面,我没客气直接把三碗炸酱面全吃了,给同事又每人重新上了一份。有次去老孙家吃羊肉泡,服务员问几个饼,我看邻桌一美女正掰的饼子有点小,就给服务员说五个饼,服务员追问说先生您几个人,确定我一个人后,吐了下舌头。等端饭上来时,两个服务员一人一个,直接上了两碗。还是吃羊肉泡划算呀,吃双份只多交了一点饼钱!

吃遍大江南北,吃尽海味山珍!做个酒囊饭袋,吃好吃饱吃美,此乃天下第一美事!

2016年元月20日于笛韵斋

初夏黄昏,向西之书房蒸腾出火热光芒。寻书间,笛在书柜一角乍现。笛声起,思绪婉转。

笛韵斋声名远播,屡见于网络报刊,身为落寞主人,唯借其音韵一诉因缘。

故里竹胜,旧居隐约于竹林间。少时逢春夏秋季出行,常遇蛇出没,持竹竿以壮行,方免蛇患。概因长者嘱,竹为蛇舅,持竹者蛇避。与竹为伍既久,知竹出音韵,遂访乡贤为师,刀削铁烙,修竹为笛。问音,试鸣,日久见韵。

弄笛三十载有余,爱之切,知之深,笛声如影随形,虽不登大雅之堂,却尽诉悲欢离合,道尽沉浮起落。初学时,五音不成,四邻惶惶。新兵训练,一曲笛子,众皆侧目,却不经长官应允不得擅为。终为一排之长,常于黄昏在河西走廊萧萧白杨下纵情试曲,却招来情怀缺失之长官问责。

又一春,首长赐花种数包,指令植于连队花园。遂指挥全连播种营房四围。随后夜夜奏笛观察。花儿在笛声中发芽,抽身,摇曳,灿烂,竟然开出五颜六色。招来长官的不知是笛韵还是花色,一声令下,统统铲除,种菜种瓜。事后方知,在笛声中烂漫的,是罂粟花。

笛千曲,以《葬花吟》与《花儿与少年》最为钟情。读《红楼梦》不知几多遍,其情其景唯《葬花吟》最为彰显,每奏之,宝玉之恨,可卿之谜,黛玉之泪,贾府之恩怨浮光掠过,皆因笛声感念万端。《花儿与少年》本属名曲,却因青春萌动时同桌伴其曲舞之蹈之而厚之有加,念念难忘。诉衷肠于笛声,感怀日久,时时忘情其中,温馨何其多矣!

历四十载春秋有余,自幼孤儿,形单影只,所爱所恨所忧所感万言难尽,唯有笛韵可诉;少时红楼西厢廊桥诸多情书读遍,钟爱女士随时随事随景有彼此之厚薄,唯痴笛韵一如!

笛令催千军万马,笛音诉四时情绪,笛声伴高山流水,笛韵忆岁月无痕!

笛声是思念。毫无印象之严父慈母,在笛韵中款款而来,或哭,或笑,或抚,或拥……养育恩重之外爷外婆,习惯了悠悠笛声,天堂里,可听得见?孙儿吹奏的,还是那《十五的月亮》和《望星空》!曾经相恋之人,耳闻当年笛声,岁月渐老,无论辜负或情殇,笛韵悠悠,以为歉意,感念曾经!

笛声是号角。从小山沟赤手空拳走来,带着放牛娃般纯情,烧砖、盖楼、挖矿、当兵,唯有笛声汗水,见证青葱岁月,诉说万丈豪情。小兵时,由通信员兼任文书,笛声表达激动;得知军校录取,那一夜房间充盈笛声。发表文章,成家,获小宝,当小领导……是笛见证。

笛声是心声。江湖行路远,知己几多人;学海苦作舟,愈行愈寂寞。不言功名,书画、诗词、宗教研究为数年来念兹在兹之所在。芸芸之众,和者寥寥。票友多多,苟合者寡;洞见何须言,一曲笛罢,且与古人话桑麻。

无须赘述,且听笛声;那笛横卧,看岁月蹉跎。

2017年端午假期前夜于笛后

母亲节

时下,中洋各节纷呈,把阜盛太平之世点缀得绚丽斑斓,逢节大欢便胜瑶池盛宴。

各种信息提示,母亲节大驾光临,必须对老母小母初为人母将为人母者恭敬一番,顺应时世亦是“大快母心”。

母亲坟上柏已成林,把她唯一的照片镜框擦拭多遍,看着既陌生又熟悉的影像,念念道,唯母不嫌儿,儿却早无母!

