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
我和同楼的冬梅每天一起上下学,我俩不是一个班的,虽然我们的书包看起来长得比较像。那不是一个正规的学生书包,可能都是父母从哪里找来的闲置挎包,棕色的,不是布的,也不是皮的,看起来好奇怪的样子。
有时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常有高年级的男生在后面踢我俩的书包,嘲笑它们像放了大肚盒子手枪的枪套。我们很害怕,不敢吱声,只能牵着手、低着头默默往家走。
有次爸妈工作都忙,让我放学去幼儿园接妹妹。冬梅自告奋勇要和我同去。去的路上下雨了,我俩的黄油伞可能闲置太久,怎么都撑不开,哪怕我们顶在树上还是撑不开。
这时,一位大哥哥从我们身边经过,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把我俩的伞都撑开了。我们连“谢谢”都不好意思说,只会冲着他傻笑。
到了幼儿园,老师问我是文艺的什么人,我说我是她姐姐。老师便让我在一个本子上签字,我一笔一画地写下了“文雅”二字。老师抬头看了我一眼,不满意我占了两行格子,嘟噜一句:“字写得这么大!”
回家路上,雨越下越大,我背着妹妹,冬梅给我撑着伞,我哈着腰、弓着身子,生怕把妹妹摔到地上,慢腾腾地往家走去。
我们班的班主任是个又黑又矮、戴副白色眼镜的女老师,虽然长得不好看,对我却很好,因为我不仅学习好,字也写得好,她常在班里让大家传阅我的作业本。
我们班有个女同学叫黄华,是个瘸子,学习不好,声音还哑哑的。不知为什么,在班里“把大王”的文艺委员号召女同学都不要和她玩。课间跳皮筋儿的时候,黄华就站在远处眼巴巴地看着我们,很是可怜。
我不忍心,过去找她玩,文艺委员就找其他同学传话给我说:“你要是敢和她玩,我们以后也都不带你玩了!”
我很害怕大家孤立我,但又可怜黄华。黄华见我不说话,就拉着我的手带着哭腔说:“文雅,你别不和我玩……”
于是,我鼓足了勇气和来传话的同学说:“我就是要和她一起玩!”
以后课间的时候,只有我和黄华两人在一起玩。我们两人也没法跳皮筋,就把皮筋的一头绑在树上,一个人撑着,另一个人跳。
文艺委员看我俩玩得挺开心,就派男同学过来捣乱。他们冲向我们的皮筋儿,把皮筋儿拉扯到很远的地方,然后就给扯断了。我哭了,这是爸爸去上海出差刚给我带回来的新皮筋儿,上面连一个结都没有。
黄华见我哭了,拉着我的手说:“都怨我……”
皮筋我们是跳不成了,就到学校的草地上玩,摘一种可以吃的草。这时,那几个男同学又过来,往我俩头上撒了一把蓖麻籽就跑了。蓖麻籽身上长了许多小刺,像刺猬似的,粘在我俩的辫子上,摘都摘不下来。
我们班还有一个男同学,叫包一喜,坐在第一排。有一次上课,学校上空突然有飞机飞过,我们都伸长脖子往窗外看。老师很生气,用黑板擦敲敲讲桌说:“谁想看飞机就出去看!”
话音未落,包一喜就飞快地跑出教室。我想跟着他一起跑出去看,但发现其他同学都坐在座位上没动,才知道老师说的是反话。我不明白大人为什么喜欢这样说话。
班里第一次开家长会,老师让我登记家长的名字。我觉得汪军的妈妈是所有妈妈中长得最好看的一个。她说话细声细语的,微笑着低头轻声问我叫什么名字,不像其他妈妈那样大嗓门。她的发型也很别致,不像其他妈妈那样,要么齐耳短发,要么梳着两条辫子。汪军妈妈虽然也梳辫子,可她把两条辫子交叉地盘在了脑后。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妈妈”还可以这样梳头,真好看!
