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注

譯注

帝高陽之苗裔兮(1)我是古帝高陽氏的後裔,
朕皇考曰伯庸(2)表字伯庸的是我的先君。
攝提貞于孟陬兮(3)寅年的正月
惟庚寅吾以降(4)庚寅那一天便是我的誕辰。

【注解】

(1)帝高陽:古帝顓頊氏的别號。苗裔:後裔。帝高陽的後人季連,姓芈(miɔ),是楚國的先祖。屈原是楚武王熊通的後人。與楚國同姓。熊、屈、昭、景都是“芈”的轉音。屈、昭、景是一個姓,如屈原亦稱昭睢,便是其證。屈原自説其與懷王共祖,同出於古帝高陽氏。

(2)朕:我,屈原自稱。皇考:就是先父,也稱先君,是古人對自己已死的父親的稱呼。古方俗語謂“先”爲“皇”。謂“先”爲“皇”,猶謂“鮮”爲“皇”(這裏“皇”與“鮮”同義,均作“美”“善”講)。《詩·小雅·信南山篇》“獻之皇祖”,《箋》云:“皇祖是曾孫之先祖。”“考”就是“父”。古方俗語謂“父”爲“考”。謂“父”爲“考”猶謂“坿”爲“考”。《爾雅·釋親》云:“父爲考。”王逸曰:“皇,美也。父死稱考。”非是。

(3)攝提貞:就是攝提格。攝提是歲(sei)的緩讀。“貞”與“格”同義,都是“寅”字的轉音。“寅”(楚俗音“羊”iaŋ)音轉爲“貞”(音張ṭaŋ),猶“淫”(楚俗音羊。《爾雅·釋詁》:“淫,大也。”)音轉爲張(《廣雅》:“張,大也。”)“寅”音轉爲“格”(兩讀:kɔ;kə。這裏用第二讀),猶“寅”音轉爲“恪”(kə)。故“攝提貞”與“攝提格”其義均爲“歲寅”。“歲寅”是一個把修飾詞放在中心詞之後的古偏正式合成詞,譯成現代漢語是“寅年”。于:就是以,就是之;古方俗語謂“之”爲“以”,或爲“于”。《漢鐃歌·米鷺曲》“不以吐”是用“以”代“之”字,《詩·大雅·大明篇》“命此文王,于周于京”的第二個“于”字應作“之”字講。孟陬:正月。《史記·曆書》“閏餘乖次,孟陬殄滅”,《注》云:“正月爲孟陬。”

(4)惟:其,古方俗語謂“其”爲“惟”。《詩·周南·葛覃篇》:“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萋萋;黄鳥于飛,集于灌木,其鳴喈喈。”“維(同惟)”與“其”互文,都是代詞,第三人稱所有格,相當於“它的”。降:生。吾以降,即“吾以生”,亦即“我之所以生也”,是一個名詞性的謂語。“惟庚寅吾以降”即“其庚寅之日乃我之所以生也”,也即“乃我之所以生之日也”。這是一個名詞謂語句。這與僖公三十二年《左傳·殽之戰》“其北陵,文王之所以避風雨也”的句法結構完全相同。自來講《離騷》者都不知這一句是名詞謂語句,故特詳細説明,以供今之言《離騷》者參考。

皇覽揆余于初度兮(1)先君見我生於寅年寅月和寅日,
肇錫余以嘉名(2)便根據寅字給我取了嘉名和美號,
名余曰正則兮,正則便是他給我命的嘉名,
字余曰靈均。靈均便是他給我取的美號。

【韻讀】

名:音民min,明母。

均:音今kin,見母。

【注解】

(1)皇覽:先君。皇,作“先”解,説詳上節。覽:君。古方俗語謂“君”爲“覽”。謂“君”(兩讀:kün;kin。這裏用第二讀)爲“覽”,猶謂“今”爲“濫”(説詳附録《越人歌新探》),亦猶謂“矜”爲“覽”(《九章·抽思》“覽余以其修姱”,屈原説:懷王聽信讒言,誣賴我自矜能善造憲令),亦猶謂“捃”(兩讀:kün,kin。這裏用第二讀)爲“攬”(本篇第四節“夕攬洲之宿莽”,按:攬:捃)。覽:又是“林”,作“君”講(《爾雅·釋詁》云:“林,君也。”),楚方俗語謂“林”爲“覽”。按:楚方俗語慣於把雅言通語的lin音讀爲lan音,如謂“遴”爲“覽”(見本篇第四二節),謂“惏”爲“婪”(見本篇第一五節),謂“臨”爲“攬”(見本篇第四五節)。揆:同窺,作“見”講。于:有。古方俗語謂“有”爲“于”。謂“有”爲“于”,猶謂“友”爲“愉”。《詩·周南·關雎篇》“琴瑟友之”意爲“琴瑟樂之”,“友”作“樂”講。《詩·唐風·山有樞》“他人是愉”,《毛傳》云:愉,樂也。初度:生日。古方俗語謂“生日”爲“初度”。初:就是“産”,就是“出”,就是“處”,就是“生”。生:古方俗語謂之“産”(《大戴禮》云:“禹娶涂山氏之女,謂之僑,僑産啓。”),或謂之“出”(《説文》“萬物出於震”,按:出:生),或謂之“處”(《詩·唐風·葛生篇》:“予美亡此,誰與獨處?”按:予美:我丈夫。亡:死。此:斯。誰與:何能。處:生。兩句意爲:“我的丈夫死了,我怎能獨生呢?”又《管子·乘馬篇》“樊棘雜處”,按:樊:楚,荆。處:生。全句意爲“荆棘叢生”,明張位《問奇集》云:“西蜀出爲處。”掄按:這是説“處”是“出”的方音。這樣“處”之訓“生”就很好理解了),或謂之“初”。掄按:楚方俗語謂“出”、“處”爲“初”,參看本篇第四節“初”字注解。度:日。古方俗語謂“日”爲“度”。謂“日”(兩讀:ʐit,ʐu。這裏用第二讀)爲“度”,猶謂“如”爲“度”(《爾雅·釋詁》云:“度,如,謀也。”)。故“初度”的意思就是“生日”。這裏是以大名代小名,作“美好的生日”講。“皇覽揆余于初度兮”的意思是“先君見我有這樣一個美好的生日”,具體地譯出來是“先君見我生於寅年寅月和寅日”。

(2)肇:就。屈子的父親知道“寅”字與“正則”、“靈均”同義,故給他命名爲“正則”,别號爲“靈均”。

紛吾既有此内美兮(1)我既碰上這樣一個美好的生日,心中歡喜,
又重之以脩能(2)因而就給自己著實地加了一番修治。
扈江離與薜芷兮(3)我取江離薜芷以爲衣服,
紉秋蘭以爲佩(4)又取秋蘭以爲佩飾。

【韻讀】

能:音teiɔ,透母。

佩:音bei,並母。

【注解】

(1)紛:就是欣,就是喜,就是歡。歡:古方俗語或謂之“欣”,或謂之“喜”。《方言》卷十第六六節云:“紛怡,喜也。湘潭之間曰紛怡,或曰巸已。”《爾雅》云:“怡,喜也。”《廣雅》云:“歡、紛怡,喜也。”《後漢書·延篤傳》云:“紛紛欣欣兮,其獨樂也。”掄按:“紛”、“欣”、“喜”、“怡”同義,都是從“歡”字派生出來的同義詞。王逸曰“紛,盛貌”,非是。内美:生日。古方俗語謂“生日”爲“内美”。内:就是“生”,古方俗語謂“生”爲“内”(音納)。謂“生”爲“内”,猶謂“省”(古俗音生。《説文》:“省,視也。”一作“生”。杜甫《望嶽》詩:“蕩胸生曾雲,決眥入歸鳥。”掄按:生:同“省”,視也。曾:高。入:,視。歸:與巋通,大也。兩句詩意爲:看到泰山上面那高高的彩雲,胸襟就感到非常地坦蕩;看到那魁梧的異禽,眼界就覺到非常地空闊)爲“”(《集韻》“,音肭,視也”)。美:音mi,作“日”講,古方俗語謂“日”爲“美”。今寧波話猶謂“日”爲“密子”,謂“今日”爲“吉密子”。故“内美”其義爲“生日”。王逸曰“言己之生,内含天地之美氣”,非是。

(2)重:益,加。之:“支”,作“我”講,古方俗語謂“吾”爲“之”。謂“吾”爲“之”,猶謂“梧”爲“枝”。脩能:修治。能:古音台(楚俗音téi)作“治”講。“又重之以脩能”的意思是“我又給我自己加了一番修治”。

(3)扈(今長沙方言猶慣於把韻書裏的非母、敷母、奉母字讀如曉母匣母字):服。這裏是意動詞,作“取……爲衣服”講。“江離”、“薜芷”:均爲香草名。

(4)紉:索,取。秋蘭:香草名。

汩余若將不及兮,我勤勉修潔,猶恐不能趕著懷王英明之時修成去輔翼他,
恐年歲之不吾與(1)猶恐懷王等不到我修成就已成了昏淫之主。
朝搴阰之木蘭兮(2)於是我一早就上山去把香花掇拾,
夕攬洲之宿莽(3)入晚猶在洲上把芳草採取。

【韻讀】

與:音ju,喻母。

莽:音姥mu,明母。

【注解】

(1)汩:疾行(《方言》卷六,第二二條云:“汩,疾行也。南楚之外曰汩。”),這裏作“勤勉地修身潔行”講。在“謹身絜行”這一類詞組裏,“行”與“身”是相提並論的。《荀子·勸學篇》“怠慢忘身,禍災乃作”(一個人怠慢疏忽,忘記修身潔行,就一定要惹起災禍來的)的“身”字可以作“修身潔行”講,則這裏的“疾行”也應當可以作“勤勉地修身潔行”講。若:猶。古方俗語謂“猶”爲“若”。謂“猶”爲“若”,猶謂“猷”爲“若”(《爾雅·釋言》云:“猷,若也。”)。將:恐。古方俗語謂“恐”爲“將”。《列異傳·宗定伯》:“鬼言:‘卿太重,將非鬼也。’”)。年歲:靈修、君王,指懷王。年:靈。古方俗語謂“靈”爲“年”。謂“靈”爲“年”,猶謂“齡”爲“年”。“靈”:林,作“君”講(《爾雅·釋詁》云:“林,君也。”)。古方俗語謂“林”爲“靈”(古漢語有的方言把尾n併入尾ŋ,而把-in韻字讀如-iŋ韻字)。歲:胥、修、君。君:古方俗語或謂之“胥”(越人謂“君”爲“胥”,參看《越人歌新探》“胥”字的注解),或謂之修(音秀siu。見本篇第一二節“靈修”二字的注解)。故“年歲”其義爲“靈修”,爲“君王”,指懷王。“汩余若將不及兮”就是“汩余若將不及年歲兮”,因下文而省去了“年歲”兩字。屈子是善於運用此略彼詳互相補足的修詞手法的。這節和下節就是用的這一修詞手法。

(2)搴:拔取。阰:小山。木蘭:指木蘭的花。

(3)攬:摭捃。宿莽(音姥mu):芳草名。上兩節用勤採香花芳草,比喻勤勉地修身潔行。

日月忽其不奄兮(1)光陰過得真快!
春與秋其代序(2)看看懷王已是春去秋臨。
惟草木之零落兮(3)想到草木因秋風而零落。
恐美人之遲暮(4)怕的是懷王受蒙蔽而昏淫。

【注解】

(1)日月:指光陰。忽:滑。(《尚書》“在治忽”,一作“來始滑”。)其:得。不:真。古方俗語謂“真”爲“不”。謂“真”(確實,的確)爲“不”,猶謂“真”(作“人”講。何仲英《訓詁學引論》第72頁云:“蒙語兀真,義爲貴婦,是漢語‘夫人’的音轉。”)爲“不”(《詩·小雅·苕之華》“知我如此,不如無生”,掄按:知:爲。我:古“儀”字,作“政”講。“知我如此”的意思是“爲政如此”,即“這樣殘酷地剥削”。不如:人民。無:何。“不如無生”意思是“人民怎麽活命呢?”),亦猶謂“震”爲“怖”。奄:舊作“淹”,當是不懂古漢語的傳寫者所妄改,今訂正,“奄”在這裏作“快”講。故“不奄”的意思就是“真快”。“日月忽其不奄兮”的意思是“光陰過得真快”。

(2)春:喻楚懷王的春天。秋:喻楚懷王的秋天。代序:易位。“春與秋其代序”的意思是:懷王的春天已經過去而他的秋天已經到臨。

(3)惟:這裏作“思”或“想到”解。之:這裏作“而”、“變爲”解。“惟草木之零落兮”的意思是:想到草木因秋風而零落。

(4)美人:佳人,指懷王。之:這裏作“變”講。(據《康熙字典》云:“之:又變也。孫奕《示兒編》:之字訓變,《左傳》遇觀之否,言觀變爲否也。”)遲暮:猶“昏黄”,這裏作“昏庸”講。“恐美人之遲暮”的意思是:怕的是懷王因被群小蔽塞了心智而變昏庸。

不撫壯而棄穢兮(1)我既怕懷王受蒙蔽而成昏君。
何不改乎此度(2)何不立刻去争取作他的左徒?
乘騏驥以馳騁兮(3)因而我就找到那個千里駒,
來吾道夫先路(4)請他爲我推轂,
使我作上懷王的左徒。

【注解】

(1)不:是“怖”字的同音借字,作“怕”講。撫壯:王君。古方俗語謂“王君”爲“撫壯”。撫:王。古方俗語謂“王”爲“撫”。謂“王”爲“撫”,猶謂“往”爲“赴”。壯:就是“將”,作“君”講。(《廣雅》云:將,君也。)古方俗語謂“將”爲“壯”。謂“將”(做“君”講)爲“壯”,猶謂“將”(做“大”講)爲“奘”。(《方言》卷一第一二條:“奘(在朗反)、將,大也。……燕之北鄙齊楚之郊或曰京或曰將。”《箋疏》卷一云:“《説文》奘、駔,大也,通作壯。”)故“撫壯”是同義重言,作“王君”講。而:作“爲”講。《孟子·萬章篇上》:“奚而不知也?”趙注云:“奚,何也。孟子曰:舜何爲不知象惡己也?”又現在有的方言將“合二爲一”講成“合二而一”。棄:作“昏”講。《尚書·周書·牧誓》:“昏棄厥肆祀弗答,昏棄厥遺王父母弟不迪。”掄按:“昏棄”連文,“棄”與“昏”同義。穢:楚俗音“畏”,同“威”。作“君”講。掄按:君姑,一作威姑(《中華大字典》“威”字注)。

