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之道
《论语》里面,自始至终充满着智慧。
智慧是洋溢在字里行间的东西,它不见得就是拎出来的一两句警句,更多的时候它是一种思维的方式。
真正的智慧有一个重要标准,就是面对人心,你拥有什么样的判断力。
我们今天该如何获得大智慧,而不是小聪明?
《论语》里面,自始至终充满着智慧。
智慧是洋溢在字里行间的东西,它不见得就是拎出来的一两句警句,更多的时候它是一种思维的方式。
《论语》总是用最朴素的话去点明那个至高的真理。
樊迟在问老师什么是“知”(智)的时候,老师就说了两个字,“知人”(《论语·颜渊》)。也就是说,如果你懂得天体物理,懂得生物化学,或许你不是拥有大智慧,你只是拥有了知识;真正的智慧有一个重要标准,就是面对人心,你拥有什么样的判断力。
在一个充满迷茫的世界里,真正深沉的智慧就是我们能够沉静下来,面对每一个人以及他背后的历史,能够顺着他心灵上每一条隐秘的纹路走进他内心深处的那些欢喜和忧伤,那些心灵的愿望。
学生再问老师,“知人”以后要做什么呢?看来樊迟还是不能理解老师的意思。
老师又说:“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论语·颜渊》)就是这样十个字,说明我们“知人”以后要干什么。“举直”,是把那些正直的、有才能的、善良的、符合社会核心价值的人,提拔上来,给他们一个好的空间。“错”是把他们安置在一个位置上。放在哪儿呢?放在“枉”者的上面。“枉”就是那些不正直的、不那么高尚的人。
也就是说,让贤达的、善良的人,让这些符合核心价值的人,在那些不怎么善良的、有一己之私的人之上。这是一个标准。
“能使枉者直”,这个标准更温暖。也就是说,人性中没有绝对的善与恶。我们不能说某一个人他就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大善人,也不能说某一个人他自始至终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歹毒小人。其实,人性中的各种元素在不同的土壤、不同的温度、不同的环境中,或善或恶,在一定的环境作用下都会有所释放。
什么叫作“能使枉者直”呢?就是说,一个人也许表现出来的不是那么高尚,也许他在做法上有一些促狭,甚至有一些卑鄙,但是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当你了解人心的时候,你有没有一种力量,让一个不那么高尚的人,也就是心思可能有很多弯弯绕的人,起码在跟你合作的这一段时间里表现得正直坦荡一点?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这就叫“能使枉者直”。
有一句谚语说得好,人生的真正成功不在于你凭运气抓了一手好牌,而在于你抓了一手坏牌,但是你能把它打好。人生交际的真正成功不在于你侥幸一路走来遇到的全是君子,而在于你遇到有些不能称为君子的人,当然不一定就是小人,能不能因为从跟你的交往中看到人性中的温暖、善良,看到你对他的体谅、包容,而让他美好的一面更多地表现出来。为什么要“知人”呢?孔子说,就是这样一个目的。
那么,怎么样才能“知人”呢?孔子说,你看一个人,要“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论语·为政》)这话什么意思呢?
“视其所以”,从一开始你要看到他为什么这么做。看他做一件事不在于他在做什么,而在于他的动机是什么。
中间“观其所由”,你要看他做事的经过和他使用的方法又是什么。
最终是“察其所安”,一个人做一件事,什么叫结束或者没结束?不在于一件事情物理过程的终结,而在于他的心在这个结果上终于安顿了吗?有些事情完了,但人心仍然不安,意犹未尽,他还要做;有些事情没有完,但是有人可以说,雪夜访戴,我乘兴而来,兴尽而返,我到了朋友门前,我可以不敲门就走,因为我的心已经安了。
所以看一个人做事,不要看事情的发展过程,而要看他心理上的安顿。这就是给我们一个起点,“视其所以”;再给我们一个过程,“观其所由”;最后给我们一个终点,“察其所安”。那么就会“人焉廋哉”,人还往什么地方去藏起来呢?“廋”,就是藏匿的意思。
当你经过这样一个过程的分析,你说这个人还怎么能藏起自己的真实面目呢?这个人的心你就弄明白了。
孔子不光告诉你“知人”很重要,他还告诉你“知人”的方法,就是你不要在静止的一点上考察一个人的言与行,不能断章取义认为谁说什么话了,所以他是个什么人。不仅要听其言,还要观其行,而观其行不单在于一个结果,更在于一个动态的过程。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每个人做的事情看起来都大同小异,日出而作,日暮而息,一日三餐,娶妻生子。
但是,如果我们仔细分析每个人的人生,其实是千差万别的。
同样是吃饭,有些人是为了充饥,有些人是为了美食;同样是睡觉,有些人是为了休息,有些人是为了做梦。
每一个人的动机都不相同。
你要从他的行为背后去追究真正的原因。说得再进一步,你如何去观察一个人呢?
