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是生出来的
我见到了鲁藜,在他那小屋里。屋里正中是一个煤球炉子,一张特大的书桌,一张长沙发,再有就是柜子和书。屋子真小,但很亮,像他朴素的诗。
74岁的鲁藜,头发白了,却直立着,说话时,眼里闪着光。如果说他的容貌比实际年龄年轻,那么他的诗,比他的容貌更年轻。
诗人嚼着花生米,谈着他对诗歌的见解。他说,青年写诗,应该把全部的感情注入诗里,诗不是写出来的,诗是“生”出来的。诗应该抒情,但鲁藜更喜欢诗的哲理性。诗中带有哲理意味的句子,是诗人才华、激情的显现,它是诗中的宝石,是它,使诗主题鲜明,隽永深刻,永远闪光,引人深思。
青年人写哲理诗,只有将哲理寓于具体事物之中,才有感染力和说服力。不要追求色彩鲜艳、华而不实的语句,诗是最敏感的文学,向来最敏感地反映生活。一切经得起岁月雕蚀的作品,都是从现实中摘取创作的主题;语言的源泉也在生活中。有的青年写的诗不能感动人,就因为他们离开生活,离开人太远。
诗人以贾岛的“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的诗句为例,说明了语出天然,平易之中见深刻的道理。他说,中国古典诗词是现代青年写诗的借鉴,因为中国古典诗词中的意境,是最高、最动人的抽象,是美的结晶。外国现代派诗人都学中国古典诗词,我们更不能妄自菲薄。
诗要想立意高,就要求写诗人本身思想境界高。要保持清楚的政治头脑。谈到这里,诗人取出了一封美国来信,这是一个美籍华人,要回国旅游。鲁藜说:“这是我的一个朋友,50年前,我们徘徊在黄浦江畔,他要我跟他到美国去。我当时以挽救民族危亡为己任,在上海地下党的帮助下,去了延安。几十年过去了,他来信说很孤独、很寂寞,有一种迟暮凄凉的感觉。他要回来看看。”诗人指着信,又一字一顿地说:“他的精神境界没有我们充实。他不写诗,他也写不出诗。”鲁藜的诗为什么仍燃烧着青春的火焰,这里是一个回答。
鲁藜深沉地说:“诗人要像种子一样,安于沉默。”我一眼看到他小屋的墙上挂了几个袋子,每个袋子里,装有不同的书信、稿件,其中一个袋子写着“佳句”两个字——不用多说了。生命力最强的种子,原来就是这样“生”出来的。
(原载于《天津青年报》 1988年3月26日第四版综合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