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一、引言

李伯元(1867—1906),名宝嘉,别号南亭亭长,江苏常州(武进)人。

李伯元生活的时代,正值大清国全面衰败、封建帝制行将倾废之际。他出生前二十余年,中英鸦片战争(1840年—1842年,世称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大清惨败,屈辱接受割地、赔款要求,被迫签订中英《南京条约》——此为近代中国第一个不平等条约,之后,连串不平等条约接踵而来。他出生前十五年间,太平天国运动(1851年—1860年)席卷大清半壁江山,四处狼烟滚滚,遍地生灵涂炭。他出生前十年间,第二鸦片战争(1856年—1860年)爆发,满清大败,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清政府被迫与英、法、俄、美等国签订《天津条约》《北京条约》《瑷珲条约》,割地赔款,奇耻大辱。这是中华民族的一段屈辱史,内忧外患,接踵而来,血雨腥风,裹挟华夏,而近代民族意识在内忧外患刺激下觉醒而高涨,有识之士发愤图强,上下寻觅强国之路。这是传统社会结构解体与转型时代,传统文化受外来文化日益强劲的渗透与冲击,民族文化危机催促着新的文化选择与文化转向。这是一个过渡时代,政治、社会、文化诸方面均经历着前所未有的裂变与整合。

晚清中国,具有一切转型时代(过渡时代)均所具备的征象:混乱与杂沓,乖张与怪异,失落与无奈,希冀与亢奋,新旧杂陈,五花八门……处于这一时代的人们,尤其是那些敏感的读书人(知识阶层),他们切身感受时代的困局与危机,普遍生成“大厦将倾”的末世感,纷纷寻索个人归属、民族前途。社会转型,迫使知识人在新的时空背景下,重新选择自我的社会定位,也催促其以新的眼光重新审视自身民族—国家。

李伯元像

李伯元出身于官宦世家,祖父及父伯辈均获有科举功名,其本人虽幼年丧父,却得伯父李念仔厚泽,严加教谕。同旧时代一切世家子弟一样,李伯元的一生早早就被规划在皇家科举的轨道上——在皇家天下的背景里,科举仕进被普遍视为读书人的理所当然的人生“正途”,既可自身飞黄腾达,又能藉此光宗耀祖;而李伯元在科举的起跑线上,曾以第一名获秀才功名,既给家族带来莫大欣喜与殷切期盼,也给其父的地下亡灵带去一份宽慰与孝敬。但科场选拔的最初成功,并未为他带来接续的好运,乡试的失利,无疑挫顿了这位青年士子的自信心;伯父李念仔于1894年溘然去世,又使他失去了大家族的坚实凭依;大清国内忧外患交相兼迫,更使这位知识臣民忧心忡忡,末世体验中顿生无所依傍的飘零感。1896年,李伯元作出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人生抉择——从家乡常州迁居大都市上海。

就空间地域言,常州、上海均属“长三角”地区,同在长江南岸,两地相距仅有百余公里。就文化渊源论,常州、上海共有吴文化历史背景,同属吴方言区。因此,李伯元由常州迁居上海,算不得长途迁徙,也实在难以用背井离乡之类语汇作抒情描述,它不过是同一地域、同一方言区内的短距迁居。但李伯元深思熟虑之下作出的迁居决定,自有其丰富的内在蕴涵:他从传统的江南古城常州,走进近代大都市上海,就此脱离科举仕进的人生轨道,游离出封建“体统”,落脚于都市市民社会,在近代都市文化产业(报刊业)中安身立命、养家糊口,成为一名职业报人兼小说家。

由旧式封建士子,转变为近代都市职业文人;从传统世家子弟,转变为近代都市报人、小说家——这是李伯元四十年人生历程的基本趋向,此间既包含他本人的生命选择,也包含着大时代对个体生命的某种内在规定性。过渡时代,造就了亦新亦旧的一代——李伯元即是其间的一则生动个例,他的精神世界既承续、积淀着传统文化的某些质素,又迎受了外来文化的吹送与化育,因而具有某些新文化气息。在社会—文化转型的历史过渡地带,他一方面承受着精神失怙的内心焦灼与苦楚,由此表现出玩世、狭邪的个性特征,另一方面又无时不为民族—国家的困境与前景焦虑,其对现实社会、尤其是对封建官制尖酸刻薄的嘲讽间,潜隐着对“文明世界”的殷殷期盼。在近代社会—文化转型的历史过渡期,李伯元分明体验着巨大的内心痛苦,而他的心理苦楚不惟具有个体性质,且包含深广的时代意义与文化蕴涵。

我们认为:“士子”“报人”“小说家”,是近代社会中李伯元的三重社会身份;而从旧式士子转变为近代都市职业文人(报人、小说家),则是其人生历程的基本趋向。本著主体三部分,分别题名“士子”“报人”“小说家”,即在总体构架上既特意彰显李伯元的社会身份,且有意勾勒出他的人生选择与生命行程。我们着意将李伯元作为个体存在,置放于近代中国社会—文化的历史转型中,加以观照与叙述,论说既考量历史现场景观中的个体作为,也从历史演进背景及当代文化视角,力图对其作出实事求是、恰如其分的深度阐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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