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放牛娃勤奋不懈中进士 智知府暗除奸情得良缘

 

人生自古多歧路,功名富贵本无据。

浊酒三杯沉醉后,水流花谢知何处。

洞源村西北方,有一座名为停头山的山头。在这座山的左边山麓,有一个叫陈家坞的小村坞,坞口有一座清代建造的庭院。这座庭院墙门高大,气势磅礴,大厅内雕梁画栋,古色古香。大门朝南而开,门前靠右边有四座青石制成的旗杆石。这座庭院叫“明善堂”,传说是清代道光年间一位文武进士的住宅。

话说大清道光年间,洞源出了一个名人,姓章名开璐。因他生得眉粗眼大,双眼明亮发光,大家都叫他两铜钱。父名远仁,原是书香门第出身,可是到了章开璐该上学的这年,父亲一病不起,不到一月就撒手人间。章开璐读书心切,母亲只得帮人家做些针线活,供他在村里的学堂读书。母子两人相依为命,艰难地过了三个年头。母亲由于劳累过度,丢下了才十岁的小开璐也撒手西去。小开璐哭得死去活来,孤单一人,无依无靠,多蒙族中伯公章邦杰的帮助,才安葬好他的母亲,后又把他介绍到衢州廿里镇王家庄的一个亲戚家去放牛。

小开璐跟着章邦杰到了廿里,叩见了章邦杰的亲戚王员外。这王员外名叫延纲,四十八岁,两年前妻子过世,他不愿续弦,守着两个女儿和四十多亩田地过活。他生性善良,为人慷慨,不计小节。章开璐的到来,好像为他家增添了活力,又看他小小年纪生得虎头虎脑、聪明伶俐,对他非常怜爱。他的两个女儿一个八岁、一个六岁,大的叫秀花、小的叫秀娟,两人别无爱好,自小喜爱弹琴,见家中多了一个哥哥,心中也感到无比的欢畅。一家人从不把他当作外人看待,从来是同一桌吃饭、在一起玩耍。

章开璐每天除放牛、和她姐妹俩玩耍外,其余时间都在埋头读书、练字,有时要读到天亮。每日王员外给他的点心钱都不肯乱花,攒了一两月便偷个空到村中学堂的书客那里,买几本书回来阅读。他不仅喜欢文学,还非常喜爱武术,加上天生臂力过人,每逢放牛在外,都要在草地上练习一番拳脚,到了十六岁,已能文善武。

王延纲见他这样勤奋好学,心中十分高兴,可是也意识到,光靠他自己这样盲目练功,无一名师点拨,只能强身健体,成不了大气候。他心想,我何不顺水推舟,好人做到底,去聘请一个文武全能的先生来教他?日后若能上进,就招他为婿,等我百年之后,就可以由他来主持这个家庭,岂不两全其美?于是他就把这个想法来与两个女儿商量。

当他提出要为章开璐聘师学艺时,就遭到了大女儿王秀花的反对。原来,章开璐刚到王家时,毕竟年纪还小,两姐妹感到新鲜,童言无忌、两小无猜,三人相处十分融洽。可是随着年龄增长,各人心中都有不同的想法。妹妹秀娟一直把章开璐当哥哥看待,互相尊重,有事都能抢着干;可是姐姐秀花就大不相同,人大心大,傲慢无礼,看不起穷人,再也不把这放牛娃章开璐放在眼里,说他不务正业,一个穷孩子还想读书练武,不伦不类。今天听说父亲还要为他聘请先生,心中极为不满,不高兴地说道:“爹爹你这是何苦,他又不是王家的子孙,一个外来之人,为什么要为他聘师学艺?再说像他这种寒酸之人,怎能够封侯拜相?爹爹你这样做不但是浪费钱财,还要让人家取笑。”

王延纲道:“女儿之言不无道理,但为父看他抱负很深,上进心强,好在他又无父母在堂,日后如若能成大器,为父就把你许配与他,招他为婿,岂不就成了王家之人了吗?有此半子,我们王家就可改换门庭了。”

王秀花听后,沉思了片刻,暗暗想道,爹爹用心良苦,也是为王家所想。母亲生前和我说过,在我三岁之时,有一算命先生为我算过一命,说我有贵人之相,日后定是老爷夫人。是真是假,也难料定。他如真的像爹爹所说那样能为官,我便与他结为夫妻;如果有失爹爹所望,到时休怪我无情,这只癞蛤蟆也不要想吃天鹅肉,及早叫他滚蛋。于是她就对父亲说道:“爹爹,女儿我年幼无知,一切事情都由你自己决定。可是爹爹你这样提挈他,会不会枉费心机?”

王延纲说:“我看不会,为父我慧眼识人,看出他是一个有恒心的孩子,女儿不必多虑。”

王秀花哼了一声,说道:“可能没有爹爹你想的那么简单。”

妹妹秀娟见姐姐这样看不起章开璐,心中很不高兴,嘟着嘴说道:“姐姐你不要门缝里看人,将人看扁,我看璐哥不是你所说的那种人,据小妹看来,他与众不同,日后定能飞黄腾达。”

秀花见妹妹替章开璐说话,就没好气地说道:“小蹄子,不用你多嘴,以后他若做不了官,就将你嫁他。”

秀娟道:“管他有官没官,只要爹爹做主,就是讨饭,我嫁他又有何妨?”