那时,学校门口有好几个骑着自行车或三轮车卖爆米花、花米团和拽拽糖的小商贩。每到课间,同学们都跑向校门口,花上一两分钱买这些零食解馋。
我们班施向华的爸爸就是卖这些的,有同学说她身上总有股糖稀味儿。她家姊妹七个,全靠她妈一人上班养活,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所以,她爸只好在学校门口卖些小玩意儿补贴家用。
施向华课间从不到学校门口,她也怕同学们认出哪个是她爸爸。我和她家住得近,也去过她家,认识她爸爸,但我从来没告诉别的同学施向华爸爸在学校门口卖东西这件事。
我去她家的时候刚好天黑,她家又在一楼,房间很暗,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觉得屋里摆放的全是床,床上坐的全是小孩。他爸爸坐在厨房门口,正默默地往铝饭盒里摆放“拽拽糖”,摆一层糖撒一层面,身边放了两个饭盒,看得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好羡慕施向华有个卖“拽拽糖”的爸爸。
一天课间,我们正在学校门口看挑着竹箩筐卖小鸡的。卖小鸡的农民说这些鸡子都是刚孵出来。它们毛茸茸的叽叽喳喳叫得很是可爱,有同学还把小鸡捧在手上端详。
这时,突然有男同学跑过来冲我们大声喊道:“房后马路上轧死小孩了!”我听到后马上想到妹妹,腿都吓软了。
我和同学们跑到马路边,看见那里围满了人。我拼命往里挤,看到一辆大卡车停在路旁,一张破凉席下盖了个小孩,看不见面孔。凉席旁边有一摊血,还有一团白乎乎的东西,有人说那是脑浆。我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浑身发抖。不知是害怕,还是担心,我好想掀开凉席看看盖着的到底是谁家的孩子。好害怕地下躺着的是我妹妹文艺。
这时,同班汪彩云抱着一只紫色的小凉鞋哭着说:“是我妹妹,是我妹妹呀……”
这天,没等放学,我就发疯地往家跑,看到楼下乖乖玩耍的妹妹。我冲过去抱住她放声大哭,吓得她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后来,汪彩云的妈妈因为女儿的车祸神情恍惚,始终无法从这件事情中走出来。她爸爸就带着他们一家离开了我们这座城市,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一家人。
我们班还有一个同学,外号“亚克西”,家里可有钱了。我第一次见到卷发器,就是在她家。她家和其他同学的家收拾得截然不同,桌子、箱子、被子上都是用白色绣花布盖着,可漂亮了。
一天放学,她让我和冬梅去她家写作业。写完作业,她从抽屉里拿出一盒卷发器,让我和冬梅把刘海卷一卷。那是一个半截铅笔粗细的空心棒棒,一根带着颗珠子的皮筋固定在一头。“亚克西”示范着如何把刘海卷到棒棒上,再把皮筋拉紧,固定在棒棒的另一头,然后让我和冬梅照着做,还认真地告诉我们:“卷发器在头发上待的时间越长,刘海就越卷。”放开卷发器,我们仨迫不及待地一起拥到镜子前,看着变卷的刘海兴奋不已。我们在她家玩了一会儿,到回家时才恋恋不舍地把刘海打湿,等到头发不卷了,我和冬梅才回家。
“亚克西”有一件带着毛领子的小棉猴,还有一顶红色的绒线帽、一双短腰皮棉靴。冬天,当她穿上这一身行头往学校操场一站,简直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春秋两季,女同学一般都穿系带子的方口布鞋,只有“亚克西”穿一双黑色的钉子皮鞋;夏天,大部分女同学都穿裙子,只有“亚克西”穿的是扎条腰带的西式短裤。
“亚克西”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其实,这些都不是我最羡慕她的地方,我最羡慕的是她拥有一个粉色的洋娃娃。那个娃娃身穿一条粉色的连衣裙,一头黑色的卷发和一张小巧的嘴巴,最好看的则是它那双大大的眼睛。抱起来时,娃娃的眼睛就睁得大大的,可当你把它放倒抱在怀里时,它就安静地闭上双眼,合上一排长长的睫毛,真像睡美人的样子,可爱极了!
后来,妈妈照着我说的样子也给我缝制了一个娃娃,爸爸给它画上了五官。虽然这个娃娃远不如“亚克西”的洋娃娃,但我还是视为宝贝,天天抱在怀里。
“亚克西”还有永远吃不完的泡泡糖。她总是在课间对着同学吹泡泡。有时,她能把泡泡吹到和脸一样大,当泡泡破灭时,就整张塌在她脸上,逗得同学们哈哈大笑。家里没钱买泡泡糖的女生,索性自己发明了一种自制泡泡糖,就是从妈妈用来蒸馒头的发面上偷偷拽下来一团,然后放在自来水下搓洗,把面洗掉后,剩下的面筋就可以吹泡泡了。
哦,对了!“亚克西”的本名叫罗亚西,个子高高的,皮肤白白的,头发黄黄的,虽然学习不是特别好,但因为她有其他同学没有的“宝贝”,所以,经常有一些同学簇拥在她的周围。
我和班里的新文艺委员赵敏最要好。她爸爸带她去电影院刚看了一部露天影院还没有上演的新电影《烈火中永生》。课间,她绘声绘色地和我描述其中的情节,当说到江姐受刑嘶哑着嗓子怒斥敌人时,我觉得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赵敏的父母是工程师,工作都很忙,有时周六学校大扫除拔草,她就会把弟弟赵楠也带到学校来。
每到大扫除,老师要求同学们从家里自带工具,有带铁锹的、有带扫把的,甄进森居然带了一把锄头来。大家站在操场上打打闹闹,等待老师分配任务。这时,只见赵楠满头是血地哭着跑到我和赵敏跟前。原来是甄进森往肩膀上扛锄头时,锄头正好砸到他身后的赵楠头上。只一会儿工夫,他头上的血就流了一脸。老师还没来,我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捂住赵楠的头,赵敏飞快地背起弟弟往医院跑。
路上,我能感到热乎乎的鲜血汩汩地往外涌,流了我一胳膊。赵敏肩膀上的衣服也被血水打湿了。看到这么多的血,我很害怕:赵楠不会死了吧?这样一想,手就开始发抖,怎么都不敢再把手放到赵楠的伤口上。
于是,我和赵敏商量说:“我来背着赵楠吧!”
赵敏说:“好!”
只见她敏捷地脱下裙子,捂住弟弟的头。我蹲下来背起他,飞快地向医院跑去……
若干年以后,我无意中发现:赵楠居然是我先生公司的小车司机。当我把这段经历讲给丈夫听时,他感叹:“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我说:“哪天你可以逗逗赵楠,说我不仅知道你脑袋上有个疤,还知道这个疤的来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