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笔尖绽放的玫瑰
湖蓝的风景画点缀着幽白的墙壁,静静地聆听着窗外石壁缝隙中幼苗发芽开花的声音。落叶伴着泥土走向新的世界,冬雪皑皑,为大地披上白色的包裹,凹凸看不清它的表情。点点雪迹绽放在春天的面庞,等待一季春风吹落扬起满天花语。留下抹不去的眼睛,流淌出炙热的泪,停在那游走在寒冷边缘的胸膛,微笑着一次次义无反顾地撞击,化为血色玫瑰。
张爱玲的母亲偏向西方文化教育,在母亲那儿,她更多的是学做一个淑女,除了小时候牙牙学语时母亲教她的唐诗外,都是与国学不沾边的西学和艺术了。在母亲眼中,西方文化色彩勾勒出的城堡更加吸引人,美丽的罗曼蒂克穿梭在欧洲文明的墙纸里。并且她在圣玛利亚女校学到的也是偏欧洲文化多一些,圣玛利亚女校分中英两种授课方式,很多课程直接由外教进行授课,所以没有多少国学的浓厚氛围与大量课程。大学在港大更是新式教育,当时香港还是英国统治的殖民地,自然不会按中国传统教育走。
张爱玲的传统中国文化和底蕴有两个来源,一个是幼时的私塾教育,另一个就是她那始终不接受新式教育的父亲。张爱玲的国学知识大多来源于她很厌恶的那个家庭。其实,她对在家中与中国传统文化结缘的时候都是快乐的。“毛物”在井口给她讲《三国演义》,她和弟弟一同上私塾时她频频提问,听着夫子云里雾里地讲着她喜欢的古典和韵律,她都是满心欢喜的。那种感觉像是游走在墨的山,蓝的水,蔓延在心中广袤无垠的天地,生生地便喜欢上了那份自然的欣喜,她像是沉浸在其中的一条小鱼,自由自在地在水中游来游去。
母亲是秋日天空晚霞出现时身后的红云,总是最美好的记忆。在母亲不在的时候,她与父亲倒也有过短暂欢快的时光。家中只剩她与父亲,两人的关系自然不再生疏。一起看戏,买点心,读书,父女两人的感情更加深厚,其乐融融。烟雾密布的家中也打开了新的笑声,刺破那重重烟雾的屏障,倒有几分像仙境的柔和了。她听着父亲每天背诵着不同篇章的古文,自己也去父亲的书房里看看那些书。
父亲有个很大的书房,里面的藏书也极为丰富。《红楼梦》《海上花列传》《醒世姻缘》《水浒传》《三国演义》《老残游记》《儒林外史》《官场现形记》,还有张恨水的长篇小说等。这些都是她当时看过的,她最喜欢的书便是《红楼梦》,那个大宅院中人的种种优劣与衰亡。她后来也很喜欢张恨水的小说,父亲的书房是她那时别样的乐园。她只管凭着自己的喜欢在红木书橱中寻找黄金屋与颜如玉。她的世界又平添了许多古香古色的纹路,装饰着她只道黄花落叶的空白。
她还跟着父亲看了许多戏剧,让她感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气息,如《四郎探母》《得意缘》《龙凤呈祥》《玉堂春》《乌盆记》等。看着一个个红袍蓝褂拿着折扇或者兵戈拉长声音唱着有意思的腔调,她也咿咿呀呀地模仿几句,逗得父亲大笑。父亲还讲了许多戏曲知识给她,细细地教她每个细节,每个角儿,还有整个故事和戏曲相对应的部分。父亲也常常边看着画报上的各个名角儿、花旦,对他们品头论足,听得张爱玲笑脸盈盈。不管明天是否天晴依旧,今夕欢乐缠绕在心间,挂着流苏,带着笑意静静地停留。
和父亲的温情是以后伤口的开始,因为曾经这般欢快,所以以后那般怨恨。所有的点点滴滴都是天长地久的积累,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的悲喜,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只能用不知悲喜的心情去接受已经跑调的乐章。
