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酒女朋友

我的酒女朋友

酒女邻居

绿屋左边的那间公寓,租了给一对夫妇。男的在一间大公司上班,职位不高,可能是因为他本人有点口吃的毛病;女的出来当妈妈生,帮补家计。

住在大久保那一区的女人,多数是所谓的“水商卖”,做酒吧或餐厅生意的意思。到了傍晚,路上一辆辆的的士,乘的都是这些女的,一人一辆,皆因穿了和服不方便搭电车之故,赶着到新宿去开工。有时遇上红灯,走过就看看的士上的女人漂不漂亮,她们也偶尔向我们打打招呼,对本身的行业并不感羞耻。工作嘛,不偷不借。

做学生时没有钱泡酒吧,认识她们是通过我们邻居的介绍。日本酒吧很早打烊:十一点多客人赶火车回家,再迟了就要乘的士,路途遥远,车费不菲。隔壁的妈妈生收工回家,酒兴大作,便把我们请去她的公寓,再大喝一轮。

喝得疏狂,又打电话叫其他吧女。七八个女人挤在小客厅中,好不热闹。她丈夫也绝不介意,笑嘻嘻地拿出许多送酒的食物出来,好像在慰问辛苦了一个晚上的太太。

初学日语,甚受这群女人影响,在每一句话的尾部都加了一个“wa”。这是女人才用的日语,因此常被耻笑,后来才更正过来。

有侠气的女子

被人请得多,不好意思,自己也做些菜拿过去。卤的一大锅猪脚吃完,剩下的汁拿到窗外,下雪,即刻结成冻。将锅底的冻用刀割成一块块的,放在碟中拿给那些女人送酒,当然要比鱿鱼丝或花生米好吃得多。她们大赞我们的厨艺,送上来的吻,弄得我满脸猪油。

每个女人喝醉了都有个别的习惯。有一个平时不太出声的,醉后忽然变得英语十分流利,抓着我们话家常。另一个比较讨厌,喝醉了就哭个不停。还有的拼命拔自己的腿毛,拔得满腿是血。好几名爱脱衣服,是比较受我们欢迎的。

离乡背井,我们都把自己当成浪迹江湖的浪子。而这些欢场女子,正如古龙所说,都有点侠气,不工作时对普通男人有点轻蔑,但对我们则像对小弟弟,搂搂抱抱。有时乘机一摸,对方说,要死了,敢打姐姐的主意?

大家都血气方刚,摸多了就常到绿屋,挂起红色毛线衣,大战三百回合。完事后大家抽根烟,就像打了一场乒乓球,出身汗,互相没有情感的牵挂。

酒女的事业

发薪水的那天,她们轮流请我们到工作的地方喝酒。新宿歌舞伎町附近酒吧林立,用望远镜头拍摄,一块块的小招牌好像叠在一起。有的酒吧很小,只有四五张桌子;有的大型,至少有三四十名女子上班。

当年的酒吧,酒女绝对没有被客人就地正法那么一回事儿。要经过一番追求,酒女也不一定肯,还有一丁丁的谈恋爱的浪漫。

每个酒女大概拥有七八名熟客,火山孝子一两个星期来一次,十几个酒女乘起来就有稳定的生意可做。熟客多了,旁的酒吧就来叫她们跳槽,一级级升上去,最后由新宿转到银座上班,是酒女最高的荣誉。

熟客来得次数多,就应酬一下,否则他们追那么久还不到手,只有放弃。

并非每个酒女都长得漂亮,起初在客人身边坐下,没什么感觉,但老酒灌下,就愈看愈美。加上这群女人多好学不倦,什么世界大事、地产股票等都由电视和报纸杂志看来,话题自然比家中的黄脸婆多。还有那份要命的温顺,是很多客人渴望的。

机构中都有些小账可开,这些所谓的交际费是能抵税的,这是刺激消费的聪明绝顶的做法。日本商家的高级职员如果到了月底,连一张餐厅或酒吧的收据都不呈上,便证明他这一个月偷懒。因此,整个饮食和酒水事业的巨轮运转,养了不少人,包括我们这群酒女朋友。

再遇茉莉子

日久生情,有个叫茉莉子的已在银座上班,赚个满钵,一身名牌。有天她告诉我她就快搬离大久保,住进四谷的高级公寓里去,上班方便一点嘛。

“我们不如结婚吧。”她提出。

“什么?”我说。

“你也不必再念什么书了。”她抱着我说,“留下来,一切由我来负担。”

现在学会做人,当然懂得感谢她的好意,而当年年轻气盛:要女人来养?说些什么鬼话!一脚把她踢开。

事隔数十年,就那么巧,在京都的商店街又遇见她。她开了一间卖文具的商店,还算有点品位。

“秀子,你快来,这就是我常向你提起的蔡先生。”她把女儿叫来,秀子客气地向我鞠了一个躬,又忙着去招呼客人。

“我的外孙已经六岁了。”茉莉子骄傲地说。

“先生也在店里做事?”我找不到其他话题。

“没用,被我踢走了。”她幽幽地望了我一眼说,“像当年你踢走我一样。”

我只有苦笑。

“有时在电视《料理的铁人》看到你当评审,你一点也没变。”她说。

我希望我也能向她说同一句话,而她眼镜中反映着一个白发斑斑的老头。大家扯平。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