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历代诗词歌赋的植物概况

第二章 历代诗词歌赋的植物概况

第一节 赋

辞赋出现的时间很早,大约在战国中期之后即已发轫,后来产生了《楚辞》。此期被称作是辞赋时代,又称为古赋时代。汉代,辞赋继承《楚辞》的传统风格,发展成两汉四百年间最流行的文体。大部分的汉赋,完成于西汉武帝至东汉中叶这一时期。值得注意的是,赋不止存在于两汉,汉代以后的南北朝、唐、宋、元、明、清均有辞赋名家。

汉赋作品原本分散于各书,在中国文学史研究中从未受到应有的重视。近年来,北京大学出版的《全汉赋》,成为研究汉赋最重要的总集。该书收录汉赋293篇,作者83位,其中仅存目者24篇,内容在八句以下的残篇有43篇,余226篇完整或属于稍具内容的残篇。其中156篇的内容提到一种以上的植物,占全部的69%,可见植物在《汉赋》中也扮演举足轻重的地位。《全汉赋》现存的篇章中,可确定的植物种类有191种,未知所指何物的种类有32种,合计223种。其中出现次数最多的植物是竹,共21篇;其次是桑,共19篇;其他出现较多的植物,还有柳(14篇)、松(12篇)、桂(14篇)。全书出现10种植物以上的篇章有16篇,20种以上植物的有8篇。例如,枚乘的《七发》篇中就有25种植物、司马相如的《子虚赋》及《上林赋》各有48种及56种植物、扬雄的《蜀都赋》有78种、刘歆的《甘泉宫赋》有20种、张衡的《两京赋》及《七辩》各有43种及20种。单篇中出现植物种类最多的是张衡的《南都赋》,至少有81种植物。

以下摘录《南都赋》部分内容,以显示植物名称如何影响汉赋的文体和内容。东汉时,河南的南阳称为南都,是汉光武帝祖陵所在地。张衡用此赋咏颂皇帝此一“龙飞之地”丰富多彩的植物相:

……其木则柽松楔,槾柏杻橿,枫柙栌枥,帝女之桑,楈枒荓榈,柍枳檍檀;……其草则藨苎薠莞,蒋蒲蒹葭,藻茆菱芡,芙蓉含华;……其原野则有桑漆麻苎,菽麦稷黍……。若其园圃,则有蓼蕺蘘荷,薯蔗姜韭,菥蓂芋瓜,乃有樱梅山柿,侯桃梨栗,梬枣若留,穰橙邓橘……

上述植物有野生,也有栽培者。野生植物,如柽(柽柳)、松、楔(野樱桃)、枫、栌(黄栌)、枥(麻栎)等,目前均可在野地找到;栽培植物,如蓼(水蓼)、蘘荷、蔗(甘蔗)、芋、瓜、梨、栗等,大多数至今仍有栽培。古典辞赋中的记载,不但具有文学价值,也是很好的植物文献资料。

《南都赋》提到的“柽松楔㮨”,其中的柽就是柽柳。

樱桃。

蘘荷是园圃中的栽培植物。

《陇西行》:“天上何所有,历历种白榆”的白榆。

第二节 诗

从中国文学上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到两汉民谣和乐府民歌,均可看出植物如何影响诗歌内容,例如《古诗十九首》的《青青河畔草》:“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户牖。”柳树是诗词吟诵最多的植物,早在汉代之前,就代表着悲怆和忧愁,这首诗中的柳就带着浓浓的离愁。另《古乐府诗》之《陇西行》:“天上何所有,历历种白榆。桂树夹道生,青龙对道隅。”白榆是黄土高原少数生长的阔叶乔木,人们的用材多取之于此。

汉代以前的诗集,搜集最完备的是《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共收录9,747首诗,由近人逯钦立纂辑。全书一共出现256种植物(表2—1),这个时期出现的植物多属日常生活中的食用、药用植物,以植物起兴或暗喻的诗篇较少,大都为咏植物诗,如梁·简文帝的《咏蔷薇诗》:“燕来枝益软,风飘花转光。氲氤不肯去,还来阶上香。”

