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我一定会让你帮忙的
清晨,阳光细碎地洒落在去学校的路上,两排高大的梧桐树中间的柏油马路散发出特有的味道。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欢声笑语地讨论着什么。
只有安语冉,她一个人形单影只地行走着。这似乎已经成为习惯,不论是上学或是吃饭,她不喜欢出没在人群里。她走路时双手插在口袋里,耳朵里塞着耳机,校服的领子不安分地立起,神情冷漠地走在路上。
“是吗?要打赌吗?他今天肯定还是不会来。”
走在前面的是安语冉班上的同学,那个转校生来了之后就立刻成为了班上同学讨论的热点话题。可那个转校生自从转校当天来过学校,做过自我介绍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而那天,语冉正好去参加学校的演讲比赛,所以一直没有见过这个从一转校就被安排和她同桌的同学。
一个从不来上学的问题学生,据说是有钱人家的少爷,笑起来时足以迷惑所有人的人。对于这样的传闻,语冉是不感兴趣的,但最近她也开始关注这个问题学生了。
“打赌就打赌,明天可是小考,如果他明天来上课的话,你就帮我整理下次考试的所有重点!”
“好,一言为定!”
随着前面同学的讨论结束,大家也已经到了学校。语冉摘下耳机,不自然地又拉了拉自己的领口,轻呼了一口气,但愿真的如刚才那个同学说的,明天就是小考,希望他能够来上学。
前一段时间,安爸爸突然找语冉谈话,从他脸上担忧的神情语冉知道,爸爸的工厂一定出了问题。这几天,他总是回来得很晚,甚至常常一个人喝闷酒,话也变得极少。虽然她心疼爸爸每天承受这么多的压力,但依旧没有开口安慰或是询问。
那天吃过早饭后,爸爸叫住了她,他额头上的皱纹深深地挤在一起,神情凝重且异常正式地对语冉说:“小冉……”
语冉的神情微变,但立刻又恢复了正常,淡然地听着爸爸继续往下说。
“爸爸的工厂遇到了一点儿麻烦,必须要筹备足够的资金才能够渡过难关。现在能够帮助我们的,只有曾家。以曾家的财力,如果他们肯帮忙的话……”
爸爸的话没有说完,抬起头看了一眼神情镇定的语冉,没有再说下去。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语冉问,她知道,如果不需要她的帮忙,爸爸是不会向她开口的。
一时间,这个贴满了奖状的房间里充满了尴尬的气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父女俩很少安静地坐下来谈话。爸爸为了工厂四处奔波,而语冉也每天埋首在功课里。她不仅每门功课都是全校第一,各种演讲、画画等比赛,也都是第一名。她却很少笑,甚至从小就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在父母的怀里撒娇。
八岁那年,因为一点儿小事,爸爸和语冉的妈妈发生了争吵,争吵到激烈的时候,不知道是谁的手一甩,将一碗热汤打翻。滚烫的汤汁一大半落在了一旁试图劝开爸爸妈妈的语冉的稚嫩的脖子上,剧烈的疼痛感让她尖声哭了起来,直到父母意识到她的哭声尖锐得与以往不同时,才发现她脖子上已经烫伤了一片。送到医院以后,医生说伤口很难愈合,颜色也只会慢慢地浅下去。
回到学校的第一年,小朋友们开始嘲笑她是有胎记的怪物,是长不大的丑小鸭,都不愿意和她玩。交不到朋友的语冉开始不想上学,甚至拒绝开口说话。直到十岁的时候,她的脸上突然有了笑容,转校之后的她每天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渐渐地,同学们说到她的时候,不再称她为有丑陋胎记的安语冉,而是各科成绩都是第一名的安语冉。但是,她也变得越来越冷漠,不论什么事都不再告诉父母,在家里也是沉默地埋头学习,帮他们做家务活。因为她和父母越来越少谈话,有时候就连父母都不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爸?”语冉看着爸爸爬满了皱纹的眼角,轻轻地叫了一声。
“啊!”爸爸回过神来,搓了搓双手,“听说曾家的少爷最近转学到你们学校了,他叫曾墨希。爸爸希望你可以帮忙打听一下,如果有机会……”