(2)改:就是“干”,做“追求”講。《史記·仲尼弟子列傳》:子張問干禄。鄭玄曰:“干,求也。”古方俗語謂“干”爲“改”。謂“干”爲“改”,猶謂“趕”爲“改”。(《離騷》二三節:“偭規矩而改錯。”掄按:改錯,就是趕錯,追逐錯誤。)此:左。古方俗語謂“左”爲“此”。謂“左”爲“此”,猶謂“飵(方音作tsuo)”爲“刺”。(《史記·范雎蔡澤列傳》:“吾持梁刺肥。”掄按:“持”和“刺”都是食的方言變體。度:徒。古方俗語謂“徒”爲“度”。謂“徒”爲“度”,猶謂“圖”力“度”。(《爾雅·釋詁》:“圖、度,謀也。”)故“此度”即“左徒”。

(3)騏驥:千里駒,這裏喻得力的推薦人。

(4)來:作“使”講。先路:就是“左徒”。先:左。古方俗語謂“左”(音tsuo,精母)爲“先”(音sian,心母)。謂“左”爲“先”,猶謂“作”爲“先”(《廣雅》云:“先、作,始也。”)。路:徒。古方俗語謂“徒”(音du,定母)爲“路”。謂“徒”爲“路”,猶謂“途”(音du,定母)爲“路”。“先路”,又作“三閭”講。先:音sian,與“三”(音san)是同源詞。“先”與“三”之爲同源詞,猶“三”與“纖”之爲同源詞也(掄按:這個“三”字作“小”字講,《詩·小雅·苕之華》:“牂羊墳首,三星在罶。人可以食?鮮可以飽?”牂:大。墳首:盡搜。三星:小羊。在罶:盡擄。可:何,下同。鮮:民。飽:活命。四句意爲:大大小小的羊都搜去了,人民拿什麽活命呢?又現在湘西土家語也謂“小”爲“suan”。纖:作“小”講,通訓。)。路:就是“閭”,古方俗語謂“閭”爲“路”。謂“閭”爲“路”,猶謂“旅”爲“魯”(《史記·周本紀》:“魯天子之命。”《集解》引徐廣曰:《尚書序》云:“旅天子之命。”)故“先路”與“三閭”也是同源詞。先路,又作“成言”講。先:又與“成”是同源詞。“先”與“成”之爲同源詞,猶“鮮”與“成”之爲同源詞也(掄按:《爾雅·釋詁》:“鮮,善也。”《禮記·檀弓篇》:“竹不成用。”《注》云:“成,猶善也。”)。路:又與“言”是同源詞。“路”與“言”之爲同源詞,猶“路”與“岩”之爲同源詞也(《天問》第三二節:“岩何越焉!”掄按:岩:路。越:遠。全句意爲:路途多麽遥遠啊!)。故“先路”又和“成言”是同源詞。綜上以説,“先路”這一個詞,與“三閭”、“此度”、“成言”都是同源詞。這四個詞都來自“左徒”。王逸注曰:“《離騷經》者,屈原之所作也。屈原與楚同姓,仕於懷王,爲三閭大夫,三閭之職,掌王族三姓,曰昭、屈、景。屈原序其譜屬,率其賢良,以厲國士。入則與王圖議政事,決定嫌疑;出則監察群下,應對諸侯,謀行職修,王甚珍之。”掄按:王逸不知“三閭”二字是“左徒”的音轉,妄説什麽“三閭之職,掌王族,曰昭、屈、景……”云云,屈原手下果真這麽多群衆,那上官大夫豈敢向懷王讒毁他呢?又按:昭、屈、景是一個姓,這三個字都是“芉”字的轉音,屈原亦稱昭睢,就是其證。王逸不知語音演變之理,説了這麽一段無根無據的話,對於後來治屈賦者的壞影響很大,放在這裏簡略地加以辨正。

昔三后之純粹兮(1)昔時夏禹、商湯、周文都是開國之君,
固衆芳之所在(2)當然是由於他們得到了群芳的輔弼。
雜申椒以菌桂兮(3)他們連申椒與香桂一般的香草都採取,
豈惟紉夫蕙茝(4)他們那裏只單採名貴的芳芷?

【注解】

(1)三后:三王,這裏指夏禹、商湯、周文。純粹:作“開國之君”講。純:音“敦”,就是“君”。古方俗語謂“君”爲“純”,今湖南雙峰話亦然。粹:就是“立”,作“建立”講,古方俗語謂“立”爲“粹”。謂“立”爲“粹”,猶謂“瀝”爲“淬”。純粹:就是“君立”。君立是一個把修飾詞擺在中心詞之後的古偏正式的合成詞,譯成現代漢語就是“開國之君”。

(2)衆芳:就是“群芳”。

(3)“申椒”、“菌桂”:都是香草。這裏喻“賢才”。

(4)紉:就是“索”、“取”(説詳第三節“紉”字注)。蕙茝:一種香草。這裏喻賢才。

彼堯舜之耿介兮(1)唐堯和虞舜是英明的君王,
既遵道而得路(2)行王道,致太平,備受萬民愛戴。
何桀紂之昌披兮(3)而夏桀和殷紂是亡國之君,
夫唯捷徑以窘步(4)施暴政以致身死國亡,
遺臭萬載。

【注解】

(1)耿(兩讀:音“京”kiŋ、“庚”keŋ):就是“君”,古方俗語謂“君”爲“耿”。謂“君”爲“耿”,猶謂“今”爲“京”。(客家土話謂“今”爲“京”。)介:作“大”講。耿介,就是君大,這是一個把修飾詞放在中心詞之後的古偏正式的合成詞,譯成現代漢語就是“大君”。

(2)既:盡,皆,都。遵:作“施行”講。揚子《方言》卷一二第七九條:“遵,衍也。”道:這裏指“德政”。故“遵道”就是“施行王道”。得路:就是實現王道,就是把天下治成太平樂土。也可以譯爲致太平。

(3)何:作“而”講。昌:作“君”講。(《史記·三代世表》中的“昌意”、“昌若”的“昌”都是“君”的意思。)披:作“亡”講。古方俗語謂“亡”爲“披”。謂“亡”爲“披”,猶謂“網”爲“”。“昌披”是一個把修飾詞放在中心詞之後的古偏正式的合成詞,直譯出來是“君亡”,譯成現代漢語是“亡君”。

(4)夫:彼,他們;代詞,指桀和紂。唯:是“爲”、“行”、“施”的意思。捷:音dziep,從母。作“疾”(音dzi,從母)講。(《詩·大雅·烝民》:“征夫捷捷。”又《東方朔傳》:“捷若慶忌。”按:“捷”作“疾”講。)“疾”,《康熙字典》云:“虐也。”(《詩·小雅·雨無正》:“旻天疾威。”朱熹云:“疾威,暴虐也。”)徑:同“經”,作“政令”講。(《釋名》:“經,徑也。”《周禮·天官·大宰》:“以經邦國。”《注》:“經,法也。王謂之禮經常所秉以治天下者也。”)故“捷徑”就是“暴政”、“虐政”。以:以致,招致。窘步:猶“傾覆”。這裏指桀、紂身死國亡。

惟夫黨人之偷樂兮(1)只有親秦派苟且偷安,
路幽昧以險隘(2)他們的親秦路線黑暗而危險。
豈余身之憚殃兮(3)難道我怕自身遭殃嗎?
恐皇輿之敗績(4)我只怕懷王被他們弄得身死國亡。

【注解】

(1)黨人:指楚懷王朝廷裏的親秦派。偷樂:苟且偷安。

(2)路:指親秦派的投降路線。幽昧:黑暗。以:而。

(3)豈:難道。憚:怕

(4)輿:王。古方俗語謂“王”爲“輿”(喻母),謂“王”爲“輿”,猶謂“王”爲“芋”(音jü,喻母。《廣雅·釋詁》“王、芋,大也”)。故“皇輿”,即“皇王”或“君王”。這裏指楚懷王。敗績:這裏作“身死國亡”講。

一〇

忽奔走以先後兮(1)匆匆地我就擔負起懷王的奔走與先後之臣的重任,
及前王之踵武(2)忠誠地輔翼他,想使他趕上三王五帝。
荃不察余之中情兮(3)没想到他竟不察我的良策,
反信讒而齌怒(4)反信讒言而大發我的脾氣。

【注解】

(1)忽:突然間。奔走(亦作“奔奏”),先後:都是周代輔臣的名稱。《詩經·大雅·綿篇》:“予曰有先後,予曰有奔奏。”《毛傳》云:“相道前後曰先後。喻德宣譽曰奔奏。”掄按:“相道前後”和“喻德宣譽”跟《史記·屈原賈生列傳》上所説的“左徒”所管的“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對諸侯”的職責大致相等,故屈原引用“先後”、“奔走”兩官職以喻他左徒的職責。

(2)及:趕上。踵武:蹤迹。

(3)荃:就是“君”,指楚懷王。古方俗語謂“君”爲“荃”。謂“君”爲“荃”,猶謂“均”爲“全”。中:古“衷”字,作“善”講。《廣雅·釋詁》:“衷,善也。”王氏《疏證》云:“衷者,《皋陶謨》:‘同寅協恭,和衷哉。’《傳》云:‘衷,善也。’成十三年《左傳》:‘民受天地之中以生。’中與衷通。”情:就是“成”。古方俗語謂“成”爲“情”,今閩粤俗語猶然(明張位《問奇集》云:“閩粤成爲情。”)。“成”作“謀”講(《史記·仲尼弟子列傳》:“縣成,字子祺。”《索隱》《家語》作“子謀”。按:“成”、“祺”同義,均作“謀”講)。故“中情”就是“善謀”,也就是“良策”。屈子在這裏講的“善謀”的具體内容,當是指對内舉賢任能,對外聯齊抗秦。只有這樣,才能治平天下,使之成爲太平樂土。

(4)齌:古“懠”字,作“怒”解。《詩經·大雅·板》:“天之方懠。”《毛傳》:“懠,怒也。”又《爾雅·釋言》:“懠,怒也。”故“齌怒”,就是“怒”,同義重言。

一一

余固知謇謇之爲患兮(1)本來我知道忠直是要惹禍的,
忍而不能舍也(2)但我仍然堅持而不肯放棄。
指九天以爲正兮(3)請天帝秉公對我作出判處,
夫惟靈脩之故也(4)假若我對懷王有半點不忠。

【注解】

(1)謇謇:忠直。爲患:惹禍。

(2)忍:堅持,矢志。舍:音su,放棄。

(3)指:這裏作“請”講。九天:這裏喻“天帝”。爲:就是“余”,作“我”講,古方俗語謂“余”曰“爲”。謂“余”曰“爲”,猶謂“與”曰“爲”也(《史記·留侯世家》:“良爲他人言,皆不省。”)。“爲正”,就是“余治”,是一個“賓語+謂語”的古句法結構,譯成現代漢語就是“治余”“處治我的罪”。

(4)夫:作“若”講。古方俗語謂“若”(日母)爲“夫”(並母)。謂“若”爲“夫”,猶謂“”(日母)爲“泭”(並母)。掄按:“泭”、“”都是船的别名。惟:同“微”(《正韻》:惟,無非切,音微,義同)。作“不”講(《詩·邶風·柏舟》:“微我無酒。”掄按:“微”,就是“非”或“不”的意思)。故“夫惟”,就是“若不”。靈:作“君”講。古方俗語謂“君”(音kin,見母)爲“靈”(來母)。謂“君”(見母)爲“靈”,猶謂“矜”(見母)爲“”(來母。《方言》:“矜、,哀也。”)。修:作“王”講。古方俗語謂“王”爲“脩”。謂“王”爲“脩”,猶謂“暀”爲“秀”(《爾雅·釋詁》:“暀,美也。”掄按:“秀麗”連文,“秀”與“麗”同義,均作“美”講)。故“靈脩”就是“君王”,同義重言。這裏指楚懷王。它同前邊的“年歲”、“撫壯”、“棄穢”、“美人”、“荃”、“皇輿”,都是“君王”的古方俗語。故:音古,作“忠”講。古方俗語謂“忠”爲“故”(音古)。謂“忠”爲“故”,猶謂“冢”爲“嘏”(《爾雅·釋詁》:“嘏、冢,大也。”)。“指九天以爲正兮,夫惟靈脩之故也。”這是一個主從複句,“夫惟靈脩之故也”是條件從句,“夫惟”是條件連詞。“指九天以爲正兮”是主句。可譯爲:“如果我不忠於懷王,就請天帝質正處治我吧。”也可譯爲:“請天帝質正處治我吧,如果我不忠於懷王的話。”

一二

初既與余成言兮(1)當初懷王用我作他的左徒,
後悔遁而有他(2)後來他聽信讒言又把我放逐。
余既不難夫離别兮(3)個人被放逐並不使我感難過,
傷靈脩之數化(4)令人悲傷的是懷王聽信讒言不行王道。

【注解】

(1)既:同“季”,作“君”講(《史記·周本紀》:“殷之末孫季紂。”按:“季”作“君”講。“季紂”就是“君紂”)。古方俗語謂“君”(音kin)爲“既”。謂“君”爲“既”,猶謂“今”爲“吉”(今寧波話謂“今日”爲“吉密子”。按:“吉”是“今”)。與:舉,用。成:左。古方俗語謂“左”爲“成”。謂“左”爲“成”,猶謂“作”爲“成”。(《史記·五帝本紀》:分命羲仲居郁夷,曰暘谷,敬道日出,便程東作。……申命和仲居西土,曰昧谷,敬道日入,便程西成。掄按:“東作”的“作”和“西成”的“成”同義,均作“耕作”講。)言:就是“徒”,古方俗語謂“徒”爲“言”。謂“徒”爲“言”,猶謂“途”爲“巖”(《天問》第三二節:“巖何越焉!”掄按:巖:途,路途。越:遠。全句意爲:路途多麽遥遠啊!)。故“成言”就是“左徒”。這裏的“成言”,同前邊的“此度”、“先路”都是“左徒”的古方俗語。“初既與余成言兮”,這句詩把賓語“余”後邊的繫詞“爲”省略。翻譯時加上去,就是“初君用我爲左徒”。這是古漢語造句的習慣,常常把賓語後邊“繫補”的“繫詞”省略。如《詩·毛傳》:“婦人謂嫁歸。”就是“婦人謂嫁爲歸”,《左傳》:“楚人謂乳穀,謂虎於菟。”就是“楚人謂乳曰穀,謂虎曰於菟”。“初既與余成言兮”,和《九章·抽思》的“昔君與我成言兮”,其意義完全相同,就是“起初懷王用我作他的左徒”。