王延纲只怕姐妹两人为了章开璐吵闹起来,影响不好,连忙劝说道:“两人不需争吵,有为父做主,你们回房去吧。”姐妹俩也不说什么,各自回房安宿,不提。

次日,王延纲把他的设想与章开璐说了,只是没有提起招婿之事。章开璐听了又喜又愁,喜的是自己是个孤儿,只能替人放牛帮工混碗饭吃而已,虽然空余时间喜欢读书识字、练习武术,也只不过消磨消磨时间,根本不敢去想能拜师学艺。想不到王员外如此恩义,竟然主动提出要为他聘师,他好似半夜里拾到个金元宝,简直不敢相信。愁的是王员外这样提挈他,无以为报,何况他自认生性鲁莽,如学习不好,有负王员外之恩,岂不被人耻笑。但见王员外能看重于他,岂肯丢弃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于是他走向前去朝王员外深深地拜了八拜,说道:“员外如此大恩大德,小侄日后若有上进,我愿效犬马之力,来报答你的再造之恩。”

王员外连忙把他扶起,说道:“贤侄请起,都是一家子人,何须客气。”

就这样,王延纲托人多经寻访,终于请来一位能文善武的老先生来传授他。自此以后,王员外再也不要他干活,专让他学艺。在先生的安排下,双日习文,单日习武。先生见他刻苦认真,悟性好,接受能力强,巴不得把平生的本领全部传授于他。不久,章开璐的文武才能,已不在别人之下了。

不觉光阴似箭,夏去秋来,章开璐已到了十八岁,生得身材魁梧,力大无穷。在这几年内,由于他刻苦努力,习得武艺高超、文章锦绣,到了年底,在老先生的建议下,在王家庄摆起一个擂台,邀请本乡的一些武术爱好者前来比试。可是一连半个月,不管是比武还是赛文,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因此,他的名气传遍了廿里附近的各乡。

一日,王员外和先生家中闲话,只见村中一里长走上前来施礼道:“王员外和老先生都在家中,小人正有一事禀报。县中有牌下来,要乡试小考,小人把章开璐作为王员外的义子,把他的名额送到县内去了,定于本月十五进城乡考,特来告知,让你们心中有个准备。”

王员外一听,喜悦地道:“难得里长兄弟如此有心,作全了我们,深感不尽,我就吩咐开璐贤侄备考就是了。”

里长告别二位回家,不提。

到了十五这天,章开璐辞别了王家父女和先生进县城乡试。三场下来,他感觉比较满意,出了场即便回家。员外、先生倚门相接,询问考况。章开璐道:“这次乡试,只是考文,没有试武,小侄的三篇文章,自己认为还算理想,但不知考官的看法如何。”

先生道:“我看贤契火候已到,想那考官绝不会有眼无珠,抹杀真才。”

王员外说:“但愿如此。”

次日上午,章开璐吃过早饭,和先生又到村外打麦场上练习手脚。巳时一刻,只听得一片锣响,忽见三个骑马之人闯将过来,一到王家门前,滚鞍下马,把马拴在路边的树上,一路高声叫道:“快请章老爷出来,恭喜高中了!”王员外一听,喜出望外,连忙一面请报录人进屋坐定,一面叫女儿秀娟出去寻找章开璐。

其实章开璐早已听到锣声,就与先生停止练习,赶回家来。报录人见了说道:“新贵人回来了。”边说边挤出门外去,要向他讨喜钱。章开璐一一和他们施礼叩头,并请他们进屋入座,秀娟捧过茶来,茶毕,王员外送他们每人一两银子,打发他们去后,高兴地把报帖升挂在中堂,见上写着:“捷报贵府老爷章开璐高中浙江乡试第七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

王家庄的乡亲们,听说王延纲家的放牛娃中了举人,感到惊奇,大家都来王家看个究竟。有来看热闹的,也有不相信的,把王家门口挤得水泄不通。当大家看到王家中堂上确确实实挂着报帖时,才相信确是真实,都在那里赞叹不已。有几个奉承者围着王员外,说不尽的奉承话,拍不尽的马屁语。

正在热闹之时,忽见一个十分体面的管家手里拿着一张大红帖子飞跑到来,说道:“郭老爷到来拜访新中举人章老爷。”说毕,一乘轿子已到门口,众乡亲们各自散去,章开璐与员外迎了出来,只见从轿中走出一个头戴纱帽、身穿花色圆领、腰围金带、脚踏皂靴、五十多岁的人来。

这不是别人,就是王延纲的同年好友,姓郭名志明。他也是举人出身,做过一任县令,为人正直无私,因看不惯当时社会腐败,情愿辞官退居乡里。他虽然隐居乡间,但还在洞察时局,经常去同僚好友、现任衢州知府盛昌澜那里促膝谈心。这位盛大人性如烈火,心直口快,办事雷厉风行,于己要求甚严,大家都管叫他盛大炮。他两人都为国家遭受大量的鸦片入侵而担忧,希望朝廷早日派大员查禁。郭志明听盛知府透露,明年春季朝廷要开考场择英才,可能与禁烟有关。当他听到好友王延纲家的放牛娃能中举时,感到惊奇,也过来看看这放牛娃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

王延纲迎他到了堂屋,分宾主坐下。章开璐过来向他磕头叩拜后,侍立一旁,听他们叙谈。王延纲叫他身边坐下。郭志明和王延纲叙了些寒温,谈了些旧话后,朝章开璐一看,见他生得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于是他就问王延纲道:“不知世兄几时认得这个螟蛉之子?”

王延纲道:“非是螟蛉,是小弟前几年前聘用来的一个放牛娃,小弟看他勤奋好学,与别的孩子不同,就有心培育他,因此就请来一位文武全能的先生,教他习文练武,已近三年了。想不到这次乡试得取功名,不负小弟之望也。”

郭志明心想,一个放牛娃,能有多少才华?这次乡试,莫非有什么弊端?待我出一对来试他一试,他究竟有没有真才实学。于是他风趣地对章开璐说道:“贤侄少年得志,可喜可贺,你高中亚元,不但为世兄家增光添彩,同时也引得老朽的诗兴大发。今天老朽我触景生情,出上一联,与贤侄玩耍玩耍,不知贤侄肯不肯赏脸?”