尴尬的是,微信收到了不少朋友代为转达母亲节日快乐之好意。此等问候者,或不知在下曾经之惨状,或习惯微信群发者,诸多好心,想必母亲在天之灵统统笑纳,否则一阴雨天气,我这多愁善念之书生,怎来这般情怀大好。

朋友圈晒孝心表决心者岂止万千。有智者一语切中要害:母亲在家里,不在朋友圈!孝在行,在陪伴,在默默相守却无言,在离别后浓浓的思念!

回陕工作这二十来年,清明祭父母已成常例。唯今年清明故里公路大修,车不能行,只在外爷外婆院子围圈烧纸以祭奠,稍有遗憾却以孝心已至为慰。时常想,母亲今若安在,该是何等情状!

一友妻与母有檐下之恶,友之凄惨无可言状。

举杯吞吐衷肠之际,常常泣泪如雨。思之缘由,无非母视儿千般好,捧之若熠熠明珠,成喜之,败疼之,行念之,错亦容之,时时牵肠挂肚,刻刻萦于心怀。而妻爱之切亦常怀恨铁不成钢之念,有势利者,多恨夫君无马云之势,无健林之财,无显达之态,甚至无隔壁老王之殷勤,无朋友圈人夫之温柔,却兼具好烟好酒好吃懒做之嫌。时日久之,皆有老公别处强之偏见,遂视身边风华如无物,老公于眼里瑕疵多多,抱怨批评之声渐起,家庭阶级斗争如火如荼。更有甚者,借法国大妈上位第一夫人之势,壮志雄心充盈者有之,一时间男儿势态大为凄惨,扎堆借酒消愁往往遭新一轮打压者无数!儿状之惨,母心甚忧,但若稍有流露或对儿媳有所微言,两立之势顿成,男儿于其中周旋,必然心力交瘁,或沦为不孝,或夫妻反目!游刃有余者,渺渺不多见矣。及至媳熬成婆,新一轮恩怨烽烟再起,概不必多言!

母是不为儿添加如上烦忧而早早弃儿西归的吗?

日月昭昭,若母在望。母子之情,融天地化万物!作此文以祭母,愿云天安康,做菩萨状!

2017年5月14日于笛韵斋

梦想

悠闲时光,没有太多思想,慵懒的情愫像潮汐,淹没了曾经的梦想和成就梦想的翅膀。静静地躺着,黑鸭子磁性的声音在耳畔回荡,是那首熟悉的《向往神鹰》……

曾经神往天际翱翔,朝沐东瀛晨曦,夜闻西域钟声,才踏南海巨浪,又见北国风光,曼舞月庭伴嫦娥,手把星斗向银河,俯瞰江山美如画,遥向宇宙话桑麻!那般高度,哪怕付出毕生热血,也要追寻不止,直至天涯。这,就是儿时萦绕心间挥之不去的梦想之一。

但是,与无比膨胀的梦想形成鲜明反差的是,梦想的守望者,寒无衣,饥无食……

在滴水成冰的三九寒冬,脚上的破胶鞋经常挡不住调皮的脚趾头东张西望,冻肿冻烂的小脚丫,奔走在山间崎岖的小路上。寄居的外婆家距小学山路两公里,但要风雨无阻每天四趟,却让经常饥寒交迫的孩子无比凄凉!不幸的童年不堪回首,那是心灵难以弥合的伤!

然而,梦想的光芒照彻着,幼小的心灵插上了飞翔的翅膀,越过童殇,畅游在梦的天堂。爱上文学时,无数次与曹雪芹灯下推杯释怀,彻夜长谈,间或与李白煮酒赋诗,向清照嘘寒问暖,张狂时对李煜一声调侃:皇帝做得不怎么样,文章写得不一般!迷上军旅时,常常于千军万马中振臂一呼,万炮齐鸣,山河震撼!于是乎,指挥过鬼谷子下山,帮诸葛孔明图谋三分天下、后定中原,携成吉思汗故国神游,指点江山。沉醉武侠时,挥剑出天山,江湖无恩怨,侠骨柔情誉四海,独孤求败奈何天……

有了梦想,能御饥寒;有了梦想,不再孤单。

怀揣梦想走过几十年光阴,蓦然回首,贫瘠已远去,富庶在眼前,家乡的老房子荒废多年,城中的笛韵斋草木盎然;不曾放弃的文学梦,虽没收获等身之作,却也发表文章数百篇;一直没想过要当官,却在不经意间弄出家乡人从不敢奢望的名堂!

