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桂系作为国民党内的实力派势力集团,如何处理与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中央政府的关系,是一个十分复杂微妙的问题,也是一个需要双方具有高度的政治智慧才能圆满处理的问题。在桂系巨头中,白崇禧是“最亲蒋的”[31]。

但白、蒋关系中,有一个最大的变数,那就是李宗仁与蒋介石争夺国家领袖的较量。

一般人认为,李宗仁为人平庸,临大事畏首畏尾,缺乏乾坤一掷的气魄,不具备充当全国性领袖的素质。照常理,这样的人不该有争做全国领袖的念头。但事实上却恰恰相反。据说,李宗仁在当营长时曾请一江湖术士看相。那位江湖术士预言:李宗仁今后必定“鹏程万里,前途无疆”。对此,李宗仁深深地牢记在心中,认为自己祖宅的风水好,自己相貌非凡,将来定有九五之尊。故当1925年新桂系统一广西后,李宗仁即在家乡大兴土木,建造李氏府邸,李府新落成的大门两边赫然醒目的对联便是“天下皆春,山河永固”八个石刻大字,赤裸裸地表明了李宗仁的意向和抱负。

1926年北伐开始后,李宗仁出任第7军军长。在北伐中,蒋介石的嫡系第1军部分部队表现不佳,而第7军则连战皆捷,自诩“钢军”。这种情形,使李宗仁产生了彼(指蒋介石)可取而代之之心。我们翻开《李宗仁回忆录》,可以看到里面到处充满了对蒋的贬斥鄙视言词。如“蒋先生原非将材”,“是一位低能的战略家”,“统兵、治政的本领均极端低能”,“既不能将将,也不能将兵”,“蒋氏最多只可说是偏将之才,位居主帅之尊,其智慧、德性、涵养俱不逮远甚”,等等,言外之意,只有他自己才是“主帅”之才。故当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导致宁汉分裂,处境困难时,李宗仁便迫不及待地借武汉国民政府的反蒋势力将蒋介石逼下台。蒋氏下野,李宗仁捧出西山会议派老右派分子,成立中央特别委员会,由李、白控制了南京政府。然而,桂系在国民党内毕竟根基太浅,缺乏控制全局的人才和力量,特别是江浙财阀的不合作,更成为新桂系称霸的最大障碍。为时不久,蒋氏即东山再起。当蒋介石1928年完成北伐,厉行“削藩”时,便首先拿桂系开刀。蒋对桂系收买分化和军事打击双管齐下,顷刻之间,桂系部队即土崩瓦解。这是蒋桂争霸的第一个回合,以桂系的彻底失败告终。

经过这一回合角逐,白崇禧理智了许多。他认识到桂系缺乏控制全局的条件,除了依附蒋介石,别无出路。因此,在1936年的“两广事变”中,当蒋介石作了让步,承认李、白对广西的统治时,白崇禧即劝李宗仁“适可而止”[32],不要与蒋对抗下去,从而使“两广事变”得以和平解决。

抗战爆发后,白崇禧即应蒋之邀,于8月4日飞往南京,参加抗战。而此时桂系的谋士王季文却在策动李宗仁学清末的刘坤一,联络云南、贵州,由李宗仁领导桂、贵、滇三省中立,不要拿广西军队出省作战牺牲。白氏获悉后,打长途电话给李宗仁,要他赶快率军队出省作战。李不表示意见,白只好直接给廖磊等亲信将领打电话,对促使李宗仁下决心率桂系部队出省作战起了重大作用。白氏到南京后不久,即出任军事委员会副参谋总长,1938年春兼军训部长,在蒋身边参与中枢决策,再次成为蒋介石联系新桂系的桥梁。

白氏曾对程思远说:“为了团结抗战,广西与中央的关系,应力求从混合达到化合。”然而,基于历史的隔阂和现实的利益冲突,蒋桂要由“混合”达到“化合”谈何容易!因此,抗战期间,蒋桂之间削弱与反削弱、渗透与反渗透的斗争依然存在。不过,在表面上白和蒋均能很谨慎地处理双方的关系。蒋介石于1943年8月9日给白崇禧写了一封信,信中说:

吾二人之性能,亦各有短长,多不相同,惟区区无不以截长补短,劝善规过,以调剂盈虚,无负同志之所期者以自勉。本来同志关系,生死与共,手足之情,无以逾此。自今吾人更当以道义相责,志节相期,不仅共患难,必须同功罪,则彼此如一,无间尔我,必如此,方能共负革命重任。回忆二十年以来,愆尤丛集,以致党国颠危,同志纷歧,时有愧悔,但此心此志,无不以同志之功能引为吾个人之私荣,而亦无不以同志之错失,认为吾一身之罪愆,谅必兄所深知,谅兄亦必能以中之心为心,相与朝夕共勉,以树党国之范型于不堕也。[33]

由此不难看出,蒋为拉拢白崇禧可谓费尽心机。据为白崇禧整理日记的机要秘书回忆,在此期间,白氏对他的政治生活感到相当满意。[34]

抗战胜利后,蒋氏安排白崇禧出任国防部首任部长,由此奠定了白在国民党军中的地位。据说,白氏曾很自负地对人说:全国军人中,只有蒋介石与何应钦他没有直接指挥过。不过,蒋在反共内战中,通过参谋总长陈诚直接指挥军队作战,将白氏排除在指挥圈外。白氏是个很自负的人,对蒋氏此举大为不满,私下曾大发牢骚说:“蒋先生作风不改,前途不堪设想”;“蒋先生脾气难改,决心不坚,最后无法,奈何!奈何!”

