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青衫磊落险峰行:江湖真相与政治互动及其重塑
一、前言
目前学界均认为,武侠小说始于唐传奇《虬髯客传》,其突出之处乃透过“红拂夜奔”“旅舍遇侠”“太原观棋”三个场面,塑造“风尘三侠”的形象,却并不注重人物、场景以及情节发展,故此际之“江湖”,仅为雏形。有论者认为侠客的理想的归宿总是“江湖”,原因就在于《史记·货殖列传》中记载范蠡(字少伯,生卒年不详)助勾践(约公元前520—前465)雪“会稽之耻”后,窥破勾践“可与同患,难与同安”,“乃乘扁舟浮于江湖”。然而,范蠡的“江湖”并非武侠小说中的“江湖”。武侠小说中的“江湖”,自古以来均是“庙堂”之对立面,《史记·游侠列传》中的“侠以武犯禁”便是最好的注脚。亦有论者认为“江湖”具超然避世、纵情适意的“自我世界”的文化意味,实非如此。《天龙八部》中的江湖便无是非可言,令享誉天下的丐帮帮主乔峰(萧峰)饱受冤屈,从而退出江湖,远遁大辽。
事实上,金庸的武侠小说,均可视作西方的“成长小说”或“小癞子”(Bidungsroman)的书写模式。主人公幼时家庭遭厄,孤苦伶仃,机缘巧合之下,走向江湖,在经历奇遇、报仇、夺宝、争霸,最终或壮烈收场,或退出江湖。由此可见,金庸武侠小说中的“江湖”,既繁富多姿,又极其复杂。
二、所谓“江湖”
侠客必然纵横江湖,然则何谓“江湖”?陈平原认为“江湖”有以下两种分别:一为现实存在的与朝廷相对立的“人世间”或“秘密社会”;一为近乎为乌托邦的与王法相对的理想社会。陈平原所谓的“王法”,可以“庙堂”代替,取的是范仲淹《岳阳楼记》中“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范仲淹该文虽非为区分“江湖”与“庙堂”而作,而其区分恰好鲜活地刻画出两者的地理位置及其文化象征。故此,“江湖”似乎与“庙堂”更为对应,因为“江湖”一词本身的意涵就相当复杂,其负荷远超于其对立面“王法”。若按陈平原般将江湖与绿林及山林做出区分:那么黄药师是属于山林?绿林?还是江湖?他桃花岛中的珍宝书画,都是抢掠所得,就如在牛家村曲灵风家密室所见,曲灵风在皇宫中所盗的珍宝书画,便是为了献给师父黄药师,而黄药师也不以为异,随手就将珍珠给了女儿黄蓉,又将名画给了未来女婿郭靖。江湖、绿林及山林,均有重叠互涉,难以截然厘清。至于“山林”与“绿林”,跟侠客也不无一点联系,在某种特殊情境下,还可能成为武侠小说中侠客的主要背景。然而作为一种文化符号,“山林”主要属于隐士,“绿林”主要属于强盗(或义军),真正属于侠客的,只能是“江湖”。
金庸的“江湖”,陈平原认为具备以下特征:
小处写实而大处虚拟,超凡而不入圣,可爱未必可信,介于日常世界与神话世界之间,这正是所谓写实型武侠小说中“江湖世界”的基本特征。
实际上,“江湖”乃隐形的权力中心。唐代至清末以前的豪侠小说中的“江湖”,只是被营造出来的侠客活动的初步背景。豪侠小说,一方面借用了文人文化中“江湖”的意念;另一方面又复杂化了“江湖”的内涵,再加上寻宝、秘诀、奇遇以及形形色色的神奇武功,从而令“江湖”立体、充实而充满神秘的情调:
举凡荒漠、丛山、悬崖、峻岭、险滩、密林、野店、古刹、道观等等,都是这个虚构世界的地域符号;而凶僧、杀手、淫贼、剑客、女侠、武林高手等则是这个虚构世界的角色;劫财、猎色、追凶、复仇、寻访秘籍、修炼武功、体悟大道等就是这个虚构世界发生的事件。三者聚合统一便是武侠的“江湖”。
以上的“地域符号”,更多是主人公经历奇遇而获神功之所在:《天龙八部》中,段誉在天龙寺中偶然学得“六脉神剑”,掉进无量宫中的琅嬛玉洞而学会“凌波微步”,又因无意中学会“北冥神功”而吸收了众多高手的内力,一跃而成为绝顶高手;《射雕英雄传》中的郭靖攀上悬崖而获全真派掌教马钰传授内功,在蒙古大漠一箭双雕并击退敌兵而成为成吉思汗的“金刀驸马”,在桃花岛则获周伯通授予空明拳、左右互搏之术及《九阴真经》;在《神雕侠侣》中,杨过与小龙女在古墓中修炼武功,后来又于荒山中偶遇神雕,在其训导下练成独孤九剑;《倚天屠龙记》中,张无忌生于冰火岛,流落于昆仑山,被朱长龄追捕而掉下悬崖并进入山洞,获苍猿授予《九阳真经》,又被布袋和尚突然装进乾坤一气袋带上了光明顶,在袋中练成九阳神功,进入光明顶秘道后,又练成“乾坤大挪移”之神功;《鹿鼎记》中的韦小宝更是从扬州妓院的小混混而被胡乱擒入皇宫,因缘际会地擒杀鳌拜,并协助康熙平定吴三桂、收服台湾,再协助罗刹公主政变,同时身兼天地会香主、神龙教白龙使、清朝鹿鼎公以及罗刹国的鞑靼伯爵。至于其他角色之奇遇,同样是目不暇给,精彩递现。