人生不过百年,回望梦想,倍感沧桑!在这闲散的周末,我情愿抛却梦想,安守一份平常,家中享清闲,网上读文章,清茶美酒助兴致,笛韵箫声寄闲情。再见吧,曾经的豪情!再见了,曾经的梦想!

2009年8月8日

食堂轶事

在家吃了顿可口的午饭,懒懒地躺在沙发上,看着儿子在身边刷手机微信,听着爱人在厨房收拾残局,工作日中午回家吃饭的感觉,真是好极了。

从中学开始到现在,我的午餐基本上以单位(学校)食堂解决为主。当年读书的寺坪中学,食堂早中晚三餐都只供应稀苞谷糁,就着从家里带来的酸菜,吃得我皮包骨头瘦骨嶙峋。辍学后有过打工的日子,工地食堂每天中午都是烩面片,虽说工地上干活很辛苦,但香喷喷的面食,似乎消解了所有辛劳。刚当兵的第一周,吃饭时在连队食堂就闹出了笑话,因没有见过豆腐乳,直接大口吃了一整块,顿生万般滋味,让来自城市的战友讥笑多日。部队食堂值日生抢饭是出了名的,谁当值日生若没有抢够全班吃的饭菜让战友挨饿训练,那是要内疚好几天的。印象深的一次,是一个吃面条的中午,盛面条的大罗锅边上围了两圈值日生在抢,第一圈蹲着,第二圈躬身站着,个个一手筷子一手小铝盆,抢得激情澎湃!其间,大罗锅里先后掉进去两只大檐帽,有战友耳朵上奇葩地挂上了面条,脖子后背带彩的更不消说,惹得值班干部大发雷霆,集合全连骂了个狗血喷头。从此,小值日打饭时不准戴帽子。

忘不了在军校食堂的第一顿饭。开饭前唱歌,值班区队长嫌我们唱得有气无力,一遍又一遍责令重唱,六遍之后终于过关,进食堂站定听到坐下口令时大家动作不够整齐划一,直接训练了5分钟坐下起立,宣布开饭时区队长没忘记提醒,距离下一个集体活动还有7分钟!

在部队政治部工作时,有次去下属团队在团小灶吃火锅,那是我第一次吃火锅,以为桌上的菜都是立马能吃的,靠近我的是一盘没见过的牛肚,直接吃了一块,没味道,咬不动,又不好意思当大家面吐出来,硬是吃了下去!当时政治部食堂以包子蒸得好吃出名,我们一帮年轻干部每逢吃包子,每人都能消灭十三四个!就那样吃,当时体重没超过120斤。现在一顿饭最多吃那样三四个包子,体重却160斤了!

前前后后待过十多个单位,也就吃过十多个食堂,食堂留下的记忆太多了:汽车连食堂经常吃又黄又亮色相诱人的钢丝面(机器压出来的纯玉米面条蒸熟),吃不到两口,必须喝水或喝汤,要不就打嗝!咸阳军分区食堂每天中午供应大块红烧肉,吃得我得了胆囊炎;陕西省军区机关食堂饭菜油大盐重,有时不得不用开水把菜冲一遍再吃!

回过头来看待过的单位和吃过的食堂,忽然发现,一个单位食堂办得好不好,还能从侧面反映出这个单位建设好不好呢!这辈子能与单位食堂结缘,实乃幸事一件。

2014年5月13日

煤油灯

从小生活的小山沟,地处秦岭南山麓,山大沟深,偏僻闭塞,以至于我离家去当兵的时候,村子里还没有通上电,家家户户靠点煤油灯采光。

那时我们用的煤油灯,是用空墨水瓶改造的。用一片铁皮将布绺子卷成一支香烟状的东西,我们叫灯捻子,给灯捻子一头留足吸煤油的布绺,一头修剪成灯芯,再把墨水瓶盖钻孔,把做好的灯捻子灯芯向上从瓶盖孔装入,往瓶子里灌满煤油,盖上装了灯捻子的瓶盖,就做成了一盏煤油灯。

当时条件好的人家,每个小房间和灶台会各置放一盏煤油灯,家境不好的人家全家一盏煤油灯,哪里急用就端到哪里。有些特别困难的人家,晚上不点灯,早早就睡觉了。

煤油灯用的煤油,最早凭油票到集市上购买,后来取消了油票,可以随便买。每到农历三六九我们所在的寺坪镇逢集,乡党们三五成群带着自家鸡下的蛋和从山上采挖的中草药,赶到集上先卖掉鸡蛋和草药,然后用卖的钱去买煤油,间或买点盐巴扯点布。买的煤油一般用油瓶装回来,个别人家用

