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灵台二首(录一)

集灵台二首(录一)

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宫门。

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

《集灵台》组诗是张祜讽刺杨玉环姊妹专宠于玄宗而作的,这里选的是第二首。一作杜甫诗,误。作者特多此类篇什,此或其《开元杂曲》中题。《元和郡县图志》一:“开元十一年(723),初置温泉宫。天宝六载(747)改为华清宫。又造长生殿,名为集灵台,以祀神也。”第一首言明皇于长生殿依道教仪式接受仙人所赐符箓,贵妃姊妹入贺。此诗言虢国夫人自炫美艳,觐见玄宗时、不事妆饰,语似褒扬,实谲讽也。

“虢国夫人承主恩”二句,写虢国夫人承宠,随意出入宫禁。虢国夫人为杨贵妃三姊的封号,《旧唐书·杨贵妃传》载:“太真有姊三人,皆有才貌,并封国夫人,大姨封韩国,三姨封虢国,八姨封秦国,并承恩泽,出入宫掖,势倾天下。”“平明骑马入宫门”,这句值得注意有三点:第一点是“平明”,即天刚亮,虢国夫人这时入宫,就不怕与早朝发生冲突?或者是“从此君王不早朝”(白居易)了?第二点是“骑马”,非坐轿,今存唐人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使读者可以一睹虢国夫人骑马的风采,图中八马九人(尾随者有老年侍姆扶幼女同乘一马),虢国夫人处在画的中心,这样的抛头露面,当然是唐代社会风气开放的表现,也见得虢国夫人的高调作风。第三点是“入宫门”,宫门之前,“文官下轿,武官下马”,虢国夫人骑马径入,可知是享有这种特权的。

“却嫌脂粉污颜色”二句,写虢国夫人自恃丽质,素面朝天。上句七字可圈可点,“脂粉”是干什么的?是用来化妆、美容的呀,可是对于美貌无以复加的丽人,则不但是多余的,而且是“污颜色”的。这种写法,使人不禁联想起宋玉笔下的美女:“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登徒子好色赋》)“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便是“污颜色”的最好注脚。“淡扫蛾眉朝至尊”,最后一笔之妙,不但与上句形成因果关系,而且有张弛之致。盖上句说不须化妆,这句“淡扫蛾眉”却又化一点妆。毕竟是“朝至尊”呀,即使是为了尊重,也还得表示一下吧。这就从内在韵律上,构成了微妙平衡。宋乐史《杨太真外传》说:“虢国不施妆粉,自炫美艳,常素面朝天。”其根据,很可能就是张祜的这首诗。

这首诗当然是讽刺。但有人说其所讽刺的是虢国夫人与玄宗关系暧昧,则不通。作者明说“承主恩”,关系大大方方,何暧昧之有?清人黄白山说得好:“只言虢国以美自矜,而所以蛊惑人主者自在言外。‘承主恩’三字,乃春秋之笔也。”(《增订唐诗摘钞》)换言之,作者讽刺的是杨氏姊妹之乱政,玄宗也在讽刺之列。而虢国之骄恣与玄宗之惑,只于平明骑马、径入宫门之事见之,则有谲讽之妙。

接下来他说得更好:“真正美人自不烦脂粉,真正才士自不买声名,真正文章自不假枝叶,以此律之,世间之‘淡扫蛾眉’者寡也。”(同前)指出此诗意蕴不限于讽刺,更是真知灼见。此诗还标榜了一种审美观,生成了一个成语“素面朝天”。清人周济词话云:“王嫱、西施,天下美妇人也。严妆佳,淡妆亦佳,粗服乱头不掩国色。飞卿严妆也,端己淡妆也,后主则粗服乱头矣。”(《介存斋论词杂著》)粗服乱头也好,素面朝天也好,都指不假修饰的美,是本色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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