一般而言,均是由于复仇或寻宝而陆续出现以下的轨迹,往往总有神奇的药物迅速提升主人公的防毒功能或助其加速练就神功,主人公从而以小英雄的姿态出现于各派高手之前,成为重塑江湖的新一代领袖。在矛盾冲突的过程中,一般会突显各门派之不同风格,如少林寺高僧之迂腐,常受挑战以至于遭受重挫,又突显武当武术之创造性以及宽容博大,各派人物之心胸与关系互动以突显人性之复杂以及道义之或隐或现。最终凶手原形毕露,凶案水落石出,小英雄传承秘籍及武功,善恶昭彰。故此,有论者指出金庸武侠小说中的江湖的突破之处在于:
大多数武侠小说品位不高,就在于它们的江湖世界仅写出了虚构的娱乐趣味,而缺少这个虚构世界的隐喻意味。金庸是一个不甘心于纯粹娱乐读者的人。在运用通俗文类写作的同时,他总想把一些对人性的严肃洞见,对中国历史的观察等带入“武侠的天地”。
金庸早期的《书剑恩仇录》《碧血剑》还较多地沿袭旧派武侠的旧套,对江湖境界的开拓,未见新意,及至《天龙八部》《笑傲江湖》《鹿鼎记》,金庸终于创造出“独特的武侠天地”,尤以《笑傲江湖》为“奇中之奇”。金庸武侠小说将江湖复杂化,将“中国历史的观察等带入‘武侠的天地’”,时而是江湖挽救庙堂,如《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天龙八部》;时而是江湖与庙堂的对立,如《倚天屠龙记》《书剑恩仇录》《飞狐外传》《雪山飞狐》;甚至有时庙堂亦是江湖人物隐身之所,如《笑傲江湖》中的刘正风设法获朝廷封为“参将”,便是想借此退出江湖的约束,并与魔教长老曲洋以琴箫相往还。
下一个问题,便是“江湖”对于侠客有何重要性?陈平原认为:
选择“江湖”而不是“山林”或“绿林”作为主要活动背景,实际上已内在地限定了侠客形象的发展方向。
又:
只有身在“江湖”,侠客才能真正施展才华;而一入官场,再大的英雄豪杰也必须收心敛性,故难免顿失风采。
“江湖”对侠客而言,如水之于鱼,缺少了“江湖”,一如《天龙八部》中的萧峰与《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中的郭靖、《书剑恩仇录》中的陈家洛、《鹿鼎记》中的陈近南,因背负着政治重担而心事重重、愁眉不展,江湖似乎已与他们无涉,很显然他们已失去作为侠客的最重要的自由精神,基本已成为英雄或组织领袖,而非《笑傲江湖》中的令狐冲般自由地屹立于天地间的游侠了。
江湖,究竟在地理上有何实际指涉?金庸在《天龙八部》中有一句:“翻山越岭,重涉江湖。”在其笔下,侠客既可穿梭于庙堂与江湖之间,亦可在荒郊野店以至于民间寄宿。有论者指出:
不同于古典武侠小说的是,侠客真正的活动场景已经转移到江湖上来。他们虽然介入政治斗争,但往往并无成效,而真正的冲突则是江湖世界的情仇恩怨,世俗社会则被虚置。侠客们不再以入世俗社会行侠仗义为己任,而是致力于江湖门派之争,争夺宝物、秘籍,求爱、报恩、复仇。由于侠成为普通人,江湖世界也落入凡俗,被现实化了。
侠亦是普通人,洪七公、郭靖、杨过、张三丰、张无忌,均有日常生活的细节描写。洪七公既偷入皇宫御厨偷吃,复背锅上华山煮蜈蚣,张三丰号称邋遢道人,郭靖拿了别人的点心放在衣褶中送予黄蓉,张无忌更曾沦为朱长龄家的仆人,有一段时间还在悬崖的洞中过着犹如野人般的生活。要求侠客不是普通人,要求江湖世界不落凡俗,要求侠客栖身于悬崖或屋顶,只是读者的误读、误解以至于一厢情愿的想象。侠客,其实是来自凡间,过着与普通百姓无异的生活,如任盈盈般在绿竹巷中过日子,何三七贩卖馄饨。然而,他们又因身怀绝技而能纵横于塞外绝域或深山峡谷之中,来去自如,锄奸儆凶,坐言起行。江湖既在深山峡谷,复在人烟世间,刘正风广邀江湖中人前来参与他的金盆洗手,而仪式之前他仍与门人在湖南烟花之地“群玉院”搜索万里独行田伯光,可谓相当的反讽。故此,侠一方面活于现实;一方面又具备现实中人所不能的能力,甚至近乎神仙般的武艺,而这才是困于现实中的凡人对侠客及行侠之神往之所在。
金庸笔下的江湖,并非好地方,例如萧峰眼中的所谓的江湖如下:
丐帮素称仁义为先,今日传功长老……那么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良心?做人该不该讲是非公道?……谁的武功强,谁就是对的,谁武功不行,谁就错了,这跟猛虎豺狼有甚么分别?只因我是契丹人,甚么罪名都可加在我头上,不管我有没有犯了这些罪行,如此颠倒黑白,这“大义”当真狗屁之极。
丐帮中人,遍布南北,甚至参与跨国政治,影响极大,而江湖中人正邪不分,令丐帮帮主萧峰(乔峰)大感迷惑:
乔某遭此不白奇冤,又何必费神去求洗刷?从此隐姓埋名,十余年后,教江湖上的朋友都忘了有我这样一号人物,也就是了。霎时之间,不由得万念俱灰。
萧峰的成长历程乃人世的阅历沧桑,远非段誉、虚竹的武功成长历程,故其悲剧乃由此而生:
萧峰脸露苦笑,心头涌上一阵悲凉之意:“倘若无怨无仇便不加害,世间种种怨仇,却又从何而生?”
江湖人物并非都是萧峰、郭靖、杨过或张无忌的磊落洒脱、心系天下,更多的是琐屑猥琐、低三下四。鲍千灵说道:
不错,我想江湖上近来除了乔峰行恶之外,也没别的甚么大事。向兄、祁兄,来来来,咱们干上几斤白酒,今夜来个抵足长谈。
“聚贤庄”中,单正和他余下的三个儿子悲愤狂叫,但在萧峰的凛凛神威之前,竟不敢向他攻击,连同其余六七人,都向阿朱扑去。所谓江湖中人,却是如此卑鄙无耻。这些所谓的江湖人物,全无节操,大都是混混,然而江湖主要便是由这批人所组成,在“聚贤庄”围攻萧峰的是他们,后来在少林寺率领中原武林营救萧峰的,同样亦有他们的存在。所谓的江湖人物,大都是见风使舵,混日子、捞好处而已。《天龙八部》中,“聚贤庄”取名实在大言不惭,游骥、游驹何德何能?而兄弟两人与神医薛慕华为了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便想借此除掉萧峰而一举成名:
论江湖地位,这三人皆没发声的资格,在此不外想趁机扬名立万、抢占锄奸先机而已。
请帖上署名是“薛慕华、游骥、游驹”三个名字,其后附了一行小字:“游骥、游驹附白:薛慕华先生人称‘薛神医’。”
然而,他们不知已中了马夫人康敏及其帮凶的圈套,因此既引发一场无谓的江湖血腥,也白送性命,毁了家业,甚至令儿子游坦之流落江湖,误入歧途,沦为半人半兽,成为阿紫的玩偶。一连串的贪慕江湖虚名,却遭致无端的悲惨结局。
江湖中作为名门正派的少林寺同样不堪。《倚天屠龙记》中武当派宗师张三丰带着中了玄冰掌的张无忌前往少林寺,愿意互享觉远大师的《九阳真经》以换取救治张无忌,少林寺主持却为了寺规及昔日张三丰叛离少林另创武当之隙而见死不救。至于《笑傲江湖》中的所谓名门正派,如岳不群、余沧海、左冷禅等,更是卑鄙无耻,彼等之行径比所谓的邪教的日月神教中的东方不败以及任我行实有过之而无不及。“江湖”中“恶”无所不在。任盈盈早已劝令狐冲说:“江湖风波险恶。”《射雕英雄传》中的洪七公在嘉兴南湖边上对众人说道:“眼前个个是武林高手,不意行事混账无赖,说话如同放屁。”故此,不少侠客倦于江湖,《侠客行》中的石破天(石中坚)盼望的是“这些日子来遇到的事无不令他茫然失措,实盼得能回归深山”。狄云盼的是完成将丁典与凌小姐合葬的愿望后回归雪谷隐居,“他不愿再在江湖上厮混”,最终他回到了川边的雪谷。由此可见,江湖险恶,终是身怀绝技,武功第一,亦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关于江湖人物的形象之刻画,金庸可谓苦心孤诣,其细微之处,入木三分:
这些江湖英雄慷慨豪迈的固多,气量狭窄的可也着实不少,一个不小心向谁少点了一下头,没笑上一笑答礼,说不定无意中便得罪了人,因此而惹上无穷后患,甚至酿成杀身之祸,也非奇事。
江湖中人,亦即日常生活的凡夫俗子,心胸狭窄者亦乃常态,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拔刀相向者更是多不胜数。至于江湖人物,像洪七公、周伯通、黄药师、郭靖、杨过、张无忌、萧峰、段誉、虚竹这些高手,当然是难得一见,而陈近南、陈家洛、九难更是忙于恢复而行踪不定,最可能出现于市井的,应该便是常去茶楼听说书及在市场买菜的韦小宝了。
江湖自有一套手段,高手可以中伏身亡,混混却可以逍遥自在,甚至帮高手一把。故此,何谓“高手”?实在可圈可点。白衣尼(长平公主)行走江湖,却阅历不深,而为韦小宝所蒙骗:
白衣尼向她瞪了眼,道:“……江湖上人心险诈,言语不可尽信。但这孩子跟随我多日,并无虚假,那是可以信得过的。他小小孩童,岂能与江湖上的汉子一概而论?”
