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积云
我们的房前积了一大堆雪,在阳光的映照下,晶莹娟洁,宛若天鹅平整柔顺的胸脯。夜来房门被雪堵住了,我好不容易将门打开,拿铁锹铲除了厚厚的积雪和雪下久积的沉重冰层,清扫出了一条通道。
我并不可惜这堆雪。仰望着天,只见在光的春汛中,大片白云缓缓飘浮,透着宜人的暖意:这是冬天不常有的白云,看上去像天鹅柔顺的羽毛。天上地下,四面八方,我那始终不渝的幻影又同春天一起出现,我如今迎它来时,并未神不守舍;送它去时,也不垂头丧气。它像春天一样来了又去了,当我还在人世的时候,它一定还会再来,那么我还有什么可忧伤的呢?我如今已不是小孩,我可以作为我所有幻影的父亲和主人了。
人生到了五十岁,可不是一句戏言,试想这在古书①上是怎么说的:一块地你种上六年,第七个年头让它休憩,如此七年一个轮回,轮过七回,就到了你的五十岁了,那时候你就拿起号角来吹吧,那便是你的禧年到了。
他们一个叫廖夫卡,一个叫彼奇卡,两人都酷爱到森林里去打猎。我按部就班地使他们遵循我严格的规矩:枪法要准,但不胡乱杀生,只打我们要吃的,还有可以为博物馆保存的东西。他们这样打猎,比那些口头上反对杀生,却又到铺子里去买肉吃的人实在多了;据我看,孩子们顺着这条路,可以更接近大自然,通过此种方式,甚至可以更好地学会怜悯他人。从新年到早春的这一段休猎时期,他们常常到小镇上去跳舞,很晚才回村里来,他们把这也叫作开枪。廖瓦②已长出了小胡子,他偷偷用我的剃刀修整了一番,现在他的小胡子长得正好。弟弟的嘴唇还全然是光溜溜的。
到了旧历三月九日四十圣徒节,白嘴鸦、云雀和各种各样的小鸟飞来了。从这时起,他们收起跳舞的心思,利用闲时做些准备工作,好迎接丘鹬飞行求偶期,松鸡和黑琴鸡发情期的到来。等到打上了猎,他们晚上回家后,有时回想起跳舞的时光,竟又感到奇怪,说那是因为无事可做的缘故。他们又开始乱用词语,不按我教的说“姑娘”,却说“丫头”,也不知为什么,我现在再也不去纠正他们的错误了。
“喂,孩子们,”我对他们说道,“你们看今天是什么天啊,光的春天已到极盛的时候,过不了多久,水就会把地窖淹了,快快干活吧,朋友们!”
我们好好干了一阵,因为干得痛快,心情便处于亢奋状态。
我把铁锹插在雪地里,手扶锹把站着,我自己也说不清,满腔的爱是倾注在谁的身上。
紫色森林的上空,有两只大乌鸦在嬉戏,翻跟头。
我爱的原来就是这鸟儿!在可怕的冬日里,天寒地冻,太阳仿佛被钉死在莹白的柱子上,万物银装素裹,人和野兽都躲起来了。一只普通的鸟儿飞着飞着会冻死掉下来,唯有我这个活人还在行路,甚至心里还没有把握能不能走到家。可是这只黑黝黝的大乌鸦,却在这银装世界的上空飞翔,它那冻坏了的拨风羽发出嚓嚓的声音。
眼下大乌鸦一腔春情正如火如荼:飞得低的要胜过飞得高的,想飞得更高,败阵的又如法炮制,于是它们轮番交替,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高,有时猛然大叫一声,俯冲下来,立即又凌空腾起。
大乌鸦翻跟头的景象真是妙不可言!我心中一个旋律油然而起,虽然没有歌词,但整片蓝天却同我应和了起来,只见那春水一般澄清的空中,又飘来透着宜人暖意的云朵,仿佛一只硕大无朋的天鹅,高高挺起它那雪白的、不曾被任何人揉乱的胸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