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深情——凌翼散文集《故乡手记》序

故乡深情——凌翼散文集《故乡手记》序

曾写过一篇《散文散话》。我说:“……童年几乎就是故乡,故乡大都非常乡土。因此乡土无一例外地成为散文作家的宿命。”一直以来,事实上许多的“故乡”都在我们童年和少年的视野里反复呈现并被吟哦。尽管那里有着我们无邪的目光、纯真的迷恋和刻骨铭心的疼痛,但抑制不住在纸片上翻飞的,往往都成了一种怀念的炫耀。这回,猛然读到凌翼的《故乡手记》,我眼睛一亮。故乡在凌翼的笔下不再是记忆的回望,而是真切的当下,是正在进行时。虽然有些日常,有些琐碎,还有点行色匆匆,但他对故乡的匆匆一瞥却异常深情。

凌翼写这组《故乡手记》的笔法,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乡土作家如沈从文、师陀、吴组缃那里也许会找到影子。真的羡慕他生活奔波在喧嚣的都市,却有着这么一段小住故乡的恬静时光。我也曾有在故乡驻足日久的时间,但天天在觥筹交错、声色犬马中度过。故乡的丘陵和县城的场景,似乎远不如他的那被大山阻隔的山村那么淳朴和安详。相反,所谓与时俱进的“变化”却使我莫可名状。凌翼告诉我,他的故乡除了四季的更迭、人的催生和催老以外,似乎永远都处在那种没有变化的状态中。实际上,他那土砖瓦房的山村也开始有了楼房,有了电话和手机等现代通信工具,更有了外出打工的民工,但他们的生活一以贯之地“波澜不惊”,即便他拿了手提电脑在桌上写作,舅妈、舅舅看见了也不感到新奇……故乡在变,但深居其中的乡亲们浑然不觉。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身边任何事物的变化都无法改变他们内心的恬淡……面对这样的故乡,凌翼心头的感伤可想而知。

站在龙坑口,听河水的琴音,望远山峰峦跌宕。对面空阔处,是一片沙洲。另一条小溪从黄柏洞“娓娓道来”。层层梯田,被农人梳得“条分缕析”……(《观察》)

四周是绵延的群山。越过对面的楼房,东岸那方,萝卜寨一峰独秀;北槽那边,云岭雄踞双峰尖下。后面小鼓山近在眼前,它从石花尖蜿蜒而来。港口那面,层层叠叠,最高处是牛子岭。(《眺望》)

凌翼赣西的故乡是美丽的。文字也显得美丽、干净。在美丽的故乡,凌翼就像一只可爱的绿青蛙,或是一只梅花鹿,蹦蹦跳跳在故乡的山水间,时而,他会抓着一只萝卜,帮着妻子刨萝卜丝;时而,他胸挂照相机,为没照过一次相的乡亲照相;时而,他散步到某个山头,俯瞰村庄,或与老农搭讪;时而,他也会与妻子一起去赶墟……过年了,亲人们忙着杀猪、写对子、贴春联、烧年饭。然而,与亲人一起为过年操持的凌翼终究与他们不同,他只是偶尔劳动,这里有他多年不在故乡的久违的欢欣、陌生的熟悉,有“闰土”见到“迅哥”的隔膜,还有着他一心想“写作”而优越着的小小的私心与大大的“野心”,真切地重温故乡的乡风民俗,真实地描写故乡的风土人情、一草一木,及至心灵里的隐忍与疼痛。比如,他看见父亲,说“他的脸上没有多少肌肉,一种可怕的瘦,像刀子一样刺痛我的眼睛”(《东岸》),说不上不动声色,却是掷地有声。

远远地看见河边新盖起一座厂房。看那规模,十有八九是造纸厂。走过去一打听,果然。

上游的几家造纸厂,因为排污问题被环保部门关闭了。难道这里建这种污染严重的厂,就没有人管吗?

妻子说:“如今这世道,花钱打打黑,什么事不能摆平?”

她说的倒也是。可这河……

我在河边躅步,为这条已不纯净的河流悲叹!(《东岸》)

一个游子、一位漂泊者面对故乡的一切,此时却显得那么无奈。亦如我在故乡。乡亲们打算修一条天天要走的路,自己的集资远远不够,于是密密麻麻按了许多的红手印,写了一纸报告交给村里,也给了我一份,希望我找“上面”,重视一下。然而,泥牛入海,我却不能让他们如愿。这使我两年多来心情都很沉重,觉得欠了乡亲们一笔巨大的良心债。尤其走在那条路上,看见乡亲们至今仍肩挑背驮着沉重的担子,吃力地爬坡,总是一阵揪心。好久以来,我一直为不能为故乡做点什么而感到羞愧和耻辱,连下笔提起故乡,都感觉轻薄和伤感。凌翼说到故乡“每每念及,常常感到惭愧与汗颜”——仅这一句话,就感觉出自我的兄弟之口。

2010年6月22日晚,北京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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