事实上,韦小宝年纪虽小,却是江湖上最狡猾的老手,其他江湖老手均望尘莫及。韦小宝骗追杀白衣尼的喇嘛说他已练成“金顶门”:
韦小宝笑道:“我练成了‘金刚门’的护头神功,你在我头顶砍一刀试试,包管你这柄大刀反弹转来,砍了你自己的光头。”……韦小宝摘下帽子,道:“你瞧,我的辫子已经练断了,头发越练越短,头顶和头颈中的神功已练成。等到头发练得一根都没有,你就是砍在我胸口也不怕了。”
以蒙骗手段逃命,实在不够光彩,然而他的谎言又救了大家一命。当然,这多亏了他的刀枪不入的护身宝衣。这是一场生死之赌,而他是以自己的生命下注以救白衣尼及其他人的性命的。其后,韦小宝又再以海大富的“化尸粉”弄死其他喇嘛,化解白衣尼及他人的一场劫难。更为重要的是,韦小宝在白衣尼与阿珂面前证明自己比郑克塽更有勇气、更有应变能力。后来,韦小宝又藏身于棺材之中,在隐匿而漆黑的状态下,“从棺材内望出去,见到一线亮光”,因而了解了郑克塽与其兄长之内哄以及他与冯锡范对陈近南的偷袭与诬陷。在陈近南临将受害时,韦小宝终以“隔板刺人”与“飞灰迷目”刺伤了冯锡范并制服了郑克塽,从而救了陈近南一命。而且,他善恶分明,一心拯救好人:
他在康熙面前大说九难、杨溢之、陈近南三人的好话,以防将来三人万一被清廷所擒,有了伏笔,易于相救。
其举措虽不潇洒,但难道这便非侠义之举?长平公主纵有神功,却因为身负重伤而无反抗之力,若非韦小宝的混混手段,她必然受辱或有生命之虞。韦小宝身兼多职,分别是清廷鹿鼎公、天地会香主、神龙教白龙使、罗刹国管领东方鞑靼地方的伯爵,穿梭于海大富、假太后、陈近南、康熙、顺治、白衣尼、吴三桂以至罗刹,来去自如,滑不溜手,真是间谍的不二人选,当然亦是江湖的绝顶人才。所谓江湖手段,本身并无所谓的正邪之分,而是使用者本身及目的是否正义而已。
由此可见,金庸其笔下的“江湖”比庙堂更复杂、更政治化,甚至根本就是另一尔虞我诈的政治中心,几乎全无公义、是非可言。这就是金庸笔下江湖的突破所在。
三、宝藏秘籍
宝藏与秘籍乃江湖中人孜孜以求的目标,前者可练成绝世武功而称霸武林,后者可一夜暴富,借财富而于江湖上呼风唤雨。众多秘籍中,计有《射雕英雄传》中的《九阴真经》,《倚天屠龙记》中的《九阳真经》“乾坤大挪移”以及《武穆遗书》。而宝藏的书写则有《雪山飞狐》与《飞狐外传》中的闯王宝藏,《连城诀》中的《连城剑谱》与宝藏,等等,均是江湖中人夜以继日、尔虞我诈之目标。此外,《武穆遗书》亦是《射雕英雄传》中宋、金两国争夺的目标,最终却为郭靖所得,并用于抗击蒙军,后又藏于《倚天屠龙记》中的倚天剑与屠龙刀之中,最后由张无忌赠予徐达,终于驱除鞑虏,还我河山。《鹿鼎记》中的白衣尼意欲寻找《四十二章经》以断清廷龙脉,恢复大明江山,然而她不知大部分的《四十二章经》早已落入她身边貌似温良恭敬的徒弟韦小宝手上。《射雕英雄传》中,欧阳锋误信郭靖颠倒次序的《九阴真经》而神志不清;《倚天屠龙记》中周芷若遵从灭绝师太之命,练就九阴白骨爪,异变成魔;《飞狐外传》《雪山飞狐》中,田归农、宝树等人为闯王宝藏而夺人娇妻、祸害别人,均不得好死。故此,有论者认为金庸武侠小说有他人不能及的地方,便是刻画争夺秘籍时各派的手段和机心。
金庸围绕“寻访秘籍”而刻画江湖的时候还有另一点是他人不能及的,这就是对武功秘籍的理解。《笑傲江湖》中的秘籍关乎人生,并非纯粹用于展开情节的工具。亦有论者指出:
《辟邪剑谱》虽有引导情节的作用,但它也隐喻着人性的贪欲:一方面可以其绝世武功独霸武林,另一方面得了这种武功定要付出凿损元阳走火入魔的代价。它是兼具损人害己的双面刃。书中有三个武林人物学得此种武功:魔教的东方不败,正道的岳不群与林平之。三人都没有好下场,可以逞凶于一时,然不能得势于久远。他们得到武籍之时,就是他们走上死路之日。
《辟邪剑谱》的厉害在于剑法无敌:
这七十二路剑法看似平平无奇,中间却藏有许多旁人猜测不透的奥妙,突然之间会变得迅速无比,如鬼似魅,令人难防。
而练者必须先自宫,这便等于说练者必在武功与不是男人之间做出痛苦的抉择,此价值设置亦可谓绝妙透顶。然而,为了《辟邪剑谱》,号称“君子剑”的华山掌门岳不群甘于自宫,并一再陷害徒弟令狐冲,然而令狐冲偶然获风清扬授予天下无双的独孤九剑而无须自宫。如此设置,可谓绝大的反讽。
在众多秘籍而引发的江湖风波中,《天龙八部》中的少林七十二绝技,成为辽国抢夺目标的谣言,同时是萧峰悲剧的开端。而造此谣言以挑拨宋、辽两国关系,意欲趁机兴复燕国政权,便是长年潜伏于少林寺偷取绝技秘籍的慕容博,身受慕容博所害而家破人亡的萧远山,亦同样藏身于少林寺以盗取秘籍,以待复仇。《连城诀》中的梅念笙与万震山、言达平及戚长发三位徒弟为了《连城诀》而各怀鬼胎,最终梅念笙死于三位徒弟手下,而三位徒弟为了争夺《连城诀》而获此中宝藏而阴招尽出,拼个你死我亡。同样,戚长发陷害对他一直忠心耿耿的徒弟狄云,甚至在天宁寺中为了宝藏而突袭狄云,狄云大是迷惘,道:“弟子犯了什么罪?你要杀我?”戚长发的回答是:
你假惺惺的干甚么?这是一尊黄金铸成的大佛,你难道不想独吞?我不杀你,你便杀我,那有什么希奇?……他高声大叫,声音中充满了贪婪、气恼、痛惜,那声音不象是人声,便如是一只受了伤的野兽在旷野中嗥叫。
最终,《连城诀》中的江湖中人都为了宝藏中的金银财宝而变得如魔如兽,却全部中了剧毒而亡。
如此江湖,如此不堪,正亟待小英雄的崛起,重伸侠义,重塑江湖。
四、帮派
1. 帮派
江湖之波谲云涌,武林盟主之一呼百应,上可干预政治,甚至为国效力,抵御外侮,下可肃清败类,全赖帮派之成立。帮派之兴衰,系于传承。少林的千年传统,虎踞中原武林第一,即在其森严的传承关系。然而,亦正因为过于森严,而迹近迂腐,从而在金庸笔下处处备受批评、揶揄。少林固然乃名门正派,却常有武僧在寺内寺外遇害,甚至连遭无名之辈挑战,多番艰险,幸赖虚竹、觉远、张君宝(张三丰)、张无忌以及韦小宝等出力献策,由此可见少林众僧之不济。少林乃武学重镇,然而在《天龙八部》中,金庸从一开始即不断地以一系列的少林高僧遭遇不测的灾难展示于读者眼前,玄悲、玄难遇害,萧峰大闹少林如入无人之境,鸠摩智挑战少林无人应战,虽由小沙弥虚竹应战,而其所使用的武功亦非少林功夫,甚至举寺上下无人看得出鸠摩智与虚竹两人所使用的均非真正的少林武功。最终,方丈玄慈甚至被萧远山揭发其与四大恶人之一的叶二娘有染并产下私生子虚竹,玄慈自认不讳并接受杖责,最后自我圆寂以谢罪。少林之声誉低落至此,然而金庸又突然笔锋一转,推出寂寂无名的扫地僧来,寥寥数语,如雷贯耳,轻轻几下,降魔伏妖,当世两大高手萧远山与慕容博在其手中,犹如小雀,提起飞跃,并令其死而复生,由此治愈两人偷练少林武功而走火入魔所带来的病痛。此所谓举重若轻,大音声希,少林高手就在扫地僧中,少林之卧虎藏龙,出人意表,令人震撼。金庸由一开始所作的一再压抑少林的努力,最终来了个反高潮,令失望的读者重获快感,其伏线不可谓不绵长,其用心不可谓不良苦。
