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写诗让我备受好评,最多时一天能被夸奖上千次。不过,种种言语赞扬并不能刺激到内心深处,写诗以前,当我还是一个流浪者,收到的夸奖更高大,有几个小朋友甚至将我的照片打印出来,贴进相框摆在书桌,失落时就望一望我。
提到流浪,人们想到雪山、沙漠、昏黄老街,以及又长又脏的头发和沧桑眼神。我不一样,皮肤白净,每天洗澡,常年离群索居,于小村出租屋足不出户,只在深夜时分,通过瞬息即达的网络,前往不同人的心间流浪。收下他们难以告人的隐痛与困惑,给一个小小安慰或答案,如此数年。
这奇怪生活可追溯到六年前,那时尚有些许浮夸事业心,受玉先生帮助,创建了一个虚拟港湾。此后事业失败,居住在港湾中的小朋友们,以十分弱小却充满人情的力量关照我,种种天真单纯的抚慰冲刷我心,由此人生突然折转,变成一个旅行在他人痛苦心间的浪子。
常在深夜回复各种求助信件,也曾火急火燎搜寻信息,将自杀昏迷的小朋友找到拉回。小朋友们待我也好,书信与各种零食通过快递寄来,装满我的小木箱,乱写乱画的微信公众号,时常获得一块钱五块钱的实在喜欢,虽不够温饱,却足够温暖。
前两年流行一本外国小说,其中有个给人解忧回信的老爷爷,时常有人将我比作他。我为此不乐意,他是假的,我是真的,常年浸泡在他人痛苦烦恼中,感受并不如小说中那般梦幻美妙。压抑,凌乱,且由于凌乱而无法拿出任何成果向自己度过的年华交代。
曾一度因为不成篇章、一事无成的琐碎生活忧愁,直到小朋友们书信寄来,各种各样零食寄来,直到平凡的我,被放进相框摆上书桌。被当作偶像夸赞实在有些过分,不好意思接受,却又让人陶醉其中,一回想,似乎时光没白费,糟糕的我竟变得可敬可爱了。
由于这段幻梦而光彩的生涯,便对各种夸奖视之寻常,今年开始写诗后,当读者们赞扬,若非说到滚落眼泪,很少产生触动。曾以为这平淡状态将一直持续,不会因为写诗获得让我心头一颤的荣光或意义。直到四月份,情况发生变化,由一首描述当代部分青年生活状况的诗引起。
一首普通现代诗,由于被三点五万读者点亮桃心而小小流传,传到一个青年眼前,青年将它发到了朋友圈。这不是一条普通朋友圈,两日后青年结束生命,诗句成为他面向世界的最后讯息。
青年的朋友们顺着线索找来,说我间接害死了人。读者们宽慰我:“青年的离去必然有更直接更重要的原因,文学无罪,何况是一首替众多人抒发胸臆的寻常诗歌。”
内心的不安始终难以抹去,辗转反侧,彻夜难眠。这期间看到一位读者针对此事评论道:“不要难过自责,请继续写作,这是读者以生命为你的诗歌加冕呀!”简单一句话,像棒槌一样敲击在我心上。是呀,当作品成为读者留给世界的最后声音,何尝不是作者的巨大光荣。
陡然间,我的笔祛除许多轻浮,变得郑重起来。如果从前对诗歌谈不上热爱,仅当作随意捡起的工具,那现在它无疑成为连接我与读者心扉的道路,一条新的可流浪的道路。
带着悲喜交加的心情,笨拙地写下一首《笔端》,记录我与这位青年读者又浅又深的交集,为他送行,亦为我启程。此后觉得不妥当,担忧伤害家属,便将作品删除,只剩一个模糊到旁人看不懂的结尾。
从今而后
请居住在你
彩色的梦里
假若好梦更难圆
请居住在我
被爱的笔端
2020年8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