表2—1 现存历代诗总集或别集诗之数量及植物种数概况

《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出现最多的植物,依次为兰、荷、柳、松、竹(表2—2)。兰是古代的香草,用以佩带驱邪及沐浴,和古人生活息息相关。后代诗篇使用很多的梅树,全书只出现九十五首,在诗中首数尚非前十位,仅属第十四位。当时栽植梅树当果树用,而非如宋代以后专以赏花为主,如鲍照的《代挽歌》句:“忆昔好饮酒,素盘进青梅”和《代东门行》句:“食梅常苦酸,衣葛常苦寒。”两首诗所言之梅,均为梅实。梅实为当时极重要的食物调味品,功用有如今日之醋。

这期间有一则著名的故事,说晋时的大司马齐王聘请张翰到洛阳做东曹掾(官名)。后来张翰“见秋风起,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鲙”,感叹说:“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官数千里以要名爵。”想念起莼菜等家乡味,因此作诗歌吟诵,立即辞官返乡。此歌即《思吴江歌》:“秋风起兮佳景时,吴江水兮鲈正肥。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得兮仰天悲。”

唐代以前,诗文中所言之梅,大都指梅实而不是花。

晋代张翰“见秋风起,思吴中菰饭、莼羹、鲈鱼鲙”,遂而辞官返乡。这是莼羹的原料莼菜。

唐代是诗的极盛时代。《全唐诗》原收录48,900多首诗,作者2,200多人。后来根据《全唐诗逸》、《补全唐诗》、《敦煌唐人诗集残卷》、《全唐诗补逸》等书,完成了目前53,000首的《全唐诗》。比起《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全唐诗》的植物多了142种,共398种。柳树是《全唐诗》引述最多的植物,一共出现3,463首(表2—2)。王维的《渭城曲》:“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即其一例,渭城在今西安市西北。竹、松代表气节,在唐诗中也占重要地位,《全唐诗》引竹和松的诗篇各有三千余首,分居二、三位。菊和苔开始进入最多的前十种植物,梅的地位也开始攀升(表2—2)。

表2—2 中国历代诗总集出现植物之统计(括号内为植物出现首数)

唐代版图扩大,文化灿烂,中西文化交流密切,也反映在诗句所引的植物种类之中。例如,桄榔、沉香、龙脑香、婆罗蜜,原产热带亚洲的印度尼西亚、马来半岛;而黄瓜、棉花、罂粟、胡麻、波斯枣等,则是产自印度、西亚或非洲的植物。中国境内的热带植物,如榕树、橄榄、刺桐等,也开始在诗句中涌现。

唐代诗文提到的桄榔,原产热带亚洲,随着中西文化的交流而引进中国。

热带植物榕树已在唐代诗句中出现。

刺桐是分布在华南的热带植物,唐诗中引述甚多。

宋代以后,各朝代的诗均属于文学的主流地位,诗作很多。《全宋诗》收录有24万首诗,为《全唐诗》的四倍多。连北方的辽金等非汉人为主的地区和政权,也产生不少诗篇,《全辽金诗》就收有11,662首诗。唯北方的植物相较单纯,诗人所吟咏或引述的植物种类都较同期的宋诗、元诗为少。宋代,特别是南宋时代,政治、经济中心南移,文人的见识和引用的植物种类不但较前期北宋多,也比同期的北方文人多,共有632种。《宋诗钞》选录11,289首诗,植物出现361种,以竹、柳最多,梅则跃升到第三位(表2—2)。

历代诗总集的植物中,竹是出现首数最多的植物之一。

梅大量出现在宋诗,与宋代莳花艺草的风气有关。茅(白茅)自宋代开始在诗文中就被大量引述,从此历久不衰,元、明、清诗都名列在出现最多植物的前十位。茶在《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仅出现四首,尚未当成饮料,如晋·孙楚的《出歌》诗句:“姜桂茶荈出巴蜀,椒橘木兰出高山。”《全唐诗》有茶诗556首,虽然未在前十多之内,但已相差不远。由于《茶经》作者陆羽为唐时人,足见茶作为中国人的饮料在唐代已逐渐普及。茶在宋诗已进入植物总出现数的第七多(表2—2)。

元诗据估计有十三万余首,以目前搜罗到的元时诗人别集,合计诗作70,987首中,引用植物种类466种,较《全宋诗》有所增加。《元诗选》收录元诗10,071首,亦以柳、竹、松出现最多,荷、梅、桃次之,苔、茅、茶、菊又次之,但仍居前十名(表2—2)。