章开璐知道这老夫子是不相信他这个放牛娃,有意来试探。于是他谦虚地说道:“小侄才疏学浅,可能有愧于世伯,那就请世伯出题吧。”

郭志明出题道:

雏凤学飞,万里风云从此始。

章开璐一听,觉得这老夫子看我年轻事浅,带有鼓励的意味,于是他不假思索,随即对道:

潜龙奋起,九天雷雨随时来。

郭志明一听大喜,想不到这放牛娃果有才学,但他还不放心,不知日后为官,对当今的鸦片入侵的浑浊世界有什么看法,于是又出一题道:

雨过天晴,何时呈得新境界。

章开璐知道他的用意,沉思了一会应道:

天地虽暗,须臾不见旧江山。

郭志明大喜,竖起大拇指对王延纲说:“世兄可算是当今伯乐,慧眼识人,把一个放牛小子看得这样准确。只是小弟有一事要问世兄,他一不是你的至亲,二又不是你所认的螟蛉,你这样尽心培植,不知世兄意何所图?”

王延纲道:“小弟我别无他图,只因我中年丧妻未娶,守着两个女儿在小弟膝下尚未婚配,小弟之意,愿将大女儿秀花许配于他。今日世兄到来正好,就请你为我两家做个大媒人吧。”

郭志明听了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小弟就讨碗酒喝喝了。”于是就由两个老辈做主,当即请过秀花的庚帖给章开璐,并要章开璐写好自己的庚帖给王延纲。王延纲收了,进内递于秀花,叫她放好,出来谢过郭志明,留他吃饭。

郭志明道:“相好弟兄,何须客套,小弟出门已久,不能奉陪,等大礼之时,小弟再来为他二人主婚。只是小弟还有一事奉告,我听衢州知府盛大人所说,新春之后,朝廷要开考场,会试天下举子。世侄如要进京会试,当今社会没人推荐,文章再高,恐也难遂意愿。况且衢州知府盛大人是老朽的同年,他京中同僚甚多,我回去后先致信于他,让他心中有数;等过了新春,老朽带你去衢州府衙,通过他的面试,让他认可世侄确有真才实学;再请他打听朝廷点谁为考官,如是熟人,请他鼎力推荐。望贤侄不可荒废学业,静观动静,不得有误。”说罢,就告辞上轿回家。

且说章开璐得到了王员外这样无微不至的培育和关爱,应该是心满意足了,可是他的心情十分不遂。原因是这样:他自十岁到王家来,已有七八个年头。有道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在七八年中,他对秀花、秀娟姐妹俩的性格、脾气十分了解,秀花爱的就是富贵、地位,从不把穷人看眼里,整天只知道浓妆艳抹,厨房、家务从不插手,家计、生活绝不过问,把妹妹秀娟当成使唤丫头,也从未把放牛娃章开璐放在眼中,处处都要对他刁难和排挤。可是秀娟与她大不相同,她不但心地善良,而且还非常勤俭,家中大小粗活都是她干,从不叫苦,对章开璐也非常关心爱护,每天干活回家,都要为他端茶倒水。到了章开璐十八岁这年,秀娟也已十四,两人情窦初开,互生好感。但谁都不敢贸然从事,只能是互相尊重、彼此相知。而今他已中得举人,本想再过几天亲自向王员外提亲,要求娶秀娟为妻,可是王员外提前提出,要郭世伯为媒,将秀花许配于他,这岂不是弄巧成拙、乱点鸳鸯谱吗?本想提出抗婚,但他十分理解王员外的心情:这样无私栽培他为了什么?不是为了让他做女婿吗?总不能大女儿不许,先嫁小女儿的。如要提出反对,实在难以启齿。只恨自己命薄,没有爹娘做主,无有亲人商量,事已如此,也只能这样了。他无可奈何地拜过了岳父,但对岳父商议道:“小婿以功名为重,若要完成婚礼,等明年会考后再说。”王员外应允,不提。

过了新春,郭老爷同了章开璐来到衢州衙门,投了手本。盛知府见老友来访,传宣相请。郭志明进了角门,踏边而上,来至大堂跪下。盛知府连忙出迎扶道:“自家兄弟何须大礼,还不快快请起。”

郭志明站起,打了一拱道:“大人,老朽今日带举人章开璐到来,请大人面试。”

盛大人吩咐传他进来,衙役听命,将章开璐传入,到阶前跪下。盛大人见他生得身材魁伟,体格雄壮,心中有了好感,便吩咐掩门,将二位进入内堂坐定,章开璐站立一旁。盛大人看了看他,问郭志明道:“前次世兄信中所提到文武全能的举人,就是他?”

