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外科大师顾玉东
1937年顾玉东出生在山东章丘一个普通的家庭,幼时饱受战乱的颠沛流离,后来,全家从山东逃难到了上海。
顾玉东
而顾玉东与医学结下不解之缘,还要回溯到1947年的一个夜晚。当时,年仅10岁的顾玉东生了一场大病,因脑膜脑炎突发高烧持续不退、头痛剧烈,甚至发生抽搐而进入昏迷状态,病情十分危急。当晚值班医生给一位年资较高的王医生打电话,年近六旬的王医生急忙从家中赶来,却在上楼时不小心一脚踏空,从二楼滚下,摔成了足趾骨折。王医生救人心切,没有顾及自己的伤痛,赶紧爬起来冲到顾玉东的病床旁,全身心投入抢救中。王医生守在顾玉东的床边,有条不紊地补液、降温,并亲自给他做了腰穿,小心地一点点放出脑脊液以防止发生脑疝,整整忙了一夜,在当时青霉素尚未普及的情况下,硬是把顾玉东从死亡边缘救了回来。当顾玉东终于退烧,停止呕吐、抽搐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这时这位老医生发现自己的脚已经肿了,才离开去处理自己的足趾骨折。
王医生的奋不顾身在年幼的顾玉东心里深深扎下了一位“好医生”的高大形象,后来母亲建议他去学医,当一个像王医生那样的人。从那时起,顾玉东树立了自己的人生理想,立志投身医学事业。
初中毕业后,顾玉东就报考了上海市卫生学校。报考这所学校的原因是卫校学制短,两年时间就能学成做医生。当时正值抗美援朝时期,在前线英勇抗战的志愿军的事迹深深地激励着年轻的顾玉东,他暗自下定决心:要为祖国好好学习,将来做一个好医生!
1955年卫校毕业后,顾玉东被分配到了上海化工厂医务室做医生。出于对医学知识的渴求和解决病人痛苦的希冀,顾玉东决定继续报考上海第一医学院,这个由中国人自主创办的第一所医学院成了顾玉东毫不犹豫的选择。
当时上医的一级教授占据了全国的半壁江山,包括赫赫有名的颜福庆校长、林兆耆教授、沈克非教授等学者,他们的授课风格至今仍令顾玉东记忆犹新。年仅19岁的顾玉东如饥似渴地投入医学知识的学习。顾玉东回忆,那时候听林兆耆教授讲授内科学,每一堂课都是一种享受。林教授的教学简练严谨、高度概括,真正做到了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认真听他上课的话,甚至有时下课都不用再进行复习。解剖系的齐登科教授和郑思竞教授专业知识丰富、富有激情,他们的认真和严谨同样给顾玉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顾玉东就是在这种充满艺术与哲理的授课方式中逐渐养成了良好的医学思维习惯和学习方法。
“上医给我最大的印象是,每个老师身上都体现了严谨求实的作风。这是上医最大的特色。”离开校园逾半个世纪的顾玉东深情地感慨。虽然那时中国的物资还比较匮乏,但是上医基础科室的教授们都能守住清贫,坚决不私自在外开业行医,而将全部的精力用于科学研究和教书育人,他们崇高的品行给所有的上医学子树立了良好的榜样。
1966年2月13日是个永远值得纪念的日子,作为华山医院手外科的年轻医生,顾玉东迎来了从医生涯的首个“第一”。他参与了导师杨东岳主刀的世界第一例第二足趾游离移植再造拇指手术。虽然当时已经有国外医生尝试拇指再造,但是用自身足趾再造拇指,还是世界首创。经过22个小时的艰苦手术,手术最后获得了成功,为一位失去拇指的工人重新再造了拇指。顾玉东有幸参加这一手术的全过程,从术前方案的讨论制定、术中危象的克服到术后血供的观察,他始终工作在一线,这是一次思想意志、精神体力、科研能力的全方位锻炼。这个手术的成功,标志着我国显微外科技术继20世纪60年代初断肢(指)再植成功后又登上一个新的台阶。从1966年2月开始连续5个月,每月都开展一例足趾移植的手术,共积攒了5例成功经验。
从1981年开始,顾玉东接下了杨东岳教授手中的接力棒,手外科薪火相传的重担放在了他的肩膀上。一位年轻患者因手术失败后的痛苦、鲜血和泪水使顾玉东内心感到耻辱,也使他长久地陷入沉思。虽然93%的成功率在当时的手外科领域已是最高水平,但顾玉东却为了那7%患者的痛苦而感到寝食难安。以后如果再遇到血管变异的情况该怎么办?难道每次都把患者的希望寄托于那1/4的偶然性吗?医生这个职业不是拿百分比来算的,就算是99%的成功,但对那剩下的1%来说也是100%的失败。顾玉东说:“不能因失败停止思索,也不能因为失败而停止追求。”于是顾玉东钻进了解剖室,甚至把患者坏死的足趾再拿来反复研究血管变异情况,又到尸体上反复实验。经过5年时间数百例的分析总结,顾玉东终于攻克了血管变异的难题,发现了足趾血管的变化规律。他发现,当足背血管细时,足底血管一定较粗。自从发现这一规律后,针对各种血管变异情形,顾玉东和他的团队又提出了“第二套血供”的处理方法,但凡手术中再碰到血管小于1毫米的患者,顾玉东就一定要多找一根粗的血管,也就是既为移植的足趾提供足背血管又同时提供足底血管,保证足趾移植后的供血万无一失,这就是他首创的“第二套供血系统”。虽然手术时间长了,但是手术成功的可能性大了。经过这一系统的总结,华山医院手外科接下来的300例足趾游离移植再造拇指手术不论足背动脉如何变异,再也没有失败过,这使我国足趾移植手术的成功率保持国际领先地位,顾玉东也因此获得国家科技进步奖。