孔子告诉我们,你要去看一个人的过错,因为每个人的过错最终都是可以归类的,叫作:“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论语·里仁》)“党”,就是结党营私的“党”,在这里指归类,每个人的过错都是可以归进某一类的人所犯的错误。
孔子还有一句话,叫作:“观过,斯知仁矣。”(《论语·里仁》)你看一个人的过错,就知道他是不是一个仁义的人。这就教给我们更进一步的方法,不仅要我们看每一件事的过程,还要去看看这个人的过错何在。
大家都知道托尔斯泰有句名言: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但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做的很多善事差不多都是相同的。比如,扶老携幼,实行一些忠信之道,其实很多的社会基本价值是趋同的,但你去看,人的过错却千奇百怪,不一而足,在过错里最见人心。
人这一生,其路漫漫,孰能无过?真君子不是没有过错,而是能从他的过错中洞察人心。有人是因为软弱犯错,有人是因为轻信犯错,很多人的过错是源自善良。
我们以前说过,学生问孔子:“以德报怨,何如?”孔子告诉他,你应该“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论语·宪问》)。“以德报怨”不也是一种过错吗?
有很多人都是由于内心过于慈悲、柔软而超出了底线,所以屡屡被伤害。这也是一种过错。从这种过错中,你或许能看出这个人心中一种深刻的善良。
所以孔子说“观过”,你就可以知道他是不是一个仁义的人。这其实是一个看人的方法。这种观点很有意思,它可以超越时间,适用于不同的时代。
其实,人们面对过错的时候,怎么去观察他们,有两点很重要:第一点,就是犯错之后的态度。用孔子学生子贡的话说,君子不是不犯错,但君子之过如同日月之食,太阳和月亮都在天上,太阳再灿烂也有日食,月亮再皎洁也有月食。所以,“过也,人皆见之”,他错就错了,大家看得见,是明摆着的;“更也,人皆仰之”(《论语·子张》),改了之后他还好端端的,你还得仰望他。
所以,君子“过则勿惮改”(《论语·学而》),错就错了,别怕改;“过而不改,是谓过矣”(《论语·卫灵公》),错了不改才叫过错。这一点很重要,错就错了,马上改。
第二点,真正的君子还有一个特点,叫“不贰过”(《论语·雍也》),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不犯同样的错误。人这一辈子是可以犯错误的,但是犯错误也要有点品质,也要高级一点,我们不能屡屡犯同样一个错误。
不同的事情在不同的情景下可能有失误,但是你要记住教训,不要在同一个地方再次跌倒。
观察一个人的过错,难道不比观察一个人的成绩要更深刻、更见人心吗?
通过这些“知人”的方法,最后你考察出来的,可能是跟客观世界所呈现出来的面目完全不同的结果。
有些人在游艺场上玩儿,如大家去学赛车,一个开得特别快的新手,他已经遥遥领先。你问他为什么把车开成这样,他可能说:“我一直追求速度,我觉得还不够快。”其实他已经是第一了。
你看到慢慢吞吞一直在后头的人,你问他开车为什么这么慢呢?这个人有可能告诉你:“我觉得已经风驰电掣了,这是我生命中的极限速度,我从来没有过这么快的体验。”其实他已经是最慢的了。
这说明了什么呢?每一个人,他的此刻都带着他以往的价值观和以往的生活坐标,他能感觉到的是他自己心理上的参照。心理上觉得最快的那个人有可能是客观上比较慢的,心理上觉得还慢的人在挑战极限,客观上他已经是最快的了。
观察一个人,是看其外在的现象还是看他的内心,差别很大。孔子说,观察一个人,要“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其实就是告诉我们怎么样能够获得大智慧。
我们想,获得大智慧以后是为了干什么?