全明诗估计也有二十余万首。依明代诗人出生年,从公元1400年每隔五十年选取代表诗人别集,统计诗句内容引述的植物种数。1400年以前,选取王恭、杨士奇、薛瑄等30人;1401至1450年,有沈周、陈宪章、程敏政、李东阳等39人;1451至1500年,有杨一清、李梦阳、王廷相、何景明等55人;1501至1550年,有李开先、茅坤、李攀龙、于慎行等32人;1551至1600年,有胡应麟、徐熥、谢肇淛、袁宏道等35人;1601年以后,为陈子龙、余怀等13人,合计177,118首诗,共引用507种植物。《明诗综》选录明诗10,132首,全书植物334种,仍以柳、竹、松出现最多,荷、茅、桃次之,菊、梅、桑、苔又次之,仅顺序和《元诗选》稍有不同(表2—2)。

全清诗数量很多,有学者估计清代流传下来的诗作有一百万首至四百万首之多。经审慎挑选清代各时期的代表作别集,和明代一样,也依诗人出生年,从公元1600年每隔五十年选取代表诗人别集,统计诗句内容引述的植物种数。1600年以前,选取钱谦益、陈洪绶、丁耀亢等6人;1601至1650年,有傅山、吴伟业、施闰章、王士祯等72人;1651至1700年,有纳兰性德、汤右曾、厉鹗、汪由敦等30人;1701至1750年,有全祖望、袁枚、蒋士铨、洪亮吉等25人;1751至1800年,有张问陶、舒位、邓湘皋、何绍基等25人;1801至1850年,有李慈铭、王闿运、樊增祥、黄遵宪等31人;1851至1900年,有陈三立、范当世、易顺鼎、赵熙等52人,合计得275,368首诗作,统计植物543种。《清诗汇》选诗27,420首,共有植物427种,松、竹、柳出现首数占前三名,分别为2,275、2,146、2,025首,差异不大。荷、梅、苔、桃、桑、茅、茶分居第四至第十名(表2—1)。

诗文多以松树喻德明智,是历代诗文中引述最频繁的植物之一。

柳树是历代诗词出现频率最高的植物。

由表2—1及上述资料得知,自先秦至清代,历代诗作所出现的植物种类,每个朝代大都较前朝为多,说明了各代利用及引用植物的种类均有逐年增加之势。历代诗总集的植物统计,以竹、松、柳出现诗首数最多。自《全唐诗》以来,宋、元、明、清各代的诗总集莫不如此,而《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则以兰、荷出现最多。历代诗出现次数多的植物为荷、梅、桃,自唐代进入前十以来,梅在诗的地位从来没有消退过,《宋诗钞》更达到前三。苔自从在唐诗被大量引述后,也一直出现在诗篇中,仅在《宋诗钞》居第十一,其余各代总集均在前十之列。兰(泽兰)在《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位居首位,《全唐诗》退至第八,宋诗以后则光景不在,排名在十一至十七之间。茅自《宋诗钞》以来,历代均出现在前十。菊和桑也是历代诗总集、全集最常引述的植物,大部分文献都在前十之内。另外,茶在诗中出现的频率虽不如上述其他植物,但稳定成长,各诗集均在前二十之内,《宋诗钞》、《清诗汇》甚至进入前十。

第三节 词

词起源于唐代,盛于宋代。唐代写词的文人都是诗人,作词大都只是茶余饭后偶一为之,如张志和、韦应物、王建、戴叔伦、刘禹锡、白居易等有名诗人均有好词传世。宋太祖赵匡胤以“杯酒释兵权”方式削弱武将权力,鼓励官员“广治庄园、田产、舞榭歌台,蓄歌伎、养乐工,纵情声色”。城市呈现莺歌燕舞的繁荣景象,与宴饮歌舞相关的词曲艺术得到长足发展。其后的元、明、清各代,词的成就虽有高低,但每个朝代均出现不少词作。清代以前的词总集有《全唐五代词》、《全宋词》、《全金元词》、《全明词》,但是论创作成就,宋代被公认最高。