(2)悔:作“誹”講,就是“讒”的意思。遁(定母):同“惇”(通敦),作“信”講(《方言》:“惇,信也。”《箋疏》:“《衆經音義》卷一引《倉頡解詁》云:‘惇,古文敦同。’李善注:謝靈運《石門新營所住詩》引《方言》作敦。《大戴禮·王言篇》云:‘士信民敦。’《素問·上古天真論》:‘長而敦敏。’王冰注云:‘敦,信也。敦與惇通。’”)。故“悔遁”,按現代的説法就是“信讒(賓語置於動詞謂語之前)。有(按《康熙字典·等韻》屬喻母)作“吾”(我)講。古方俗語謂“吾”(疑母)爲“有”(《商君節·開塞》:“非明主莫有能聽也。”按:“明主”,指秦孝公。“有”是“吾”的轉音。這句話的意思是:“不是你(秦孝公)這樣的明主,是聽不進我的主張的。”)。謂“吾”爲“有”,猶謂“蜈”(疑母)爲“蚰”(喻母。按:蜈蚣,一名蚰蜒),亦猶謂“”(疑母)爲“”(喻母。按:“”、“”都作船講)。他:就是“逐”,古方俗語謂“逐”(五讀:直六切音ḍok,澄母;直祐切ḍouɔ,澄母;張祐切ṭouɔ,知母;音周tṣou,照母,楚俗音侜cṭou,這裏用第五讀)爲“他”。謂“逐”爲“他”,猶謂“侜”爲“”(掄按:“他”與詫、通。:託何切tuo,透母。《説文》云:“詫,沇州謂欺曰詫。從言,它聲。”《一切經音義》引《纂文》云:“兖州人以相欺爲人。音湯和反。”侜與譸通,張流切音輈,ṭou,知母,《玉篇》:“譸張,誑也。”《説文》:“誑,欺也。”故“輈”與“侜”是同源詞,均作“欺”講)。故“有他”,即“我放逐”。這也是把賓語“有”(我)置於動詞謂語“他”(放逐)之前的古句法結構的一例。譯成現代漢語就是“放逐我”。

(3)既:盡,全,並。夫:乎,於。“既不難夫……”就是“並不難於……”或“並不以……而難過”。離:作“放”或“逐”講。(詳見第一節“離”字的注解。)别:音pie,幫母,同“弊”(《韻補》:筆别切,音鱉,幫母)作“放”講。(《天問》:“胡終弊于有扈,牧夫牛羊?”按:“弊”,放逐。“有扈”:小國名。這句話的意思是:爲什麽終於被放於有扈,爲人牧牛放羊?)故“離别”即“放逐”,或“逐放”。

(4)數:就是“信”,古方俗語謂“信”(音sin,心母)爲“數”(音ʂu,審母)。謂“信”爲“數”,猶謂“申”(音sin,心母)爲“舒”(音ʂu,審母),亦猶謂“信”爲“書”(音ṣu,審母)。化(華):古方音(xua),曉母,平聲。又音ɣua,匣母,平聲。這是因爲有的方言把“化”讀曉母,另有的方言讀匣母。讀曉母的“化”(xua)平聲,與“毁”(xui,平聲)對應,作“讒”講。讀匣母的“華”(ɣua,平聲)則與“回”(ɣui)對應,作“毁”講,如“華表”即“誹謗木”(《古今注》:“堯設誹謗木,今之華表。”)。又如《九章·抽思》:“昔君與我成言兮,曰黄昏以爲期。羌中道而回畔兮,反既有此他志。”按:“與”:舉,用。“成言”:左徒。“黄昏”:終老,終身。“羌”:却。“回”:毁,讒。“畔”:信。“既”:而。“有此”:我。“他志”:放逐。這幾句的意思是:起初,懷王舉用我任左徒,説定任期終身。但他中途聽信讒言,反而將我放逐。

一三

余既滋蘭之九畹兮(1)我既栽了九畹地的香蘭,
又樹蕙之百畝(2)又種了百畝地的芳蕙。
畦留夷與揭車兮(3)我既廣植了馨夷和揭車,
雜杜蘅與芳芷(4)又雜植了杜蘅和芳芷。

【注解】

(1)滋:栽。畹:音宛,二十畝(依《説文》)。

(2)蕙:香草名。

(3)畦:混。混種,雜植或間作的意思。“留夷”,“揭車”:都是香草的名稱。

(4)“杜蘅”,“芳芷”:都是香草的名稱。這一節以“香草”喻“人才”。屈原自叙其任左徒時,爲楚國培養各種各樣的人才。

一四

冀枝葉之峻茂兮(1)希望花草枝葉茂盛,
願竢時乎吾將刈(2)到開花結果時,好讓懷王前來採摘。
雖萎絶其亦何傷兮(3)我雖遭放逐並不悲傷,
哀衆芳之蕪穢(4)使我難過的是香花芳草變成惡物醜類。

【注解】

(1)峻茂:暢茂,茂盛。

(2)願:楚俗音jüan,喻母。就是“英”,作“花”講。古方俗語謂“英”(音“aaŋ”影母)爲“願”。謂“英”爲“願”,猶謂“姎”(音“aaŋ”影母)爲“媛”(按:“姎”、“媛”均作“我”講)。竢:楚俗音dẓi上聲,床母。作“實”(楚俗音dẓi上聲,床母。這是楚俗把韻書上的入聲讀爲上聲)講。這裏指“果實”。故“願竢”,即“開花結果”。將:君。《廣雅·釋詁》:“將,君也。”吾:王,古方俗語謂“王”爲“吾”。謂“王”(君王)爲“吾”,猶謂“王”(作“大”講。《廣雅》:“王,大也。”)爲“吴”(《方言》:“吴,大也。”)。吾將:即“王君”。這裏指楚懷王。刈:這裏作“採摘”講。

(3)萎絶:猶“棄絶”,這裏作“放逐”講。其:音“基”(ki,平聲)。作“我”講。古方俗語謂“我”爲“其”(ki)。謂“我”爲“其”(ki),猶謂“餓”爲“飢”。

(4)之:這裏有“變成”的意思。蕪穢:這裏作“惡物醜類”講,喻上文“香花芳草”的變質。

一五

衆皆競進以貪婪兮(1)親秦派都争利而貪惏,
憑不厭乎求索(2)一味争財逐利一點不知飽足。
羌内恕己以量人兮(3)他們私思自己被忠賢視爲亂臣,
各興心而嫉妬(4)又都起恨心而對忠賢嫉妒憎惡。

【注解】

(1)衆:指親秦派。競:争。王逸曰:“競,並也。”非是。進:贐,作“財”“利”講。古方俗語謂“贐爲進”。謂“贐”爲“進”,猶謂“盡”爲“進”。故“競進”意思就是“争財”“争利”。貪婪:貪惏。《廣雅疏證》曰:“婪者,《説文》:‘婪,貪也。’”又云:“河内之北謂‘貪’曰‘惏’。惏與婪同。”掄按:楚方俗語謂“惏”爲“婪”。“衆皆競進以貪婪兮”的意思,就是“親秦派都争利而貪惏”。

(2)憑:全。厭:飽足。“憑不厭乎求索”意思是“一味地争財逐利全然不知飽足”。

(3)羌:但,可是。内:心中,私下。恕:思。古方俗語謂“思”爲“恕”。謂“思”爲“恕”,猶謂“思”爲“癙”(《小雅·雨無正篇》“癙思泣血”,按:“癙思”連文,“癙”與“思”同義,均作“憂”講)。以:之。量:亂,古方俗語謂“亂”爲量(古方音luaŋ),今潮汕方言猶然。“亂”,在這裏用作意動詞,作“被目爲亂臣”講。人:指仁人,忠賢。

(4)各:皆。興心:起恨心。

一六

忽馳騖以追逐兮(1)這時懷王突然又令我出使齊國,
非余心之所急(2)但他仍不用我聯齊抗秦的主張。
老冉冉其將至兮(3)衰老慢慢地將會到來,
恐修名之不立(4)只怕我的主張不能實現,美政不能實行。

【注解】

(1)這一行係指屈原被流放後,懷王(十六年)受張儀欺騙,怒而大興師伐秦,兩度爲秦所敗,楚國大困之時,才派屈原去齊活動一事。據《史記·屈原賈生列傳》載:“屈平既絀,其後秦欲伐齊,齊與楚從親,惠王患之,乃令張儀佯去秦,厚幣委質事楚。……是時屈平既疎,不復在位,使於齊,顧反,諫懷王曰:‘何不殺張儀?’懷王悔,追張儀不及。”

(2)非:不。余:屈原自稱。心:作“謀”解(《爾雅·釋言》:“謀,心也。”),指“聯齊抗秦”的主張。所:(音“ṣu”,審二)與“叔”(音“sú”,審三)音近,作“採”講(《詩·豳風·七月》:“九月叔苴。”《傳》:“叔,拾也。”這裏作“採”講)。急:同“擷”,作“採取”講。故“所急”,就是“叔擷”,同義重言,“採取”的意思。“非余心之所急”的結構是:主語是“懷王”,承上省略。“非”是狀語,限制“所急”。“之”是助詞。“余心”是賓語。“所急”是謂動。也是把賓語“余心”,置於謂動“所急”之前的主賓謂句法結構。這句詩的意思是:懷王不採取吾謀,也就是懷王仍不採納我聯齊抗秦的主張。

(3)這一句的意思是:衰老慢慢地將會到來

(4)這一句的意思是:只怕我的主張不能實現,美政不能實行。

一七

朝飲木蘭之墜露兮(1)我早晚燒茶都用木蘭上面的玉露,
夕餐秋菊之落英(2)早晚煮飯都用秋菊上面的玉英。
苟余情其信姱以練要兮(3)人們都把我的計謀和信法視爲强國富民的靈丹妙藥,
長顑頷亦何傷(4)故雖見放於君也不悲傷。

【注解】

(1)朝:與下行的“夕”,都作“朝夕”講,這行言“朝”,下行言“夕”,互相補足。木蘭:與下行的“秋菊”都應當做香花芳草的代稱。墜:同璲,作“玉”講。(《廣韻》云:“璲,玉也。”)墜露即潔白如玉的露水。

(2)落:就是,作“玉”講。古方俗語謂“”爲“落”。謂“”爲“落”,猶謂“蘆”爲“蘿”(蘆服,一名蘿蔔)。《韻會》云:“,碧玉也。”《廣雅》云:“碧,玉名。”英:古霙字,就是“”,作“水”講。(:《廣韻》《集韻》並莫江切,音龍。《説文》云:“,水也。”)古方俗語謂“”爲“英”。謂“”爲“英”,猶謂“明”(古方音芒maŋ)爲“英”。故“落英”即潔白如玉的雨水。《九章·涉江》:“吾與重華遊兮瑶之圃,登崑崙兮食玉英。”屈子在兩行詩自言所用的水都是未沾染過一點塵埃潔白如玉的天池之水,以喻他的志行高潔,表示堅決不與醜惡的親秦派同流合污。

(3)苟:民。古方俗語謂“民”爲“苟”。謂“民”爲“苟”,猶謂“汶”爲“”。《詩·王風·君子于役篇》“苟無饑渴”(按:苟:民。無:何。饑:得。渴:安。全句意爲:“民怎得安?”)的“苟”字也作“民”講。情:作“謀”講(説詳本篇第一〇節“情”字的注解)。其:與,和。信姱:信法。以:之。句中間歇詞,無實在意義。練要:精練要妙。這裏用成意動詞,作“視爲靈丹妙藥”講“苟余情其信姱以練要”是叫個古“主賓謂”句,譯成現代漢語就是“人民把我的計謀和信法視爲强國富民的靈丹妙藥”。

(4)長:君(《廣雅》云:“長,君也。”),指懷王。顑:音坎k’an,作“余”講。古方俗語謂“余”爲“顑”。謂“余”爲“顑”,猶謂“愉”爲“衎”。頷:音含ɣan,匣母,作“放”講。古方俗語謂“放”爲“頷”。謂“放”爲“頷”,猶謂“眆”(兩讀:paŋ,幫母;faŋ,非母。這裏用第二讀)爲“眪”(音含ɣan,匣母,作“視”講。又《韻補》云:“眪,視也。”)。故“長顑頷”意思是“懷王放逐了我”。“長顑頷亦何傷”意思是“雖見放於君也不悲傷”。

一八

擥木根以結茝兮(1)我採木根擷芳芷,
貫薜荔之落蕊(2)把薜荔的落蕊穿成花朵,
矯菌桂以紉蕙兮(3)氣味更加芳芬;
索胡繩之灑蕾。摭菌桂捃香蕙,
把胡繩的墜蕾索爲花冠,
容色益發喜人。

【韻讀】

蕊:音ruei。

蕾:楚音luei。

【注解】

(1)擥、結:均作“採擷”講。結與擷同。木根、茝:均芳草名。

(2)貫:貫穿。薜荔:芳草。薜荔之落蕊喻逸才。

(3)矯、紉:均作“摭捃”講。胡繩:芳草名。灑:舊作“纚”,當是傳寫者所改,今訂正。灑:這裏作“落”、“墜”講。蕾:舊誤作“纚”,今訂正。蕾是含苞未放的花。“胡繩之灑蕾”,喻逸才。這一節詩寫屈子見放後結識逸才以備懷王醒悟時引用。

一九

謇吾法夫前脩兮(1)在忠這方面我則效法前代的忠臣,
非世俗之所服。這自非親秦派之所能從。
雖不周於今之人兮(2)雖見放於懷王,
願依彭咸之遺則。我仍打算效彭咸赴江流葬身魚腹之中。

【注解】

(1)謇:忠。這裏用成狀語,作“在忠這方面”講。前脩:前代忠臣,如箕子、比干、彭咸等。“謇吾法夫前脩兮,非世俗之所服”的意思是“在忠這方面我則效法前代的忠臣,這自非親秦派之所能從”。“謇吾法夫前脩”的句法結構與《論語》的“文莫吾猶猶人焉”完全相同。郭氏《今譯》把這二行譯爲“我本虔敬地在效法古代的賢人,我的環佩本不爲世俗之所喜歡”,非是。