她还喜欢听二胡的腔调,比起钢琴,她觉得二胡拉出的旋律更加悠长,情绪更加细腻浓厚,丝丝入骨,回味悠长,慢慢地讲述着一段段的悲伤和忧喜。还有古琴单一的旋律,却能将一个故事讲得说不尽的愁绪万千,反反复复。她还自己写了她喜爱的对仗工整的绝句:声如羯鼓催花发,带雨莲开第一枝。这两句诗也得到了父亲的夸赞,她心中不免又多了份欢喜。空气中少了静默的因子,玉雕粉饰在童真欢笑下失了色彩,吊在房梁上的水晶灯依旧在夜晚点亮她整个世界。
张爱玲尤其喜欢古代小说中的感觉,她想起来曾经随手在账簿空白页上写道:“话说隋末唐初的时候。”唐诗中的隋唐定然在她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认定那是最繁盛的年代,“是一个兴兴轰轰橙红色的年代”,当时有位叫作“辫大侄侄”的亲戚走来看见:“喝!写起《隋唐演义》来了。”就这短短几个字得到这样的评价,她心中自然十分得意,好像她真的写了一本了不起的辉煌历史。写出了那个红瓦青砖下不被时间消逝干净的印记,拍一拍灰尘,像是刚从那个时代小贩的叫卖声中回过神来。
她年长一些后还写过一篇《霸王别姬》:“虞姬走出帐篷,倚着营寨的栅栏凝神结想:‘十余年来,她以他的壮志为她的壮志,她以他的胜利为她的胜利,他的痛苦为她的痛苦。然而每逢他睡了,她独自掌了蜡烛出来巡营的时候,她开始想起她个人的事来了。她怀疑她这样生存在世界上的目标究竟是什么。他活着,为了他的壮志而活着。他知道怎样运用他的佩刀、他的长矛、他的江东弟子去获得他的冠冕。然而她呢?她仅仅是他的高亢的英雄的呼啸的一个微弱的回声,轻下去,轻下去,终于死寂了。’……她躺在项王怀中,给他留下一句他听不懂的话:‘我比较喜欢这样的收梢。’”里面充满了她自己的思想,对历史的描述多了几笔儿女情长,站在女性思想的角度来揣测,这和她后来的笔风是相似的,只是现在还没有那么一针见血。这篇文章获得她的国文老师的大力赞赏,点评说她这篇《霸王别姬》比郭沫若写的《楚霸王自杀》有过之而无不及。《霸王别姬》于1936年发表于圣玛利亚校刊《国光》。
这是她后来的习作,里面已经包含了她独有的缠绵的眼光,她就是如此想象的。虞姬自刎只为自己的一个成全,这也是她思想的孤独与悲凉。没有什么永远的幸福,多情和喜新厌旧是不会改变的,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只有早一点结束才能换得最后的完美,悲剧留下的深刻是永恒的。委屈的虞姬宁愿如此,这是她幼时点缀在自己心口的朱砂,她的爱情断然也是要这般绝对。
红透的朱砂刺穿了每个毛孔,进入血液,融入了她的生命,从她的笔尖挥洒出来染红了白纸,连成一朵红色的玫瑰。芳香溢满了她整个心灵,用她全部真心浇灌那抹红,让她更娇更艳。浪漫是心灵流淌出美丽风景化不去的浓情蜜意,加上丝丝动情的少女幻想,一炉沉香的宴席在酝酿迸发。
云里雾里,古香古色的典籍覆盖着她刚要拿起的笔。还未下笔就造就了传奇的开始,传奇就是涂抹了众多黑白灰中亮丽深沉的一抹耀眼的朱红。染红整张白纸的红玫瑰,饭粒和蚊子血都抛于室外,这朵玫瑰不是红玫瑰也不是白玫瑰,是传奇盛世的不灭情结。一字一句已经开始了故事的篇章,愈演愈烈,红得烈艳,像要烧毁整个世界,颠覆夹缝中的倾城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