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小时候的我
童年时,我能记下许多贤孝,一来因为我爱听,二来,因为我的记性特别好。
有一次,妈妈喧了我一岁时得肺炎,她抱着我连夜跑去医院的事,她那么一说,我就发现自己连一些细节都记得。
上学前,因为没有对比,还不太明显,上学后,我就显得非常出色。
每次开学,发了新书后,我都会从头到尾看一遍,然后把书给撕掉,所以上课时我是没有书的。老师很不高兴,有一次就问我,你为啥不带书?我说,我都背下来了,不用带。他说,整本书你都背下了吗?我就当场背了一遍。老师看我没说谎,只好算了。还有一次,我要表演一个叫《奇袭白虎团》的快板,那快板词很长,差不多有几万字吧,我一个下午就背完了。这样的例子很多,所以,当地有很多人都觉得我是神童。
十八九岁时,有个专家专门测过我的记忆力,让我背了好多不相干的数字,最后发现,我的记忆力远远超过了那些天才的标准。直到三十岁时,我的记性仍然很好,有一次,我跟单位会计去银行领钱,会计填账号时,见我过来,赶紧盖上。我笑笑,把那一长串数字背了一遍,会计当时就呆住了。
此外,我有个非常独特的地方,就是可以一心多用。在武威一中读书的时候,我很少听课,老是在课堂上看小说,有时,老师发现了,就会非常生气地问我他讲了啥。他一问,我就能复述他的话。每次考试,我只要提前一天看一遍书,第二天就能考得很好,所以老师也拿我没办法。这种一心多用的功夫,后来达到了极致,几乎做任何事时,我都是一心多用,总是一边做事,一边观修。在真心的观照下,所有的行为,都成了真心的妙用。
不过,我的好记性只对文科管用,一看就记下了,学起来很轻松,对数理化,我是没有任何办法的。我花了大量的时间,高考时还专门熬夜学习数理化,可就是学不好。
后来,我还发现,我的记忆力很有意思,它是有选择的。
有一次,有个朋友来宿舍看我,我跟他聊着聊着,就想上厕所,结果刚上完厕所,我就忘了这件事,跑出去看书了,直到第二天,突然想起来,就想有空时去找朋友道歉,但一下又忘了,第三天又想起来,觉得再不能拖了,一拖,肯定又会忘掉的,就马上去找那朋友。见面时,朋友笑着说,没关系,你经常这样,我已经习惯了。
他说得没错。我虽然记性很好,但生活中,却总会出现一些叫人哭笑不得的事情。当然,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心里一直很宁静,没什么杂念。所以,我后来的日记里,也常常会出现大量的断裂,就是说,我好几天都不写日记,因为没啥好写的,就纯粹忘掉了。有时,我甚至连着几个月都不写日记,因为没有杂念。好些日记,其实是我逼自己写的,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味道。
三十多岁后,我的记性就变差了,说过啥,也会很快忘掉。我心如虚空,不著一物,万物进入我心中时,都像利剑划过水面,留不下一点痕迹了。后来,我不得不重新训练自己背诵东西。
我从小就有些怪,个性跟别的孩子不一样,我总是充满了天马行空的想法,也总是充满了无穷无尽的活力,总是捣蛋,总是做一些惹得大人们火冒三丈的事。
而且,小时候的我,不是一般的调皮。有时候,我的调皮,会叫老师生气,但又束手无策。为啥?因为我记性好,小学那点儿内容,开学不到一周,就全进了我的脑子。精力充沛的我,就总能想出一些古怪的事情。
像有一次,我把教室门拆了下来,拴到房梁上,躺在上面睡觉,老师当然发现不了,就急得到处找,既找门板,也找我。直到同学们忍俊不禁大笑时,老师才在房梁上发现了门板,和正在上面睡觉的我。但老师是无奈的,那时节,正反对师道尊严,学生时不时就会反潮流。不过,反潮流的结果,是我的同学们绝大部分当了农民。
这当然不是学生的错,我们那时的师资水平也非常有限,学生们学不到什么东西。当时的老师中,有许多民办教师,有时,就连他们自己,也弄不清自己教授的知识。上小学、初中时,我的几位老师,在总结课文的中心思想时,用的词语都差不多,这说明,他们没有思考过课文的内容,也没有自己的见解,只是在套用一些常见的话语。在这种情况下,学生学不到什么活的东西。许多老师,几年后还在讲几年前的内容,没大的变化。这说明,老师自己的境界也没有提升,那么,这几年的生命,就是一种虚度了。有时,我也会有一种遗憾,因为师资水平,不仅仅代表了一个学校的水平,也不仅仅代表了一个地区的水平,它还关系到学生的命运。我考上师范那年,整个公社——后来改成了镇——只有我一个人考了学。
如果我们那个地方,能多一些好老师,我们那块土地上,就会多一些能考上学的孩子,孩子们也会多一些改变命运的机会。
要知道,在我上学的那时,我们那儿的一些老师,甚至校长,一张口,便是错别字。前边说过,他们要是惹我不高兴了,我就会整治他们——公开纠正他们的错别字。你想,西部的师资,跟一些大城市之间有多大的差距?西部的大部分孩子,在走向社会之前,就输在了起跑线上。
我们村里上学的孩子有很多,但像我这样考上高中的,却寥寥无几。有些人,连小学、初中都没读完,就辍学了,回村务农,娶妻生子,一辈子守着土地。我考上中专那年,整个公社考上学的,就我一个人。大部分同学就只好当农民了,包括我的弟妹。长大后,我想帮帮他们,但我改变不了他们的心。他们总是用凉州农民的心对待一切,这样,即使你帮他创了业,他也会很快被淘汰的。这次回乡请东客,我请了一些小学老师,他们当然也是村里人。
我们小学来过很多老师,后来,死的死了,走的走了,也来了些新人,来来回回,换了很多茬。现在还活着,而且待在村里的老师,已经五六十岁了。孩子们也是一茬茬长大,一茬茬走了。我这次回到村里的时候,偶然遇到一两个半大的孩子,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娃了。世界不断在变,现在的夹河小学,已不是我读书时的那个夹河小学了。
这次我请的小学老师中,有一位叫陈腊年的。他是我们同村人,我上学的那时,他当了民办老师,多年后,他转正了,有了儿子,又有了孙子。我请他的时候,他已经当爷爷了。我从小跟他的关系就很好,一说起那时候我的调皮,我们就有种会心的笑。
那时,我真的很调皮。从本质上来说,我一直是个顽童。我最喜欢的事,就是做那抟泥小儿,我的写作也是抟泥,我的涂鸦也是抟泥,我的画画也是抟泥,一切都随着环境和需要而变。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一直有颗顽童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