“嗯,我知道了,那我先去上学了。”打断了爸爸的话,她拎起书包,往耳朵里塞进耳机,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安爸爸愣愣地站在原地,眉毛皱得更紧了,他渴望从那个叫曾墨希的人身上,找到一点儿转机。可是看着女儿拉起领口的样子,他的心有些酸。他都没有发觉是从什么时候起,语冉变得非常努力,那些奖杯、奖状被她捧回来后,像是不值一文的垃圾,随意地扔在一旁。他更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变得和同龄的孩子不同,她是那么冷静、果断,甚至有些冷漠。
也就是从那天起,安语冉每天都会盯着右边的那个空座位发一会儿呆。他一直没有来上课吗?那么要怎么请他帮忙呢?这个叫曾墨希的男生,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嚣张吗?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从转校第一天做了自我介绍之后,就再也没有来上过课。她无意间听到其他同学在讨论时说,那个转校生就连第一天来上课的时候,也在最后一节课时从后门偷偷地溜走了。这样算来,他连一天的课都没有上满,想起爸爸苍老的脸,她想,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他,请求他帮忙。
语冉清澈的眼中多了一丝忧愁,如果她能够解决一切,让爸爸不用这么为难,该多好。
铃声响起时,班主任捧着课本站在了讲台上,第一节课是班主任的课。今天,她看起来心情很好,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同学们,我要宣布一个好消息,在全校的演讲比赛中,我们班的安语冉同学荣获第一名!她也是全校唯一一个有资格代表我们学校,去参加演讲比赛的同学!”
话音刚落,下面的同学们就立刻小声地议论起来,语冉的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似乎这完全是她意料中的事。周围的同学小心地探过脑袋,欢喜地叫道:“语冉,恭喜你,你真的好厉害!不管什么都是第一名!”
“谢谢。”相比同学的热情,语冉反而冷静了许多,就好像得奖的人并不是她。她随手翻开课本,笔尖并没有随着老师说的重点而走,因为她从来不需要画重点。
只是——那个转校生曾墨希,还是没有来吗?她的眼里有一丝的失落,看着身边的空位,她想就再等一天吧,如果他明天还是没有来,那么她只好采取别的行动了,甚至去一趟曾家也行!
回到家中,爸爸已经在家里了。最近他总是回来得很早,以前在这个时间是看不到他人的。语冉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这是第一次吧,爸爸亲手做的饭菜。心头一颤,她咬了咬牙,将涌上心头的感觉硬压了下去。
“语冉……”
“他还是没有来,明天是小考,也许会来吧。”她知道爸爸一定会问,干脆先说出答案。她洗了手坐在桌前,看着饭菜,却突然没了胃口。
“如果明天他还是没来,你就想办法吧。总之,小冉,你一定要帮爸爸。”爸爸似乎有些生气,连日来的东奔西跑让他有了走投无路的感觉,如今他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听到她无奈的回答后,希望再一次落空,也许是期待得太多了,所以失望也就越大。
“知道了。”她低下头,轻轻地说,然后随意吃了几口饭菜,就放下碗筷回了房间。
其实,她只是害怕看到爸爸妈妈失望的样子。有些感情深埋得久了,就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于是干脆沉默着。
翻开课本,这是第一次她完全看不懂书上的字,于是又合上了课本,站在窗前看着院内的蒲公英,它们已经变成了黄色的小花,再过不久就会变成白色的绒团,就可以随风飞舞了。靠在窗前,她习惯性地伸手去抚摸脖子上的痕迹,这么多年过去了,它的颜色变浅了,却没有完全消失。
“好漂亮!你的脖子上有一只‘红色的蝴蝶’,很特别,不是吗?”
每当她安静的时候,就会想起这句话,红色的蝴蝶,很特别。特别的是他吧?语冉露出纯真的笑容,他是唯一一个不对这块伤疤露出嫌恶眼神的陌生人,只是,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第二天小考,不少同学临时抱佛脚,都抱着书恨不得将书中的内容啃进肚子里。语冉低头看着身边的空位,马上就要打铃了,今天,他还是不来吗?就连小考,也不放在眼里吗?
