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仁读过曾氏的日记
原文
早起,读《咸卦》,较前日略入,心仍不静。饭后往何家拜寿,拜客五家。归,吴竹如来,长谈,彼此考验身心,真畏友也。艮峰先生来。对二君,心颇收摄。竹如言“敬”字最好,予谓须添一“和”字,则所谓敬者方不是勉强把持,即礼乐不可斯须去身之意。天头:敬自和乐,勉强固不是敬,能常勉强亦好。艮峰。躬行无一,而言之不怍,岂不愧煞!黎月乔前辈来,示以近作诗。赞叹有不由中语,谈诗妄作深语,己所不逮者万万。丁诵生来,应酬言太多。酉正走何子贞处,唱清音,若自收摄,犹甚驰放,幸少说话。酒后,与子贞谈字,亦言之不怍。一日之间,三犯此病,改过之意安在?归,作字一百,心愈拘迫,愈浮杂。记本日事。又酒时忽动名心,为人戒之。(道光二十二年十月初四日)
评点
吴竹如即吴廷栋,因为擅长医道,常常为曾氏家人把脉问诊,故在曾氏的众多朋友中,他又是往来更为频繁的朋友之一。吴氏与曾氏谈“敬”。何谓“敬”?孔子说“执事敬”、“修己以敬”、“行笃敬”,可知“敬”乃一种对人对事的恭肃态度。朱熹对“敬”大为推崇,说:“敬字工夫,乃圣门第一义。”“敬”的反面就是“慢”。看来,对人怠慢是曾氏一个很突出的缺点。他的朋友们都看出来了。继陈源兖直截批评他的怠慢后,好友吴竹如又来迂回地跟他谈“敬”。
曾氏深知“敬”的重要,他更提出一个“和”字来互补。曾氏的此种认识,基于对礼与乐之间互补的理解。近代著名学者马一浮说得好,“礼以敬为本”。礼以别上下尊卑,社会秩序得以建立,故而根本在“敬”;乐以调和差异,万物和谐得以共生,故而乐的根本在“和”。儒家以礼乐治国,外借礼来等级有序地予以节制,内借乐来陶镕心灵予以教化。
曾氏以“和”补“敬”是很有道理的。这个认识从此支配他的一生,成为他齐家治国的重要理念。同治七年七月初二日,他在日记中写道:“盖家道之兴,全在肃雍二字。肃者,敬也;雍者,和也。”晚年又亲笔书写“肃雍和鸣”四字,家人将他制成巨匾,悬挂于富厚堂内,世代奉为圭臬。
这篇日记值得我们重视的还有倭仁在天头上的一句批语:“敬自和乐,勉强固不是敬,能常勉强亦好。”先来说说倭仁的这句话。倭氏赞成“敬和”并举,但又明确表示,即使勉强把持也是好事。在倭氏看来,“敬”更重要,“敬”也难以自觉做到,需要一段时期的强力逼迫,然后才可以达到内和外敬的圆通境地。这是对曾氏的委婉开导。
我们还可以从倭仁的批语中看出,曾氏的日记是在朋友圈中被传阅的。既然曾氏的日记朋友们能看到,那么朋友们的日记,曾氏也可以看到。由此,我们可知,在曾氏当年那个朋友圈中,彼此的日记是互相看的,而且可以把自己阅后的意见直截写在别人的日记上。须知他们是倡导诚、倡导敬的,是要把自己的内心世界坦露出来的。这需要多大的勇气!这种自修行为是多么的真诚!可惜的是,如此古风,早已在中国官场士林中荡然绝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