大智慧的获得,不是为了我们飞短流长品评人物,是为了有用。也就是说,在这个世界上,“知人”之后应当知道如何用人。
大家都知道子路。子路是一个勇敢过人但智谋稍稍欠缺的人,有一次他问他的老师:“子行三军,则谁与?”(《论语·述而》)他说:“老师,如果现在让你带兵打仗,你会选择跟什么人同行呢?”可能子路想,老师这样一介儒生,带兵打仗肯定要选择很勇猛的人吧。
结果,老师告诉他:“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论语·述而》)什么叫“暴虎冯河”?“暴虎”,指赤手空拳就敢搏击老虎。“冯”就是凭借的意思,读音如“凭”。“冯河”,指一条浩浩荡荡的大河在那里,河上没有桥,也没有船,这个人只身就敢去游大河。一个人敢这样做还不算,还要拍着胸脯保证:死而无悔,我不怕,我的勇气足够支撑我这么去做,我用不着考虑后果。如果一个人在三军阵前这样来表态,孔子说:“我反正不选择跟他同行,我不用这样的人。”
那么,孔子会用什么人?孔子也说了他自己的标准:“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论语·述而》)临事而惧啊,一事当前心里得知道害怕。
我们想一想,今天领导在下任务的时候,很可能面对两种人。第一种人听个大概马上就拍胸脯说:“请领导放心,我二十四小时当四十二小时干,保证完成任务,我立下军令状,完不成拿我是问,都包在我身上了。”第二种人在那儿听啊听啊,最后说:“您说的这件事太大,您让我回去再收集点数据,我好好考虑一个可行性方案,我尽量把它完成。”这样的两种人,你会用谁?
第一种人就是敢于“暴虎冯河”的人。第二种人就叫作临事而惧,他是真知道害怕啊!
我们从小到大,如去参加一个特别重要的考试,去见一个你特别在乎的人,这个时候你心里不会害怕吗?一定是心里有点打鼓的,因为你太在意了。那么,一件事情交给你,你轻易就敢拍胸脯吗?
二十四小时它就是二十四小时,你连第二十五小时都挤不出来,你想把它当成四十二小时过那是不可能的。你说立下这个军令状,最后完不成也就那样了,还能怎么样呢?
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不怕的人是最让别人害怕的。孔子说,一个人得有一点敬畏之心。一个责任摆在那里,你要来担当的时候,心里总要问一问,是不是真正沉甸甸地把它当回事?
但是,惧怕也要有个分寸,你怕到打退堂鼓吗?这个事真的不做了吗?没个分寸,怕到不做,也不行。
所以还有后四个字,就是孔子说的,“好谋而成”。什么叫“好谋而成”?就是我真把它当回事接下来了,然后好好地运用自己的智慧,一步一步去谋划,直至完成。孔子说:“你问我用什么人吗?我就用这样的人。”
在今天这个时代,很多时候我们看到,表决心的人、拍胸脯的人,声音都很大,我们还能够考虑到他心里真正有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那点在乎吗?我们能真正考虑一件事的可行性吗?
法国曾经出过一道智力测验题,有奖征答。测验题说,如果卢浮宫不幸失火,这个时候你只能从里面抢出一幅名画,你将抢哪幅画?
大家纷纷来作答,绝大部分人都集中在《蒙娜丽莎》上,要抢肯定抢这幅画。但是,这个大奖最后被法国当时的大作家凡尔纳拿走了。凡尔纳的答案是什么呢?他说,我抢离安全出口最近的那幅画。
《蒙娜丽莎》在哪儿?去过卢浮宫的人都知道,它在二楼的一个大厅里,而且是一幅不大的画。我们想想,要是真着火了,一片浓烟中,别人往外逃生,你逆着人流往二楼跑,估计你还没摸着《蒙娜丽莎》那幅画就已经被烧死了。
在这种情况下,你应该怎么办?