直到铃声响起,班主任抱着厚重的试卷走进来时,她心中最后的一点儿期待也随之消失了,他不会来了。于是收拾好心情,她拿过试卷后认真地答题。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除了班主任来回走动的声响,整个考场都是静悄悄的。
十五分钟,语冉已经答完一半了,带着自信的微笑,她不紧不慢地在试卷上写着答案。
“报告。”
突然,一个慵懒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大家都惊讶地抬头,想看看是谁居然会在考试时迟到。随着大家的惊呼声,语冉也抬起头。
门外的少年懒懒地将书包拎在手上,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有种魅惑人心的感觉,嘴角迷人地勾起着,分明是不耐烦的表情却好像依旧带着笑,随着女生们的低呼,他露出略微得意的笑容。
“曾墨希!你不知道迟到超过十五分钟,就不可以进考场吗?”班主任因为生气而颤抖的声音,刺进每个人的耳朵,吓得同学们赶紧低下头认真答卷。
“那我回去了。”他露出一点儿也不介意的神情。明明是所有学生都害怕的事情,在他眼中却好像完全不在意。
“你!还不进去!”班主任顿了一下,最后红着脸喝道。
语冉的心随着“曾墨希”这三个字颤抖了一下。她看着他在她的右边坐下,一股清新的气息飘了过来,语冉不自然地侧了侧身子,将脖子往衣服里缩了缩。
时间好像突然变得慢起来,做完了考题后,语冉微微侧过头打量曾墨希。他穿着整洁的校服,没有像其他“问题学生”那样染着夸张颜色的头发,此刻他正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中的笔,手支着下巴发呆。像是发现有人正在盯着他一般,他回过头对上了语冉的眼,露出明媚的笑容朝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收回了目光,苦恼地盯着试卷上他一点儿也看不懂的题目。
这样的笑容……似曾相识。
好不容易铃声响起,考试的时间结束了。语冉不经意地瞟了一眼他的试卷,上面除了大大地写着他的名字,一个字也没有写。
收好考卷,语冉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迈开了脚步走到他的身边,礼貌地说:“你好,我叫安语冉,你转校的那天,我正好去参加比赛所以没有见到……”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后面的几个男生突然吵闹起来,一张被揉搓成团的纸扔到了语冉的脖子上,正好落在了她的领口里。
语冉皱起眉,微微掀开衣领拿出那团纸。曾墨希的目光却定格在她的脖子上了,白皙的皮肤上显露出一块大大的伤痕,因为时间很久而呈现出暗红色,与她白皙的皮肤相比,显得有些刺眼。
他怔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啊!你脖子上是什么东西?是胎记吗?怎么这么大一块,好吓人哪!”
面对曾墨希突变的表情,语冉感觉心脏猛地被人揪了起来。她怔在原地,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周围发出一阵唏嘘,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直接地揭过语冉的伤疤了,也没有人知道这伤疤下还流着血。
“你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我并没有说什么啊!”曾墨希看到语冉瞪着他的眼神,有些心虚,嘴里却不肯饶人,“不过,那块胎记真的很丑很吓人,以后还是不要随便露出来了。”
“呀,你快看,看她的脖子上,好丑啊!”
“就是呢,要不是现在是大白天,一定会被她吓死吧?怎么也不把脖子藏好,不要出来吓人嘛!”
“老师,我不要坐她周围!上课常常看到这么吓人的伤痕,会影响学习的!”
许多回忆的片段朝语冉涌来,那些曾经嘲笑过她的孩子们,就像是一场无休止的梦魇缠绕在脑海的深处。不论她如何努力做到最好,都无法掩盖这一块小小的伤疤。
语冉紧咬着牙齿,眼睛有些发涨:“一个经常逃学,不把学业放在眼里的人,有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吗?”
“你是在挑衅我吗?”曾墨希被她说到痛处,脸色变得阴沉了很多,“我逃学关你什么事?你是我什么人?轮不到你来管教我!”
“是吗?你好意思交白卷,可我替你脸红!你这样会拖累我们班的平均分!”语冉不甘示弱,生气地指着他手中的空白试卷。
“好啊你!”曾墨希气得大叫起来,“你这个丑八怪,你还来劲了!我就是得0分怎么了?你有本事开除我啊!”
