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台湾女生

你好,台湾女生

郭伯伯没到,却是请我吃饭的陈伯伯在捷运站接了我。他头发有些微白,瘦而不弱,很健谈,嗓门不小,一见就是个快乐的人。

“今天吃羊肉火锅。这家店,很有名,别看店不大,只在冬天才开呢!”

一进店,雾气腾腾的,果然坐满了人。右侧的角落里,摆放了一张四方桌,羊肉锅已经架上,最里面的凳子上,坐了一个留着齐肩黑发的女生,白净的脸上,眉清目秀,轮廓分明,个子算不得高,身材匀称。一想起台湾女孩,便是这样的形象,干干净净,大大方方的。倒是她先向我招手。

“我女儿,陈冠桦。”陈伯伯做介绍。

我仍穿着红色滑雪服,想挤进去,塞在里面,进也不是,出也不是,便脱下外套,挨着她坐下。不多久,郭伯伯也到了,发现我们已经吃得热火朝天,聊了不少话题。

这羊肉店,论店面陈设,毫无过人之处,就是路过的一家小馆,连锅碗瓢盆也是极为寻常的,但往锅里望去,羊肉、番茄、鱼蛋、金针菇、豆腐、黑木耳、蛋饺、银耳、酥肉,料是料,汤是汤,丝毫不含糊,味道对得起鲜美二字。再上一份姜炒羊肉,九层塔羊肉,麻油拌面,各是各的味,每一样都鲜而不腻。每到大口吃饭,大碗喝汤的时候,就觉人生如此,真是说不出的畅快。

胃口一好,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幸而冠桦不见外,也是很健谈的。

陈伯伯,是天性爽朗的人,站起来,掏出名片扔给我。这名片,是我见过最有双重个性的。

一面花里胡哨,印了许多钉子器械的,写着——飞翔国际五金兴业有限公司,另一面,却清雅了许多,一朵玫红色的莲花上,绘了一座宝塔似的图案,旁边写着——中华民国济世功德会,成功清寒植物人安养院理事、台北市南区副召集人——好长的名字。Logo下写道“行善积德,服务社会”,下方又用粉色字体补充“为善最乐邀天下善士同耕福田,发慈悲喜舍之心同造爱的社会”。名片两面的风格截然不同,却很和谐的安在眼前这位陈伯伯身上。

在台湾,除了本职工作,许多人亦身兼公益慈善的工作,服务的项目大多就在居住的社区,很普遍。

“台湾有很多旧书和旧衣的回收站,但我爸喜欢自己寄,我们从小就跟他一起,整理家里的旧书和旧衣,每年定期寄给花莲的孤儿院。”冠桦插嘴道,她又突然跳过话题,“对了,爸,今年我们去哪里点灯啊?”

“点灯?”我好奇的看她。

“对啊,太岁灯,平安灯,你们在大陆过春节的时候不点吗?”

“怎么点?”

“就是去庙里啊,交上香火钱,请他们给你点一盏灯,保你一年平安啊。”

“啊?”越听越摸不着头脑。

“在台湾,春节的时候,爸爸妈妈都要给全家人点上灯。香火越旺的庙,越难点,像龙山寺啊,行天宫啊,是最难的。常常是在春季前,放出第二年的名额,门前要排好长的队,龙山寺要排上三天三夜,名额一放出来,一下子就被抢光了。”

“为什么一定要去这几家庙呢?”

“因为香火旺,很灵啊,点不着的,自然就去别的庙了。”

“那么灵?”

“对啊,不同的庙求的也不一样。比如文昌宫点智慧灯,考学的人,要升职的人就会去那里,城隍庙是求姻缘,对啦,迪化街有一座很有名的城隍庙,连小S也去的。”

“真的?”好奇心像泉水一样,从这刚被冠桦挖开的泉眼里,汩汩的冒出来。

“等下你带她去看啊。”郭伯伯提议。

冠桦做出为难的表情:“那家庙很灵的,他们说要是月老觉得你们不合适,就会把你们拆开。我现在的这个男朋友,还挺满意的,不想换。”随后她又转头看我,很抱歉的样子,“不好意思啊,不能陪你去那里。”

看她一副认真的模样,我倒笑起来,“没关系。”

自小,是长在没有宗教信仰的环境里,连祖母和外祖母都不在我们跟前提半句神灵,更不说父母。即便大了,跟着大人们去庙里,却常常是在旅途中恰好经过,半当游玩,半当赏析,亦真亦假。身边的朋友,家人,即便定期去烧香拜佛的,亦多是商人,或是家中有人有病痛,求的是心理安慰。把拜菩萨看做如此正式的一件大事,倒是生平第一次遇到。觉得格外有趣。