说起来很简单,第一步是要找到安全出口,要让自己能够从火海中逃出来,第二步就是你能随手抢哪幅画就抢哪幅画。这是大智慧啊!
大智慧永远不是只知拍着胸脯瞎保证,以为一个高昂的声音就能够代表自己的品质。“暴虎冯河,死而无悔”,只是小聪明。
在这个世界上,怎样真正做到“知人”?
我们是信任大智慧,还是信任小聪明呢?其实,大智慧跟小聪明的区别,有时候只是彰显在一种态度上。
我看过一个有意思的故事。
有一个身家亿万的富孀,特别惜命。她要招聘司机,条件是这个人的技术一定要好。她的管家给她千挑万选,最后在全国挑出来三个司机。这三个人水平不相上下,技术都是绝对一流的。
管家定不下来,把三人带到老太太面前说:“您自己定吧。”这个老太太问了他们仨同一个问题:如果我们现在出去,前面是悬崖,凭你的技术,能够把车停在离悬崖多远的地方?
第一个司机马上回答:“我技术好,我能稳稳当当把车停在离悬崖一米远的地方。”
第二个司机就说:“我技术比他还好,我能停在离悬崖三十厘米的地方。”
第三个司机想了一会儿说:“我大老远一看见悬崖就停车,我不过去。”
结果,被老太太录用的司机是第三个人。
为什么呢?答案就在三个人的态度上。
前面两个司机靠着技术逞强,难免不会出事。第三个司机知道什么最重要,那就是安全,所以他不会把技术当作炫耀的资本。
这就是大智慧和小聪明之间的区别。
我们想想,这个世界上有大智慧者毕竟只是少数啊,那么有小聪明的人都不要用了?有小聪明的人就什么都不干了?
就像大家翻完整部《论语》后说,有君子之德的君子好是好,可小人也不少啊,我们是不是一定要远离那些小人呢?
真正的“知人”,是把不同的人放在不同的地方,使大家各得其所。孔子就有这样的说法,他说:“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论语·卫灵公》)这话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每一个人都各有其位。
真君子是什么呢?按孔子经常说的标准,君子是“讷于言而敏于行”(《论语·里仁》),也就是“敏于事而慎于言”(《论语·学而》)。
孔子认为,君子都是话不太多的人,不怎么唱高调,所以他说:“刚、毅、木、讷,近仁。”(《论语·子路》)这个人不一定很善言辞,但是他内心非常刚毅、果敢、朴实,这种人可以“大受”,就是你给他一个大任务,让他去担当承受,那么他会性命相舍地给你完成。
但是,这种人是不是就没缺点呢?他也有弱点,“不可小知”,就是你别拿小聪明的事情去试探他。我们今天这个社会有好多事情是需要小聪明的,比如说很多商务往来,有时候跟客户沟通,需要那种伶牙俐齿的人,需要八面玲珑,甚至要阿谀奉承几句,这些事都属于小聪明,真君子肯定给你干砸了,他就做不了。
但是怎么办呢?也有人会干这个。孔子说,小人可小知而不可大受。也就是说,一些小人也能有用。小人他也有长处,也就是善于言辞,能逢迎,会看人脸色啊。他能够把刚才所说的一些事情做得很好,但你别认为他做好这些事就能给他大事做。真正担当大事的不能是这样过于油滑、见风使舵的人,尽管他有“小智”,但不可“大受”。
我们看,“知人”是为了什么?“知人”就是为了用人。也就是说,“知人”以后你就能把他摆对地方。
有一句谚语说得好:这个世界上没有废物,所谓废物不过是摆错了地方的财富。人也是一样,你能说某一个人在某个岗位上一定是不称职的吗?关键是你把他摆在什么样的位置上。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由于应用的地方不同,一尺也有显得短的时候,一寸也有显得长的时候。那么,如果将尺和寸应用在合适的地方,是不是刚好就能避开它们的短处而发挥它们的长处?