郭志明道:“正是此生。老朽只恐信中之言大人不信,故而带他前来请大人面试。”

知府道:“这样也好。”便向章开璐问了一些为官行政之道。章开璐对答如流,说得头头是道。

盛大人大喜,说道:“贤契果然是有才有学,老夫钦佩。郭世兄说你文武全能,这样吧,你随老夫到校场去,老夫倒要测试测试你的武功如何。”

说罢,一行人簇拥着盛大人来到校场。盛大人坐定,只见章开璐脱下蓝衫,露出紧身黑色内衬,走下校场,朝盛大人躬身一拜,摆开架势,打了一套八仙拳。只见他,聚神敛气,展开了躲、纵、挪、闪等技能,一会儿“泰山盖顶”,一会儿“枯树盘根”,一会儿“偷梁换柱”,一会儿“白鹤冲天”,滚翻如是,挥动自然。开始时,还见人影转动;到后来,好似一道黑光翻滚。盛大人看了,连声叫好,左右喝彩不迭,把个郭志明也看呆了眼。章开璐使完,面不红,气不喘,上厅打躬跪下。盛大人道:“果是英雄,难怪郭世兄赞不绝口。本官多方打听,已打听到今科的考官,是林则徐手下的两位官员。这两个官员,也是本官同科,目下贤契回家做好赴考准备,待本官修书给那两位年兄,请他们与你料理功名。”章开璐叩谢,与郭志明出了府衙回家,不提。

且说道光十九年,英国向中国大量输入鸦片,严重危害中国的国计民生,遭到中国人的反对。道光帝要派江苏巡抚林则徐到广东查禁鸦片。借此机会,林则徐上奏道光,要求朝廷广开考场,为国挑选英才,分布全国各地,协助地方禁烟销烟,并提出这科的考试与以往不同,要有文武全能的考生,这样不但可以抵制外国人的挑衅,而且还可治理地方治安。

道光准了林则徐的奏折,下旨要他选择清正廉明的官员为考官,林则徐就推荐了吏部二位官员。这两位官员,一位名叫郑国军,一位叫杨振兴。那郑国军现任吏部尚书之职,杨振兴也是吏部官员,他们都是寒门出身,办事正直无私,是林大人的得意门生。这次受林大人推荐,朝廷点他二人为今科考官。他们金殿领旨,谢恩出朝。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志向,就是为朝廷选拔英才。两人回到吏部,商议如何筹备今科考试工作。几天后,他们的筹备工作有了头绪,决定于明年二月十八开考场,吩咐下人提前向全国各州府下达文书,让全国举子有思想准备。

一日,他俩在吏部理事,忽见门房呈递来一封推荐信。拆开一看,见信中的内容是说,衢州有一举人,名叫章开璐,有文武全才,当今少有的,郑、杨二位大人如能提拔于他,对朝廷或地方能起一定的作用。落款是衢州知府盛。两人见了同时笑道:“这个盛大炮,向来为官清正,这次怎么也做起‘红娘’来了?莫非这章开璐是个大财主,盛大炮也按捺不住受了他的贿赂不成?”但不管是真是假,他俩心中就有了章开璐这个印象,且等他到来,亲见便知。

过了新春,吏部已向各州府下达文书,定于二月十八开考。章开璐接到通知文书后,一家人就忙碌起来。这天郭志明又来到他家,对章开璐道:“前番盛公已有书信寄于两位考官,请他们照应你的考事。恐怕他们朝事繁冗,丢在一边,今天他又着人送来书信一封,赴考时让你带去,叫你亲身到那里当面投递。如若他们见了,必有好处。”说罢掏出书信,付于章开璐,章开璐见盛大人做事如此心细,与王延纲再三称谢,郭志明叙谈了一番后,告辞回家。

次日,一家人为他准备好进京的行李。在秀娟的建议下,姐妹俩为他做了一件绣花袍和一顶帽盔。秀娟拿着对他说道:“璐哥,此番去往京城,比不得在家,那里多有九卿、四相、公子、王孙,来往甚多,你就这样穿着旧衣旧裤进京,难免要受人蔑视,几天以来,姐姐不辞辛苦为你赶做了这套衣帽,让璐哥穿着赴考,不会那么寒酸。”

章开璐见状,口中不说,心中清楚是谁的主意,又不好言明,只好流着眼泪感激地道:“有劳两位妹妹真心相待,愚兄永远铭记在心,如此愚兄上路了。”说着就背起包袱,一家人送出大门,看他上马赴京而去。

章开璐别了王家的一家人,望京城而来,一路上免不了晓行夜宿,渴饮饥餐,几日后,到了京城。见京城果非荒村小县,九街通衢,人来人往,真是“商贾叫卖于耳不绝,酒幌旗幡迎风招展”。如此美景,章开璐却无心观赏,寻找一个中等宿店住下,便向店主打听,吏部衙门设在何方。店主道:“吏部是个大衙门,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此间向南四五里路,一座大宅门,极其好认。”章开璐称谢,进房休息。

次日,章开璐用过早餐,穿戴好新衣新帽后,带着书信,出了店门,徒步来到吏部衙门,见衙门果然雄壮,门外有两个门官守门。章开璐放大胆子,呈上手拆,门官接过道:“你且候着,待我进内禀报。”一会,门官出来唤他进去,章开璐随着门官,直至吏部大堂,见大堂上坐着两位官员,忙双膝跪地,口称:“大老爷在上,衢州府举子章开璐叩头。”

两位大人朝下一看,对视一笑。郑爷对杨爷道:“我说这章开璐一定是个财主,试看他这身华丽穿戴,果然不差!”

便问他道:“章开璐,你几时来的?”

章开璐道:“举子昨日到京,今天一早寻找到此。”便将盛知府的这封书信呈了上去。

郑爷接过书信,拆开看后,“乒”的一声,拍着桌子喝着:“大胆章开璐,我且问你,你这封荐书是用多少银子买的?如不从实讲来,左右,看大刑伺候!”