白对蒋虽然不满,但大体上仍能维持与蒋的合作关系,白、蒋关系由合作再度转为对抗,仍起因于李宗仁。1945年春,蒋介石安排李宗仁出任军事委员会委员长汉中行营主任,抗战胜利后调任国民政府主席北平行辕主任,蒋氏希望以此为过渡,使李宗仁逐步退出权力圈,最终成为一个没有实权的元老。对此,李宗仁心有不甘。1948年在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弃蒋扶李”的鼓励下,以“黑马”姿态宣布竞选副总统。对于李氏的参选,白崇禧害怕影响蒋桂关系,坚决反对,并先后派黄绍竑、程思远等人赴北平劝李打消此意。当李宗仁从北平到南京时,白又以利害关系劝李:“全国党政军干部是人家(指蒋)一手培植的。你指挥得动吗?”不料李宗仁却满有信心地回答:“指挥得动。”白氏对此大不以为然,心里嘀咕说:“李这话不知道有什么根据,其实连广西的部队他都指挥不动。”不过,李氏既已决心参选,出于历史和道义关系,白氏只好支持李宗仁。选举结果,李宗仁击败蒋介石属意的孙科,当选为副总统。

李宗仁违背蒋介石旨意,当选取为副总统,使蒋桂关系骤然紧张,半年以后,李宗仁又利用蒋介石在反共内战中惨败的不利形势,逼蒋下台。这样,李宗仁便顺理成章地以副总统身份继承总统,成了国家元首。

对于李宗仁的意图,白氏内心是不同意的。私下他曾对刘斐说过:“李德公不知天高地厚,一心只想做官,要他莫搞他要搞,告诉他说老蒋是耍你的,干不得。他说:‘我有办法,他耍我,我也耍他嘛!你们只帮我的忙好了。’”

就这样,白崇禧一步步被李宗仁拖上了与蒋介石对抗的道路,蒋桂联系的桥梁从此中断,蒋对白的防范也更加严密,以致徐水昌感叹说:“至于军事,仅一白健生稍稍可以有为,而绝不能用之。”“置有用(之)白于无用,惜哉!”

对于李宗仁来说,最大的难题莫过于蒋介石的嫡系部队不消灭,蒋氏就不会下台。故在决定国民党政权命运的淮海战役中,白崇禧秉承李宗仁旨意,公开拆蒋介石的台。郭汝瑰认为:“白崇禧拒绝统一指挥于前,又逼蒋下野和谈于后,内部不合,胜负见矣。”

但问题的另一面是,蒋的嫡系部队一旦被解放军消灭,李宗仁和新桂系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基础。其原因就在于,李宗仁本人虽然“薄负时誉”,但他的“本钱小”,根本没有与中共“分庭抗礼”的资本。1949年4月,解放军渡过长江,如秋风扫落叶般扫荡国民党残余军队,李宗仁事先设计的“南北朝”蓝图成了不切实际的空中楼阁。这种情况表明,在中国走向统一的过程中,像白崇禧、李宗仁所代表的新桂系这样的地方势力集团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

本来,乱世争霸无是非之可言,不过,李宗仁时刻欲以区区一派系之力量充当国民党盟主,实有不自量力之嫌疑。

白崇禧鉴于蒋氏退而不休,而李宗仁又抓不起、放不下,指挥不灵,便建议李宗仁敦请蒋氏重新出山,李氏仍回任副总统。但李宗仁感于对蒋介石的旧怨新恨,已下定决心凭借代总统的名义,与蒋对抗到底。事已至此,白崇禧夹在李、蒋二人之间,左右穷于应付,彷徨不知所措。直至其统率的新桂系部队被人民解放军全部歼灭为止,白崇禧与李宗仁从此分道扬镳。

由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出,白崇禧与李宗仁、蒋介石之间的三角关系是有区别的。李宗仁由于始终抱有与蒋争夺第一把交椅的信心,所以李、蒋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而白崇禧则因与蒋介石在意识形态上接近,且无与蒋争霸的政治抱负,加之白之才干又为蒋所欣赏和器重,故白蒋在感情上易于接近。一般人认为,在新桂系首脑中,白崇禧是“最亲蒋的”。但白崇禧作为新桂系的副帅,他的作为又深受李宗仁的牵制。当李宗仁与蒋介石的矛盾不可调和时,白崇禧总是首先要考虑到维持桂系团体的团结,往往不自觉地站到李宗仁一边,与蒋介石对抗。故蒋介石对白崇禧是既重用又小心防范,表现出“敬而不亲”,而蒋对李宗仁则是既不敬亦不亲,关系相当疏远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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