同样金庸在《倚天屠龙记》中书写觉远与张君宝为少林挺身而出,应战前来挑战的城外高手何足道,却被迂腐的高僧驱逐出寺。由此张君宝别树一派,另创武当,改名张三丰,并开创中原本土武术。更为关键的是张三丰不止文武兼资,更因曾在少林寺目睹一切陈规陋习,从而在其带领下的武当派犹如一温馨的大家庭,师徒情如父子。
金庸在《倚天屠龙记》中,先以数章力贬少林,再以余下全书大力推崇武当,塑造张三丰之文武兼资以及博大慈爱的胸襟,武当与少林之地位,高下立判。此外,丐帮亦遍布天下,势力庞大,从《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到《天龙八部》《倚天屠龙记》及《鹿鼎记》,皆见其影响力,从汪剑通、萧峰、洪七公、黄蓉再到耶律齐、鲁有脚,皆心系天下苍生,关系国家安危,可谓轰轰烈烈,盛极一时。此中,尤以身为丐帮帮主的萧峰而被丐帮中人驱逐最为发人深思:
萧峰听得丐帮众人只顾念私利,维护丐帮名声,却将事实真相和是非一笔勾销,甚么江湖道义、品格节操尽数置之脑后,本来已消了不少的怨气重又回入胸中,只觉江湖中人重利轻义,全然不顾是非黑白,自己与这些人一刀两断,倒也干净利落。
随后,丐帮终于衰败,竟落入练邪功而被人要挟的游坦之手上。丐帮在萧峰、洪七公手上,拯国救民,大为兴旺,及至到了黄蓉手上,仍在鲁有脚、耶律齐的带领下参与守卫襄阳。及至《倚天屠龙记》,丐帮帮主史火龙被害,陈友谅利用丐帮为非作歹,便已江河日下。及至《鹿鼎记》,丐帮已非书写重心,却有神丐广东提督吴六奇作为卧底,而其反清,实来自丐帮长老的棒喝:
吴六奇笑道:“你吴大哥没什么英雄事迹,平生坏事倒是做了不少。若不是丐帮长老(原版为:伊璜先生)一场教训,直到今日,我还是在为虎作伥、给鞑子卖命呢。”
如此棒喝,遂令吴六奇顿悟,成为天地会反清复明的重要人物。
此外,《倚天屠龙记》中的明教,以及《书剑恩仇录》《雪山飞狐》《飞狐外传》《鹿鼎记》中的天地会,前者抗击蒙元,后者反清复明,前仆后继,可歌可泣。至于《射雕英雄传》与《神雕侠侣》中的全真派,虽以王重阳居“中神通”之位置而名噪一时,而实际上自王重阳死后,除了周伯通之外,余下弟子均力不从心,甚至几为蒙古王子霍都及金轮国师所倾覆。至于其他外来的毒教邪派,更是数不胜数,五花八门,各出奇招,掀起江湖一片腥风血雨,鬼嚎神哭。各派争夺江湖地位,阴谋不断,正是江湖的惊险、神祕之处,亦是武侠小说的魅力所在。
2. 师徒关系
门派之兴衰,实赖师徒之传承。故此,师徒关系亦是江湖描写的重要一环,亦是武侠小说中推动情节发展的重要元素。《射雕英雄传》中的江南七怪与丘处机在教学方法上均非好师父,然而老顽童周伯通嗜武成狂,教学方法却又细腻生动,在桃花岛上竟无意中调教好了郭靖,在一个月内连续授予他通明拳、左右互搏术以及《九阴真经》,郭靖在此期间茅塞顿开,渐入佳境。《神雕侠侣》中的小龙女与杨过亦师亦侣,故而在武功上亦因心灵相通之配合而相得益彰,威力大振。《倚天屠龙记》中的张三丰将初创的太极拳与太极剑授予张无忌,可谓名师遇高徒,绝顶武功,顷刻意会,连克劲敌,从而化解了武当的灭门之灾。这都是师徒的良好关系,甚至是名师遇高徒的佳话。