《全唐五代词》收录词作共2,637首,植物130种。柳树独领风骚,出现341首。其余各植物均出现在百首以下,荷有98首,居第二位;桃、竹、梅、杏分居第三至第六,唯篇首数相差不大。此外,兰(泽兰)、梧桐、木兰、松等植物,都是本期词篇常出现的植物(表2—3)。

表2—3 历代词总集出现频率最高的前十种植物

《全宋词》共收录20,330首词,有植物321种。其中亦以柳树引述最多,出现3,760首词;梅次之,2,883首词中有提到;荷、竹、桃、菊又次之,出现词篇数1,539至1,024;其他出现百首以下的植物,则有桂、兰(泽兰)、松、杏(表2—3)。柳树用来叙说离情别绪,自来词章用得极多,如周邦彦的《兰陵王·柳》:“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使用荷、松的名句、名词也不乏其数,如柳永描写杭州句:“重湖叠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辛弃疾的《西江月·遣兴》:“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范仲淹过的是军旅生涯,所展现的词作内容,具有沉郁苍凉的风格,如《苏幕遮》:“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高楼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秋季满山遍野的黄叶,说的是梧桐、银杏等植物。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叶色金黄的银杏是秋季黄叶的代表植物。

《全金元词》收词7,293首,其中金词的创作者大都是滞留北方的宋人,有大量的优秀作品,如宇文虚中、蔡松年、元好问等人;又以王恽、刘敏中、许有任、张翥等人的著作较丰。本期的词植物总数253种,亦以柳出现最多,竹、松、梅、桃、荷次之,也多菊、桂、茅、灵芝等(表2—3)。

明代的词量传世亦多,《全明词》共收词22,412首,引述植物的种类数较宋、元时期大增,共有植物451种(表2—3)。出现数柳树一枝独秀,共有4,105首;竹、梅、荷、桃、松次之,出现1,884至1,208首;菊、茶、桂、梧桐更次之,有873至683首(表2—3)。

清代词创作数量庞大,流派众多,名家辈出。据估计清词总量多于20万首,可能十倍于宋词。词在全清一朝,又以顺治、康熙两朝最为鼎盛,重要作者有吴伟业、朱彝尊、纳兰性德等。清代中期词人的代表有厉鹗、蒋士铨、黄景仁等;后期亦人才辈出,邓廷桢、龚自珍、朱孝臧等都是佼佼者。

历代词总集中,柳树是出现最多的植物,而且出现频率远高于其他植物。梅、竹、荷、桃次之。松在历代诗是出现前三多的植物之一,在词则多退居第六到第十位。其余历代词总集中出现较多的植物,还有菊、桂、兰(泽兰)、梧桐、杏、茶等,其中杏在词使用的频率远高于诗。

第四节 曲

散曲源于词,所以散曲又称“词余”,元曲有许多曲牌出自于唐宋词牌,可以为证。散曲包括小令和散套:小令是独立的曲,原是流行于民间的词调和小曲,有时被称为“街市小令”,其句调长短不齐,而且几乎每句都要押韵。散套又称“套数”,起源于宫调,是由两首以上同一宫调的曲子(小令)联成的组曲,要一韵到底。

元代是中国戏曲史上的黄金时代,由于取消科举,使得众多文人参与散曲创作,散曲得以蓬勃发展。众多才华横溢的剧作家,写出许多回肠荡气的不朽篇章,奠定了戏曲在中国文学史上的至尊地位。元曲和唐诗、宋词、汉赋,并称为中国文学上最绚丽的四大文体。

植物常在曲中起兴、隐喻、暗示情节,历代曲作内容引述植物的情形甚多。《全元散曲》总曲数4,464,引述268种植物,柳树仍是元曲出现最多的植物(表2—4)。元代散曲的著名作家,有关汉卿、白朴、马致远、张可久等人,作品豪放清丽,音律优美,意境高超,并充分利用植物写实或抒情。例如,马致远的《越调·天净沙》:“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枯藤和老树构成一幅萧瑟的画面,也是作者凄凉心境的写照。白朴的《双调·沉醉东风》:“黄芦岸白苹渡口,绿杨堤红蓼滩头,虽无刎颈交,却有忘机友。点秋江白鹭沙鸥,傲杀人间万户侯,不识字烟波钓叟。”黄芦即芦苇,白苹是南国田字草,绿杨为垂柳,和红蓼都是水边湖岸的植物。关汉卿的《双调·碧玉箫》则写红叶、黄菊的秋景:“秋景堪题,红叶满山溪,松径偏宜,黄菊绕东篱。”