“是!”两边衙役吆喝了一声,立即搬过刑具。章开璐见郑大人凭空发怒,感到惊奇。可是他不慌不忙地禀道:“举子是浙江兰溪洞源人氏,父亲远仁。举子七岁时父亲因病去世,留下母子二人苦度光阴。十岁那年,正好是举子读书时期,母亲劳累过度,也撒手人世。举子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在族中叔公章邦杰的帮助下,介绍我到衢州廿里镇王家庄王延纲员外家放牛。由于举子勤学奋进,博得了王员外的青睐。他为我聘师学艺,举子为报答王员外的再造之恩,勤学苦练。去年乡试得中举人,又蒙衢州知府盛大人爱才重视,在府衙校场亲考举子,认定举子确有真才实学,才修书向大老爷推荐。举子临行之前,这副衣戴还是王家姐妹相送的。举子这样一个放牛娃,哪有银子贿赂盛大人呢?”

郑、杨两位大人听了这一番言语,将信将疑。杨爷道:“你称自己有真才实学,也未可定。耳闻不如眼见,你上演武厅来,让我们先考考你再作道理。”

于是,一众衙役簇拥着两位大人,带着章开璐来到演武厅。两位爷坐定,遂叫章开璐道:“你舞一路剑来让我们看看。”

章开璐听令,不慌不忙脱下绣花袍,下了演武厅,来到校场,从兵器架上拿了一把宝剑,一个金鸡独立,无声无息地立于校场当中,朝两位大人一个童子拜观音。仅这一招,把两位大人逗得满心欢喜,刚才的疑云去了大半,两人相视一笑。还没有回过神来,只听得“嗖嗖”的哨音之声,从校场中传来,见一团白光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在那里转动。这团白光时而飘忽空中,时而贴地疾驰,矫若游龙,疾如奔马,只见剑花,不见人影。两位大人看得眼花缭乱,手下的衙役无不拍手称快。一会儿,章开璐收了剑锋,只见他脸不红,气不喘,放下宝剑,上厅躬身跪下。

郑爷道:“你的武术果然极妙,但不知文才如何,下官还要考你一考。”

章开璐道:“不知大老爷要考什么,就请出题!”

郑爷道:“下官要你做一道为之官道来,让我们一观。”

说着,就吩咐手下拿文房四宝过来,在演武厅上摆下桌椅。章开璐拿起纸笔,一挥而就,单足跪地,呈于郑爷。郑爷接过一看,赞不绝口,连忙递于杨爷,杨爷接过,见上面写道:

清正严明感山岳,铁面无私赏罚明。

明敏慧捷何须勇,刚毅正直不趋炎。

先身百姓常施爱,注重调查不贿贪。

抵制倭寇销烟土,指日高歌庆升平。

两位大人满心欢喜,便吩咐掩门。郑爷随即下座来,双手扶起道:“贤契请起。我们只道是贿赂求进,哪知你果有真才实学。”遂叫左右看座来。

章开璐道:“两位老爷在上,举子是何等之人,擅敢僭坐。”

郑爷道:“不必谦逊,坐下来好讲话。”

章开璐告坐,左右送上茶来喝过。

郑爷开口道:“贤契果然是文武双才,但不知你对当今形势有何看法?”

章开璐道:“两位大人在上,恕举子直言,斗胆奉告:当今社会动乱,国民遭受鸦片肆虐,民不聊生。举子之见,对外:朝廷必须派遣大员,前往广东查封,严禁鸦片入境,并做好防御措施,严防英军挑衅;对内:各府、各县要成立实验县,整顿吏治,加强社会治安,严厉打击贩卖、走私乌烟、红圆的不法商贩。如此,才能保得黎民百姓安宁。”

两位大人听了他这番理论后,感到这是一个难得的人才,盛大炮可谓识人。对这样的人才,应该是今天就可把他录用,但皇命在身,不可秉私行事。因此,郑大人对章开璐说道:“贤契才能,我俩欣赏。但为国求贤,必须通过多人比试,才能赢得人家心服口服,今天是二月十六,离考期还有两天,你暂且回宿店,养好精神,等到考试之日,尽力夺取魁元,不可轻率。”章开璐拜谢了,出衙门回宿店,不提。

到了十八日早上,章开璐四更起床,早餐已毕,拍马来到考场,见那九省四郡的举子俱已到齐。一会儿,只见郑国军、杨振兴二位考官坐轿进了考场,在演武厅坐下。旗牌官宣读这科试考的条例:“今科的试考与以往不同,先考武术,后考文章。武考不需要什么跑马、射箭,校场上放有大刀一把、石鼎一座,大刀重有一百二十斤,石鼎三百六十斤,如果能挥得动大刀、提得起石鼎,就算合格。”

此条例一宣布,只听得“哗”的一声,三庭人散去了一庭。因多数举子都是文墨出身,如何挥得动大刀、提得起石鼎?只好认晦气,卷席而走,等下科再来。

接着比试开始,旗牌官点名,挨次上场比试,每个举子精神抖擞,挨次一个个登场。挥大刀的挥大刀,提石鼎的提石鼎,各献奇能。大家都在举目观看,见有的人能挥几下大刀、提得起石鼎,有的人挥得动大刀、提不起石鼎,也有的拿起了大刀却不能挥动,有的甚至连拿也拿不动它。还有一个举子,看他已有三十多岁,来到校场,对着两个考官打了一拱,装模作样地打了一路花拳后,走到大刀旁边,非常自信地抓住了大刀,满以为一下能把大刀提了起来,谁知大刀刚刚提到半人之高,只见他身子一晃,向后一跤,跌了下去,这把大刀刚好压在他的小腹上,压得他像猪一样叫了起来。几个兵丁连忙跑过去抬起了大刀,见他已是屁滚尿流,引得众举子哄堂大笑,羞得他一下钻进人群,不知去向。