师徒的另一面,却往往是怨恨的开端。《笑傲江湖》中的令狐冲“天不怕,地不怕,便只怕师父”,而其师父号称“君子剑”的华山掌门岳不群实际上是个卑鄙无耻之徒,为了夺得林家的《辟邪剑谱》而出尽阴毒手段,陷害徒弟令狐冲,甚至为了练成《辟邪剑法》而甘于自宫。《侠客行》中的谢烟客为了摆脱小丐(石破天),而教他可以致死的武功。《连城诀》中的梅念笙与万震山、言达平及戚长发三徒弟为了《连城诀》而各怀鬼胎,最终梅念笙死于三位徒弟手下,而三位徒弟为了争夺《连城诀》而获此中宝藏而阴招尽出。同样,作为师父的戚长发又陷害徒弟狄云,甚至从一开始便故意授予“躺尸剑法”(唐诗剑法),后来在天宁寺中为了宝藏又突袭狄云。至于《鹿鼎记》中的韦小宝,虽只学了白衣尼的“神行百变”以及洪安通的“狄青降龙”,却已连克劲敌。而最关键则在于他心存侠义,该出手时便出手,从不畏缩,因此作为天地会总舵主的陈近南与白衣尼均认可并赞扬韦小宝是他们的好徒弟。
师徒关系,可亲可敌,自古已然,小说与现实,亦并无二致。
3. 正邪之别
正邪之别,在金庸小说中甚是吊诡。《笑傲江湖》中的所谓正派中人,实际机心绵密,手段残忍。岳不群号称“君子剑”,就连少林方丈方证大师也向令狐冲说:“尊师岳先生执掌华山一派,为人严正不阿,清名播于江湖,老衲向来十分佩服。”实际上,他却是伪君子。衡山派的刘正风与魔教护法长老曲洋“一见如故,倾盖相交”,深恶正邪之争,而以“琴箫相和”。刘正风从曲洋的琴音中得知其“性行高洁,大有光风霁月的襟怀”,从而引为“生平的唯一知己,最要好的朋友”。然而,江湖上所谓的“正邪不两立”,魔教的旁门左道之士,与所谓的侠义道人物一见面就拼个你死我活,而刘正风为了不与知己曲洋为敌,“不闻江湖上的恩怨仇杀”,于是便投向朝廷作为参将以“自污”,又金盆洗手,实则是为了彼此的精神之自由。然而,五岳盟主左冷禅则洞悉其目的,故以武力挟持刘正风家小,更令他一个月之内杀了曲洋以表心迹,否则将面临五岳剑派的“清理门户”。由此,刘正风身在江湖,便没法“归老林泉,吹箫课子,做个安分守己的良民”,更没有选择朋友的自由,真可谓欲罢不能,无处可逃。
华山派内部,更有气宗与剑宗之争而有正邪之别,手段卑劣,一代高手风青扬,便是早年中了气宗的美色圈套而下山,来不及相助剑宗而遗憾终生,从此隐居华山之巅,生死无闻,绝迹江湖。至于令狐冲的遭遇更为难堪。当方生大师得悉任盈盈乃黑木崖中人后,他规劝令狐冲:“你是名门正派高弟,不可和妖邪一流为伍。”及至五霸冈上见悉江湖中人因为“圣姑”任盈盈的关系而大力推崇令狐冲后,岳不群便在江湖广发逐徒令,以其“秉性顽劣,屡犯门规”“结交妖孽,与匪人为伍”为由,将令狐冲逐出华山派。少林方丈方证大师道:
诸家正派掌门人想必都已接到尊师此信,传谕门下。你就算身上无伤,只须出得此门,江湖之上,步步荆棘,诸凡正派门下弟子,无不以你为敌。
此言一出,顿使令狐冲感慨“天下虽大,却无容身之所”。此际,宽宏大度的便是方证大师,他愿接纳令狐冲为弟子,也正是他与师弟方生得知令狐冲获华山派风清扬传授独狐九剑而深信其为人。然而,令狐冲拒绝改投少林之后,便成为正邪双方都欲杀之的人物。故此,金庸又设计了另一种正邪难以泾渭分明的情况,令狐冲受桃谷六仙所害,体内华山派内功尽失,反而却汇集了桃谷六仙、不戒和尚的内功,再加上五毒教的毒血以及五宝花蜜酒,由此其名义上虽是名门正派华山派弟子,却由少林大师方生把脉中得出“跟从旁门左道之士,练就了一身邪派武功”。方生大师以内力延续令狐冲的性命,由此其体中又多了一道异种真气。及至在西湖底下的牢狱,又因缘巧合地练就了任我行刻在钢板上的“吸星大法”,成为任我行此武功的唯一传人。由此,他正邪难分,欲辩无从。由此可见,所谓正邪是非,令人扼腕。如此“江湖”,何异于“庙堂”的政治阴谋?