(2)不周:放逐。古方俗語謂“放逐”爲“不周”。不:放。古方俗語謂“放”爲“不”。謂“放”爲“不”,猶謂“放”(《史記·五帝本紀》“帝堯放勳者……”。掄按:舊作“帝堯者放勳”,與前邊“顓頊高陽者”“帝嚳高辛者”的句法不相類,當是粗心的傳寫者所妄改,今訂正。掄又按:“顓頊”的“顓”當是“王天下之號”,作“帝”講。“高陽”“高辛”的“高”也當是王天之號,作“帝”講。“放勳”的“放”也當是王天下之號,作“帝”講)爲“不”(古帝“不降”“不窋”的“不”,當是王天下之號,作“帝”講),亦猶謂“方”(作“謗”講)爲“不”(作“謗”講,《九歌·湘君》“期不信兮告我以不間”意思是“不忠的友人則毁謗我”。“不”與“間”同義,均作“謗”講)。亦猶謂“方”爲“甫”(音補)。周:九,逐。逐:古方俗語或謂之周,或謂之九。見本篇第二一節“九死”的注解。故“不周”意思就是“放逐”。今之人:今日之庸君,指懷王。古書常以“人”指君,《孟子》“古之人與民偕樂”意思就是“古代的賢君與民同樂”。“雖不周於今之人兮”意思是“我雖見放於懷王”。郭氏《今譯》把這一句譯爲“雖不能和今世的人們道合志同”,甚誤。大家都知道,屈子只和懷王與親秦派離心離德。他和廣大人民是心連心的,屈子非常關心人民的疾苦,人民也非常信仰屈子,説屈子的政治主張與他所立的法令是强國富民的靈丹妙藥。因此這裏的“雖不周於今之人兮”只能是“雖見放於懷王”,而絶對不可以譯爲“雖不能和今世的人們道合志同”。

二〇

長太息以掩涕兮,我長吁吁地歎了一口氣,不禁
哀民生之多艱。揮淚如雨,
余雖好脩姱以鞿羈兮(1)人民生活艱苦真使我傷悲!
謇朝誶而夕替(2)我雖奉懷王誥命立法以急民急,
無如朝立而夕廢。

【注解】

(1)好:誥,奉誥命,楚方俗語謂“誥”爲“好”,今湖南新化土話猶然。姱:法。古方俗語謂“法”爲“姱”。謂“法”爲“姱”,猶謂“伐”爲“誇”。以鞿羈:以急民急。

(2)淬:立。古方俗語謂“立”爲“淬”。謂“立”爲“淬”,猶謂“瀝”爲“淬”。

二一

既替余以蕙纕兮(1)既廢了我的救濟法規,
又申之以攬茝(2)我又立了一道賑災法制。
亦余心之所善兮(3)人民都道我立的法令盡善盡美。
雖九死其猶未悔(4)雖見放我仍然認爲我没有過失。

【注解】

(1)蕙:音ɣui,就是“法”(古音fei),楚方俗語謂“法”爲“蕙”,今長沙土語猶保存有把非母字讀爲匣母字的語言習慣。纕:當作“襄”,作“助”講,這裏作“救助”、“救濟”講。“蕙襄”即“法助”,“法規救濟”,是一個把修飾詞放在中心詞之後的古偏正式的合成詞組,譯成現代漢語就是“救濟法規”。

(2)申:重。這裏作“重作”、“另作”講。攬:令。古方俗語謂“令”(兩讀:liŋ,lin。這裏用第二讀)爲“攬”。參看本篇第二節“覽”字的注解。茝:音ṭs’ai,穿母,作“災”(音tsai,精母)講。古方俗語謂“災”爲“茝”。謂“災”爲“茝”,猶謂“崽”(音tsai,精母,作“子”、“兒子”講)爲“茝”(《後漢書·西南傳》所載白狼王唐菆等《慕化詩》原文“捕茝菌毗”,譯文“父子同賜”。掄按:子:古方俗語或謂之崽,或謂之茝)。故“攬茝”就是“令災”,是一個把修飾詞放在中心詞之後的古偏正式的合成詞,譯成現代漢語就是“災令”,“賑災法令”。也可以譯爲“賑災法制”。

(3)亦:同“夷”,就是“寅”,就是阽(音鹽ciam),就是“人”。人:古方俗語或謂之“寅”,或謂之“阽”(見本篇第四四節“阽”字的注解),或謂之亦(夷。卜詞“人方”,一作“夷方”)。余心:吾謀(《爾雅·釋言》云:“謀,心也。”)。這裏指屈子所立的法令。所:古音ṣu,審母,就是“姝”(昌朱切,音tṣ’u,穿母),作“美”講。古方俗語“姝”爲“所”。謂“姝”爲“所”,猶謂“處”(音ṭs’u,穿母)爲“所”。故“所善”的意思就是“美善”,這裏用成意動詞,作“認爲……盡善盡美”講。“亦余心之所善兮”的句法結構是:亦:作“人民”講,是主語。余心:作“我的法令”講,是賓語。之:句中間歇詞,無實在意義。所善作“認爲……盡善盡美”講,是謂語,這是一個把賓語放在謂語之前的古“主賓謂”句,譯成現代漢語就是“人民都認爲我制的法令盡善盡美”。

(4)九死:逐放。古方俗語謂“逐放”爲“九死”。九:逐。古方俗語謂“逐”(五讀:直六切音ḍok,澄母;直祐切音douɔ,澄母;又張祐切,知母,又音周tṣou,照母。楚方俗語音啁tṣou,知母。這裏用第四讀。又按:楚方俗語知照不分)爲“九”。謂“逐”爲“九”,猶謂“周”爲“九”(客家方言謂“周”爲“九”,今湖南溆浦縣橋江鎮周家堖人猶謂“周”爲“九”),亦猶謂“舟”爲“軌”(《詩·邶風·匏有苦葉》“濟盈不濡軌”,按:不,則。濡:需。軌:舟。全句意爲“濟盈則需舟”)。死:放。古方俗語謂“放”爲“死”。謂“放”爲“死”,猶謂“放”爲“肆”,亦猶謂“坊”爲“肆”(茶坊,酒肆)。故“九死”的意思是“逐放”。舊注解爲“死九次”,非是。其:我。參看本篇第一四節“其”字注解。悔:過,認爲有過失。《荀子·成相篇》云:“其言也諂,其行也悖,其舉事也多悔。”按:悔:過失。

二二

怨靈脩之浩蕩兮,我怨懷王昏庸糊塗,
終不察夫民心(1)終不體察人民的苦衷。
衆女嫉余之蛾眉兮(2)群小嫉妒我的良策善謀,
謡諑謂余以善淫(3)造謡誣告我自伐其功。

【注解】

(1)察:體察。民心:人民的苦衷。

(2)衆女:群小。衆:群。女:同孺,作“小”講。蛾眉:美謀,古方俗語謂“美謀”爲“蛾眉”。

(3)謡諑:這裏作“造謡誣衊”講。善:指善政,功績(《爾雅·釋詁》:“攻(功),善也。”)。淫:誇。《方言》:“誇,烝,婬也。”故“善淫”就是“功誇”。這是一個把賓語放在謂語之前的古賓謂詞組,譯成現代漢語就是“誇功”,就是“自伐其功”。郭氏《今譯》將這一句譯爲:“造出謡言來説我是本來好淫。”純屬望文生義,不可從。

二三

固時俗之工巧兮(1)親秦派專門講求取巧,
偭規矩而改錯(2)他們棄直道而從枉道。
背繩墨以追曲兮(3)背仁義而依邪曲,
競周容以爲度(4)競相阿諛以爲升官之道。

【注解】

(1)時俗:指親秦派。工巧:攻巧,講求取巧。

(2)偭:背,棄。規矩:直道。改:干,作“追求”講。古方俗語謂“干”爲“改”。(參看本篇第六節第二行“改”字的注解。)錯:枉道。

(3)繩墨:仁義之道。

(4)周容:猶言諂諛。度:道。這裏指升官之道。

二四

忳鬱邑余侘傺兮(1)心志悒鬱極其難過,
吾獨窮困乎此時也(2)我獨被群小們陷入這種困境,
寧溘死以流亡兮(3)寧淹死於湖澤之中,
余不忍爲此態也(4)我決不隨同他們去禍國殃民。

【注解】

(1)忳:音敦tun,作“心”講。古方俗語謂“心”爲“忳”。謂“心”爲“忳”,猶謂“信”爲“敦”。

(2)此時:群小。“此”同“佌”,作“小”講。時:同“是”,作“衆”講。(《荀子·賦篇》“閭娵,子奢,莫之媒也;嫫母,力父,是之喜也”。兩句意爲:閭娵、子奢這樣的美人,無人替她們做媒;嫫母、力父這樣的醜東西,大家都喜歡她們。)故“此時”即“佌是”、“小衆”,是一個把修飾詞放在中心詞之後的古偏正式的合成詞,譯成現代漢語就是“衆小”、“群小”。“吾獨窮困乎此時也”的意思是“我獨窮困於群小”——“我獨爲群小所窮困”。

(3)溘:淹。以:於。流亡:湖澤。流:洛,作“澤”講。如滎澤,一名滎洛。亡:與“望”、“明”、“孟”、“夢”同義,作“湖”、“澤”講,如“望都”、“明都”、“孟瀦”、“雲夢”等均古湖澤的名稱。

(4)爲:與,隨從。此態:群小。此:同“佌”,作“小”講。態:古音台(厶),就是“是”,詐“衆”講。古方俗語謂“是”爲“態”。謂“是”爲“態”,猶謂“是”爲“斯”。故“此態”即“小衆”,是一個古偏正式的合成詞,譯成現代漢語就是“群小”。

二五

鷙鳥之不群兮(1)義鳥不與惡鳥同群,
自前世而固然。這是自古已然。
何方圜之能周兮(2)哪有方枘能與圓鑿相合,
夫孰異道而相安(3)哪有道不同者而能相安?

【注解】

(1)鷙鳥:義鳥。鷙同質,質直連文,質,直也。《廣雅》:“直,義也。”

(2)周:合。

(3)道:這裏指政治主張。屈原堅持的是聯齊抗秦路線,而鄭袖、靳尚等受了張儀的賄賂後却走親秦路線。在這個關係到楚國生死存亡的原則問題上,屈原大義凛然,寸步不讓。故曰:“夫孰異道而相安?”(哪有道不同而能相安的呢?)

二六

屈心而抑志兮,我屈抑心志,
忍尤而攘詬(1)忍受恥辱。
伏清白以死直兮(2)抱清白之志而死忠貞之節,
固前聖之所厚(3)這是古代聖人之所稱許。

【注解】

(1)尤:這裏作“辱”講。攘:就是“含”,古方俗語謂“含”爲“攘”。謂“含”爲“攘”,猶謂“”爲“爙”(均作“火”講),亦猶謂“喊”爲“嚷”。“忍尤而攘詬”意爲“忍受恥辱”。

(2)伏:抱。直:義。《廣雅》云:“直,義也。”

(3)厚:稱許。

二七

每相道之不察兮(1)聽到懷王自道其不該放逐我,
延佇乎吾將反(2)我乃弭節緩行等待他覺醒。
回朕車以復路兮(3)我希望他能趁著行迷未遠的時候,
及行迷之未遠。派人前來接我回郢去仍與我共爲美政。

【注解】

(1)每:舊作“悔”,當是傳寫者所妄改,今訂正。每:聞。古方俗語謂“聞”爲“每”。謂“聞”(古俗音門min)爲“每”,猶謂“們”(音門min)爲“每”。相:將,君。君:古方俗語或謂之“將”(《廣雅》云:“將,君也。”),或謂之“相”(殷王“相士”的“相”字其義當爲“君”)。君,這裏指懷王。道:這裏是動詞,作“説”講。之:其,代詞,指懷王。不察:不省,懷王自道其是不省屈子的善謀(即美政)而把屈子放逐的。

(2)延佇:弭節緩行以等待。吾將:皇王,指懷王。吾:皇。古方俗語謂“皇”爲“吾”。謂“皇”(作君講)爲“吾”,猶謂“皇”(作大講)爲“吴”(作大講)。將:君、王。故“吾將”,在這裏是“皇王”的意思,參看本篇第一四節第二行“吾將”的注解。反:反過來,即悔悟,覺省的意思。

(3)復:返,還,回。路:歸,國。國:古方俗語或謂之“歸”(《天問》:“薄暮雷電,歸何憂?”掄按:歸:國,指楚國。憂:古優字,這裏作振興講。全句意爲:懷王已墮入一蹶不振的境地,他現在哪裏還能振興楚國呢?明張位《問奇集》云:“秦晉國爲歸。”),或謂之“路”(謂“歸”爲“路”,猶謂“圭”爲“璐”)。故“復路”其義爲“回國”,即“回郢都去”。

二八

步余馬於蘭皋兮(1)把我的馬放於蘭皋不再使用了,
馳椒丘且焉止息(2)馳往椒丘就棲息在這個地方。
進不入以離尤兮(3)決不回朝去遭受禍國殃民的罪尤,
退將復脩吾初服(4)一心歸田以重著我舊時的服裝。

【注解】

(1)步:放。古方俗語謂“放”爲“步”。謂“放”爲“步”,猶謂“舫”爲“”。蘭皋:地名。“步余馬於蘭皋兮”是屈原這時想隱居,故放馬於蘭皋,以示不再用它了。

(2)椒丘:可能就是屈原家的一個田莊的名稱。且焉:且在那裏。

(3)進:就是“將”、“打將”、“打算”的意思。!

(4)退:謂隱居。將:以。“退將復脩吾初服”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我要隱居,脱下大夫服,重著舊時裝”。脩,服也,著也。

二九

製芰荷以爲衣兮(1)我采芰荷以爲上衣,
集芙蓉以爲裳。集芙蓉以爲下裳。
不吾知其亦已兮,不見省於君也就算了吧!
苟余情其信芳(2)因爲人民都認爲我的主張真美真芳。

【注解】

(1)製:古掣字,作“取”講。

(2)苟:就是女(如),作“人”講。古方俗語謂“女(如)”爲“苟”。謂“女(如)”爲“苟”,猶謂“如”(條件連詞,作假如講)爲“苟”。“苟”作“人”義用,古書上是有先例的。《詩·王風·君子于役》云“苟無飢渴”(苟:人。無:何。飢:得。渴:安),全句意爲:“民何得安。——人民怎麽得安息。”余情:就是我的主張。參見本篇第一〇節三行“情”字的注解及見第一七節“余情”的注解。信芳:猶言真美真芳。這是一個意動詞,作“認爲……真美真芳”解。“苟余情之信芳”即“人民我的主張認爲真美真芳”,這是一個把賓語放在謂語之前的古句法結構,譯成現代漢語就是“人民認爲我的主張真美真芳”。

三〇

高余冠之岌岌兮(1)我把帽子聳得高而又高,
長余佩之陸離(2)把佩帶拖得長而又長。
芳與澤其雜糅兮(3)昔日芳草香花現在都與毒草臭花混在一起了,
惟昭質其猶未虧。只有我這孤臣之心仍然皎潔明亮。

【注解】

(1)岌岌:高聳貌。

(2)陸離:長貌。

(3)澤:臭。雜糅:混雜在一起。“芳與澤其雜糅”就是“昔日的芳草香花現在都與毒草臭花混在一起了”。

三一

忽反顧以遊目兮(1)猛回頭静思一番,
將往觀乎四荒(2)打算到四方去訪賢觀光。
佩繽紛其繁飾兮(3)繽紛紛的佩飾越來越美盛,
芳菲菲其彌章(4)馥郁郁的芳名越來越遠揚!