觉得亏欠我似的,冠桦又道:“等下带你去文昌宫,就在附近。”

“好啊!”期待的很。

“爸,那我就顺便去把我和弟的智慧灯点了。”

吃过饭,冠桦挽了我的手,一路顺着漆黑的夜路走,一路说的津津乐道。

“到文昌宫一般是点智慧灯,最灵验的是考学,去年啊,我考研究所,就是在这里点的智慧灯,后来考上了。今年我点个光明灯就好了。”

“上学的人,一般都要点智慧灯,长智慧啊。”她又补了一句。

夜里八点了,文昌宫依然还开着大门,不知是不是春节前夕的缘故,工作人员依然还在忙碌。亦有母亲带着十多岁的小孩,在菩萨面前虔诚的许愿。门口的石狮上,挂满了香客们向神灵的祈福。

“成绩进步,希望能考前10名。”

“保佑上国立研究所,台大,清大,交大,中山……”后面列了一大串学校名字。字都写得端端正正,一笔一划。

点灯明目有很多,平安灯,智慧灯,光明灯,状元灯,太岁灯……程序倒不复杂,交过钱,在一张纸条上写下名字和生辰八字,交还给寺庙。

“到大年初一,工作人员就会把有名字的纸条放在灯下,把属于你的灯点亮。”

“万一他们不点呢?”

“不会的。”

“万一呢?”

“不会的。”她很有把握。

每个遇到的台湾人都这样回答。

“万一有人偷偷把香火钱收起来了呢?”“那么多盏灯,你怎么知道有没有点你的?”我这个大陆人表示怀疑。

“不会的。”他们就是知道。

“万一呢?”还是不罢休。

“头上三尺有神明,神灵也会知道,会怪罪的。所以不会。”每个人都很肯定。

走出文昌宫,时间尚早,冠桦说带我去逛台北最有名的年货大街迪化街。

在站台等车,冠桦挽了我的胳膊,“你喝过双连O仔汤吗?”

“什么?”

“双连O仔汤啊!台北很有名的一家喝红豆汤的。”说着,她指了马路对面一家招牌,红底白字,中间的那个O画的很有趣,像一张惊讶的大嘴。

摇摇头。

“那我请你喝红豆汤。”便挽了我的手,径直穿过马路。

铺开菜单,这红豆汤不仅分为热汤,冷汤,刨冰等系列,配料也可以自由组合,花生、汤圆、白木耳、莲子、福圆、芋泥、牛奶、西米、绿豆、麦片……应有尽有,恨不得通通尝个遍。

“在台湾哦,家里的妈妈冬天都会煲红豆汤,夏天就煲绿豆汤。”说这话的时候,我们俩面前已经摆上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红豆汤,浓郁的豆香在空气里弥散。甜甜的,有幸福的味道。

“每家妈妈都会做?”

“是吧。在台湾哦,家庭观念还是很传统的,结了婚,男人主外,女人主内,女人要把家庭的一切照顾好。”

我瞪大眼睛,“冠桦,你结婚以后也是要这样吗?”

“应该是吧,不过我男朋友也知道我是不会天天给他做饭的,他已经有心理准备了。现在和过去不太一样了,很多台湾女生,学历又高,工作好,生活有品味,交很多朋友,经常去旅行,有很多这样的女生不愿意为了婚姻放弃现在的生活品质。台湾女生分成两类,一般要结婚的会在25岁前就把自己嫁掉,而剩下的大多就会在30岁后再结婚,或者干脆不婚了。”

冠桦在台湾艺术大学攻读传播学硕士,年纪与我相仿,听起来似乎也是已经做了选择,要在30岁后再完婚。

“觉得人生还有很多地方想去,很多事情想做,结了婚就没有那么自由了。倒是台湾男生会比较担心一些,很多人都怕自己找不到女朋友。”她笑起来,这个神情,极符合想象中的台北女孩儿,自信满满的。

对于子女的选择,越来越多台湾父母选择了包容和理解,在这样一个保留了很多传统习俗的社会,又能容纳前卫的观点与反传统的生活方式,连台湾人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可能父母也是没有办法吧,所以选择接受。”

“不结婚的话,也就是不要小孩了?”