丑八怪?这三个字彻底刺伤了语冉,她的神情错愕而伤心,内心愤怒的焰火已经暗暗燃烧了起来。
“啪!”
重重的一拳打过去,五个手指的关节印清晰地印在那张帅到令人痴迷的脸上。
周边围观的人发出了惊讶的吸气声。
突然挨了一拳的曾墨希,难以置信地捂着自己的脸,他吃惊地看着语冉,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如果你的父母没有教你怎么尊重别人的话,那么这一拳就是让你知道不尊重别人的后果。”语冉冷冷地说。
曾墨希努了努嘴,摸了摸被她打得有些痛的脸颊。其实他在她出手之前看到她受伤的神情时,他就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了。他以为她会哭着跑开,可是没有想到她居然没有离开,反而教训起自己来了。他不由得对她产生了好奇,于是勾起嘴角看着她说:“还真是倒霉,先是被老师逼来考试不够,居然还被一个莫明其妙的丑八怪打了一拳,看来以后应该要离你远一点儿!”
“我也巴不得以后不要见到你!”语冉不明白自己心中为什么会有失落感,一种又酸又涩的感觉随着血液蔓延至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说了,可是,安语冉,为什么这一次会有痛的感觉呢?不想让自己继续难堪,她拎起书包,在众人吃惊的注视下离开了。
太多的回忆翻涌而来,她总是小心翼翼地藏着所有的情绪,冷漠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可是当曾墨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揭开她心里最痛的伤疤时,她终于失控了。
走进校园里的大片竹林里,语冉停了下来,清香的竹叶气息飘进她的鼻子,她轻轻地呼吸着,冰凉的指尖抚上了脖子上的伤痕。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还是搞砸了……
清澈的眼睛升腾起雾气,不知道过了多久,语冉低着头疾步朝家里走去。她没有了往日的从容,耳机一直垂在肩膀上,她重新将耳机塞好,把音量调到最大,关闭一切来自外界的声响。
到家时,爸爸已经焦急地等在家门外了。这些日子的担忧让他的头上增长了不少的白发。语冉心里一酸,低着头,摘下了耳机。
“怎么样?打听到了吗?曾家的少爷在哪个班上课?”爸爸紧跟在她的身后。
“就在我们班,今天见面了。”语冉轻轻地说。
“是吗?太好了。那你……”
“我打了他一拳。”语冉打断了爸爸的话。
刚才看见爸爸时,她心里已经后悔自己的冲动了,语气却还是很强硬。
安爸爸愣了一会儿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绕到语冉的面前,大声说:“你打了他?语冉,你难道不知道他对我们家有多重要吗?你没有去讨好他,居然还……”
“爸,我回房间了。”没有继续听下去,语冉绕过他,回到了房间,她将自己狠狠地摔到床上,用被子蒙着头。她多想和爸爸说一声对不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她想要说这些话的时候,喉头就像有东西噎住了似的,张着嘴吐不出声音。
吃晚饭的时候,爸爸又出去了。
“语冉,我是妈妈,快开门。”
门一直在响,语冉用被子蒙着头,可是妈妈一直在敲门,过了很久她才开门让妈妈进来。
语冉避开妈妈询问的目光,她眼里的关切让语冉有些自责,不等妈妈开口,她就说道:“妈妈,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找机会弥补今天的过失,请求曾墨希帮助我们的,请不要担心。”
“语冉……”
妈妈的眼中闪着泪花,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突然就哭出声音来。
“妈妈。”见妈妈这样,语冉有些惊慌失措地起身拿纸巾给妈妈,然后拍着她的肩膀,“我会求他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语冉没有心思再吃晚饭,于是回屋去复习功课。
安妈妈看着女儿的背影,心里就像有一根长长的针扎在里面,拔不出来,隐隐作痛。她没有告诉女儿,她之所以流下眼泪,是因为她心疼自己的女儿。她的女儿总是这么要强,甚至连一句柔软的话也不肯说。她更清楚自己的女儿,要不是有让女儿无法忍受的事情,女儿是绝对不会冲动的。
可是,她连一句解释的话,也不肯说。
夜凉如水,点点灯火,蒲公英散发出微香,在夜间随风轻轻摆动。万物都在寂静和安详中悄然沉睡,只有语冉站在窗前,闪烁着光芒的眼睛,看着朦胧的月光,坚定的神情——
曾墨希,无论如何,我一定会让你帮忙的!