我们也可以看到,不一定是我们大家认为最高尚、最有智力的人最适合干任何事情,谁也不能百事皆能。
有一个实验很有意思:都用广口玻璃瓶,一个里面放五只蜜蜂,一个里面放五只苍蝇,瓶底冲着光亮方向,瓶口朝着黑暗方向,在那里放着,看它们做什么选择。
蜜蜂的生活环境显然比苍蝇要好很多,它们合作酿蜜,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好像是有逻辑的认知,它们坚持认为出口一定是在光亮处。结果呢?五只蜜蜂都撞死了,因为它们不停地往瓶底上飞,飞不出去也要往那儿飞。
什么叫无头苍蝇?瓶子里的苍蝇就是。最后那五只苍蝇都活着飞出去了,因为它们不是非朝着光亮的方向飞不可。它们误打误撞,哪儿能出去就出去了。
这个实验说明什么呢?就是说,我们不能仅以自己的判断来判定所有好的事情都一定得是哪个很高尚、很有智力的人才能完成。“知人”,从知道自己到了解他人,都要摆对位置才行。这才是真正的智慧。
智慧终究是要有用的,用在这个世界上去做什么?那取决于我们自己。对此,孔子没有一个很苛刻的、很单一的标准。
孔子说,有些人经过一生的经验修炼而成中庸之道,这种人很好,你可以跟他交往。但是,如果你的朋友里没有这样的人,“不得中行而与之”,你没有找到或遇见这样的朋友怎么办呢?“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论语·子路》)孔子说,那你就可以和“狂者”“狷者”交朋友。
什么叫“狂者”?就是凡事特激进的人。什么叫“狷者”?就是凡事很拘谨的人。为什么孔子说你还可以和这两种人交朋友呢?因为“狂者”有进取心,一意向前,而“狷者”有所不为,不肯干坏事。
这你就要看,你用朋友去补足你生活中的哪一方面。如果你是一个怯懦的人,你有几个朋友是“狂者”,他们可以激励你。如果你是一个莽撞的人,你有几个朋友是“狷者”,他们可以告诉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在我们看来,“狂者”“狷者”显然不如“中行者”。中庸之道是完美的,但生活中哪儿有那么多完美啊?哪儿有那么多已经准备好的朋友、准备好的岗位,一切都迁就你的生命为你一路鲜花地摆好啊?
真正的智慧,就是不管遇到什么人,你都能够看到他生命中的优点,跟自己形成互补,而你自己生命中的那些优点“能使枉者直”,能够使那些原本不太好的人有所改变。可以说,这是大智慧。
那么,这样的智慧由何而来呢?孔子还是教过我们一些方法的。他说,人的智慧是可以学来的。实际上,有好多人不学,只是在那儿一个劲地困惑,普通老百姓就是这样。
孔子说:“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论语·述而》)他说,有那种自己没有多少知识,没有大智慧,却凭空臆测的人,反正我不做这样的事情。
孔子接着说:“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论语·述而》)他说,我无非就是多去听,听见好的我就跟着去学;我多去见,见到好的我就记下来。这样,我就能够不断地长进了,尽管这样的智慧是次一等的智慧。
为什么孔子说这是次一等的智慧?因为他认为人的智慧,其实有四个等级。第一等叫“生而知之者”,生来就有智慧。第二等就是“学而知之者”,通过学习来了解智慧。第三等是“困而学之”的人,就是遭遇困惑了、有麻烦了才临时应急想学。最次一等就是“困而不学”,就是已经遭遇困境了还不学,那你当然只能认命了。孔子通过多听多见来学习,显然是第二等人。
这四个层次听起来容易划分,但是大家最容易质疑的就是第一个层次:谁是“生而知之者”,谁生来就装着满肚子的智慧?