塑料油壶。有一次,村里一老者买煤油和盐巴回来,过河时没踩稳趔石(在不深的水里支若干个大石头供过河人踩踏,老家人把这种石头叫作趔石),煤油和盐巴掉到河里,盐巴化了,油瓶打了,老者伤心地哭了。

我小时候喜欢看书,晚上点煤油灯的时间会长些,外婆就会不停地催促我吹灯,为此经常闹点小情绪延长点灯时间,导致家里的煤油总是不够用。

最令人尴尬的是在一个麦芒的夏夜,外婆做饭时不小心把煤油灯撞倒掉进了已做好的一锅苞谷糁里,当时太穷,舍不得把饭倒掉,一家人硬是把“调”了煤油的苞谷糁吃了。

我当兵两年后,老家亲戚来信说村子通上了照明电,从此煤油灯退出了历史舞台。

后来我多次回老家,小时候住的房子已废弃多年,但曾经用过的煤油灯一直静静地待在窗台一角!他是不是在说,当年我照明时你眼睛又黑又亮,怎么在城里用了电灯反而还戴上眼镜了!

2013年1月

回忆小时候

年龄越长,越爱怀旧。回忆往事,让我越来越不安的是,我对于爸妈的印象,越来越零碎,越来越模糊,越来越不着边际;恍若梦中,竟然不比偶尔的梦清晰;宛若隔世,这一隔真已近四十个春秋。

据说我小时候太顽皮,闹腾的厉害。有一次非要说院子的桃树上有颗大桃子,哭闹着让妈妈爬到树上摘桃,妈妈明知树上没有桃子,为了哄我不哭,带着身孕爬到树上,结果掉下来。没过多久,妈妈临产,先生出一只手,家里人没有太重视,隔了一天才用架子车拉妈妈去县医院,半路上,妈妈带着我没出生的弟弟或妹妹永远地走了。当时很穷,爸爸在潼关金矿当工人的弟弟(我的二爸)找5个工友借了95块钱,给妈妈做了棺材。出殡那天,下着小雨,我被用红头绳拴在院子边的石磨盘上,头顶上打着一把破烂成几片的红油纸伞。几个大人抬着妈妈的棺材往外走,我问看管我的人:他们抬的是啥呀?答说:是你妈妈。我又问:那妈妈啥时间回来,旁边的大人都哭了。

没过几天,爸爸送我和哥哥到离家不远的外婆家去玩。我们几个小人在麦场里玩得正欢,有人匆匆叫我哥哥回去,旁边有大人议论,这娃真可怜。后来知道,那天是妈妈的头七,爸爸送我和哥哥到外婆家回去后,在家里的土墙上贴了一张八开纸的遗书,之后在后山我家一棵柿子树上上吊自杀,去寻找我的妈妈。由于再也借不到买棺材的钱,爸爸被用一张席子卷着就近下葬,爸爸妈妈的坟至今还分别在两个地方。

这连续的变故,起因与我哭闹着让妈妈上树摘桃子摔偏胎位有关,为此我常常自觉罪孽深重,时时难过不已。

爸爸妈妈相继去世,二爸虽在金矿上班,但年龄小没有成家不能抚养我们。亲朋好友开会合计,决定让外爷外婆家养我,本家一远方伯伯养哥哥。两年后,大舅舅路过我家,看到伯母让才七八岁的哥哥上山捡柴火,于心不忍,和外爷外婆商量后,把哥哥也接了过来。外爷家在很穷的一个小山沟里,叫铁炉沟。当时外爷外婆和三个舅舅及小姨一起生活(外爷外婆原本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因种种不幸,最大的舅舅、大姨和妈妈先后去世),我们哥俩的到来,让这个本来就穷困不堪的家雪上加霜。每年春天,外婆都要带着舅姨走出大山,走州过县挨家挨户去讨饭,舅姨在乞讨的长途苦旅中经常边走路边打瞌睡,多次被恶狗咬伤,小姨还被一家人的大公鸡啄得头破血流。最严重的一次是小舅舅在乞讨路上发高烧,赶到县医院时医生都摇头了,外婆无奈背着小舅舅回家,路上碰到一位当地的阴阳先生,看了小舅后给“说道”了一通,竟然起死回生。