一天下来,虽有十多个合格,但不十分理想。当点到浙江衢州章开璐时,只见他,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校场,向演武厅上的两位考官叩了头,然后脱去绣花袍,露出紧身内衬,不慌不忙地走到大刀旁,抓起大刀,慢慢地提起来,一个蹲桩,两手合一,把大刀横搁在双臂上,朝四方拜了四拜,然后就挥舞起来。只见他横行直步,直步横行,里砍外劈,埋头献钻,左插花,右插花,三十六个翻身,七十二个变化。看得两位考官连声喝彩,众举子呼声不断。章开璐使完刀,面不红,气不喘,把刀轻轻放在原地,再走到石鼎旁边,一个马桩蹲了下去,双手轻轻地提起石鼎,把它放在左膝上,然后跷起右脚,用胸部顶住石鼎,展开双臂,表演了一个凤凰展翅的把式。那下边的看考人再次发出喝彩之声,在场的举子也惊得哑口无言。章开璐施展完毕,放下石鼎,上厅打躬跪下。两考官高兴道:“贤契辛苦了,回店歇息,等待来日试文。”章开璐谢过。

且说郑、杨两位大人见时候不早,宣布收场,明日再考。众人散去,一夜无话。次日试考,举子寥寥无几,两考官勉强地挑了几个,等文试以后再作决定。两天后文试完毕,吏部很快地出了布告,章开璐等二十八名举子被录取。

这日凌晨,道光爷登殿,林则徐协同两位考官上殿奏道:“臣等启奏万岁,今科会试完毕,被录取的二十八名举子在殿外候旨,请万岁面试。”

道光听奏,心中大喜道:“三位爱卿,为朝廷选择良才,劳苦功高,宣他们上殿,待朕来面试。”郑大人领旨,按花名册呼他们挨次上殿,道光爷将二十七名举子一个个面试后,觉得都还满意。当点到二十八名章开璐上殿时,道光一看,见这举子与众不同,生得身材魁梧,相貌雄伟,眉宇间含有一股英气,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郑国军见万岁对章开璐特别关注,便岀班奏道:“此举子与众不同,他不但文才出众,而且武功也十分了得。”道光听了,就叫章开璐在金殿之上献示一下才能。章开璐领旨,脱下长袍,当着万岁,打了一路长拳。看得众臣齐声喝彩,郑爷又呈上章开璐的试卷。道光爷看了,龙心大喜,当殿就点他为文武进士,其余的都点为进士。由吏部安排,放到各处为官。并对林则徐传旨道:“朕看文武进士章开璐是个人才,你等对他要另眼看待。”林则徐等谢恩,领旨下殿。

林则徐爱才如渴,因不久道光帝要命他为两广总督,派他到广东查禁鸦片。他任江苏巡抚时,见江浙两地走私乌烟、红圆的不法商贩十分猖獗,虽然在他的查禁下得到了初步的控制,可是一旦自己离去,那些不法商贩难免又要死灰复燃,因此他向道光建议广开考场、发掘人才,为禁烟毁烟增添力量。章开璐这样的人物就是他心目中理想的人选,今天在金殿之上,又得到万岁的认可,便决心要提拔他。回衙之后,他把郑、杨二人请到跟前,和他们商议,要他们查一查章开璐的旧时基业,查点明白后,发银为他盖造房屋,安排他归宗,再放他到江苏常州,因那里乌烟、红圆走私最为猖獗。两官奉命立即下文书到金华府,金华知府不敢怠慢,派人去兰溪县,要兰溪县府查清章旧时基业。

再次,吏部郑、杨两位大人,按照圣上的旨意,暂把二十七名进士安排在翰林院内,等待时期,择优充任,并对章开璐说明林大人提议要让他归宗之事:“已安排兰溪县府查点你家的旧时基业,发银为你建造房屋,你暂且回家,等归宗后再安排你常州上任。”章开璐听后,惊喜万分,想不到众位大人对自己这等重视,感恩不尽,当即拜谢。

章开璐离京回家,早有报录的报到王家,王员外一家出郭相迎,摆酒接待。章开璐把王员外拖到中堂,请他上坐,深深地拜了八拜,感谢他培育之恩,又和秀花姐妹俩见个半礼。再寻先生时,王员外言道:“先生因病在身,回家养病去了。”章开璐听说先生有病回家,心想,本应前去探望,无奈事情繁忙,只能改日再作道理。于是就把这事搁在一边,先与岳父商量归宗之事。

王员外听说他要归宗,好生不忍,眼中流下泪来,对章开璐说道:“贤婿,你要归宗,应说是件美事。有道是:树高千丈,落叶归根。只是老夫年过半百,膝下无子,看你从小在我身边长大,不是亲生,胜似亲儿一般,因此就把大女儿许配与你,指望能有一个半子相陪。如今你要归宗,叫我怎生舍得?”

章开璐道:“岳父此事不必担心,小婿归宗乃是林大人的好意,小婿我不得不从。再说小婿父母,只生我一人,他们早已离我而去,在小婿无依无靠时,承蒙岳父培育才有今天,此恩此德小婿铭刻在心。如今一举成名,又蒙皇恩,在还没出任之前,让小婿回故里,拜过父母灵位,祭过祖先,尽一次人伦,再转来侍奉岳父,这样,不但小婿的祖宗面上有了光彩,而且又可永报岳父再造之恩。”

王员外听了章开璐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后深受感动,便道:“贤婿之言甚是,老夫我不再多言,只是你与我女儿的婚事,不知贤婿如何打算?”