所谓“生而知之者”,是指那种悟性特别好的人。如果说“学而知之者”是看见了什么就能够举一反一,而“生而知之者”就是凭着他的悟性可以举一反三,很多事情他无师自通,可以联系起来想,这个层次就很高了。但是,这种人很难见到。孔子是博学的人,但他也不承认自己是“生而知之者”,他只是“学而知之者”。
如今是个知识爆炸的时代,知识固然很重要,但是比知识更重要的是智慧,比智慧更重要的是经验。而且,在经验里面,悟性是最重要的一点。
也就是说,怎样提升我们的经验,让它能够切实合用,能够在我们的生命体系里提供一种别人不能替代的智慧,这就要靠我们自己悟性的酝酿和提高才行。要想达到这么高的一个层次,怎么办?
说起来也简单,就是要把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东西联系起来看。
1979年12月,美国气象学家洛仑兹在华盛顿美国科学促进会的演讲中提出一个著名的观点:一只蝴蝶在巴西振动翅膀,有可能在美国得克萨斯州引来一场龙卷风。这就是后来大家所说的蝴蝶效应。
为什么蝴蝶振翅能够引起那么遥远的龙卷风呢?因为这个世界上的事物都息息相关,事与事之间都有着微妙的联系。如果看不到这些联系,那就是你的悟性不足。
如果我们的悟性够高,我们的经验有时候就能够教会我们找出最简单的方法,让一些复杂的问题迎刃而解。
我记得新中国成立初期有一个事迹介绍,很有意思。当时某研究所拿到一台苏联产机器,结构非常复杂。人们想要研究它,然而拆开机器后所有工程师都傻眼了。原来,机器里面有将近一百根管子,盘根错节,这一端有那么多管子的入口,那一端有那么多管子的出口,但中间管子跟管子是怎么连接的,谁都不知道。
大家一看,觉得不能接着拆了。所有的工程师对这台机器绞尽脑汁,但就是不知道它的结构。
这时候,研究所一个看门的老人过来了,他只用了两样东西,就把这件事解决了。
哪两样?一个是他自己手里握着的大烟斗,另一个是他拿在手上随时在传达室小黑板上记事的粉笔。他过来后就吸足了一口烟,随便找一根管子,吐进烟去,然后看见那边有一根管子冒出烟来,他就在这头写了个“1”,在那头也写了个“1”。他又吸一大口烟,再朝一根管子吐进去,又一根管子冒出烟来,他在这头写上“2”,那头也写上“2”。接着这样做下去,最后他把这些管子的对应关系都弄清楚了。
老人解决了问题,凭的是什么?当然不是学来的知识。其实,这是在经验的基础上加上悟性才能够产生的一个实用的方法。什么是大智慧?这样的悟性就是。
知识可能是产生智慧的基础,但知识未必直接导致智慧。
真正有智慧的人,虽然从外在因素来说是可以学的,但内心必须有自己的酝酿。那么,什么是自己内心的酝酿呢?
我们先来看看孔子的境界。孔子能够做到的境界非常难得,叫作“子绝四”,也就是他把四样毛病在他这儿基本上杜绝了。哪四样呢?即“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论语·子罕》)
什么意思?第一是“毋意”,“意”是主观臆断,就是一件事情摆在那儿,没有什么真凭实据,拍脑袋一想就说它是怎么回事。这样的事孔子基本上不做。
第二是“毋必”,也就是说他没有抱一种必然的期待,说一件事情必须按照我的思路去走,必然有个什么结果。
第三是“毋固”,也就是说不固执己见,要真正尊重这个事情的规律,尊重它的变化,然后去找它的客观走向,而不是固执于心。
第四是最难的,就是“毋我”。最后能够让自己达到一个浑然忘我的境界,然后去真正完成对客观事物的判断。这容易吗?非常不容易。
其实,人要想真正达到大智慧,最后都是要叩问内心的,就是自己的心灵智慧能够达到什么样的境界。
今天的世界很纷繁复杂,所提供的机遇不一而足。面对这样的世界,我们心中那种固执的心理应该是越来越少的,因为在多样化的世界上我们可以有多样化的选择。
可是,有些孩子四五岁的时候,父母就教他说:“我以后要上北大,我以后要念清华。”到了六七岁,就教他说:“我就要上北大中文系,我就要上清华建筑系。”这一方面是家长觉得让孩子立了志,但另一方面,孩子的那种“必”与“固”的心理在心里就越来越深。也就是说,将来他没考上北大中文系,去了西语系,他就认为这是失败的;他上了清华的管理系,没有上建筑系,他也认为是失败的。
其实,有时候我们转换一个思路,比如说,人生不一定那么强调唯一性的目标,但你要有一个清晰的方向,这就会让自己宽容很多。
什么叫目标?目标就是一个点,就是从我这里走过去,鼻子尖必须碰在那个点上,这才叫达成目标。
什么叫方向?就是从我这儿走过去,那个目标偏左十度,偏右十度,有个夹角,在这二十度之内,只要我能触达其中任何一个点,都在我的方向之内。
我们想想,只要我知道我是向北走的,我不会走到正南、正东、正西去,那么北偏东十度、北偏西十度不可以吗?人生如果给自己这样一种宽容的态度,就会破掉很多盲目的执着。
在这样坚持自我的内心中,要有方向,再来与客观环境进行调试,不断地在这种调试中去实现自我,才是最有意义的人生。做到这一点,就是智慧。
我们可能很迷惑,一个人怎么样才能够“毋我”呢?把心中那种特别自我的东西、令人困顿的东西也破除掉,容易吗?