几天后。
傍晚,火红的霞光透过淡紫色的风铃草落在庭院,微风吹过,风铃草像一个个小铃铛似的在风中舞蹈着。鹅卵石的小路直通向那栋仿古的别墅楼,楼内是现代化的欧式风格。
曾墨希走到大门口,曾爸爸的司机老曹迎了上来:“墨希少爷,老爷交代了,让你回家后在家里等他。”
“哦。”轻轻地应了一声之后,曾墨希直接往二楼走去。
虽然他每天都迟到和早退,可学校里几乎每一个人都认识他。不论他走到哪里,都可以听到女生们的尖叫声,他表面上显得有些得意,可他知道,他心里只有一个人——林乐美。
也正是为了她,他才愿意继续在这个学校里待下去。
他拿起电话,满心欢喜地给林乐美打电话。他已经有好久没有见到她了,想念像是虫子在他心中不停地爬行,恨不得下一秒她就在他的眼前出现。
“喂,是乐美吗?”
电话接通了,他眯起眼睛,就像见到了她似的,笑得有些孩子气。
“啊,是墨希,你有什么事吗?”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也很愉快,带着大姐姐的口气。
“嗯!”他用力地点头,笑容更加灿烂,用无比坚定的语气说,“我一定会考上乐美你那所学校的,一定会的!乐美,你一定要等我哦!”
“嗯!知道了,知道了!”带着无奈但又开心的语气,乐美哄着他。
听到她的回答,墨希开心得手舞足蹈,但下一秒笑容就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他听到了老曹招呼爸爸回来了的声音,于是急忙对着电话说:“乐美,你一定要等我哦,我先挂了,再见!”
墨希以最快的速度挂断了电话,然后乖乖地待在客厅里等着爸爸。从老曹的语气中他已经猜到了,一定是老师把他小考的成绩告诉了爸爸。
厚重的大门打开了,就像是潘多拉的魔法盒被开启了一般。严厉的父亲走了进来,紧绷着脸。
曾爸爸还没走到墨希的跟前,就把一张成绩单扔在了他的脸上。墨希扯下成绩单,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内心翻涌不已,尽管这样的成绩早已经在他的预料之中。
“你自己看看吧。”曾爸爸的语气冰冷,眼神像是锋利的匕首,盯得墨希浑身不自在。
成绩单上惨不忍睹,最高分的是语文——30分。没有一门课达到了及格线,英语甚至只有8分。墨希低下头,成绩单越捏越紧,但脸上还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看着墨希不以为然的样子,曾爸爸生气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抢过他手中的成绩单说:“从今天起,你必须每天准时上课!周末自由时间取消,我已经和你们老师谈好了,以后会安排人给你补习的!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这样的成绩我都替你脸红!你还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你怎么这么不长进!到底从什么时候起,你变成这样了!”
爸爸的声音越来越大,墨希的脸色有些苍白。黑玉般的眼眸带着迷离,他倔犟地看向爸爸,然后轻声说:“我不想学。”
“什么?”简单的四个字,让曾爸爸再一次暴跳如雷。
被咬得略微红肿的唇瓣微微颤抖着,墨希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落寞,良久,他抬起头看着爸爸愤怒的神情说:“反正不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达到你的期望,不是吗?自从妈妈过世……”
“闭嘴。”曾爸爸打断了他的话,但语气软了很多,他转身继续说道,“无论如何,这次你不要反抗,想都不要想!”
又是这样!每次他提到妈妈,爸爸就会急忙地打断他的话,然后丢下命令般的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看着爸爸的背影,墨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浓密的睫毛下,那双眼眸像是失去了光泽的黑玉,眼神哀怨。
中学的时候,他捧着奖状兴高采烈地跑回家,告诉爸爸自己奥数拿了第二名。爸爸在忙碌中抬头瞄了奖状一眼,嘴唇紧抿着,眉头皱了很久之后才冷冷地问了一句:“为什么不是第一名?”