章开璐见员外提起婚事,心中起个疙瘩,要他与秀花结为夫妻实不情愿,只是碍着员外的恩情,难以推辞。正想与员外解释,忽报郭志明郭老爷到来。章开璐听说郭老爷来访,把刚要出口的言语咽了回去,连忙出门迎接郭老爷进屋,分宾主坐下。郭老爷询问了一些京城之事,章开璐一一回答。

两人正谈得高兴,忽又有报子报来,衢州知府盛太爷前来拜访章老爷。章开璐听说知府大人到来,岂敢怠慢,连忙与郭志明出村口迎接,王家庄的庄民,两边立定,都在观望知府大人到来。少刻,见有几个衙役在前开路,盛大人坐着大轿进庄而来。到了村口,章开璐忙跪地迎接,盛知府见状,忙叫住轿,走出轿门,搀扶起章开璐哈哈大笑道:“贤契你乃是朝廷贵人,如此大礼,老朽我怎担当得起?”说着就和郭志明、章开璐步行走到王家。

王员外设宴款待,酒过三巡,盛大人说道:“贤契,前日郑、杨两位大人有书信到来,道你在金殿面试时受到圣上的赞赏。林大人还为你归宗之事作好了安排。真是可喜可贺,前途无量。”

章开璐道:“晚生能受圣上的关注和林、郑、杨三位大人的重视,都离不开太爷和郭老爷两位的推荐及岳丈与先生的培育。因此,晚生对你们四位长辈,刻骨铭心,没齿不忘。”

盛知府道:“贤契不必客气,但不知何时出任?”

章开璐道:“郑、杨两位大人已安排兰溪县府去晚生家乡查点旧时基业,拨银为晚生建造房屋,让晚生归宗后再出任于江苏常州。”

盛知府道:“如此甚好,但愿贤契此去尽心尽职,报效朝廷。时已不早,我要回衙理事去了。就此告别。”说罢就吩咐起轿,回衙而去。郭老爷也告辞回家。

次日,王员外又与章开璐提起他们的婚事,章开璐道:“岳父此事不必过急,等小婿归宗时再成大礼,这样祭祖、成婚同时进行,岂不省了一笔开支。”王员外见他说得有理,只得依他,但暗地里为女儿准备箱笼物件、粗细嫁妆。

有事即长,无事即短。不上一年,章开璐故里洞源,一座三进两天井的两层庭院建成完工,县太爷亲自送来了“进士第”牌匾一方,又在中堂之上书写了“明善堂”三字。从此这所庭院就称为“明善堂”。在这一年中,章开璐去看望先生三次,直到先生去世,送他上山,落土为安。

这天,他收到了兰溪县府的通知,知道房屋已经建成,就向王员外一家辞别,回家祭祖。王员外说道:“贤婿回家祭祖,乃是一件大事,但对于女儿的婚事,老夫我时刻挂在心间。你先前不是说过,等你归宗再成大礼,不如趁此归宗时候,将就完姻,了却我胸中一件心事。”

章开璐见岳父主意已定,自己又有言在先,只得依从。择好黄道吉日,王员外着人抬了箱笼物件、粗细嫁妆送到衢江码头,雇了两只大船向兰溪进发。船到双江口码头,兰溪知县早已派人在那里迎接,一行人扛的扛,抬的抬,送进了“明善堂”中堂。随后四乘大轿,王员外父女,及与郭志明一起送亲到来,章邦杰代表章家长辈接进中堂,各施礼毕,一众乐人作起乐来,由章邦杰和郭志明两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主婚,两个喜娘扶秀花出轿,与章开璐参拜天地,祭过祖宗,拜过爹娘灵牌,遂入洞房,然后出来拜谢岳父,又与众送亲人见过礼,请大家入席饮宴。酒过三斟,菜上五味,王员外等人要起身告别,章开璐哪里肯放,定然要留他们一行人多住几天。过了三朝,员外父女及一行送亲之人辞别了章开璐夫妻和章邦杰等人,离开洞源,坐船回转王家庄。章开璐送走王员外后,立即上书吏部,说明他已重归祖业,并感谢林大人和郑、杨两位大老爷天地之恩。半月后,吏部下了文书,任章开璐为江苏常州知府之职,择日上任不提。

却说自章开璐上任后,家中只剩秀花和使女兰英在家,起初倒并不觉得寂寞,可是日子一长,加上人地生疏,心中不觉寂寞起来。五月初夏,天气开始炎热,后山的蝉儿叽儿叽儿地叫个不停。秀花早上起来,觉得胸中烦闷,打开窗户向山上望去,见山上松树生气勃勃,毛竹青翠可爱,蝴蝶在花丛中飞舞,蜜蜂采蜜纷繁。秀花见景生情,脱口念出一首诗来:

闺中少妇不知愁,初夏凝妆影翠楼。

忽见松青毛竹翠,悔叫夫婿觅封侯。

念完倚窗而立,不觉流下几滴眼泪来。使女兰英见了忙问道:“主母,为何不乐?外面风和日丽,何不出去散散心?”秀花一想,这倒也是,吃过早饭,叫兰英相伴来到屋后的一座小花园中。见园中景色迷人,葡萄架上一片新绿,假山四周草木萌动,花坛之内凤仙开放,对对蝴蝶来往穿梭。秀花在假山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兰英递过来一把月琴,她理了一下琴弦,弹了一曲《常相思》来。但听得那弦索铮铮,凄惨哀怨,如泣如诉,似有相思之意。

一曲弹完,放下月琴,好像还有余音缭绕,久久不息。秀花一听,感到奇怪,我已停琴不弹,为什么还有琴声缭绕?于是她就竖耳静听。一听,不是琴声,而是洞箫之音。她觉得十分好奇,暗想,今天我感到寂寞,来到花园弹一曲《常相思》来解解闷,难道也有人与我同病相怜,来和我的曲子?好,你会和,我就会弹,我再弹上一曲,看你还能不能再来和我。于是她重新操起月琴,弹了一曲《凤求凰》来。她边弹边听,听那箫很快地又跟着她,吹起《凤求凰》。