面对荣誉,顾玉东始终保持冷静甚至有些冷淡的态度,从一个足趾移植的失败到第二套供血系统的成功,这一番经历让顾玉东对医患关系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他认为,任何一位医者的成功都是用无数病人的痛苦、鲜血甚至生命换来的。一个医生不能忘记患者,只有不断努力,才能报答患者的“恩情”。
继足趾游离移植之后,顾玉东又向另一个更高难度的医学领域发起了进军,这就是一直以来被众多外科医生视为“手术禁区”的臂丛神经“根性撕脱伤”。
在人的颈根部有一组神经叫做臂丛神经,它由颈5、颈6、颈7、颈8和胸1这5根神经组成,它们支配着手臂和手指的一切感觉和运动。如果臂丛神经从脊髓连根拔出,就会造成患者的手和手臂失去感觉和运动功能。随着显微外科的发展,世界各国学者开始探讨利用臂丛周围对功能影响较小的其他神经来移位修复损伤的臂丛神经。如日本的小谷(Kotani)利用第11对脑神经(副神经)代替臂丛神经;意大利的布鲁内利(Brunelli)利用颈部的神经(颈丛神经)代替臂丛神经。但在“臂丛修复”这一世界性高难题的领域,还没有中国人的身影。
在做了近百例臂丛手术之后,顾玉东发现在臂丛旁边有一根细小的膈神经。膈神经主要支配膈肌,参与呼吸运动,再生能力很强。同时,他又联想到20世纪二三十年代,治疗肺结核还没有特效药,医生只能通过切断一侧的膈神经来治疗严重肺结核,而手术以后患者照样能正常呼吸。肺结核患者被切断膈神经都能活下来,何况是臂丛损伤、身体条件不错的年轻人呢?因此,顾玉东大胆设想,希望能借用膈神经来修复损伤的臂丛神经。即使对自己的医学技能有充足的信心,且该手术方案在理论上可行,但毕竟国内外还从未有人做过这样的手术,万一切断膈神经以后病人的呼吸肌瘫痪了,其后果远远要比失去一条手臂严重得多!
1970年,一位陕西姑娘因为车祸整个手臂没有了知觉。经过诊断,她的臂丛发生了“根性撕脱伤”,无法直接修复。顾玉东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病例,决定采用膈神经来修复臂丛神经。于是世界第一例膈神经移位手术于1970年8月6日诞生了。令人惊奇地是,手术获得了惊人的成功,移位的膈神经起效了,患者的肘关节会动了!后来,顾玉东又用膈神经去修复腋神经和其他神经,均取得了良好效果。如今,顾玉东首创的膈神经移位术在国内外得到了广泛应用,并获得了84.6%的有效率。这证明了一个事实:到目前为止,在替代臂丛神经的各种可选方案中,膈神经是再生能力最强的。因为人在呼吸时,膈神经也在24小时不间断工作,它是长得最快的。
成功的喜悦并没有让顾玉东停止探索的步伐。支配手的功能有5根神经,移植1根,只能解决1个功能。于是,他在学习国外成功经验的基础上,首创多组神经(膈神经、副神经、颈丛神经、肋间神经)移植治疗臂丛损伤,恢复了多组肌肉的功能,也使我国臂丛损伤的治疗水平跻身国际先进行列。“要真正地成为一名好的医生,必须有永无止境、永不满足的心态。”顾玉东道出了进步的真谛。
在顾玉东眼中,没有完全相同的患者。他不拘泥于固有的条条框框,为每一个经手的患者建立档案。把每一个值得探究的细节、特殊性都记录在卡片上。每逢过年、过节,他就把一年记下来的卡片整理好、进行归类,一张张不起眼的卡片,顾玉东把玩了50年,那些让世人震惊的创新成果,就是从这些浩繁的病史卡片里闪耀出最初的火花。顾玉东说:“创新不是凭空想的,而是建立在日日夜夜的积累上。日常工作的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有成果,科学的积累就是创新。”
回顾顾玉东的创新史,在臂丛神经损伤诊治的领域里,他率先在20世纪70年代设计了膈神经移位术,20世纪80年代初又设计了多组神经移位术(以膈神经移位为主,同时为患者移位肋间神经、副神经及颈神经,使患者的肢体恢复多组功能),1986年又设计了健侧颈7神经移位术。经过近40年的努力,这些成果使我国在臂丛神经损伤诊治领域处于国际领先地位。著名的臂丛专家那落迦(Narakas)在其所著的《臂丛疾病》中高度评价顾玉东:“顾(玉东)不仅在160多例患者中完成了膈神经移位,还完成了健侧颈7神经移位术,这是我们西方医生不敢想的!”
自从毕业以来,顾玉东在临床上一工作就是50余年,他不断创新、勇于超越,攻克了一道道医学上的难题。顾玉东是我国手外科、显微外科的先驱和创始人之一,先后获得国家级奖项7项,其中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5项、国家发明奖2项,其他省部级奖18项。1994年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首批院士。先后荣获何梁何利基金、白求恩奖、全国劳动模范、十大科技精英、上海市科技功臣等多项奖励。而众多辉煌成绩的背后,是顾玉东数十年如一日的不懈求索和无怨无悔的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