【注解】

(1)遊目:同猷謨,作“思慮”講。

(2)將:作“打算”講。

(3)佩繽紛:這是一個把修飾詞放在中心詞之後的古偏正式合成詞,譯成現代漢語就是繽紛紛的佩飾。繁:作“彌”講。飾:作“美”講。其繁飾:就是越來越美盛。

(4)芳菲菲:也是一個把修飾詞放在中心詞之後的古偏正式合成詞,譯成現代漢語就是馥郁郁的芳名。

三二

民生各有所樂兮,人們都各有各的愛好,
余獨好脩以爲常。我獨愛好修志潔行已成習慣,
雖體解吾猶未變兮(1)雖見放仍未改易,
豈余心之可懲(2)難道我的志行還可改變?

【注解】

(1)體:就是“離”,作“流”、“放”、“逐”講。古方俗語謂“離”爲“體”。謂“離”爲“體”,猶謂“離”(作遠講。《爾雅·釋詁》云:“離、逷,遠也。”)爲“逷”。解:音kai,就是趕。楚古方俗語謂“趕”爲“解”,今湖南溆浦縣橋江鎮土話猶然。故“體解”,在這裏就是“放逐”的意思。

(2)懲,音dɚŋ,澄母,就是“變”(pian,幫母)。古方俗語謂“變”爲“懲”。謂“變”爲“懲”,猶謂“辯”(兩讀:音pian,並母,亦音貶pian,幫母,這裏用第二讀)爲“程”(兩讀:音deŋ,定母,亦音ḍɚŋ,澄母。這裏用第二讀)。《九歌·國殤》“首身離兮心不懲”(按:“心不懲”的意思是“心不變”)。

三三

女嬃之嬋媛兮(1)憐念我的人民,
申申其詈予(2)誠懇地勸告我。
曰:“鯀婞直以亡身兮(3)他們説:“鯀剛直而不知諂諛,
終然殀乎羽之野(4)終於在羽山遭到殺身之禍。

【韻讀】

予:音jü,喻母。

野:同“予”,音同上。

【注解】

(1)女嬃:人民。古方俗語謂人民爲女嬃。女:人。古方俗語謂“人”爲“女”。謂“人”(兩讀:ʐɚn,ʐan)爲“女”(音如ʐu),猶謂“然”(兩讀:ʐan,ʐən)爲“如”(《論語·述而》:“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按:“申申如也”=“申申然也”;“夭夭如也”=“夭夭然也”),猶謂“”爲“女”(蚯蚓,亦名朐,又叫“歌女”,女音如ʐu),亦猶謂“”爲“”。掄謹按:“女,如”作“人”義,“民”義用,古籍中例子是多的。如:“相下女之可詒”(本篇第五五節);“哀高丘之無女”(本篇第五四節);“女嬋媛兮爲余太息”、“採芳洲兮杜若,將以遺兮下女”(《九歌·湘君》。掄按:“女嬋媛兮爲余太息”的意思就是“憐念我的人民爲我歎息”。“下女”的意思就是“佳人”);“耿耿不寐,如有隱憂”、“如匪澣衣”(《詩·邶風·柏舟》),“不如無生”(《詩·小雅·苕之華》)等句中的“女”字、“如”字都作“人”或“民”解。嬃:人。古方俗語謂“人”爲“嬃”。謂“人”爲“嬃”,猶謂“髯”爲“須”。嬃:又是民。古方俗語謂“民”爲“嬃”。謂“民”爲“嬃”,猶謂“氓”爲“婿”。故“女嬃”的意思就是“人民”。舊注或以“女嬃”是屈原的姊姊,或以是屈原的妹妹,或以爲屈原的侍女,或以爲是屈原的賤妾,均是信估亂猜,決不可信。這是失傳了的古方言詞,只可用語音規律去探出它本來的意義。嬋:憐。古方俗語謂“憐”爲“嬋”。謂“憐”爲“嬋”,猶謂“聯”爲“蟬”。媛:我。我:楚方俗語或謂之“完”(按:今常德方言猶然),或謂之“媛”。(掄按:“完”是媛的轉音。媛音轉爲完,猶垣音轉爲完。襄三十一年《左傳》“繕完葺牆”即“繕垣葺牆”,“完”是“垣”的轉音。)“女嬃之嬋媛兮”是一個把修飾詞放在中心詞之後的古偏正式的合成詞組,譯成現代漢語就是“憐念我的人民。”

(2)申申其:信信地,誠懇地。詈:勸。古方俗語謂“勸”爲“詈”。謂“勸”(勸告)爲“詈”,猶謂“勸(勉勵)”爲“勵”。

(3)鯀:夏禹的父親。婞直:剛直。亡身:不諂,不知諂諛,不知逢迎。亡:古與“罔”通,作“不”講。身:諛。古方俗語謂“諛”爲“身”。謂“諛”爲“身”,猶謂“余”爲“身”(《爾雅·釋詁》“身、余,我也。”)。故“亡身”,在這裏的意思是“不諂,不知諂諛,不知逢迎,不知奉承。”

(4)終然:終於。殀:被殺。乎:於。羽之野:羽之山,羽山。之:地名中間的間歇詞,無意義。占籍地名中間慣於用之字作間歇詞,如牧之野,瑶之圃等。野:同“予”,作“山”講。見《越人歌新探》“予”字的注解。“終然殀乎羽之野”的具體意思是“他終於被虞舜殺死於羽山”。屈子在《天問》中説:“鯀依照人民的正確建議把水治平息了,舜王爲什麽對他施刑?爲什麽把他放逐於羽山?又爲什麽過了不久又把他殺之於羽山呢?”舜王殺鯀於羽山,屈子是大有意見的,《天問》裏好幾處提到這事。(請參看《天問》)

三四

“汝何博謇而好脩兮(1)“你爲啥這樣喜歡忠義、這樣愛好修潔?
紛獨有此姱節(2)爲啥這樣孤獨矜持,保持著這樣的美節?
薋菉葹以盈室兮(3)奸佞已充塞了楚國的朝廷,
判獨離而不服(4)你爲啥孤標傲世而不與他們和協!

【韻讀】

節:音kiek,見母。

服:音biek,並母。

【注解】

(1)博:喜,古方俗語謂“喜”爲“博”。謂“喜”爲“博”,猶謂“晞”爲“膊”(《方言》:“膊,晞,暴也。”)。謇:忠,古方俗語謂“忠”爲“謇”。見本篇第一一節謇字的注解。博謇:喜歡忠義。

(2)紛:何,古方俗語謂“何”爲“紛”。謂“何”爲“紛”,猶謂“和”爲“芬”(《方言》《廣雅》並云:“芬,和也。”)。姱:美。

(3)薋、菉、葹:都是臭草的名稱,這裏用來比喻奸佞。以:同已。室:楚室,楚國的朝廷。

(4)判:與上文“紛”字同義,作“何”講。離:孤持獨立,矜持。服:親近。《荀子·勸學篇》:“蘭槐之根是爲芷,其漸之滫,則君子不近,小人不服。”這幾句的意思是“蘭槐的根香於芷,若浸之以尿,則君子不去親它,小人也不去近它了”。按:服與親同義,都做“親近”講。

三五

“衆不可户説兮(1)“懷王不可能省悟了,
孰云察余之中情(2)誰能鑒賞你的良謀善計?
世並舉而好朋兮(3)親秦派互相抬舉互相勾結,
夫何煢獨而不予聽(4)?”你爲啥要孤持獨立不與他們搞在一起?”

【注解】

(1)衆,烝,作“君”講。(《爾雅·釋潔》云:“烝,君也。”),指懷王。古方俗語謂“烝”(作君講)爲“衆”。謂“烝(君)”爲“衆”,猶謂“烝”(作“衆”講)爲“衆”(古漢語有的方言把-əŋ韻讀如-uŋ韻)。户説:省悟。古方俗語謂“省悟”爲“户説”。户:悟,古方俗語謂“悟”爲“户”。謂“悟”爲“户”,猶謂“吴”爲“胡”(《方言》卷一三第三六條云:“吴,大也。”《廣雅》云:“胡,大也。”)。户:又是省,古方俗語謂“省”爲“户”。謂“省”(省悟)爲“户”,猶謂“省”(作“善”、“佳”講。《爾雅·釋詁》云:“省,善也。”按:善與佳同義,故“省”也可做“佳”講)爲“下”(下:音户ɣu,作“佳”講,《九歌·湘君》“採芳洲兮杜若,將以遺兮下女”,掄按:“下女”即“佳人”,“下”:音户,作佳講)。説,音悦,作“娱”講。古方俗語謂“娱”爲“説”,猶謂“娱”爲“悦”。故“户説”,在這裏是“省悟”的意思。“衆不可户説兮”的意思是“懷王是不可能省悟了”。郭氏《今譯》把這句譯爲“人衆是不能够家喻而以户曉呵”,失之。

(2)云:音寅cjin,作能講。古方俗語謂“能”爲“云”。謂“能(能够)”爲“云”,猶謂“能”(作“人”講)爲“寅”。余:汝。古方俗語謂“汝”爲“余”。余,一作“于”。《史記·賈生列傳》“請問于服兮”,掄按:“請問于服兮”即“請問汝服兮”。古方俗語把ʐu音説成yu音的例子是多的。如謂“如”爲“與”(《博雅》“與,如也。”),謂“如”爲“喻”(謂比如爲比喻),謂“如”爲“于”(《爾雅·釋詁》云:“如,適,往也。”《義疏》云:“如者,《小爾雅》云:‘如,適也。’亦互相訓也。《春秋經》凡書‘如晉’、‘如齊’、‘如盟’、‘如會’之類,皆以‘如’爲‘往’也。通作‘于’,《詩》言‘于歸’、‘于往’、‘于狩’、‘于邁’之類,皆以爲‘往’也”。)等等都是。中情:善謀。(説詳本篇第一〇節第三行“中情”的注解)“孰云察余之中情”的意思是“誰能够鑒賞你的善謀”。郭氏《今譯》譯爲“有誰人能够瞭解我們的内心”,不確切。

(3)世:指親秦派。並舉:互相抬舉。好朋:互相勾結。

(4)予聽:與從,親從。予:同“與”。聽:作“從”講。“夫何煢獨而不予聽”的意思是“你爲什麽要孤持獨立而不跟他們搞在一起呢”。

三六

依前聖以節中兮(1)我説,我要依照虞舜的至善的孝道,
喟憑心而厲兹(2)竭誠盡智地來從事修治。
濟沅湘以南征兮,説了,我就渡過沅、湘走到南方,
就重華而陳辭。向虞舜陳詞,請他做出正確指示。

【注解】

(1)前聖:指虞舜。據《史記·舜紀》所載,虞舜“父頑、母嚚,弟傲,能和以孝,烝烝治”。虞舜至孝,而其父母常欲害陷他。屈子至忠,而遭懷王放逐。兩人處境相類,故屈子要去向虞舜請示善道。以:之。節中:至道,這裏指虞舜的至善的孝道。古方俗語謂“至道”爲“節中”(節:度,道。中:古“衷”字。《廣雅》云:“衷,善也。”“節中”就是“道善”。“道善”是一個把修飾詞放在中心詞之後的古偏正式的合成詞,譯成現代漢語就是“善道”。“善道”,在這裏是以大名代小名,其義應爲“至善的孝道”)。

(2)喟:同匱,作“竭”講。憑:全。楚方俗語謂“全”爲“憑”,見本篇第一五節“憑不厭乎求索”其義即爲“全不厭乎求索”。而:於。厲兹:猶礪砥,作“修治”講。“依前聖以節中兮,喟憑心而厲兹”,這句話是屈子對“憐念他的人民(女嬃之嬋媛兮)”講的。屈子説“我要依照虞舜的至善的孝道,竭誠盡智地從事於修治”。郭氏《今譯》把這句譯爲“我依據著先聖的理法節制性情,有了這樣的遭遇不禁悲憤填膺”,非其義也。

三七

“啓九辯與九歌兮(1)“夏啓天天跳舞天天唱歌,
夏康娱以自縱(2)天天歡樂而不加檢點。
不顧難以圖後兮(3)不重温有扈氏作亂的教訓以做未雨綢繆,
五子用失乎家巷(4)他的母族與子族就在家巷之内大作其亂。

【注解】

(1)啓:夏禹的兒子。九:就是度,作“日”講,參看前面第二節第一行“初度”的注解。古方俗語謂“度”爲“九”。謂“度”爲“九”,猶謂“度”爲“究”(《爾雅·釋詁》云:“度、究,謀也。”)。九:又是“美”,作“日”講。參看前面第三節“内美”的注解。古方俗語謂“美”爲“九”。謂“美”(作“日”講)爲“九”,猶謂“美”(作“好”講)爲“久”(《詩·小雅·蓼莪篇》“鮮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亦猶謂“謀”(謀:古音mei)爲“究”(《爾雅·釋詁》“究,謀也。”)。九(古方音高kau):就是“日”(古方音而er,今湖南芷江方言猶然),古方俗語謂“日”爲“九”。謂“日”爲“九”,猶謂“餌”爲“餻”(《方言》卷一三節一四八條云:“餌,謂之餻。”)。故“九”在這裏的意思是“日”,作“日日”、“天天”,或“成日地”,“成天地”講。辯:就是“舞”,古方俗語謂“舞”爲“辯”。謂“舞”爲“辯”,猶謂“”爲“艑”。“啓九辯與九歌兮”的意思應該是“夏啓天天跳舞天天唱歌”。

