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记》

《礼记》

《礼记》,儒家经典之一,也称《小戴礼记》或《小戴记》,为西汉经学家戴圣编纂而成。它是战国至汉初儒家礼仪论著的总集,全书共四十九篇,内容包括礼制和儒家哲学两部分,是研究中国古代社会、文物制度、典礼、祭祀、教育、音乐和儒家学说的重要参考书。《礼记》中有着很多精彩的对话和小故事,用以反映儒家思想,以下几篇便可作为代表。

晋献公杀世子申生

【原文】

晋献公将杀其世子申生[1]。公子重耳谓之曰:“子盖言子之志于公乎?”世子曰:“不可。君安骊姬[2],是我伤公之心也。”曰:“然则盖行乎?”世子曰:“不可。君谓我欲弑君也,天下岂有无父之国哉?吾何行如之?”

使人辞于狐突曰[3]:“申生有罪,不念伯氏之言也,以至于死。申生不敢爱其死,虽然,吾君老矣,子少,国家多难。伯氏不出而图吾君,伯氏苟出而图吾君,申生受赐而死。”再拜稽首,乃卒。是以为恭世子也。

【注释】

[1]世子:古代天子或诸侯的嫡长子。[2]骊姬:晋献公的宠妾,她生了奚齐后,想要废掉太子申生而立奚齐,于是在祭祀的肉里放了毒药,而后嫁祸给申生,逼他自杀。[3]狐突:姓狐名突,字伯。他曾劝申生逃往别国,申生没有听,最后遭骊姬陷害而死。

【译文】

晋献公要杀掉太子申生。公子重耳对申生说:“你怎么不把你的想法对献公说明白呢?”申生说:“不行。君王有了骊姬才感到安适。我要是把事情明说了,这样会伤了君王的心啊。”重耳说:“既然如此,你何不逃走呢?”申生说:“不行。君王说我企图弑君,天下哪里有无父之国?我往哪儿跑呀?”

申生派人去向狐突诀别说:“申生有罪,没有记住您的话,以致今日陷于死亡。申生不敢吝惜性命,虽然如此,可是君王已经老了,弟弟又还年幼,国家多有危难。您不出面为君王筹划国事便罢,您若肯出面为君王筹划政事,申生就是死了,也是蒙受了您的恩惠。”申生拜了两拜,叩头至地,然后就自杀了。因此,世人称申生为恭世子。

曾子易箦

【原文】

曾子寝疾[1],病。乐正子春坐于床下[2],曾元、曾申坐于足[3],童子隅坐而执烛。

童子曰:“华而睆[4],大夫之箦与[5]?”子春曰:“止!”曾子闻之,瞿然曰[6]:“呼!”曰:“华而睆,大夫之箦与?”曾子曰:“然。斯季孙之赐也[7],我未之能易也。元,起易箦。”曾元曰:“夫子之病革矣[8],不可以变。幸而至于旦,请敬易之。”曾子曰:“尔之爱我也不如彼。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之爱人也以姑息。吾何求哉?吾得正而毙焉,斯已矣。”举扶而易之,反席未安而没。

【注释】

[1]曾子:名参,鲁国人,孔子的学生。[2]乐正子春:曾参的弟子。乐正是乐官名。[3]曾元、曾申:都是曾参之子。[4]睆(huǎn):光亮。[5]箦(zé):竹席。[6]瞿(jù)然:吃惊的样子。[7]季孙:鲁国大夫。[8]革(jí):危急。

【译文】

曾子病卧在床上,病情已经很重了。乐正子春坐在床下,儿子曾元、曾申坐在曾子的脚边,童仆坐在屋子的角落里,手拿着蜡烛。

童仆说:“华美而光亮,是大夫用的席子吧?”乐正子春说:“别说话!”曾子听到了,吃惊地说:“啊!”童仆又说道:“华美而光亮,是大夫用的席子吧?”曾子说:“是的,这是季孙赠给我的,我还没来得及把它换掉。元,扶我起来,把席子换掉。”曾元说:“您老人家的病已经很重了,现在不能更换,希望挨到天亮,再让我很恭敬地来换掉。”曾子说:“你爱护我,还不如那童子。君子爱护人是从德行上去爱护他,小人爱护人是姑息迁就。我还要求什么呢?我只盼望死得合于礼制罢了。”于是大家扶起曾子,换了席子,再把他扶回到床上,还没有躺安稳,曾子就去世了。

有子之言似夫子

【原文】

有子问于曾子曰[1]:“问丧于夫子乎?”曰:“闻之矣:‘丧欲速贫,死欲速朽。’”有子曰:“是非君子之言也。”曾子曰:“参也闻诸夫子也。”有子又曰:“是非君子之言也。”曾子曰:“参也与子游闻之。”有子曰:“然。然则夫子有为言之也。”