秀花一听,心中愠怒,晓得有人在偷听她弹琴,而且有意来和她的曲子。不知是何方来的狂徒,如此大胆,竟敢与老娘来寻开心!我倒要看看,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于是就站起身来,走到花园后门,正想开门出去看看是什么人在此作怪。猛一抬头,见花园围墙上伏着一人。此人二十开外,儒生打扮,手执洞箫,见秀花过来,不但不回避,反而还对着她直笑。秀花一看,这人不是别人,就是她家的邻居,名叫章宝坤。

且说这章宝坤,是个捐纳监生,虽然生得油头粉面,一表人才,但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他父亲原是一个医生,四处行医,挣得一份家业。这章宝坤虽然跟着父亲学过几年医术,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整天喜欢出入在青楼妓馆、赌馆赌场。父亲多次劝诫,可他把父亲的忠言当作耳边风,我行我素。父亲死后,他更是无人管束,仗着自己有这份家业,更加为所欲为。最近,认识了几个贩卖乌烟、红圆的商贩,又干起了毒品走私的勾当来。

那日章开璐归宗,他正好在家,作为一个本家、邻居到他家恭贺,见到了秀花。秀花生得体态丰满、皮肤滋润、面貌清秀,把这个花花公子看得眼花缭乱。从那天起,他就想入非非,只是碍于章开璐在家,没有机会与她见面。这次章开璐上任为官,认为时机已到,很想登堂入室去与她交谈,但又不知她的心迹,不敢造次,因此整天徘徊在章家的后花园周围,等待机会。这天早上,他拿着洞箫又来到章家花园后门,忽听得园中传出了似哀似泣的琴声,他连忙靠在花园墙边窃听,听出这是一曲《常相思》的曲子,知道她是旷女思春,就和了她一曲来试探。接着园中又传出了《凤求凰》来,他大胆地也跟着吹起了《凤求凰》,果然引出了他朝思暮想的王秀花。

王秀花本来怀着一肚子的怒火,要把那个竟敢与她开玩笑的人大骂一场,可是当见到这个小白脸对她一笑时,心中不觉有了一种难言的感觉,情不自禁地也回他一笑。

这时兰英跟了过来,见墙上一个男子,朝着主母嬉皮笑脸,知道不怀好意,连忙拉着秀花的衣服说道:“主母,时间不早,我们回去吧。”

王秀花回房后,突然变得精神萎靡,神思恍惚。兰英以为她在花园操琴时疲劳了,就服侍她上床休息。本想一觉睡醒,必然无妨;谁知一连数日,秀花总是茶饭不思,日夜消瘦。

兰英一看吃惊不小,忙问道:“主母,你自从那日花园里回来后,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莫非得了什么病不成?如有三长两短,老爷怪罪下来,婢子我如何承担得起!不如待我去请个医生前来诊脉如何?”

秀花说:“请医看病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既要医术高明,又要品行端正,因为是要登堂入室的。”

兰英一听感到为难。不请,怕主母病情加重;要请,又找不到合适之人。左思右想,还是去请教一下叔公章邦杰。章邦杰对她说:“远亲不如近邻,要请就请隔壁的章宝坤吧。”

兰英知道章宝坤不是个正牌医生,可听说他跟父亲学过几年医术,多少总有点经验。虽然人家说他为人轻浮,上次在花园见他似有不怀好意之心,但毕竟和我家主母是不出三服的本族人,他们还是叔嫂相称,而且有我在一旁,料他再轻浮也不敢失礼。如今没有别的医生可请,也只能请他了。就去到章宝坤家中。

章宝坤听说王秀花请他看病,喜不自禁,连忙跟随兰英来到秀花房中。此时王秀花刚好起身,在外室打坐,见章宝坤到来,脸上一红,欠了欠身说道:“麻烦叔叔了,请坐。”

章宝坤坐下,兰英捧过茶来。章宝坤接过茶杯,饮了一口说道:“听兰英说嫂嫂欠安,小弟来迟多有得罪。不知嫂嫂的病因何而起?”

秀花道:“不知何故,自那天在后花园一游,回房后就觉得身体不适,近几天来感到四肢无力,精神不展。”说罢朝章宝坤瞟了一眼。

章宝坤是何等之人,哪有不知之理!只是有兰英在场,不敢造次,于是不动声色地说道:“既然这样,就请嫂嫂伸过手来,待小弟与你诊脉。”

王秀花伸出一只玉手,章宝坤把两只指头搭在秀花的玉臂上,装模作样地搭了一回脉,说道:“嫂嫂之病乃是伤风引起,无有大碍,也不需开什么药方,只要到药铺里买三钱柴胡,用醋炒后,煎汤喝下发发汗,病就立即痊愈。嫂嫂牢牢记住!要用‘醋’炒的。”

说到“醋”字,在秀花的脉门上重重地按了一下,就站起来告辞,秀花叫兰英送他出门,然后由兰英到药铺买回柴胡,用醋炒好,再煎成汤让秀花喝下。

其实,王秀花得的不是伤风引起的病,而是一种心病。那天在花园看到章宝坤,本想与他寒暄几句,但碍有兰英在旁不方便说话,只好回到房间。从此,就像着了魔似的,章宝坤的影子一直在她的脑子里转,几天来神魂颠倒,奄奄似病。今天骤然见到了章宝坤,觉得精神一展,神采飞扬。要不是兰英在旁,定然要与他诉说她的心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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