表2—4 历代散曲总集出现频率最高的前十种植物

南国田字草就是古诗文中经常提到的苹或白苹。

红蓼常生长在湖岸、渡口等水域,秋季开红花。

明代散曲作家大都兼擅诗文,诗人几乎都写曲。《全明散曲》共收录曲12,670首,植物种数321种(表2—4)。传世的散曲作家,有李东阳、祝允明、文徵明、王世贞、汤显祖、冯惟敏、梁辰鱼等,都是著名的诗人或画家,全都擅长在曲文中引述植物。例如,冯惟敏的《北双调折桂令·焚柏子》写“焚香”:“翠巍巍柏子浮烟,清似鸡舌,润比龙涎。芸草窗中,芝兰砌畔,椿桂堂前。”句中提到的柏子、鸡舌(鸡舌丁香)、芸草(芸香草)、芝(灵芝)、兰(泽兰)、桂均为香木香草,或古时常用的熏香材料,单看文字叙述就能感受到厅堂里满室的馨香。梁辰鱼的《南双调孝南歌·庚午初秋悼亡改定旧曲》,用植物写秋、写凄凉心境:“梧桐清影凉,人孤夜长。鞋拆金莲,镜破菱花样。香冷萸囊,被卷芙蓉帐。掩绮窗,倚绣床,思忆雪衣娘、在何方。”有象征秋天的梧桐、萸(食茱萸),也有闺房内代表悲愁的植物名称器物菱花镜、芙蓉帐等。

鸡舌丁香是古代常用的香料植物。

芸香草是古代用来驱虫的香草。

清代曲作多模仿元、明作家作品,《全清散曲》收有4,380清曲,内中植物253种(表2—4)。著名的曲作家有沈自晋、朱彝尊、沈谦、徐旭旦、厉鹗等人,都精于以植物写景、借喻,实例有朱彝尊的《北双调·沉醉东风》:“香茅屋青枫树底,小蓬门红板桥西。虽无蔗芋田,也有桑麻地,野蔷薇结个笆篱。更添种山茶绿萼梅,这便是先生锦里。”厉鹗的《北双调清江引·曲院风荷》,写西湖景:“风漪四围深院宇,荷气销炎处。斜明柳外虹,乱点萍间鹭,来看翠盘高下舞。”

表2—4历代散曲总集的植物种数统计,显示历代散曲的植物仍以柳树出现频率最高,且总出现曲数远多于其他植物。荷、桃、梅、竹次之,茶、松、菊又次之。比较历代诗、词、曲的植物引用,种类大同小异,但出现的频率不同。历代诗中常引述的苔和茅,在曲中出现次数明显减少;竹和松是诗出现前三多的植物,在曲中则退居第五之后。历代词常见的杏,曲中也出现较少。

第五节 历代诗人对植物的认识

从前面所列举历代诗词的内容可知,植物的名称内涵与寓意组成中国文学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可以说,没有植物就没有诗词。历代诗人大都对处于周遭的植物具有感情,常常形之于诗、咏之以情。著名诗人对植物的认识,常较同时代的其他文人深入,对植物隐喻的掌握度较成熟,所引述的植物种类也比较多。

表2—5为唐代诗人传世的别集中,所引述植物种类与数量的简单统计。根据这个统计,可以发现似乎有传世诗首数越多,所提到的植物种类也较多的趋势。例如白居易的《白氏长庆集》共收录诗2,873首,为唐人中数目最多者,共引述植物208种,植物的种数也居冠。杜甫则在两方面都次之,其总集《杜少陵集》有诗1,448首,植物有166种,都仅次于白居易。除上述的白居易与杜甫外,全诗引述植物百种以上者,均为唐代诗文成就很高的名家,如王维、李白、柳宗元、韩愈、元稹、李贺、温庭筠、李商隐、刘禹锡、贯休、陆龟蒙等。值得注意的是,韩愈传诗不到500首,引用的植物种类却有129种,为唐人中第四高者;柳宗元的《柳河东全集》诗仅有158首,出现植物却也有105种,是唐诗中引述植物频率最高者。

