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自序

她是一弯治愈系的月亮。

清冷的背景、澄澈的光芒、恒久的孤独。

她身不由己,顺着环绕太阳的轨道,领受属于自己的悲欢离合。

她选择了黑夜,在太阳照耀不到的地方,用自己的光芒温柔了恐惧的夜晚。

她是属于美的,而不属于力。她需要爱与温暖,如同需要太阳的辐射,才能辉映出皎洁的月色。她是宇宙的清眸,以超越自我的悲悯目光,观照着偏僻乡野里的生生死死;她是梦境的女儿,用模糊距离的理想衣裳,轻轻覆盖了过往所有的疼痛不堪。

月圆月缺,遗憾是娑婆世界永远的主题。母爱的缺席、父爱的匮乏,在她的心灵上留下难以平复的深坑。然而她也是幸运的,祖父的温煦,给予了她自由活泼的儿童岁月,种下一生取之不尽的才思与深情。她憧憬着更美好的世界,然而又被乌云湮没了追求,出逃家庭、怀孕被弃,使她成为现代文学史上著名的弃儿,孤独地挂在远离人群的天空中。

天高地远,知音是苍茫人间唯一的温暖。悄吟的声音,也会有谛听的耳朵,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萧军的保护,给予她斗争的勇气;鲁迅的指引,赋予她思想的锋芒;端木的欣赏,赠予她重生的机遇。她从封建家庭出发,以“女儿”的身份,与这个时代反叛旧秩序的“逆子”站在了一起,跃出沉寂压抑的大海,奔向自由浩瀚的天空。

“碧海青天夜夜心”,她以一意孤行的决绝,抵制了旧社会规范对女性的塑造,也逃离了男权对女性的无形压抑。她一路孑孓而行的孤独身影,展现了生命能够拼力绽放的所有精彩,辉煌了那些属于她自己的月圆之夜。

然而几千年的历史陋习,诸如男尊女卑和三从四德,在人们的潜意识里仍然占据主导地位。思想的激进,并不能根除家庭传统习俗的影响。由于女性解放的思想还未成为现实,五四时期出走的“娜拉”,处于旧传统与新思想的夹缝中,承受着历史与现实的双重压力。

旧家庭中的“女儿”角色,往往使她难以摆脱依赖,而不自觉地沉迷于“被保护”的幻梦中。同时,以家为代表的安稳,诱惑着脱离家庭后经济基础丧失的女性,萧红一次次的爱情悲剧,体现了“女儿”的弱小地位。作为走出封建秩序的新一代,萧红面临着从生存到精神的更生,同时面临两性世界的重建,她困惑于“妻子”的定义,更在无奈中放弃了“母亲”的身份。

在女性自觉意识上,萧红作为五四一代的新女性,为争取自我的独立价值而自始至终坚持了抗争。她为了维护个人尊严,在面对艰难生活时,也不肯向封建堡垒中的父亲低头。在两性关系中,萧红也始终与自身“女儿”式的依赖搏斗着,从而在痛苦中实现超越。萧红的文字,呈现了她在旧秩序的阴影下,与传统女性意识艰难剥离的过程,也反映了她对现实的抗衡与自我的精神成长。

本书在写作的过程中,从作者和文本研究的基本点出发,努力实现更多维的思考,主要体现为以下三个方面:

一、在历史文化传承上,叩开女性文学的半掩门扉。从南北朝民歌、古代女诗人李季兰的感悟、《红楼梦》的女性观和《牡丹亭》的情教思想,都是翻阅萧红这本书的习习清风。当代的婚恋现象,也可以提供给我们对照的文化视角,来探寻两性关系的理想状态。书写,作为萧红认知自我和世界、并有所反思和批判的方式,同时也宣泄了她的心理积郁。在女性文化的河流中,重新经历萧红一苇漂流的探险历程,这种精神苦难不但属于她,也属于历史,因为这一颗莹澈的水滴,映照出的是所有女性的忧伤。

二、在社会思想变革上,领略五四激涌的时代潮流。古典文化与西方思潮的融汇,开启了一个自由民主的新窗户,在黑暗的铁屋子里,向往未来的知识分子们,看见了璀璨的希望星光,在男性为主导的启蒙思想中,女性解放也占有了一席之地。胡适的个性主义和超贤妻良母主义,提出了女性独立于男性之外的个人和社会价值。鲁迅撰写了大量杂文和小说,呼吁破除封建节烈观,实现女性在经济和社会地位上的平等权利。周作人提出“人的文学”“平民文学”,倡导“革除一切人道以下或人力以上的因袭的礼法,使人人能享自由真实的幸福生活”。这些社会的贤哲,无疑是萧红强大的精神支撑力量。

三、在心理分析层面上,借用西方学者的透视眼光。在马斯洛“人的基本需要层次”上,观照萧红的“爱与归属”渴望,和强烈的“自我实现”愿望。在弗洛姆所讲述的《爱的艺术》里,感悟父爱和母爱对性格的塑造。罗洛·梅所阐述的自由意志和爱的能力,便于我们冷静地面对萧红与恋人们的矛盾,分析他们个性与思想的分歧,感悟现实中爱情婚姻和家庭的不易。心理学促使我们更理性地看待萧红,以及她恋人们的成长历程和心理缺憾,同时更具有悲悯和博大的胸怀。

星星的光芒,是可以互相读懂的语言。追求真善美的心灵,可以穿越时间和空间,彼此热切地呼应。“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在身世阴影和恩怨浮云之外,站在社会、历史、文化和心理的更高山峰,眺望萧红作为五四新女性的里程碑意义,也许更能够感悟她在时代潮流中的深刻意义吧。

宇宙渺远,天色如水,那一轮圆亏循环的月亮,仿佛在慢慢治愈所有女性的生命创伤。在独特的文字光芒中照彻人间的,永远是灵魂的真纯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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