我六岁时,沟里两个七八岁的表哥上小学,外婆说让我跟着去混混,省得待在家里还需要人操心照看。我就成了离家四五里山路的白桑园小学的学生。当时作为学生的全部行头,是哥哥给的一支四指长的铅笔头。班主任周老师是我远房亲戚,实在看不下去,就给了我一本过去的教案本,让我在反面写写画画。就这样,我在一、二、三年级混合班混了三年。升到四年级时,和外婆很熟悉的彭校长专门找到外婆说,娃学得不错,从这学期开始给娃把书买上,要是家里没钱,学校就先垫上。因为学校鉴于我家的情况,已经免去了我所有的学杂费,四、五年级虽然领了书,但书费一直欠着学校。

小时候人小肚子大,好像永远都填不饱,饥饿像恶魔般如影随形。那

时候,我们每年春夏都会吃光山沟里能见到的所有野菜,对哪些树叶可以随粮食下锅、哪些树叶可以调凉菜甚至做成凉粉,哪些植物果实能充饥,我们都了如指掌。有一阵,附近公社几家养了一大堆女儿没有儿子的人家,想要我去当儿子顶门立户。我就奇怪,放学路上经常有陌生人找我说话,甚至一个赤脚医生还专门追着要给我吃彩色糖丸,问这问那的。后来才知道,他们都想让我去当儿子,是近距离考察我灵醒不灵醒。在这件事情上,大舅舅力排众议,说再困难也要让娃在自己家里长大成人。八九岁的时候,我学会了打猪草、给牛割草。春天树荫不深的时候,可以放牛到山上,夏秋草木一深,牛放到山上不容易找回来,就得割草回来喂牛。十岁后,我们可以上山砍柴,既有很多辛苦,也有太多乐趣。因割草砍柴常年使用镰刀,我的左手至今还留着五六个镰刀割伤的疤痕。

当时家里太穷,几个舅舅都大龄而找不到媳妇,成了外爷外婆的心病。大舅舅二舅舅都是四十岁以后分别在长安区和丹凤县城附近上的门,其时大妗子带着前夫三个孩子,二妗子也带着前夫两个孩子。记事以来,铁炉沟出过六七位一辈子都没娶到媳妇而打光棍的人。

后来农村条件好转,我也去甘肃当了兵。

1990年春节刚过,外婆去世,因我当年准备报考军校,舅舅们没有让我知道这个不幸的消息。直到八月份拿到军校录取通知书,才知道外婆已经离我而去。1991年春节军校放寒假,我回家陪外爷过年,外爷已垂垂老矣,临行前,他哭着说:建,下次回来可能就见不到爷了!1992年春节,外爷去世的噩耗传来,我和小舅急忙从渭南赶回家里,外爷已安葬。几年后,在长安区上门的大舅舅因胰腺癌去世。

往事如烟,不堪回首;何以释怀,唯有思念!

不眠之夜,我的亲人们,我想你们了!

2012年9月24日

回忆军校生活

元旦前夕,我当军校学员时的领导嫁女,在西安工作的军校同学们齐聚一堂,交杯换盏,把酒言欢,千言万语,尽诉衷肠;忆不尽的同窗情,道不尽的军旅苦,把我的思绪带回了军校那激情燃烧的岁月。

我1990年秋从甘肃部队通过考试进入西安陆军学院十队学习。十队是三年制的初中专学员队,学制为在校学习两年,回部队担任排长见习一年。由于甘肃部队驻地夏季不太热,我习惯了整个夏天都穿秋衣裤。到军校刚报到,西安38℃的高温就给我一个下马威,我中暑进了学院门诊部。帮我检查身体的女医生一看我的着装,就臭骂我一顿,责令我马上减少衣物清凉着装。

没到过当年的军校,就不理解当时军校的严苛。至今对军校的一日生活刻骨铭心。每天早上六点二十分起床,来不及上厕所,就集合听统一口令进行以五公里长跑为主要内容的早操训练。列队从宿舍楼经学院东大门一直跑到南五台山下的滈河桥头,解散上厕所,三分钟后听号令各自往回跑,回程后五名要在队部的黑板上点名通报,累计点名通报五次以上者作为淘汰退学的重要依据。有了这样的规定,每次返程大家总是争先恐后拼了老命往前跑。

