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英文集》编后的话

《阿英文集》[1]编后的话

这部文集编竟付梓的时候,书的著者离开我们已经一年又四个月了。

蒙李一氓、夏衍、于伶、钱筱璋等前辈的鼓励与指导,此书始得成册。他们是在病中和忙中写下序言和纪念文字的。

阿英一生为编辑友人选集和文集,花费了不少心血。一九二八年出版的《达夫代表作》,是他这方面最初的尝试。一九三八年,在上海“孤岛”险恶的境遇中,他编辑了《瞿秋白全集》,后因风雨书屋被查封,未及刊印。六十年代初,在他重病养息数年后,又为校看刚去世的梅兰芳、欧阳予倩文集度过一个又一个不眠的寒暑。生前,出版社曾多次建议他、催促他编自选集和文集,他都不甚积极。这部文集终于在他身后得以出版,值得庆幸,但冷静地想一下,又何尝不是一件令人心酸的事呢?

著者生前的最后十年,完全被剥夺了写作和出版权利。政治上被叛徒江青诬陷的痛楚,长期深深地在折磨着他。多年辛勤搜集的图书、资料被叛徒陈伯达、“四人帮”洗劫一空。甚至他想要看《水浒》,找一部普通的本子,也得四处托人。这事发生在一位我国著名的文学家、藏书家身上,是可惊的。彼时彼刻,他的处境,中国知识分子的处境,也就可想而知了。

一九七四年,有次他谈起,十多年前,出版社曾具体建议他将几十年来写的一些短文,如杂文、书话、札记、回忆、日记、序跋等编选成册。他说,有些文章当年发表时就未保存,现在更不易寻找,有些书也早已绝版,如果能收集、整理出来,对有些问题的研究,也许有点用处。他做过一些准备,汇集了一些资料,结果全被当作“罪证”抄走了。他深为惋惜。他嘱我有条件时代他收集一下,暂不出版,先放在那里也好。一九七六年冬的一个晚上,一位老朋友谈了许久离去,他突然又谈起这部集子的事,那天他兴致不错,谈到他过去写文章时用过的一些笔名,还谈了关于文集的一些具体想法。

不到半年,他溘然长逝了。北京和上海的几家出版社,为了纪念他,准备刊印一些他的遗著。这使我强烈地感到要实现他的遗愿,尽快完成这部集子的编选。尤其是,著者身后万万不会想到,在他去世不到两个月,和他在一起生活共患难了四十多年的老伴又突然病故,迫使我不得不承担起这项力不胜任的工作。

困难不少。所选文章涉及的书刊很多,相当多手头没有,只好托中国书店、几家图书馆和几位朋友帮忙,借阅、复制、抄录。工作时间有限,几乎全在晚上下班以后和假日,这样断断续续,直到七月,才弄出一份选目初稿。承钱筱璋等阿英亲属和几位朋友阅看,提了一些建议,又做了一些增删,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这部集子在内容范围上,力图遵照作者生前所述的设想。创作(短篇小说、诗歌、剧本等)和较长的研究著作一般不收。对已出集子和今后可能出集子的选得少,对散见于报刊的短文或书已绝版不易重版的,则尽可能多选一点,还有少量(如日记)是未曾发表过的。因所选文章时间跨度大,前后五十年,文章中涉及的人和事变迁很大,为尊重历史,除作者生前自己修改的或关照过要改处,以及改正排印的错别字,除极少情况外,一律从原样。记得著者生前多次谈起,解放初期出版社曾请他代编《沫若文集》,有人建议他删去有些文章中涉及内部论争的文字,郭老不同意,他也不同意,只好放弃了这项工作。现在原则上这样处理,也许不会违背作者的意愿。书店希望把这本书编得生动活泼一些,建议配些图片。钱厚祥、钱小云和张祖道、曹孟浪几位提供了部分,又从别处借用一些。有些很有价值的照片,前几年损失了,一时找不到,只好暂缺。

书名原想叫“阿英文选”,无非想说明这里选辑的只是作者浩繁的著作中少量的单篇。由于郭老题签成“阿英文集”,征询一些老同志意见,他们认为“文集”并不一定全,何况郭老已题就,用“阿英文集”这个名称也是对刚去世不久的郭老的一种纪念。这本文集编选的缺点必然很多,有待于他日修订。至于较齐全的《阿英文集》的编辑出版,只有寄希望于出版机构和众多熟悉作者的朋友了。

没有作者生前好友的热情关怀,三联书店同人的积极支持,这部集子很难这么快编成问世。在全书的编选过程中,不少热心者相助,尤其是范用、黄苗子、姜德明几位,我遇到困难常去相商于他们,求教于他们。

书店告诉我这个使人高兴的消息:一个多月后,这部文集就可以与读者见面了。十一月,序值初冬。记得十几年前的初冬,阿英总是早早地在那宁静的书房里生起火炉。晚上,他不愿过多地应酬交际,他爱围炉坐着看书。他一生爱书,爱读书。每当他阅读到一部好书有所得时,总是情不自禁地泛起会心的微笑。我在想,今年的初冬,当他依然如旧地围炉看书的时候,打开呈现在他面前的这本集子,亲人和朋友们对他怀念的拳拳之情,会使他原宥编选中的种种不合心意处,他会习惯地泛起那发自内心的亲切的微笑吧。

一九七八年十月二日


[1]三联书店香港分店一九七九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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