禅宗语录中有很多有意思的问答,这是智者听了就悠然心会的话。
一个弟子去问高僧:我怎么才能得到解脱啊?这其实是我们很多人心里的声音。高僧只问了他一句话:是谁绑住了你?
这个弟子又问:何方才是真正的净土啊?高僧又反问他:是谁污染了你?
弟子又问:怎么样才算是真正的涅槃啊?高僧问他:是谁把生死给了你?
我们想想,这样的对话,其实就让我们走到了生命的本初源头上,变得超脱了。
我们说,中国儒家有很多观点在思想上是极其深刻的。它是一种接近纯粹哲学意味的东西,但是如果我们能够在今天的现实里把它化用于实践,它在你的心里就会点醒一种彻悟。这种方法能够给你一个光明的出路。
有了外在的学习,又有了内心的彻悟,达到这种内外合一的时候,其实还要有一些现实的方法运用到我们的生活里才行。
孔子给我们提示了这样的方法。他说:“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论语·子罕》)
孔子说:你说我算是一个有智慧的人吗?我没什么大智慧。“有鄙夫”,也就是有个大老粗,他来问我一些问题,我脑子空空荡荡的,所以我就回答不上来。没有谁是全知全能的。但是孔子说:我有个方法,就是我遇到任何事会“叩其两端而竭焉”。也就是说,一事当前,人要跳得出,不要沉浸在这个事情的过程中,纠缠于细节,而是要抓住这件事情的两个极端,就能求得事情的解决,知道问题的真相。
凡事在你眼前,你就问问自己,最好能怎么样,最坏能怎么样?然后你才可以决定怎么做。这叫“叩其两端”,就是问它两端的极值,然后来统观全局。
这里要说到一个有名的小故事。德国一所小学的课堂上,有一个小男孩特别淘气,从来不认真听讲,老师实在太烦他了,为了让他安静一会儿,给他出了道题,随口说:“你坐在那儿算,一加二、加三、加四、加五、加六,一直加到一百,你去算吧,最后得多少?”
