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剧
这日,陆小曼醒得比往日早了许多,王赓还没有出门。她朦朦胧胧睁开眼睛时,王赓正背对着床照着镜子整理衣领,并没有看见妻子醒了。而陆小曼也没有对丈夫问一句早安,懵懵然闭上眼睛想要再睡一会儿。王赓整好了衣领,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房门,侧着身走出去后又带上了房门。
王赓的动作是极轻的,然而陆小曼却怎么也睡不着了。那种明明带着疲惫,却怎么也睡不着的感觉令她很不舒服。她索性也起身,挽了挽头发便推开门走下楼去。
“小曼,你怎么起得这样早?”王赓正在餐厅用早餐。
“睡不着了。”陆小曼淡淡地答,忽然又觉得着实有些饿了。
“陈姨,再给夫人添一副碗筷。”王赓吩咐完佣人又转头对小曼说,“今日这皮蛋瘦肉粥还热着,快趁热吃些吧。”
“嗯,我也正好觉得有些饿了。”陆小曼坐在王赓身侧。
“小曼,不如你日后都早些起来吧。你看这一片晨光,看不到多么可惜。人的精力,也都是早晨最好。”王赓已用完了早饭。
“我只是觉得倦罢了,尽量吧。”陆小曼听了王赓这话其实有些不开心,就算起得早了,也不过是在这宅子里蹉跎时光罢了。
“你总是睡得那样晚,自然疲倦。”王赓说罢还叹了一口气。
“已经八点半了,再不出门可要迟到了。”陆小曼看了看表,岔开了话题。
“难得与你一同进一次早饭,就陪着你吃完啰。也不急的。”王赓道。
“不用了,何必迟到呢。我自己吃也是一样。”陆小曼带着点小别扭说道。
王赓见陆小曼催他走,便知又惹了妻子不开心,只得道:“好吧,那我先走了,你多吃些。”
“嗯。”陆小曼淡淡答应道。
在王赓转过身之后,陆小曼还是抬起头,目送丈夫走出家门。
陆小曼徐徐用完早餐,便又转身回卧房。她为自己把睡袍换下,着上一件白色的棉质衬衫,又配了一条酒红色的半裙。换完衣服,她坐在床边半晌。随后便又坐在梳妆台旁的长凳上为自己梳头发。头发又长了,已经过肩许多。发梢处烫了些小卷。她左手轻轻托起发尾,右手执一把桃木梳,小心翼翼地梳着头发。
倏地,她轻轻捧起了一小缕头发,仔细地端详着。陆小曼继而皱了皱眉头,她果然瞥见了一根头发上令人讨厌的分杈。于是她打开右手边第二个小小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把钢制剪刀。然而,她左手从那一缕头发中挑出那根分了叉的头发提到眼前。待看好挑出的头发确实只有一根之后,她举起右手准备剪掉那根头发。然而就在右手举到鼻翼的高度时,她忽然发现右手举着的剪刀有一点抖,手竟然不由自主地抖起来,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的。陆小曼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她执拗地将右手在半空中悬了一会儿,那手果然是在抖的。
终于,她沮丧地放下右手。下意识地用左手紧紧握住右手的手腕。
她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快要十点了。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把剪刀放回右手边第二个抽屉。
她走下楼去,推开楼下的一间卧房门。
门内的女子闻声回过头来,道:“小姐,有什么吩咐。”
“惜君,去城里帮我请一个剃头婆来,我要剪剪发梢。”陆小曼道。这时的她披散着头发,很是凌乱,却也透着一种别样的迷人。
“何必要去寻一个剃头婆来,我便是剃头婆啊。”惜君略带得意地说。
“你竟学会剪头发了?”陆小曼很是惊奇。
“粗浅的技术还是有的,剪剪发梢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惜君带着笑。
“嗯,我们到隔壁来剪。”陆小曼道。