为什么不是第一名?虽然他的心里有小小的失落,但他还是努力地让自己争取到第一。后来不论是什么样的比赛,只要他参加了就一定要往第一名冲刺。终于,在第二年的奥数竞赛中,他拿到了第一名,他想这一次爸爸一定会开心的,一定会像别的家长那样,称赞自己是一个令他骄傲的儿子。
可是,依旧忙碌的爸爸又只抬头看了一眼,嘴唇依然紧抿着,淡漠地问:“为什么不是满分?”
他愣怔地看着爸爸的背影,奖杯滑落在地,双眼逐渐变得湿润,像是冬天清晨的雾气一般,薄薄的,叫人看不清。他多想爸爸开心地称赞他一句,哪怕只是一句“墨希真棒”,也足以让他满心欢喜。
可是一直到高中,他发现不论自己如何优秀,总是无法达到爸爸的期望,一次又一次的失落,他终于不愿意再努力了。于是他变成了现在这样,不想上课,不想再让自己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一样,努力去达到爸爸的期望。
曾经有一次,他鼓足勇气问爸爸,如果我拿了第一名,拿了满分,你会对我微笑一整天,并且带我出去玩吗?可爸爸只是沉默着,背对着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在努力抑制着什么。最后,爸爸还是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朝门外走去,关门时丢下了一句话,你这次的成绩,退步了。
那些过往就像是一条绳索紧紧地勒住了他的脖子,每次回忆起这些来,他都有呼吸困难的感觉。于是,他放弃了,他却连自我放弃的资格都没有。
墨希闭上眼睛,转过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一夜辗转反侧,墨希想了很多方法去反抗爸爸的强硬。可是第二天,他还是在爸爸的强迫下来了学校。
因为心情不好,一大清早,墨希的脸色很难看。那些跟在他身后的女生们都不敢靠近打扰他,只能远远地挤成一团,猜测着是什么事让她们“天使”的脸上增添了忧伤。
教室门口。
“喂,你挡住我进教室的路了!”墨希没有抬头,只是闻到那股独特的气息,他就知道是语冉。那种淡淡的如栀子花一般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漫着。刚从家里受了一肚子气的他,想起这次小考她是第一名,自己却只能垫底,就想冲她发泄一下。
语冉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他的话。
“丑八怪,快点儿给我让开!”墨希叫骂着,心里暗暗奇怪,为什么她没有反驳自己?
“你……”语冉满脸通红,生气地瞪着他。虽然她已经努力让自己忍耐,可是他也太过分了吧!
“哈哈,生气了,丑八怪生气了!”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墨希抬起头挑衅地看着她。
其实从他第一次见到语冉的时候,她身上那种恬静和孤傲的气息就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是一种淡然独特的美,他从来没在其他女孩身上发现过。可是无意中看到她脖子上的伤痕之后,他确实吓了一跳。在挨了她一拳后,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叫她丑八怪,也许是因为她生气的样子别有一番味道吧。
正当两个人又要开战的时候,一个同学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说班主任让他们两个一起去办公室一趟。语冉和墨希对看了一眼,想要从对方眼中寻找答案,但对方同样是茫然的眼神。于是收起战火,两个人一起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班主任察觉到了两人之间奇怪的气氛,但她什么都没说,直接切入正题:“我叫你们过来,是有一件事想和你们说一下。墨希,从今天起,语冉会帮你补习。我想你爸爸应该跟你说过了,为了让你更快取得进步,你一定要好好向语冉学习。语冉,以后你要好好帮助墨希,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进步一些。”
班主任一说完,墨希就跳了起来,拉开自己和语冉的距离,指着她大喊道:“我为什么要向她学习?我不要!”
语冉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班主任挑着画得精致的眉毛,有些不满地说:“不要?为什么不要?你看看你每一科的成绩,有哪一科是可以拿出来见人的?你还不虚心学习,就算考不到好的成绩,至少也应该及格吧?”