跑步回来有半个小时时间洗漱整理内务和打扫环境卫生。洗漱必须快,一般不会超过三分钟。整理内务的标准非常高,被子绝对叠成豆腐块,所有物品按固定位置归位摆放,连鞋柜内鞋子都列队整齐,以至于一名同学患脚气传染给了全班。宿舍和学习室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检查卫生的值班

员带着白手套摸遍全队三十多间房子的旮旮旯旯角角落落,手套依然洁白如新。室外的环境卫生责任区除了蚂蚁小虫子外不会有任何杂物或垃圾,随时掉下来的叶子也会被当日的值日生第一时间捡走。

紧张的整理卫生后,整队吃早饭。饭前十分钟队列训练。这是个高度紧张的时刻。因为训练时学员队领导会在饭堂周围活动,这是领导观察各班表现的重要时机,因此区队长和班长会刻意狠劲严格要求。队列动作稍不规范就会被点名出列,一旦得此“殊荣”,不但早餐没了正形,晚上班务会时还得向全班做检查。饭前训练结束,值班员整队在饭堂门口,例行唱一两首歌。那是一日三餐饭前必修课。唱歌时所有学员必须使出吃奶的劲狂吼狂唱,否则,值班员一旦觉得歌声不嘹亮,这歌就得一遍一遍地唱下去。

歌毕听口令鱼贯而入饭厅,每个班的一名值日生已将饭菜分到每个学员餐具里。待所有学员站到自己固定的位置,值班员下口令坐下,再口令开饭。我清晰地记得,第一次到饭堂吃饭,把《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唱了六遍才算过关;饭前值班员下口令坐下时,因坐下动作不统一连续练习了五次坐下才开饭;开饭后一个班有人说话,又被责成带出去围宿舍楼跑N圈后再回来吃饭。吃饭时间非常之紧,因为规定的半个小时吃饭时间被训练唱歌和领导训话耽搁得差不多了,所以每个人都狼吞虎咽,以至于把我训练得至今吃饭速度仍稳居单位食堂第一。

早饭后按训练安排整理装具去训练场训练。每天早上四节训练课,下午三节训练课和一节体能练习课,为正课,训练内容有操枪操炮、营连排战术、地形学、战例分析等室外课和外军研究、革命史、写作等室内课。中午和晚上小勤练兵,一般训练长跑、分列式(举枪阅兵动作)、单双杠、跳木马或走队列。新入校学员前三个月为打基础训练期,以训练体能、力量、忍耐性为主,主要是挑战学员意志力极限。我统计过,这三个月每天仅长跑就会在一万米距离以上,加上军体、队列尤其是体能等强力突击训练,每天都会让人筋疲力尽。下雨天,原以为可以不训练,没想到学院总结了一整套雨天室内外训练的办法;下雪天,除在室内走廊训练体能外,在雪地跑8公里成为一项保留科目,一般从学院跑到所在的镇政府所在地返回,刚好8公里!雪地长跑的感觉,真是百感交集。由于没有个人可以支配的时间,我在军校收到的第一封来信,装在兜里三天还没看完,最后动了个心眼,在训练时给班长请假上厕所,蹲在训练场边的简易厕所看完了信。出来时班长批评:上厕所用那么长时间,以后要利索点。

非常苛刻的要求和持续不断的高强度训练,使不少学员因病因伤住院。三个月内有近十名同学被淘汰,有近二十名同学没有坚持到毕业。严酷的环境下,经常有意外之事发生:有的同学在全队集合点名时突然晕倒,其他队有学员发神经病,有学员偷窥女教员宿舍被除名(当时军校没有女学员,而且不允许在校学员谈对象)!

当时我们队住在一层,头顶上的九队学员成为我们的榜样。因为他们大多数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战功卓著,战后送军校培训提干,兵龄普遍在六七年以上,有的近三十岁了,还严格遵守着学院的各项规定,以过硬的军事本领屡屡为学校争得荣誉。他们在我们入校一年后毕业,这一年恰好举行大型校庆阅兵,我们队承担了携炮通过四百米障碍的校庆表演任务。经过我们三个月苦练,表演圆满成功,但我们有不少同学在训练中摔伤或者被火炮砸伤,成为我们在校期间最难忘的记忆。

1992年7月,我们完成了在校两年的学习训练任务回部队见习,送我们的校车刚驶出军校大门,一位同学的放声大哭顿时引爆哭声一片,我们用男儿泪为这段不寻常的岁月画上句号!

虽然吃了太多苦,但我感谢我的军校,怀念我的军校生活。

2013年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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