表2—5 唐代诗人传世别集所引植物种数举例

许多诗人对植物的生态、生理性状了解深刻,适切地引述植物于诗句中,如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大部分的草类凋枯时成黄褐色,称为“枯黄”,只有白草枯萎时全株白色,所以名为白草。本诗用秋枯的白草和春天成片果园的梨花形容飞雪的颜色和情境,也只有熟悉这两种植物形态特征的诗人,才能写出这样的诗句。另外也有对植物所代表的意涵、典故知之甚深,应用于诗句中,如杜甫的《蜀相》:“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映阶碧草皆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柏“后凋于岁寒”,是《楚辞》重要的香木,自古即代表坚贞。刘备坟前由诸葛亮手植的柏木林,正足以象征诸葛亮的忠心。有些诗中叙述的植物象征意义,一直对后世产生巨大的影响力,譬如王维的《相思》:“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红豆”象征离别及相思自王维此诗始,是诗人的创意;此后《红楼梦》曹雪芹的《红豆词》句:“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更以红豆刻画深沉的思念之情。又如杜牧的《赠别》诗:“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杜牧在江南结交红粉知己,以当地盛产的豆蔻花形容心目中的“天人”,临别的植物句意成为后世“豆蔻年华”成语的典故。

枯萎时全株呈白色的白草,花序亦呈雪白色。

“红豆生南国”所指的是这种红豆。

诗人杜牧用豆蔻花形容美人。

宋代文风更盛,诗人更多,诗人认识的植物种类也比唐代多。陆游的《剑南诗稿》收录诗9,213首,引述的植物种类有281种之多,不但传下来的诗最多,植物种类也是宋代诗人中最多者。苏轼流传下来的诗有2,823首,次于杨万里及赵蕃(表6),但植物种类却仅次于陆游,有256种,这与其仕途坎坷、足迹遍及大江南北有关。杨万里诗4,258首,引述植物亦多达253种,仅次于陆游和苏轼。宋代其他著名诗人,如梅尧臣、黄庭坚、王十朋、范成大等,诗作中描述植物的种类均超过两百种。比较之下,唐代仅白居易的诗超过两百种植物,显示宋代诗人所知道的植物种类普遍比唐代诗人多。其余著名的宋代文人,如司马光、王安石、苏辙、张耒、刘克庄等,别集中的诗作所出现的植物都超过150种(表2—6)。

表2—6 宋代诗人传世别集所引植物种数举例

植物的描述词句影响后代很深的作品,首先是北宋林逋的《山园小梅》:“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林逋终生未娶,执着于“梅妻鹤子”的生活,他留下的诗作不多,但都清新隽永,如本首诗用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形容梅的姿态,成为梅的代名词,广为后世诗文及画作所引用。其他用植物写景、写意的著名诗篇,还有陆游的《春残》:“苜蓿苗侵官道合,芜菁花入麦畦稀。倦游自笑摧颓甚,谁记飞鹰醉打围?”范成大的《夏日田园杂兴》:“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杨万里的《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以及《闲居初夏午睡起》:“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

元代出色的诗人也不少,方回和王恽传世的诗分别有3,799首和3,369首,是元代最多产的诗人。方回的《桐江续集》引述的植物种类有231种;其他引述植物在两百种以上的诗人,尚有谢应芳、王逢等(表2—7)。元代文人多寄情于山水,写景的诗很多,如杨维桢的《漫兴》:“杨花白日绵初迸,梅子青青核未生。大妇当垆冠似瓠,小姑吃酒口如樱。”一首七言绝句,却引述了四种植物,每句一种,分别为杨花(柳)、梅、瓠、樱(樱桃),都是古人生活周遭常见的植物。另一首方回的《秀亭秋怀》:“老怀幸无事,何用知秋风。团团乌桕树,一叶垂殷红。”一般诗人描写的秋叶都是枫红,乌桕是少数热带低海拔地区可见的秋红植物之一。倪瓒的《田舍二首》:“映水五株杨柳,当窗一树樱桃。洒埽石间萝月,吟哦琴里松涛。”每句也都包含植物一种,其中五株杨柳是采用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门前栽五柳以明志的典故;听松涛为隐逸者的象征。全诗表面看起来是写景,字里行间却充满着有志难伸的无奈。