“就算要找人为我补习,也应该找最合适的同学吧?我的英语最差,一定要找英语第一名的同学为我补习!”墨希知道自己逃不掉,一想到自己这几天对她的取笑,如果让她来为自己补习的话,一定会被她整得很惨吧?虽然她生气的样子还蛮可爱的,可是脾气好像很不好,而且——墨希打量了一下身边这个脸上露出嘲笑表情的语冉,又默默地加了一条——很会记仇!
“语冉就是。”班主任的一句话就把墨希的希望给粉碎了。
“那……那我的数学是最差的,总不能让她来帮我补习了吧!”墨希不服气地说。
“还是语冉。你没有看到小考后学校贴出的百名榜吗?语冉是我们全校的第一名,各科成绩都是。由她来为你补习,是最合适不过的了。”说起语冉优异的成绩,班主任就忍不住喜上眉梢,有这样优秀的学生,真的很让她安慰啊!
听完老师的话,墨希觉得好像最后一丝阳光也被黑暗吞没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语冉,心想是不是真的啊?她居然每科成绩都是第一名,她是神吧!
语冉转过头,看着墨希惊异的神色,讥讽地说:“原来只是一个虚有其表的笨蛋哪。”
败下阵来的墨希,知道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他苦恼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大气压好像陡然变低,他有些无法呼吸了。
走出办公室后,墨希一脸的不自然,他怀疑地盯着身边神情自若的语冉,怎么也想不通。这个家伙的脑袋里到底装的什么,怎么可能门门都是第一名?而自己……自从决定自我放弃,就再也没有把心思放在课本上,几乎把所有学过的东西通通还给老师了。
“一个考试成绩连10分都达不到的笨蛋,真是虚有其表啊!”离办公室很远了以后,语冉又忍不住说了一句。
墨希浑身一颤,转过头瞪她,怒道:“丑八怪,你说什么?”
“我说你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完,语冉骄傲地笑了起来,“你一定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了。”
“你……”墨希生气地指着她,想要反驳可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话,只能气鼓鼓地看着语冉向教室走去了。
“喂,我可要告诉你,”当语冉的身影即将完全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时,墨希提高声音喊道,“即使以后你帮我补习,也不代表你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呼来喝去……”
语冉回头对他翻了个白眼,跨进了教室。
“喂,我还没有说完!”墨希剩下的话堵在嗓子里,气得直跳脚。
她怎么可以这样对他,一副高高在上、爱理不理的样子,她跟别的女生一点儿都不一样,真是气死他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语冉让他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似乎越来越在乎她的态度,想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阳光透过玻璃窗在黑板上折射出正方形透明的光影。
墨希站在门口,看着在座位上坐下的语冉,她清丽的脸庞在明亮的阳光下显得那么白皙细腻,看起来没有一丝瑕疵,连脖子上的伤痕似乎也没那么刺眼了。
其实她真的不丑……这样一想,墨希的脸突然有些发烫起来。
夜晚,大雨刚停,天空看起来也灰蒙蒙的,院内的蒲公英上挂着几颗晶莹的雨珠。门外漆黑一片,墙上的时钟已经显示十一点了,妈妈仍然斜靠在沙发上等门。
已经连续好几周了,爸爸一直为工厂的事情忙碌着,常常半夜了才回家。语冉低下头,桌上是准备好明天为墨希补习的学习资料,她已经将重点都画了出来。疲惫的感觉慢慢袭上语冉的眼皮,在她渐渐合上眼帘时,突然听到一阵响动,她惊醒过来,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是让你不要等门了吗?困了就早点儿去休息,我又不是没有钥匙。”是爸爸回来了。
“吃饭了吗?我去为你热点儿汤。”面对爸爸的责备,妈妈好像没有听到似的,起身走向厨房。
语冉悄悄拉开门,看见爸爸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短短几个星期,爸爸看起来老了好几岁,她忍不住有些心酸。
语冉回到桌前,看着上面的学习资料,她露出了坚毅的神情,爸爸这么劳累,她朝曾墨希低头又算什么呢?希望明天可以找机会跟他和解,但愿他会出手帮忙。
关上门,熄掉灯,黑夜中她翻转着身体,很久才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