(2)夏(胡駕切,音下ɣiaɔ):就是“日”(日日,天天),古方俗語謂“日”爲“夏”。謂“日”(日日、天天)爲夏,猶謂“日”(作“戲”講)爲“暇”(王仲宣《登樓賦》“聊暇日以消憂”,掄按:“暇”與“日”同義,均作“戲”講。“暇日”是同義重言,其義爲“遊戲”、“逍遥”、“相羊”或“容與”。“聊暇日以消憂”其義爲“聊逍遥以消憂”)。夏(古方俗又音賈kiaɔ,如夏屋山又稱賈母山):就是“日”(日日,天天),古方俗語謂“日”(日日,天天)爲“夏”。謂“日”(日日,天天)爲“夏”,猶謂“日”(作“戲”講)爲“假”(本篇第九一節“聊假日以娱樂”,又《九章·思美人》“聊假日以須時”,掄按:假與日同義,均作“戲”講)。夏(又音荷,見《康熙字典》):同“和”,作“日”講。古方俗語謂“日”爲“和”。謂“日”(音而er)爲“和”,猶謂“而”爲“何”(《天問》第三三節云:“天鳥何鳴,夫焉喪厥身?”掄按:天:變。何:而。全句意爲“王子喬既能變鳥而鳴,那他爲什麽又不能保持他的身軀不受損傷呢?)。掄又按:如現在謂“日文”爲“和文”,“日服”爲“和服”,這也説明“和”是“日”字的轉音。“夏康娱以自縱”的意思就是“日康娱以自縱”——“天天歡樂而不自檢點”。郭氏把上兩句譯爲“夏啓從天上得到了《九辯》和《九歌》,在艷陽時分他歡樂著,自行放縱”。並自注曰:此二句原文爲:“啓九辯與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縱。”《山海經·大荒西經》云:“夏后開(即啓)上三嬪於天,得九辯與九歌以下。”《天問》亦云:“啓棘賓帝(原誤爲商),《九辯》《九歌》。”故此譯作自天上得來。又“夏康娱以自縱”句,舊以“夏康”連讀爲夏之太康,以下文“日康娱而自忘”“日康娱以淫遊”等句法例之,知實出於誤會。《墨子·非樂》云“於武觀曰啓乃淫溢康樂,野于飲食,……湛濁于酒,偷食于野,萬午翼翼,章聞于天,天用弗式”。所道者即此事。武觀即《書》逸篇《五子之歌》(今存者乃梅賾僞本),亦即本節所出之五子。《國語·楚語·士娓》曰“啓有五觀”,五、武音同字通,實一人,非五人。五子誤爲五人,其事甚古。《周書·嘗麥解》“昔在啓(原誤爲殷,今正)之五子,忘伯禹之命,假國無正,用胥興作亂,遂凶厥國”。《史記·夏本紀》“帝太康失國,昆弟五人須於洛汭作《五子之歌》”均以五子爲五人,且以爲啓子。揆其所由,蓋即出於誤讀《離騷》此節之故,以“夏康”誤於前,而“五子”復誤於後也。(《今本竹書紀年》詳紀武觀事,然系雜采諸書而杜撰出之,不足信。可參看王國維《今本竹書紀年》疏證。)掄按:郭氏對於本節“啓九辯與九歌兮”與《天問》的“啓棘賓商,九辯九歌”的認識完全蹈前人之誤,不可取。他認爲第二句“夏康娱以自縱”的“夏”字不可與下文“康”字連讀,這是他的大發現。但是他不知道這“夏”字的意思是“天天”,而把它譯爲“艷陽時分”,却很不確切。

(3)難:指夏啓代益作君,有扈氏不服起來作難一事。《天問》第二七節云:“啓代益作後,卒然離蠥。”

(4)五子:母族與子族。古方俗語謂“母”爲“五”。謂“母”爲“五”(掄按:合口的疑母字,楚俗或讀微V-母字,“五”:楚國有的方言讀成“武”cVu,今湖南溆浦話猶然),猶謂“莽”(音姥mu)爲“”(兩讀:ŋu,Vu。這裏採用第二個讀音。《方言》卷三第八條云:“蘇、芥,草也。南楚江湘之間謂之莽。……蘇,亦荏也。”郭注:今江東人呼荏爲。掄按:莽、、荏、蘇同義,均草也),猶謂“”爲“鵡”,亦猶謂“墓”爲“墲”。失:古佚字,就是逆,作“亂”講(《廣韻》云:“逆,亂也。”)。古方俗語謂“逆”爲“佚”。謂“逆”爲“佚”,猶謂“晲”爲“曎”(《方言》卷一三第一三九條云:“晲、曎,明也),猶謂“睨”爲“眱”(掄按:從夷聲),猶謂“愾”(兩讀:音迄,亦音億。這裏採用第二讀,《廣雅》云:“愾,喜也。”)爲“夷”、“怡”(《詩·鄭風·風雨篇》云“云胡不夷”,夷通作“怡”,《廣雅》云:“怡,喜也。”);亦猶謂“宜(儀)”(作“美”、“善”講)爲“佚”(作“美”“善”講)。以語音規律求之,則這個“失(佚)”字的意義是“逆”。這應當是極可靠的。司馬遷《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中華版第五十九節)説:“罔若淑而不昌?疇逆失而能存?”“逆失”連文,“失(佚)”也當是“逆”的意思。“五子用失乎家巷”的意思應當是“他的母族與子族就在家巷之内作起亂來”。郭氏《今譯》把這句詩譯爲“他的兄弟武觀便和他生了内訌”,並自注道:此句原作“五子用失乎家巷”王念孫謂失字爲衍文,並讀巷爲孟子“鄒與魯哄”之哄,謂“家巷”即内訌(見《讀書》雜誌餘下)均至確。余意失字實夫字之譌,蓋古本一作夫,一作乎,作夫者譌爲失,後録書者遂合二本而成此語。掄按:王、郭二氏之説,都是因爲不知道“失(佚)”這個方言詞的意義而發生的誤會。又按:這節詩與《天間》的“啓棘賓商,九辯九歌。何勤子屠母,而死分競地?”有内在聯繫。現在讓我將《天問》這四句詩簡略譯注如下:夏啓天天遊玩,天天跳舞,天天唱歌。請問:這是不是引起他的母族與子族起來作亂,而他就命令他的舊臣彭壽起來誅亂,因而就把他的母族和子族殺得屍體遍野的原因呢?附注:棘:天天。賓商:遊玩。勤:虔,殺。死分:屍身

三八

“羿淫遊以佚畋兮(1)“有窮氏的后羿游觀田獵無度。
又好射夫封狐(2)又假託天命篡奪夏帝后相的天下。
固亂流其鮮終兮(3)自來亂君都没有好的下場,
浞又貪夫厥家(4)他的宰相寒浞又奪了他的國家。

【注解】

(1)羿:有窮氏的國君。淫、佚:均作“過度”講。以:而。“羿淫遊以佚畋兮”的意思就是“后羿游觀田獵無度”。

(2)射(音夜jyeɔ):作“取”講。《增韻》云:“指物而取曰射。”好射:以巧妙的方法奪取。封狐:夏政,古方俗語謂“夏政”爲“封狐’’。封:政,古方俗語謂“政”爲“封”。謂“政”爲“封”,猶謂“烝”爲“風”(“風”與“烝”同義,均作“淫”講),猶謂“烝”爲“豐”(掄按:“豐”與“烝”同義。《吕氏春秋·尊師篇》云:“徒屬彌衆,弟子彌豐。”按:豐、衆互文,同義。又按,風采,一作丰采,可知非敷二母古通)。狐:同“夏”。封狐,即“政夏”。“政夏”是一個把修飾詞放在中心詞之後的古偏正式的合成詞,譯成現代漢語就是“夏政”。“又好射夫封狐”的意思是“又用巧妙的方法篡奪了夏政”。屈子在《天問》裏説:“帝降夷羿,革孽夏民。胡射夫河伯,而妻被雒嬪?”(人説:后羿是上帝派來解除夏民的災難的。請問:那他爲什麽又奪取了夏帝后相的帝位,而又霸占了他的美妻呢?)。根據屈子這一問,我們知道后羿是假託天命以奪取后相的帝位的。故“又好射夫封狐”的具體的意思是“又假託天命篡奪了夏帝后相的帝位”。

(3)亂流:亂君。古方俗語謂“君”爲“流”。謂“君”爲“流”,猶謂“捃”爲“流”(《詩·周南·關雎篇》云“左右流之”,應當是“左右捃之”的意思,“流”是“捃”的轉音)。其(音基ki):作“無”講。古方俗語謂“無”爲“其”。謂“無”爲“其”,猶謂“”爲“”,猶謂“暮”爲“季”。《詩·邶風·北風篇》“其虚其邪”也當是“無舒無徐”的意思。其:又是“微”,古方俗語謂“微”爲“其”。謂“微”爲“其”,猶謂“微”爲“幾”。“微”也是“無”的意思,《論語》“微管仲,吾其披髮右衽矣”,就是其證明。其:又是“莫”,古方俗語謂“莫”爲“其”。謂“莫”爲“其”,猶謂“謨”爲“計”,猶謂“末”爲“季”,亦猶謂“謨”爲“基”(《爾雅·釋詁》云:“謨、基,謀也。”)。鮮終:善終。《爾雅·釋詁》云:“鮮,善也。”“固亂流其鮮終兮”的意思是“自來亂君都没有好的結果”。錢澄之曰:“亂流,謂亂逆之流,統諸凶言也。”汪瑗曰:“鮮終,鮮有得善其終也。”均是望文生義,不可信。

(4)浞:寒浞,后羿的宰相。貪:同探,作“取”講。家:國家。“浞又貪夫厥家”的意思是“他的宰相寒浞又篡奪了他的國家”。襄四年《左傳》云:“昔有夏之方衰也,后羿自鉏遷于窮石,因夏民(掄按:民:名,古方俗語言名,聲如民。因夏民:因襲夏朝這個朝代的名稱,言后羿末改朝换代。這就是后羿騙取夏政的一種方法)以代夏政。恃其射也,不修民事。而淫于原獸。棄武羅伯困熊髡、龍圉,而用寒浞。寒浞,伯明氏之讒子弟也。伯明后寒棄之,夷羿收之,信而用之,以爲己相。浞行媚於内,而施賂於外。愚弄其民,而虞羿于田,樹之詐慝,以取其國家。”掄按:《左傳》上的“樹之詐慝,以取其國家”是“浞又貪夫厥家”,其義當爲‘寒浞又篡奪了他的國家”的鐵證。王逸曰:“婦謂之家。言羿因夏衰亂,代之爲政。娱樂畋獵,不恤民事,信任寒浞,使爲國相。浞行媚於内,施賂於外。樹之詐慝而專其權勢。羿畋將歸,使家臣逢蒙射而殺之。貪取其家以爲己妻。”是臆斷,不可從。

三九

“澆身被服强圉兮(1)“過澆生性凶暴强梁,
縱欲而不忍(2)爲所欲爲而不講持身之道,
日康娱而自忘兮(3)成天地歡樂而不自約束,
厥首用夫顛隕(4)他的腦袋因而就被少康之女所砍掉。

【注解】

(1)澆:過澆,寒浞的兒子。身:性,楚方俗語謂“性”爲“身”。被服:皮傅。《方言》卷七第一四條云:“皮傅,强也。”郭注云:“謂强語也。”“强語”即“强圉”,“語”與“圉”古通用。故“皮傅”的意思就是“强圉”,强梁,凶暴。“被服强圉”是由“被服(皮傅)”與“强圉”兩個同義的詞而構成的複合詞組。古漢語裏多這類複合詞組,如“他故異物”、“末世窮年”、“皇天上帝”、“逍遥容與”等等都是。王逸云:“强圉,多力也。”非是。劉夢鵬曰:“被服,襟帶之謂。”是望文生義。

(2)不忍:不能自制。“縱欲而不忍”就是“爲所欲爲而不講究持身之道”。

(3)自忘:即“忘身”,忘記持身之道。《荀子·勸學篇》云:“怠慢忘身,禍災乃作。”(怠慢疏忽,忘記持身之道,就一定要遭受災禍的。)

(4)顛隕:墜落。“厥首用夫顛隕”的意思是“他的腦袋就因此而落地”。在這裏的具體意思是“他的腦袋,就因此而被少康之女所砍掉”。《天問》云:“惟澆在户,何求于嫂。何少康逐犬,而顛隕厥首?……”(過澆凶暴,荒淫無度。請問:這是不是就是引起少康派遣他的女兒去砍掉他的腦袋的原因呢?)哀公元年《左傳》云:“昔有過澆殺斟灌以伐斟鄩,滅夏后相。后婚方娠,逃出自竇,歸於有仍,生少康焉。爲仍牧正。惎澆能,戒之。澆使椒求之,逃奔有虞,爲之庖正,以除其害。虞思(掄按:“思”,君也)於是妻之以二姚,而邑諸綸。有田一成,有衆一旅,能布其德,而兆其謀,以收夏衆。撫其官職。使女艾諜澆,使季杼誘豷,遂滅過戈。復禹之績,祀夏配天,不失舊物。”

四〇

“夏桀之常違兮(1)“夏桀殺賢臣,
乃遂焉而逢殃(2)夏祚因而中絶;
后辛之菹醢兮(3)紂王醢忠輔,
殷宗用而不長(4)殷緒因而絶滅。

【注解】

(1)常:同長。《廣雅》云:“長,善也。”按:善與良、修、賢同義。違:殺。古方俗語謂“殺”爲“違”。謂“殺”爲“違”,猶謂“啥”爲“維”(《詩·小雅·漸漸之石篇》“維其高矣”,按:“維”就是“啥”,就是“何”,古方俗語謂“何”爲“啥”或爲“維”)。“常違”即“賢殺”。“賢殺”是一個把賓語放在謂語之前的古謂賓詞組,譯成現代漢語就是“殺賢”、“殺賢臣”,指殺關龍逢。“夏桀之常違兮”的意思就是“夏桀殺賢臣”。郭氏《今譯》把這一句譯爲“夏桀王他也始終是不近人情”,非其義。

(2)乃:夏。古方俗語謂“夏”爲“乃”。謂“夏”(音ɣu)爲“乃”,猶謂“侯”(方音ɣu)爲“乃”(《爾雅·釋詁》云:“侯,乃也。”)。遂:祚。古方俗語謂“祚”爲“遂”。謂“祚”爲“遂”,猶謂“作”爲“遂”(《爾雅·釋訓》云:“遂遂,作也。”)。故“乃遂”就是“夏祚”,夏之國祚或統緒的意思。焉而:因而。焉:同因(音煙ian)。逢殃:亡,滅亡,中絶。逢:亡。古方俗語謂“亡”爲“逢”。謂“亡”爲“逢”,猶謂“厖”爲“逢”(《荀子·儒效篇》云:“逢衣淺帶”,按:逢:其義爲大。《爾雅·釋詁》云:“厖,大也。”)。殃:亡。謂“亡”爲“殃”,猶謂“亡”爲“央”(《方言》卷一〇第三條云:“央亡,蛞,獪也。江湘之間凡小兒多詐而獪謂之央亡。”按:央與詳(佯)音近,作“詐”講。亡與罔音近,也作“詐”講,“央亡”是同義重言)。故“逢殃”在這裏是“亡”、“滅亡”、“絶滅”或“中絶”的意思。舊注釋爲“遭殃”,是望文生義,不可從。“乃遂焉而逢殃”的意思是“夏祚因而中絶”。郭氏《今譯》譯爲:“到頭來是竄到南巢而野死。”掄按:郭譯非其義。

(3)后辛:帝紂,紂王。菹醢:肉醬,指把忠臣剁成肉醬。游國恩在《離騷纂義》裏説:“《吕氏春秋·行論篇》,昔者紂爲無道,殺梅伯而醢之,殺鬼侯而脯之,以禮諸侯于廟。又《過浬篇》,刑鬼侯之女,而取其環,殺梅伯而遺文王其醢,則鬼侯及其女,並爲紂脯矣。本書《天問》亦云梅伯受醢,又云受賜兹醢。又《涉江》云,比干菹醢,皆屈子之言也。”