曾子以斯言告于子游[2],子游曰:“甚哉,有子之言似夫子也!昔者,夫子居于宋,见桓司马自为石椁[3],三年而不成。夫子曰:‘若是其靡也,死不如速朽之愈也。’‘死之欲速朽’,为桓司马言之也。南宫敬叔反[4],必载宝而朝。夫子曰:‘若是其货也,丧不如速贫之愈也。’‘丧之欲速贫’,为敬叔言之也。”曾子以子游之言告于有子。有子曰:“然!吾固曰非夫子之言也。”曾子曰:“子何以知之?”有子曰:“夫子制于中都[5]:四寸之棺,五寸之椁。以斯知不欲速朽也。昔者,夫子失鲁司寇[6],将之荆[7],盖先之以子夏[8],又申之以冉有[9]。以斯知不欲速贫也。”

【注释】

[1]有子:名若,字子有,孔子的学生。曾子:名参,字子舆,孔子的学生。[2]子游:名偃,字子游,孔子的学生。[3]桓司马:桓魋(tuí),宋国的司马。[4]南宫敬叔:仲孙阅,鲁国人。反:通“返”。[5]中都:鲁邑名,在今山东汶上西。[6]司寇:主管司法刑狱的官员。[7]荆:指代楚国。[8]子夏:姓卜名商,字子夏,孔子弟子。[9]冉有:名求,字子有,孔子弟子。

【译文】

有子问曾子说:“你向夫子问过人失去官职以后应当怎么办吗?”曾子说:“听他说过:‘失去官职,希望快点儿贫穷;死去以后,希望快些腐烂。’”有子说:“这不是君子说的话。”曾子说:“我是和子游一同听到夫子这样说的。”有子说:“如果是这样,那么夫子一定是有所指才这样说的。”

曾子把有子的话告诉了子游,子游说:“真是像极了,有子说的话的确像夫子。从前夫子在宋国居住的时候,见到桓司马为自己造石棺,三年还没有造好。夫子说:‘像这样的奢靡浪费,死了倒不如快些烂掉的好。’‘死去以后,希望快些腐烂’是针对桓司马说的话。南宫敬叔失去职位回国后,总是载着珠宝去朝拜君王。夫子说:‘像这样的行贿,失去了官职倒不如快些贫穷的好。’‘失去官职,希望快点儿贫穷’这句话,是针对敬叔说的。”

曾子把子游的话告诉了有子,有子说:“对呀!我就说这不是夫子的话吧。”曾子说:“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有子说:“夫子任中都宰的时候,制定了棺椁的规格:棺厚四寸,椁厚五寸。我因此知道夫子不希望人死之后很快就腐烂。从前,夫子失去了鲁国司寇的官职,将要到楚国去。他先派了子夏去表明心意,然后又派冉有去楚国重申心意。据此,我知道夫子不希望失去职位以后很快就贫穷。”

公子重耳对秦客

【原文】

晋献公之丧,秦穆公使人吊公子重耳,且曰:“寡人闻之:‘亡国恒于斯,得国恒于斯。’虽吾子俨然在忧服之中[1],丧亦不可久也,时亦不可失也,孺子其图之。”以告舅犯[2]。舅犯曰:“孺子其辞焉。丧人无宝,仁亲以为宝。父死之谓何?又因以为利,而天下其孰能说之?孺子其辞焉。”

公子重耳对客曰:“君惠吊亡臣重耳,身丧父死,不得与于哭泣之哀,以为君忧。父死之谓何?或敢有他志,以辱君义。”稽颡而不拜,哭而起,起而不私。

子显以致命于穆公[3]。穆公曰:“仁夫,公子重耳!夫稽颡而不拜[4],则未为后也,故不成拜;哭而起,则爱父也;起而不私,则远利也。”

【注释】

[1]俨然:庄重严肃的样子。[2]舅犯:即狐偃,字子犯,重耳的舅父。[3]子显:即公子絷,秦穆公派去重耳那里吊唁的使者。[4]稽颡(sǎnɡ):古时父母死,行丧礼时跪拜宾客、以额触地的礼节。