表2—7 元代诗人传世别集所引植物种数举例

明代诗作最多的是晚明文学家、史学家王世贞,别集共录诗7,062首,所引述的植物种类也是元、明两代诗人中最多者,总计有286种(表2—8)。其他在诗作别集中提到植物种类超过两百种的诗人,还有刘嵩、何白、徐渭、汤显祖、袁宏道、刘基等;著名的明代诗人高启、李东阳、李梦阳、唐寅、谢榛等,诗中提到的植物种类都超过150种(表2—8)。明人受到前期古人的影响甚深,也多能充分掌握植物的特性以入诗,如汪道昆的《冬日杂诗为仲氏作》:“宁为兰与芷,溘死有余芳。毋为桃李华,灼灼徒春阳。”兰和芷都是《楚辞》的香草,夭桃秾李是《诗经》显示华贵艳丽的花木,但开花后花瓣迅速凋落,因此本诗可视为警世诗。刘基的《旅兴》:“凤凰翔不下,梧桐化为枳。伤怀不可道,忧念何时已。”前两句说的是《庄子》“凤凰非梧桐不栖”的传说,梧桐变成长满棘刺的恶木枳壳,凤凰自然不会有栖息意愿。大诗人王世贞不但懂植物,也爱植物,他在《弇州四部稿》四十三卷中有专诗吟诵梅花、桃花、玉兰、海棠等40种花木,四十四卷咏佛手柑等7种植物,四十九卷题咏凌霄花等6种花草。

表2—8 明代诗人传世别集所引植物种数举例

枳壳全株具刺,古人归类为恶木。

清代因为印刷技术及书籍保存方法比起前代更精进,诗文佚失较少,诗人及诗作都远比前数代为多。加上世界贸易逐渐发达,中国和外界接触机会增多,引进的植物种类也比前朝更庞杂,诗人所认识的植物也多有增加。樊增祥的《樊樊山诗集》共有5,496首诗,植物种类共有351种,大概是历代诗文中引述植物种类最多者(表2—9)。另外诗集出现三百种植物以上者为查慎行,250种以上者有王士祯、蒋士铨、赵翼、洪亮吉。引述植物种类超过二百种者,都是清代大文豪或以诗文著称于世者,除上述作者外,还有钱谦益、施闰章、袁枚、李调元、王文治等(表2—9)。其中蒋士铨的《忠雅堂集》有诗4,869首,植物种类有271种;赵翼的《瓯北集》有诗4,831首,引述的植物种类有285种,均仅次于樊增祥、查慎行。诗人的作品成就,几乎与引述植物种类多寡有极大的相关性,再次印证了上文“没有植物则无以成诗”的论述。植物在历代诗词的创作和诗意的铺陈上,是无可取代的元素,试举以下诸例:王士祯的《广州竹枝》:“梅花已近小春开,朱槿红桃次第催。杏李枇杷都上市,玉盘三月有杨梅。”和《戏示老圃》:“语君种梧桐,君嫌少颜色。莫种蔷薇花,岁寒足荆棘。”前诗以植物写景,每句至少有植物一种,有些句植物三种,共引述植物七种;后者是善于用植物典故入诗的诗例。查慎行对植物有特殊感情,其《留别润木即次弟送行原韵》诗句:“桐为先世成荫树,桂是吾家及第花。”怀念先君子手植梧桐,及钟爱科举及第之兆的桂溢于字句之中。赵翼是“有乞诗文者不许通报,惟酒食相招则赴之”的诗人,可见其不拘小节的一面,其《纪梦一笑》诗句:“卅年屏迹隐蒿莱,夜梦无端见斗台。”叙述其志趣。句中的蒿莱代表野草,指偏远无人迹处。樊增祥不但植物种类引述最多,也是当代最熟悉植物的诗人,从《题陈曼生画册十二首》诗描述红梅、绣球、紫藤等十二种花木的内容可看出他丰富的植物知识。他的《寄调爽翁》诗:“玉腕新承栉,黄绸夙放衙。窗临交让树,屏画合欢花。”是适切运用植物名称双关语的作品。

表2—9 清代诗人传世别集所引植物种数举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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