于是,惜君从壁橱里拿出几只夹子以及一个灰色的布单。然后将布单为陆小曼围上,随后又用混了精油的水将陆小曼的头发蘸湿。然后用梳子将陆小曼的头发分印,然后把多余的部分用夹子夹上。剪完一部分便夹上,再放另一个部分下来。最后又用吹风机为陆小曼吹去碎头发。动作细腻又有条理,一点不比那些剃头婆差。不消一刻钟,她便为陆小曼剪好了头发。
陆小曼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发梢底部的小卷几乎看不出了,此刻的她留着一头微微弯曲的直发。她由衷地觉得愉快了许多,尽管头发并没有短多少。
“小姐,剪得怎么样?”惜君带着活泼的笑说。
“你这业余的也不比那些剃头婆剪得差。”陆小曼夸奖道。
惜君听了夸奖,得意地侧了一下头。惜君是自陆小曼十岁便跟在陆小曼身边的丫头。她父母早亡,她的姨母将她养到十二岁时家里又添了新丁,实在是养不起她了。便将她送到了陆家来。吴曼华见她样子清秀人又机灵得很,便派她去侍候陆小曼了。惜君虽是侍女之身,性子却活泼得很,一点见不到那寻常侍女的卑微气质。陆小曼在家里和先生读书的时候,惜君便也坐在一旁同陆小曼一起学。好学的她还常常与陆小曼一起做课后作业。陆小曼是家中唯一的孩子,本就有些孤独,惜君之于旁人的独特她是看在眼里的。惜君的乐观也常常感染着陆小曼。陆小曼对她多了一分敬重,一直拿她当作姐妹来看。
却说陆小曼剪了发梢便去浴室洗发了。她刚进浴室不久,胡适便带着徐志摩登门了。
“小姐正在沐浴,二位先随我在客厅里等一下吧。”惜君让他们坐在沙发上等,自己转身进厨房为他们沏了一壶绿茶。
“茶稍后便好。”惜君又转身进了客厅。
“有劳惜君小姐了,不知是什么好茶呀?”胡适来过王家多次了,与惜君亦算得上熟稔。
“是绿茶。昨日小姐的朋友从江浙那边为她带来的呢。”惜君道,“那茶不能泡得太久便要滤去茶叶,否则味道就苦了。惜君先去厨房守着了。”
“嗯,有劳。”说话的是胡适,徐志摩也在一边向惜君微微点头。
“李姨,你去楼上看看小姐沐浴完了没。若是沐浴好了,告诉她一声说胡先生和徐先生来了。”惜君进厨房前向在客厅里的李姨嘱咐道。
李姨应好,便转身上了楼。
片刻之后惜君便端出茶杯放在茶几上,随后又端出一壶冒着热气的茶水。那茶的香气是逼人的,不似其他茶叶那样带着清冷的香——那绿茶的香,亦是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温热。
惜君动作娴熟地将两只茶杯分别放在胡适和徐志摩面前,一一为他们斟满。又嘱咐道:“茶有些热,小心烫嘴。”
“多谢提醒。”这一次,道谢的是徐志摩。
惜君朝着胡适和徐志摩微一鞠躬,也徐徐转身去了楼上。
客厅里便只剩下胡适和徐志摩两个人,徐志摩终于开口问道:“怎么没有见到王赓?”
“王赓去上班了啊。我来了这么多次,也就只有晚上或者周末能碰上王赓。他工作很忙的。”胡适说。
“那小曼岂不总是独自在家?”徐志摩道。
“虽是独自在家,可是每次我来找她,她也总是在忙着些什么的。看画报,自己作画,或者是静静地看书。想必是因为兴趣多吧,小曼总是不无聊的。嗯,不过有时候她也会和姐妹们出去玩。”胡适道,言语里流露出对陆小曼的欣赏。
“不无聊便好。”徐志摩由衷地道。
“却说王赓与你都师从梁启超,怎么感觉你对他这样不熟悉?”胡适提出自己的疑问。
“我与他虽然都是老师的学生,可是他此前一直在国外,而我也是有一段时间一直在欧洲,所以其实时至今日我都没有见过他一面。不过,关于他的事情也算听说了不少。”徐志摩解释道。
“我也问过他,识不识得志摩,他也说虽是同在梁启超门下却未曾见过面。然而他对于志摩的事迹却也是知道一些的。”陆小曼已然梳洗好了,自楼梯上走下听到了徐与胡的对话,接口道。
徐志摩听到她的声音,回过头去看她。只见她头发松松绾成一束,露出细长而白皙的脖颈。上身穿着乳白色的棉质衬衫,衬衫的下摆被收进酒红色的伞裙里。纤细的小腿下是淡灰色的简约拖鞋。本来是清冷面庞,却给人一种家的亲切感。
“王赓这样的青年才俊竟也听得在下这样酸腐的诗人,实乃荣幸。”徐志摩道。
“志摩又何尝不是青年才俊。不如待周末他在家的时候,你们同门师兄弟会一会面。”陆小曼言语间已经坐到了与他们相邻的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