【译文】

晋献公死后,秦穆公派子显去公子重耳处吊唁,并带话说:“寡人听到过这样的话:‘丧失国家,常在此时;夺取国家,也常在此时。’虽然您正处于庄重严肃的服丧期间,但流亡在外也不可以太久,夺取君位的时机也不宜错过,希望您早作打算。”重耳把这些话告诉了舅犯。舅犯说:“您还是应该辞谢他的好意。失位出亡的人没有什么可宝贵的东西,只有仁爱思亲才算宝贵。父亲死了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情?如果借着父亲去世的机会而图谋夺得君位,天下的人还有谁能替您说话呢?您还是辞谢了他的好意吧。”

公子重耳回答秦使说:“蒙贵君的恩惠,派您到亡命之臣重耳处吊唁。我流亡在外,父亲死了也不能(回去参加葬礼)和别人一起在父亲的灵柩旁边哭泣,劳烦国君替我担忧。父亲死了是什么样的事情?我怎敢还有其他的想法,从而辱没了贵国国君对我的情谊呢?”说罢,对秦使叩头而不拜谢,然后哭着站起来,站起来后也不再与客人私下交谈。

子显把这些情况禀报给了秦穆公。穆公说:“很是仁德呀,公子重耳!他叩头却不拜谢,是表示不愿成为国君的继承人,所以不行‘成拜’之礼;哭着站起来,是表示对他父亲的一片赤子之心;起来不与宾客私下交谈,是表明自己不愿谋求私利啊。”

公子重耳对秦客

杜蒉扬觯

【原文】

知悼子卒[1],未葬,平公饮酒,师旷、李调侍[2],鼓钟。杜篑自外来[3],闻钟声,曰:“安在?”曰:“在寝。”杜蒉入寝,历阶而升,酌曰:“旷饮斯!”又酌曰:“调饮斯!”又酌,堂上北面坐饮之。降,趋而出。

平公呼而进之,曰:“蒉!曩者尔心或开予,是以不与尔言。尔饮旷,何也?”曰:“子卯不乐[4]。知悼子在堂,斯其为子卯也大矣!旷也,太师也[5],不以诏,是以饮之也。”“尔饮调,何也?”曰:“调也,君之亵臣也。为一饮一食忘君之疾,是以饮之也。”“尔饮,何也?”曰:“蒉也,宰夫也[6],非刀匕是共[7],又敢与知防,是以饮之也。”平公曰:“寡人亦有过焉,酌而饮寡人。”杜蒉洗而扬觯[8]。公谓侍者曰:“如我死,则必毋废斯爵也!”

至于今,既毕献,斯扬觯,谓之“杜举”。

【注释】

[1]知悼子:即知,晋国大夫。[2]师旷:晋国的著名乐师。李调:晋平公的宠臣。[3]杜蒉:晋平公的厨师。[4]子卯不乐:古代相传商纣和夏桀分别死于甲子日和乙卯日,后来就以甲子、乙卯两日为国君的忌日,不许饮酒奏乐。[5]太师:周代对乐官的称呼。[6]宰夫:厨师。[7]共:通“供”。[8]觯(zhì):古时一种饮酒器具。

【译文】

知悼子死了,尚未安葬,晋平公就喝起酒来,师旷和李调在旁边服侍,并敲钟助兴。杜蒉从外面回来,听到钟声,就问:“他们在哪儿?”有人回答说:“在寝宫。”杜蒉走进寝宫,登台阶而上,到了席前,斟了一杯酒,说:“师旷,你喝这杯!”又斟了一杯酒,说:“李调,你喝这杯!”接着斟了第三杯酒,自己在殿堂之上朝北面跪下,一饮而尽。喝完,就走下台阶,快步走出寝宫。

杜蒉劝谏晋平公

晋平公喊他进去,说:“杜蒉!刚才你心里好像有什么话要启发我,所以我没有主动与你说话。你罚师旷喝酒,是为什么?”杜蒉回答说:“子卯是国君的忌日,不得饮酒奏乐。如今悼子的灵柩还停放在堂上,这是比子卯忌日更为重大的事情,师旷是太师,却不把这事儿告诉您,所以我让他罚酒一杯。”平公又问:“你罚李调喝酒,又为什么呢?”杜蒉回答说:“李调是君主的宠臣,却因贪图吃喝而忘记君主忌讳的事情,因此我让他罚酒一杯。”平公又问:“那么你罚自己一杯,又是为什么呢?”杜蒉回答说:“我是个厨师,不专心供应饮食餐具,竟敢越职参与劝谏君王的事情,因此我自罚一杯。”平公说:“这件事我也有过错,斟上酒,罚我一杯吧。”杜蒉把觯洗净,斟上酒,然后高举酒杯献给平公。平公对旁边服侍的人说:“如果我死了,一定不要丢弃这只觯。”

直到今天,每当主人向宾客敬酒完毕,就举起手中的觯,人们把这个动作称为“杜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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