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棚屋

最近几次回村,看见船码头旁的一块空地上,竟莫名其妙地多出一座棚屋来。棚屋墙面,全是用竹子编织的。屋顶则是采用晒干后的芭茅草盖的。远远看去,寒酸中,却又透出一股子闲适气,有点像古代辞官归隐后的文人居所。

但这不过是我的假想。我深知,在我故乡这个荒寒之地,是不会有文人雅士前来定居的。即便真有,也不至于把居所选在这个破败、肮脏的船码头上。

回家向母亲打听,才知道棚屋里住的,是村中的鲁大麻子。

鲁大麻子是雀舌镇著名的懒汉。懒到何种程度,借用村人的话——懒得烧虱子吃。

从小到大,鲁大麻子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事情都不干。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磨磨蹭蹭地从床上爬起。起床的第一句话,便是问他母亲:“妈,饭煮熟了吗?”他母亲也不生气,转身去灶房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白米饭,外加一碟泡菜。鲁大麻子几口将饭菜咽下肚后,撩起衣袖,抹抹嘴,优哉游哉跑去村头晒太阳,或者去池塘钓鱼去了。

鲁大麻子是个老幺儿,他母亲在四十岁时,才生下他。在此之前,他父母结婚二十几年,一直未孕。为此,两口子经常打架,摔碗砸缸,搞得家里鸡犬不宁,让村里人看了不少笑话。

打骂之后,待脑子清醒过来,两口子便四处延医问药,一门心思用在如何怀孩子上。他们为“香火”之事,跑过不少地方。只要听说哪家医院能治不孕不育,即使忍饥挨饿,跋山涉水,也要跑去求治。二十多年来,他们花了不少钱,可谓砸锅卖铁,家徒四壁。

后来,一个走村串巷的江湖郎中路过村里,遇雷雨去他们家投宿。夫妻俩向其诉苦,郎中见二人心眼儿好,为人本分、良善,便赐一单方。让其照方抓药,并告知他们,若夫妻共同坚持服药半年,必得贵子。

果不其然,一年半后,鲁大麻子便从他母亲的肚腹内呱呱坠地。

这个儿子得来实属不易。因此,鲁大麻子从小便被父母娇生惯养。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烫了。及至后来,鲁大麻子便成了个名副其实的懒汉。

但渐渐地,父母开始替他担心起来。随着马齿徒增,他们预感自己来日无多。倘若他们一闭眼,鲁大麻子就只有讨口了。

这种担心并非多余,数年之后,当鲁大麻子父母双亡,他便被迫流窜到了镇上,靠捡垃圾过活。发展到后来,竟从捡变成了偷。一次,他翻墙去偷人家厨房里的馒头,被人发现打折了腿。扭送到派出所后,被遣回了原村。

回村后的鲁大麻子全身都是病,整天躺在床上呻吟。有村人见其可怜,便给他出了个主意。替他在船码头上搭了个棚屋,让他搬到棚屋去住。理由是船码头乃进出村的必经之地。那时,镇政府对农村工作抓得紧,三天两头便有驻村干部下来检查工作。他们希望那些干部在看到鲁大麻子的惨景后,能够心生怜悯,为其安顿余生。

鲁大麻子懒惰了大半生,当火石落到脚背上的时候,他反倒变得聪明了。只要看见棚屋外有驻村干部路过,他就躲在屋内妈一声娘一声地叫。叫声极为凄惨,把整个船码头都喊得苍凉。

然而,没有一个驻村干部愿意理睬鲁大麻子。他们对鲁大麻子的棚屋视而不见。鲁大麻子见自己的愿望落空,知道无论怎么喊叫都不管用,也就不再喊叫了。整天躺在棚屋里,闭门不出,跟冬眠似的。

去年腊月,连续下了几场大雨,气温骤降,划船的人也都收了桨,回家烤火去了。待雨过天晴,有人见棚屋内毫无动静,推门进去一看,鲁大麻子早已冻死在木板上。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