五、江湖与政治
江湖中人之聚义,最终必走向政治,一如《三国演义》中的“桃园结义”、《水浒传》中的“梁山聚义”。由此可见,江湖乃另一政治之雏形或根本就是另一无法无天的政治空间。《笑傲江湖》中,华山剑、气二宗乃因武功取向的迥异而引起纷争,最终气宗却以阴谋诱骗剑宗的风清扬下山进入色局,再大举围攻、歼灭剑宗。这便是政治路向之不同的迫害。属于气宗的华山掌门岳不群在与徒弟令狐冲过招时竟以剑宗的招数进攻,旁人不知,而其妻子宁中则认为岳不群身为气宗掌门使用剑宗的招数,如此举措大失身份。为了达到称霸江湖的目的,岳不群无所不用其极,先是以卑鄙手段掠夺林家的《辟邪剑谱》。及至成为五岳剑派掌门,更以阴毒手段,打算一举歼灭违背他的江湖中人。此实乃现实的政治讽喻。
《笑傲江湖》中,江湖犹如政治旋涡的中心,左冷禅在刘正风金盆洗手大会上,要挟其子女背叛父亲。魔教的“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五岳诸派的“连成一派,统一号令”,实无异于政治,或正在逐步成为政治组织。事实上,金庸在此小说中乃从武功、理念、权力再引申至现实的政治斗争的讽刺。令狐冲之拒绝政治化,正是侠客的自由独立精神的体现。最终,令狐冲与任盈盈以彼等所传承的“魏晋风度”重塑江湖。
江湖似乎又是退出庙堂的去处,《天龙八部》中萧峰不愿随辽帝南征,“再沾血腥”,提出“隐居山林”。然而他已忘却自身来自是非不断、毫无公义的江湖。同样,《碧血剑》中的袁承志亦对长平公主说:“天下将有大变,身居深宫,不如远涉江湖。”然而,事隔多年,《鹿鼎记》中身在江湖的长平公主却慨叹无法摆脱政治的纠缠。此即范仲淹所谓的“进亦忧,退亦忧”,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侠客如此,世人亦复如此。江湖,即现实世界的罗网,能超脱而“笑傲江湖”者,唯有令狐冲与任盈盈。
六、重塑江湖
金庸笔下之江湖全无是非公义可言,道貌岸然者,实际则卑鄙无耻,为了秘籍、宝藏以至于权力而无所不为,此中典范莫过于《笑傲江湖》中的余沧海、岳不群、左冷禅。《飞狐外传》中为了宝藏地图而勾引苗人凤之妻南兰的田归农,还有奸淫袁紫衣之母而号称“甘霖惠七省”的汤沛,同样卑劣。因此,重塑江湖则成为小英雄崛起的重任。
在《天龙八部》中,萧峰、段誉及虚竹三人重塑的便是江湖义气。段誉虽是一国之主,却以武林中人的身份,冒险进入辽国拯救义兄萧峰,从而令萧峰大为感动:“你是大理国一国之主,如何可以身入险地,为了我而甘冒奇险?”
原本不屑江湖的段誉却道出江湖上少有人提及的义气:“所谓义结金兰,即是同生共死!”萧峰曾救过辽帝,甚至帮他重夺政权,辽帝为了南侵,却不顾昔日救命、复国之恩,连结拜之义亦抛诸脑后。在政治家眼中,义气不值一提。《笑傲江湖》中的令狐冲被岳不群逐出师门,却不承少林方证大师之好意转投其门下,原因是:“师父不要我,将我逐出华山派,我便独来独往,却又怎地?”这便是独树一帜的“笑傲江湖”。令狐冲的仗义相助,令日月神教的向问天心中自问:“这少年跟我素不相识,居然肯为我卖命,这样的朋友,天下到那里找去?”《侠客行》中的张三、李四本来对石破天不怀好意甚至有意置其于死地,而眼见石破天之所作所为后不得不叹服:
原来这傻小子倒也挺有义气,锐身赴难,当真了不起。远胜于武林中无数成名的英雄豪杰。
至于《鹿鼎记》中的韦小宝以混混手段而逍遥于江湖,大出江湖中人的意料,亦令许多论者大不以为然,认为此书写乃“反侠”。基于以上关于金庸有关“江湖”的论述,可见“江湖”不外如此,所谓的“侠”亦不外如此,韦小宝亦是在不外如此的“江湖”以不外如此的手段应对一下而已。
七、结语
金庸武侠小说中的主人公往往在意气阑珊之下或被迫或自愿退隐江湖。然而,何处不江湖?历来多少的书写,均以“江湖”与“庙堂”作为对立面,甚至想象“江湖”乃远离一切阴谋诡计的辽阔天地,实则大谬。金庸在武侠小说中指出“江湖”与“庙堂”在性质上并无分别。《笑傲江湖》中的令狐冲与任盈盈身处江湖,备受磨难,而他们并没退出江湖,凭传承自嵇康《广陵散》的“魏晋风度”而“笑傲江湖”,为混浊不堪的江湖带来一股凛然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