“没有小孩,可以养猫猫狗狗啊……”

“这,这个好像不太一样吧。”好冷的段子……

“还是因为生活压力吧。供养幼稚园的小朋友比培养一个大学生要贵多了,又不想让小朋友输在起跑线上。”

此话听起来似曾相识,从北京到香港,从香港到台北,似乎并没有走多远。

刚进年货大街,一只粉色的爪子迎着脸就抓了过来,后退两步,定睛一看,一只人高马大的“邦尼兔”正笑着叫我尝他手里的炒地瓜。抬头的横幅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来台北过好年”!后面人声鼎沸,热气冲天,每家店铺后都有一张张年轻又兴奋的面孔,扯着嗓子叫卖。

“这些都是打工的大学生,五年前的春节,我也在这里打工,突然觉得好亲切啊!”冠桦在耳边说。越往里走,这声音,越发震天。今天,是大年29。

这年货,堆成一座座小山,吃的,喝的,乌鱼子、鸡肉串、干话梅、姜母汤、澎湖花枝丸、百合花、炒货、糖果、巧克力、牛肉干、腊肠、水果片、炸鸡腿、鱿鱼丝、麻油腰子、柿饼……彩灯高挂,五颜六色,气氛甚是热烈。

这一捆红皮花生的脸上,红纸黑字,用毛笔写上“爱我,带我走!”

另一袋香炒瓜子也不示弱:“跪求,带我走!”

也有讲规矩的,“欢迎试吃,勿一把抓。”

抬头,看见柜台后面的男男女女,穿着统一的红马甲,正咧着嘴,对着炒货上的一架相机自拍合影。

“我帮你们拍吧!”便举起自己的相机一并拍下,这下后面的人可不干了。

“你是谁?为什么拍我们照片!?”一个年长一些的女生,三十来岁,板着脸呵道,眼睛里却藏不住笑。

“帮你们拍照啊!”看她那副模样,倒忍不住先笑起来。

“不行,不可以走!”她再叫道,“不可以走啦!”

冠桦也笑,“好啦,大陆来的朋友哦!”

“不可以走,跟我们的男生握个手!”她又叫起来,回头招呼了好几个正在后面看好戏的大男孩。这群男孩儿,一个个浓眉大眼的,偷偷笑。

冠桦摇头笑,伸出手,一个一脸喜感的男孩子也从瓜子与花生的上面伸出大手,握过手,大家便一阵哄笑。那黑着脸的女生,这下才把那憋了半天的笑放出来。

再往前走,也有卖小吃的。炸鸡翅,炸鱼丸,还有生生的猪腰,旁边堆了一堆红红滑滑的东西,形似腰子,又小得多,看不出究竟,做汤用的。

“那个是腰子吗?”我捅一捅冠桦,指过去。

“那个,”她笑起来,“是鸡的睾丸啦。”

“啊?什么?”

怕自己听错了,她又重复了一遍。再和老板确认过。

“对啊,就是鸡睾丸啊!”老板声音响的很。

“那我要拍张照!”周边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走到前方一个路口,右侧似乎有条小道,黑黑的,没有灯,后面隐约有个寺庙的影子。

冠桦突然拉住我,神秘兮兮的,“那个,就是跟你说过的城隍庙啦!里面的月老很灵的,小S也去的那家。”

一直大大方方的冠桦后退几步道:“这个我就不陪你去了,你过去看看吧。”

这么一说,神秘感又加深了几分。

城隍庙,就挨着迪化街而建。台湾的神灵都很爱热闹,总爱去人多的地方扎寨,往往在最繁华的街道中都有这么一座风格与邻居们迥异的寺庙,神龙,祥云,石狮,雕刻得要多精致就有多精致,不怕妒嫉,人家怡然自得的很。

夜深了,庙门关着,外面的人吵归吵,月老还是要睡觉的。抬头,左侧的窗户上贴了一块板,一本正经的写下了从民国89年到98年间,每年回来答谢月老的信徒数量,民国98年,6234人,97年,9316人……下面统计道:民国89-98年的十年间,共计有43770对因参拜月老儿缔结良缘并前来答谢。

这么一算,小S应该也在里面。

这么灵的庙,我这一来,也没带什么礼,赶紧退出来。

一逛,就到半夜了。冠桦坚持要打了计程车送我到宾馆楼下。再打电话,请爸爸来接她。陈伯伯骑了辆机车,像个黑夜骑士一样的出现在午夜的西门汀,一脸慈爱。

问冠桦有没有什么梦想。她回头嫣然一笑:“想去大陆的电视台工作呢。安徽卫视怎么样?”

“啊?”我愣了半刻,“江苏卫视还不错。那去大陆,男朋友呢?”

“是啊,我也觉得是不是不要耽误了人家。”她调皮的笑起来。

这个台北女生!

“再见,冠桦!再见,陈伯伯!”挥起衣袖。

“再见!”父女二人消失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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