(4)殷宗:殷祚,殷之統緒。不長:亡,滅亡,絶滅。不:亡。謂“亡”爲“不”,猶謂“亡”(逃亡)爲“逋”。長:亡。謂“亡”爲“長”(音張),猶謂“厖”爲“張”(《爾雅·釋詁》云:“厖,大也。”,《廣雅》云:“張,大也。”)。不長:在這裏是亡、滅亡、絶滅的意思。

四一

“湯禹儼而祗敬兮(1)“商湯夏禹選賢舉能,
周論道而莫差(2)周文舉有道德之人而求有才能之士。
舉賢而授能兮,這三個開國的明王都舉賢而任能。
循繩墨而不頗。都遵循法度而没有差池。

【注解】

(1)儼:音嚴ŋan,就是“掄”,作“舉”講。古方俗語謂“掄”爲“儼”。謂“掄”爲“儼”,猶謂“論”爲“言”。而:能。指有才能的人。古方俗語謂“能”(指有才能的人)爲“而”,猶謂“能”(能願助詞)爲“而”(《墨子·尚同篇》云:“故古者聖王唯而審以尚同以爲正長,是故上下情通。”),亦猶謂“能”(才能,抽象名詞)爲“而”(《莊子·逍遥遊篇》云:“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徵一國。”)。“儼而”的意思就是“選能,選用有才能的人”。祗:掄,作舉用講。楚方俗語謂“掄”爲“祗”。謂“掄”爲“祗”,猶謂“輪”爲“軝”(《方言》卷九第一二條云:“輪:韓楚之間謂之軝(郭璞音祗)。”)。敬:音驚ckiŋ,作“賢”講,這裏指有才能的人。謂“賢”爲“敬”,猶謂“賢”(《廣雅》云:“賢,大也。”)爲“京”(《爾雅·釋詁》云:“京,大也。”)。“湯禹儼而祗敬”的意思就是“商湯和夏禹他們舉能進賢”。郭氏《今譯》譯爲“商湯和夏禹都謹嚴而又儆戒”,亦非其義。

(2)周:指周文王。論:同掄,作舉用講。《荀子·成相篇》云:“天乙湯,論舉當。”“論舉”連文,是“論”可訓“舉”的可靠的證明。論道:在這裏是“掄舉有道的人”的意思。莫:同募,作徵求解。差:音嵯cdzuo,作賢講,謂“賢”爲“差”,猶謂“鹹”爲“鹺”。莫差:這裏是“求賢”的意思。“周論道而莫差”的意思是“周文王掄舉有道徵求賢才”,郭氏《今譯》作“周的先世講求理法也没差池”,是望文生義,不可從。

四二

“皇天無私阿兮(1)“皇天不要偏袒奸衺,
覽民德焉錯輔(2)要選明君舉賢輔。
夫維聖哲以茂行兮(3)不選明君舉賢輔,
苟得用此下土(4)又怎能將下國治成樂土

【注解】

(1)私阿:這裏作“偏袒奸衺之人”講。私:同厶。《説文》云:“厶,奸衺也。”這裏指奸衺之人。阿:偏袒。私阿:即“奸衺之人偏袒”,是一個把賓語放在謂語之前的古謂賓詞組,譯成現代漢語就是偏袒奸衺。這一行的意思是“皇天不要偏袒奸衺”。郭氏把這一行譯爲“主宰一切的上帝他是公允無私”,這甚乖屈子的原意。

(2)覽:遴。楚方俗語謂“遴”爲“覽”。謂“遴”爲“覽”,猶謂“林”爲“覽”(《爾雅》:“林,君也。”按:楚人謂“君”爲“覽”)。民德:明君。“民”就是“明”,楚方俗語謂“明”(cmiŋ)爲“民”(cmin),今長沙土話猶然(今長沙土話慣於把雅言通語的-iŋ讀如-in)。德:就是君,古方俗語謂“君”爲“德”。《尚書·周書》“殷之末孫受德”。按:孫是君,受是紂,德是君,是王。全句意爲“殷之末君紂王”。故民德的意思就是“明王”或“明君”。焉:與,舉。古方俗語謂“與”爲“焉”。謂“與”爲“焉”,猶謂“譽”爲“燕”(《詩·大雅·韓奕篇》“韓姞燕譽”,按:燕與譽同義都作“喜歡”講)。錯:是“智”,作“明智”“賢明”講。古方俗語謂“智”爲“錯”。謂“智”爲“錯”,猶謂“置”爲“措”。錯輔即智輔、賢輔的意思。“覽民德焉錯輔”的意思就是“要選明君舉賢輔”。郭氏《今譯》譯作:“他要看到了有才德者才能幫助。”甚乖屈子原意。

(3)夫:不。不,古方俗語或謂之“弗”,或謂之“夫”(今上海土話猶然),或謂之“後”(兩讀ɣou,ɣu。《論語》:“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按:後凋即不凋的意思)。惟:同謂。《鹽鐵論·相刺篇》:“殆非明舉所謂。”按:“所謂”猶言推選,與明舉同義。“明舉所謂”是由兩個同義的複音詞構成的複合詞組。“惟”作“選”解,這一解義傳統的訓詁學家是無法求得出來的。而我們研究語音演變歷史的工作者,則可以用歷史比較法把它探尋出來。“惟”是“掄”,作選解,古方俗語謂“掄”爲“惟”。謂“掄”爲“惟”,猶謂“論”爲“謂”(《論語》“子謂《韶》盡善盡美矣”。按:“謂”猶“論”也)。聖哲:明君。哲是君,古方俗語謂“君”爲“哲”。謂“君”爲“哲”,猶謂“捃”爲“拆”(《九歌·山鬼》:“拆芳馨遺所思。”按:“拆”就是“採”,就是“捃”)。以:與,舉。茂:髦,作英俊、賢明講。行:輔。古方俗語謂“輔”爲“行”。謂“輔”爲“行”,猶謂“泭”(馮無切,fu)爲“”(掄按:泭同。“”與“”均作“船”講)。“夫惟聖哲以茂行兮”的意思就是“不選明君舉賢輔”。郭氏《今譯》把這一行譯爲:“只有那德行高邁的聖人和賢士”,也不是屈子的原意。

(4)苟:何。古方俗語謂“何”爲“苟”。謂“何”爲“苟”,猶謂“和”爲“媾”。得:能。用:治。《荀子·王霸篇》云:“故用國者,義之而王。”又《王制篇》云:“用萬乘之國者威强之所以立也。”按:荀子書中的這兩個“用”字當作“治”講。治字在這裏是使動詞,作“使……治”、“使變成……治國”、“把……治成太平樂土”。“苟得用此下土”的意思就是“怎能將此紛亂的戰國治成太平的樂土呢?”。下土:就是下國,就是天下。

四三

“瞻前而顧後兮(1)“人君處理國事要瞻前顧後考慮周詳
相觀民之計極(2)要援鏡先王牧民的良謀妙計。
夫孰非義而可用兮(3)要懂得哪裏曾經有過不義之人而可以用?
孰非善而可服(4)哪裏曾經有過不善之士而可以使?

【韻讀】

極:音giek,群母。

服:音biek,並母。

【注解】

(1)這句話比喻做事謹慎,考慮周到。

(2)相:借鏡。觀民:牧民。計極:善計。極:善(《史記·周本紀》節二九“使神人百物無不得極”,韋昭曰:“極,中也。”中同衷。《廣雅》云:“衷,善也。”)。“計極”即“計善”,古偏正式的合成詞。“相觀民之計極”的意思是“要借鏡先王牧民的良謀善計”。

(3)夫:語助詞。孰:誰,疑問代詞。“夫孰非義而可用兮”意思是“誰不義而可以用”,也可以譯爲“哪裏有不義的人而可以用”。

(4)服:音biek,作“用”,“使”講,“孰非善而可服”的意思是“誰不善而可以使”,也可以譯成“哪裏有不善的人而可以使。”

四四

“阽余身而危死兮(1)“人民都認爲我的主張盡善盡美,
覽余初其猶未悔(2)懷王放逐了我我仍不認爲自己有過失。
不問鑿而正枘兮,我這樣不問鑿孔的方圓而正枘,
固前脩以菹醢。我固知我將如先賢一樣而受醢。

【注解】

(1)阽:音鹽cjan,就是“寅”(cjin),就是“人”(音ʐen,亦音ʐan)。人:楚方俗語謂之“阽”,粤方俗語謂之“寅”(袁子讓《字學元元》説:“粤音以人爲寅。”)掄按:今廣州方言也謂“人”爲“寅”,音jenɔ。阽:又音店tian,就是“女(如)”,作“人”講。見上文第三二節“女嬃”注解。古方俗謂“女”(如)爲“阽”。謂“女”(如)爲“阽”,猶謂“辱”(方音ʐu)爲“點”(司馬遷《報任少卿書》云:“終不可以爲榮,適足以見笑而自點耳。”注曰:“點,辱也。”)。阽:又音墊dianɔ,作“人”講。古方俗語謂“人”爲“阽”,謂“人”爲“阽”,猶謂“賃”爲“佃”。身:借爲“心”。按:楚方俗語身與心音同,故通借。余身:即余心,余謀(《爾雅·釋言》云:“謀,心也。”),我的主張。而:之。句中間歇詞,只起著調和音節的作用,無實在意義。危死:美善。這裏用作意動詞,作“認爲……盡善盡美”講。危:古“姽”字。《廣雅》:“姽,好也。”死:時、善。古方俗語謂“時”爲“死”。謂“時”爲“死”,猶謂“是”爲“斯”。故“危死”其義爲“美善”。“阽余身而危死兮”的意思就是“人民都認爲我的主張盡善盡美”。郭氏《今譯》把這句譯成:“我縱使是身臨絶境而喪失生命。”全不合屈子的原意。

(2)覽:君、指懷王。見本篇第二節“覽”字的注解。初:出,逐。楚方俗謂“出”爲“初”。見本篇第二節“初”字的注解。“覽余初”的意思是“懷王放逐了我”。這種句法結構是:“覽”是主語,“余”是賓語,“初”是謂語。其:音基cki,就是我。謂“我”爲“其”,猶謂“餓”爲“飢”。悔:過失。參看本篇第二一節“悔”字注解。

四五

“曾歔欷余鬱邑兮(1)心中鬱結感到極其難過,
哀朕時之不當(2)我不能澄清這混亂的戰國真使人傷心。
攬茹惠以掩涕兮(3)我曾走到江畔不禁揮淚如雨,
霑余襟之浪浪(4)。”淚水滚滚泥泥沾濕了我的衣襟。

【注解】

(1)曾:音增tsiŋ,就是心。古方俗語謂“心”爲“曾”。謂“心”爲“曾”,猶謂“莘”(音辛sin)爲“增”(《詩·魯頌·閟宫篇》云“烝徒增增”。《毛傳》云:“增增,衆也。”《國風·周南·螽斯篇》云:“螽斯羽詵詵兮,宜爾子孫振振兮。”按:詵詵同莘莘,與下文振振同義,作衆講)。曾:又音層dziŋ,也是心,古方俗語謂“心”爲“曾”。謂“心”爲“曾”,猶謂“信”爲“情”(音dziŋ)(《史記·仲尼弟子列傳》云:“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掄謹按:情:信。“用”字是衍文)。心:古方俗語或謂之“中”(《禮記·文王世子篇》云:“禮樂交錯於中。”注曰:“中,心也。”),或謂之“臧”(音tsang。焦循《孟子·正義》云:“一發貫臧,應矢而死,所謂貫心死爲上也。”),或謂之“曾”(音增),或謂之“從”(音dzuŋ。《詩·小雅·都人士篇》第二章云:“我不見兮,我心不悦。”第三章云:“我不見兮,我心菀結。”第四章云:“我不見兮,言從之邁。”掄按:言:我。從:心。之邁:鬱邑。“言從之邁”猶言“我心鬱邑”,與上文“我心不悦”“我心菀結”同義),或謂之“忳”(見本篇第二四節“忳鬱邑余侘傺兮”忳字注解),或謂之“何”(《小雅·都人士篇》“云何吁矣”,《國風·周南·卷耳篇》“云何吁矣”。掄按:云:我。何:心。盱、吁同均作憂講。兩句同義,均作“我心憂矣”講)。這一解釋可以算得是心字的語音演變簡史。這對於瞭解古代漢語是有幫助的。“曾歔欷余鬱邑兮”與《九章·悲回風篇》的“曾歔欷之(掄按:之同支,作余講,見本篇第三節第二行“之”字注解)嗟嗟兮”和本篇第二四節的“忳鬱邑余侘傺兮”三句的句法和意義全同。這三句的意思都是“我心鬱結,感到極度的難過”。

(2)時,就是國,指戰國。古方俗語謂“國”爲“時”。謂“國”爲“時”,猶謂“嘉”(方音歌kuo,按:“嘉”,古與“家”通。今湖南漣源楊家灘人猶謂“家”爲“歌”kuo)爲“時”(按:嘉與時同義,均作善講)。本篇五三節的“時曖曖其將罷兮”,第七五節的“時亦猶其未央”,第七七節的“時繽紛以變易兮”,與《九章·惜往日》的“奉命詔以昭時”(按:這句的意思是屈原説:我曾奉王命爲令以昭明楚國。時當作國講,指楚國)這四句詩中的時字也都當作國字講。又床母的“士”字也可以作“國”字講。《史記·殷本紀》云:“三公咸有功於民,故後有立。”徐廣曰:“一作士。”掄謹按:士:國。古方俗語謂“國”爲“士”。謂“國”(音鬼ckui)爲“士”,猶謂“鬼”爲“眎”(《廣韻》:“神至切,音示。”《方言》卷一第二條云:“虔、儇,慧也。自關而東,趙魏之間或謂之鬼。”郭璞注云:“言鬼眎也。”)審母的“師”字也可作“國”字講。《史記·大宛列傳》云:“樓蘭、姑師,邑有城郭。”《正義》云:“二國名。姑師即東師也。”掄按:“師”當是“國”字的方音。古方俗語謂“國”爲“師”。謂“國”爲“師”,猶謂“歌”爲“詩”(按:歌與詩在現在是有差别的,在古代是同義詞,並没有什麽差别)。我認爲姑師的意思就是姑國。國:古方俗語或謂之“時”,或謂之“士”,或謂之“師”。之:句中間歇詞,無實在意義。當:蕩,澄。古方俗語謂“澄之爲蕩,或爲當”。謂“澄之爲蕩,或爲當”,猶謂“棖之爲棠,或爲黨”(仲尼弟子申棖,亦稱申棠,又叫申黨)。“哀朕時之不當”的意思就是“我不能澄清這混亂的戰國真使人傷心”。游國恩的《離騷纂義》裏所集的諸家之説,多以這句爲“屈子自哀其生不逢時”,所説雖通,亦皆不合乎屈子原意。