老师转身接着讲课,没过几分钟,这小男孩站起来说是五千〇五十。老师大吃一惊,问:“你怎么算出来的?”那小孩说:“一加一百是一百〇一,二加九十九是一百〇一,三加九十八还是一百〇一,这样两头加,加到中间,五十加五十一还是一百〇一,那么五十个一百〇一不就是五千〇五十吗?”这个小孩就是后来的大数学家高斯。
小高斯用的这个方法,就是一个特别简单的“叩其两端”的方法。
我们会碰到许多问题,关键在于要找到一种最简便的解决方式。在生活里,我们多容易按照既定的逻辑去走啊!我们能跳出来吗?只要我们问一问所谓最好和最坏的情况,也就跳出来了。
我们按这样的思路去解决问题,就不至于在细节的纠缠中耗费太多细腻的心思。
关于智慧,每个人如何去彻悟,还是有方法可循的。所以,以知识作为积淀,以智慧作为我们努力提升的境界,每一个人循着自己的心往前走,都能够找到他生命的意义,丰富他的人生。
孔子有一句话说得好,“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论语·卫灵公》)“道”指天地大道,天地间真正的道理,也包含着很多知识。“人能弘道”,人可以使这种道义弘扬、扩大,而不是说一个死的道理、死的知识,摆在那里,它就一定能够让一个人丰富壮大起来。“弘道”,关键就是人怎么去把一个道理运用到自己的生命实践中,让自己真正把它激活。
我们的生命是用来做什么的?它不仅是一种思想、知识的载体,而且是一个可以激活“道”的主体。一切澎湃于心,让我们真正能够在心里面有所酝酿的东西,都值得我们去努力。
从事任何一个职业,学习任何一门学问,最好的境界是什么呢?孔子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论语·雍也》)这是三个不同的层次。
在今天,“知之者”不难做到,我们去学一门知识,拿一个文凭,读一个专业,多简单啊。拿到的文凭,就是你进入这个行业的敲门砖,你拿着这个文凭就可以说我已经是“知之者”,但这是最低的层次。
比这个更高级的是“好之者”,就是对这个行业,我有一种真正的爱好,我会孜孜以求,会在这个事情里不断灌注自己的热情、灵感,不断探寻追问,最后把它激活。一般人会觉得“好之”已经不容易了,能够那么投入也就更是难得了。“好之者”固然投入得深沉,但有时候未免会觉得沉重,有人会把毕生的精力包括休闲的时间都用在上面。“好之者”,我们经常表扬他们的一个词叫“呕心沥血”。但是,显然这还不够理想。
用孔子的话说,最高的境界叫“乐之者”,也就是说乐在其中,生命在这个职业中的穿越是莫大的享受,这个过程时时刻刻都是快乐于心的,他所得到的也许不是一份薪水,不是一个业绩,不是一个表扬,而是自己生命的那种大欢欣。
也就是说,“乐之者”的这种境界,就是我学了一种知识,做了一份职业,在终极穿越的过程中不仅是这个行业成全了我,而且由于我自己的心智成全了这个行业,在这种相互成全中,我获得莫大的享受与欢乐。这是一个大境界。
我们从一开始就说到智慧,这个世界的智慧有些是可以去观察的,有些是可以去感悟的,循着圣贤讲的这么多道理走下来,最后我们会知道,智慧最高的境界在于自己心中通彻的透悟,最终成就生命的欢欣。
所以,只要有自己的心智在,智慧才能够从知识转化而来。这种融入你心智的东西,是内心中最好的酝酿。
有一个小故事说得好。有一个哲学家,他每天都在思考人跟世界之间的关系。有一次,他要做一个主题演讲,他很困扰,不知道怎么来把这个关系理顺。他准备演讲稿的时候,他几岁的小儿子在旁边不停地捣乱。
他没法安抚住这个孩子,烦得不行,就随手翻杂志。忽然翻到杂志的封底,是一个花花绿绿的世界地图,他就顺手把这一页撕下来,撕成了很多碎片扔在地上,跟孩子说:“你现在把这张图画给拼上,能拼好就给你奖赏。”他给了孩子一卷塑料胶条。他想,这么大点的一个小孩,这个图够拼两个钟头的,这回可以安静了。
结果,还没有半小时,那小孩就拎着用胶条拼好的地图来了,说:“爸爸,我把它拼好了。”他一看,大吃一惊,竟然拼对了。这个孩子根本没有地理概念,他就问孩子是怎么完成的。
那孩子笑嘻嘻地把这个地图翻过来给他看,说:“爸爸,我发现这面是一个人的头像,我是按照这个人头拼的。我想,这个人如果是正确的,那么那个世界大概也就正确了。”这个哲学家恍然大悟,他马上知道了第二天要演讲的主题:一个人正确了,他的世界大概也就正确了。
“一个人正确了,他的世界大概也就正确了。”明白这个道理,就是生活里面最高的智慧。这种智慧发乎心灵,止乎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