(3)攬:臨。楚方俗語謂“臨”爲“攬”。謂“臨”爲“攬”,猶謂“林”爲“攬”(見本篇第二節“覽’字注解),猶謂“惏”爲“婪”(楚俗謂“貪惏”爲“貪婪”。見本篇第一五節第一行“貪婪”的注解),亦猶謂“遴”爲“覽”(見本篇第四二節第二行“覽”字的注解)。茹:同,作水講。這裏指川流。蕙:汭,作水邊講。古方俗語謂“汭”(ʐui)爲“蕙”(ɣuiɔ,匣母)。謂“汭”爲“蕙”,猶謂“睿”(ʐui)爲“慧”(ɣuiɔ,匣母。《史記·五帝本紀》“舜飭二女於嬀汭”。皇甫謐曰:“汭,水涯也,猶洛汭,謂汭然也。”)。掩:流。古方俗語謂“流”爲“掩”。謂“流”爲“掩”,猶謂“留”爲“淹”。涕:淚。“覽茹蕙以掩涕兮”的意思就是“我曾走到江邊不禁揮淚如雨”。郭氏《今譯》把這句譯成“我提起了柔軟的花環揩雪眼淚”,非其義。

(4)浪浪:瀼瀼,副詞,修飾動詞。言眼淚流得多。關於屈原陳詞的起止,我認爲是應從第三七節開頭到本節的末尾止,即從“啓九辯與九歌兮”到“沾余襟之浪浪”爲止。郭沫若認爲是從“啓九辯與九歌兮”起到“固前修以菹醢”爲止(見郭氏《今譯》),非是。游國恩在《離騷纂義》第二四六頁説:“又按就舜陳詞,其言當止於‘前修菹醢’句。此四句則爲屈子自述語。李光地説是。陳第併入陳詞之内,未之讅也。陳本禮又以此上數章,皆屈子答女嬃之詞。亦非。”掄按:游氏之説,非是。陳第之説,甚是。陳本禮之説,大錯特錯。

四六

跪敷衽以陳辭兮(1)我把我以德平天下的主張向舜王説得端詳,
耿吾既得此中正(2)舜王聽了甚以爲然。
駟玉虬以乘鷖兮(3)因而我就以鳳爲車用四匹玉龍拉著,
溘埃風余上征(4)乘長風而登天去請上帝公正地主宰人間。

【注解】

(1)跪:余。余:古方俗語或謂之“顑”(見本篇第一七節第四行顑字的注解),或謂之“跪”。問者曰:‘跪爲什麽可以釋爲余呢?”答曰:古方俗語謂“余”爲“跪”。謂“余”爲‘跪”,猶謂“宇”爲“規”(子規,亦稱杜宇),亦猶謂“予”爲“歸”(曹植《名都篇》“衆工歸我妍”。按:歸:予,許,稱)。敷:鋪,賦,布,説。説:古方俗語或謂之“敷”,或謂之“賦”,或謂之“布”。今湘西苗語謂之“播”,音pɔɔ。衽:當作:音壬ʐen,就是然,就是難,就是言,就是道。道:古方俗語或謂之“言”(音ŋan。鄭玄《周禮注》云:“道,説也。道猶言也。”),或謂之“然”(《墨子·小取篇》:“摹略萬物之然。”掄按:摹略:索求。然:言、道、理。這句的意思就是“索求萬物之理”,自來治墨子者對這句話的意義都不甚了了,故特詳釋於此,以供今之治此學者參考),或謂之“”(《廣韻》云:“,信也,念也。”掄按:“然”有兩讀:ʐan,ʐen。:讀ʐen,是,與然同,也當作言、道講),或謂之“難”(《史記·五帝本紀》云:“順天地之紀,幽明之占,死生之説,存亡之難,時播百穀草木。”按:“難”與“説”同義,作“道”講),或謂之“言”。“詞”:與“言”同義,也當作“道”講。“跪敷衽以陳詞”即“敷陳言詞”。陳與敷同義,二字是同義重言,其義爲講説,也可以釋爲“陳述”。言詞即言論,道理。這裏屈子用以指他前邊陳述的他的對天下興亡和治亂的看法。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我向舜王陳述了我對天下興亡與治亂的看法”。郭氏《今譯》把這句話譯爲“我跪在自己的衣脚上訴了衷情”,非是。

(2)耿吾:皇后,君王,指舜王。耿:音ckeŋ,亦音京ckiŋ,就是皇。古方俗語謂“皇”爲“耿”。謂“皇”(作君講)爲“耿”,猶謂“皇”(《廣雅·釋詁》云:“皇,大也。”)爲“京”(《爾雅·釋詁》云:“京,大也。”)。吾:王。古方俗語謂“王”爲“吾”。謂“王”(作君講。《爾雅·釋詁》云:“王,君也。”)爲“吾”(見本篇第一四節“吾將”的注解),猶謂“王”(作“大”講。《廣雅·釋詁》云:“王,大也。”)爲“吴”(《方言》云:“吴,大也。”)。故耿吾的意思就是“皇王”,指舜王。既:盡。得此:有此,我之,我。我:古方俗語或謂之“有”(見本篇第一二節第二行“有”字的注解),或謂之“有之”(同上),或謂之“得此”。今湖南溆浦縣龍潭鎮土話謂“我”爲“我之”。中正:不偏不頗,最持平之論。這裏用成意動詞,作“認爲……是最持平之論”講。“耿吾既得此中正”的句法結構是:耿吾,指舜王,是主語。既:作盡皆講,是狀語。得此:作我講,是賓語。中正,是謂語。這句的意思是“舜王認爲我之所陳盡皆持平之論”。郭氏《今譯》把這句話譯爲“我的中心耿耿地既得到了穩定”,非是。

(3)駟玉虬:用四匹玉龍拉著。虬:無角的龍。鷖:鳳的别名。

(4)溘:音榼k’ək。《康熙字典》説:“溘,依也。”依:與“因”、“乘”同義。埃(音ŋai):延,長。楚方俗語謂“延”爲“埃”。楚國有的方言的語音ŋai與雅言通語的語音jən對應。這些方言謂“遲延”的“延”爲“埃”,謂“延長”的“延”也爲“埃”。上征:登天。上音傷saŋ,作“天”講。(《孟子》“文王視民如傷”,其義即爲“文王視民如天”。)直譯出來是“天登”,是一個把賓語放在謂語之前的古謂賓詞組,譯成現代漢語就是“登天”。“淹埃風余上征”的意思即“余乘長風而登天”。

四七

朝發軔於蒼梧兮(1)一早從蒼梧出發,
夕余至乎縣圃(2)傍晚就到達崑崙的縣圃神山。
欲少留此靈瑣兮(3)我很想在這神山上逗留片刻,
日忽忽其將暮。但太陽很快地就要落下西山。

【注解】

(1)軔(音刃ʐen):是放車前防止車輪轉動的横木。發軔:便是把這塊横木拿開,表示出發的意思。蒼梧:地名,舜所葬的九嶷山在蒼梧。

(2)縣圃:神山名,在崑崙山上。

(3)靈瑣:神山。靈:神。瑣:山。古方俗語謂“山”爲“瑣”。謂“山”(楚音三。明張位《問奇集》云:“三楚山爲三。”)爲“瑣”,猶謂“三”爲“瑣”(今湘西土家語和湖南溆浦縣與沅陵縣交界地區的土語猶謂“三”爲“瑣”)。故靈瑣就是神山的意思。王逸説:“瑣,門鏤也。”蔣驥曰:“《山海經》,崑崙山,帝之下都,南有九門,百神之所在,故曰靈瑣。”劉夢鵬曰:“瑣,鎖闥也。”戴震曰:“瑣,琅當也。”胡文英曰:“靈瑣,閶闔之瑣闥也。”掄按:諸家之説,都是由於不懂“瑣”字作“山”字講而發生的誤會。

四八

吾令羲和弭節兮(1)我叫日神羲和按節徐行,
望崦嵫而勿迫(2)仰望崦嵫神山眼界就大大地增廣。
路漫漫其脩遠兮(3)天路漫漫,長而且遠,
吾將上下而求索(4)但我高低要找到上帝,請求他公正地主宰下方。

【注解】

(1)羲和:日神。他這時充當屈子的御夫,故屈子令他停止鞭策玉虬,讓他們緩步前進。弭節:停止鞭策。弭:停止。節:策,馬鞭子。

(2)崦嵫(音奄兹ian tsi):神山,在西方,太陽歸宿的地方。勿:目字的轉音。迫:博字的轉音。勿迫:其義爲目博,眼界廣博。“望崦嵫而勿迫”其義爲“望崦嵫而目博”——“仰望崦嵫神山而眼界就大大地增廣”。王逸曰:“望日所入之山,且勿附近,冀及盛時遇賢君也。”郭璞曰:“止日之行,勿近昧谷也。”屈復曰:“路阻且長,非可速止,故令日御勿急迫。”掄按:諸家之説,皆是不知以音求義者的信估、亂猜,不可從。

(3)漫漫:茫。脩:長。

(4)上下:猶高低、好醜。

四九

飲余馬於咸池兮(1)我在咸池放了馬水,
總余轡乎扶桑(2)在扶桑握轡啓程。
折若木以拂日兮(3)我折取若木牽住朝暉,
聊逍遥以相羊(4)聊且逍遥來舒暢我的心情。

【注解】

(1)咸池:太陽的浴池。飲馬:放馬飲水,俗話叫放馬水。

(2)總:握住。轡:繮繩。總轡:握住馬繮,使其馳驅,申而引之,即啓程的意思。扶桑:相傳是日出的地方。

(3)若木:神話中的樹名。拂日:牽住太陽。拂:與鋪、脾、蟠、酺、扶音近而義同。《方言》卷一二第二四條云:“鋪、脾,止也。”錢繹《箋疏》云:“鋪脾一聲之轉。方俗或云鋪,或云脾也。”王氏懷祖云:《漢書·天文志》:“晷長爲潦,短爲旱,奢爲扶。”鄭氏注云:“扶當爲蟠。齊魯之間聲如酺。酺扶聲近蟠,止不行也。按:齊魯言蟠,聲如酺,與鋪聲亦相近。”掄按:拂與酺、扶、鋪、脾、蟠音近,自可訓爲“止不行”。“止不行”用成使動詞就爲“使……止而不行”,也就是“牽住”。故“折若木以拂日”可譯爲“折取若木以牽住朝暉”。郭氏《今譯》把這句譯成“折取若木的丫枝來敲打日頭”,欠妥。

(4)聊:姑且。逍遥、相羊:其義均爲“遊戲”。“聊逍遥以相羊”就是“聊且逍遥來舒快我的心情。

五〇

前望舒使先驅兮(1)我令月神望舒做先驅,
後飛廉使奔屬(2)令風神飛廉做奔屬。
鸞凰爲余先戒兮(3)信鳥鸞皇自願做我的先戒,
雷師告余以未具(4)讒賊雷神則恣情地誹謗吾。

【注解】

(1)前:使……在前頭。望舒:月神。使:就是事(《詞源》説:“在甲骨文與金文中,‘事’與‘使’爲一字。”)就是當(《康熙字典》云:“事,當也。”),就是作,就是擔任。

(2)後:使……在後頭。飛廉:風神。奔屬:一作奔奏。《詩·大雅·綿篇》云:“予曰有奔屬。”《毛傳》云:“喻德宣譽曰奔奏。”“後飛廉使奔屬”的意思是“我令風神飛廉在後邊爲我喻德宣譽”。《伏生尚書大傳》云:“周文王胥附、奔輳、先後、禦侮,謂之四鄰,以免乎牖里之害。”懿子曰:“夫子亦有四鄰乎?”孔子曰:“吾有四友焉。自吾得回也,門人加親,是非胥附乎?自吾得賜也,遠方之士日至。是非奔輳乎?自吾得師也,前有光後有輝,是非先後乎?自吾得由也,惡言不至於門,是非禦侮乎?”“奔屬”是屈子的四友之一,他的任務是爲屈子喻德宣譽,使遠方之士日至。陸侃如、高亨、黄孝紓的《楚辭選》云:“奔屬,是跟在後面跑。”郭沫若譯爲“後衛”(見郭氏《今譯》),均非其義。

(3)鸞凰:信鳥。先戒:亦簡稱“先”,若今之介紹人。《孟子·離婁下》云:‘有故而去,則君使人導之出疆,又先於其所往。”趙岐注云:“古之賢臣遭此,則使人導之出竟,又先至其到之國言其賢良。”焦循《正義》曰:《史記·酈生列傳》云:沛公麾下騎士,適酈生里中子也。酈生謂之曰:吾聞沛公慢而易人,多大略。此真吾願所從游,莫爲我先。若覓沛公,謂曰:里中有酈生,年六十餘,長八尺,人皆謂之狂生,生自謂我非狂生。“臣里中云云”,即爲之先也。《莊子·秋水篇》云:“莊子釣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願以竟内累矣。’”《釋文》云:“先焉。先,謂宣其言也。”由此可知本節的“先戒”其職務當是去向上帝傳達屈子欲見上帝的意思。陸侃如、高亨、黄孝紓的《楚辭選》注云:“先戒,事先準備。”郭沫若則譯爲“鼓吹”(見郭氏《今譯》),均非其義。

(4)雷師:讒神。告:則。古方俗語謂“則”爲“告”。謂“則”爲“告”,猶謂“譯”爲“皋”(《玉篇》云:“皋,澤也。”又皋山,神山名,一作澤山)。以:之。句中間歇詞,無實在意義。未具:誹謗。未:誹。古方俗語謂“誹”爲“未”。謂“誹”爲“未”,猶謂“非”爲“微”(《詩·邶風·柏舟篇》云:“微我無酒,以遨以遊。”朱熹曰:“微猶非也。”)。具:謗。古方俗語謂“謗”爲“具”(古俱字,音kü)。謂“謗”爲“具”,猶謂“榜”爲“”(音句kü。按:與榜同義,均作船講)。故“未具”其義爲“誹謗”。“雷師告我以未具”的句法結構是:雷師作主語,告字爲折轉關聯詞。我:賓語。以:之,是間歇詞。未具:作誹謗講,是謂語。這是一個古“主賓謂”句子,直譯出來是“雷師則我誹謗”,譯成現代漢語是“雷師則誹謗我”。掄按:這句詩的句法結構跟《九歌·湘君》的“期不信兮告余以不問”的句法結構一樣。“期不信”:作“不忠的朋友”講(按:“期”作“友”講。“期不信”即“友不信”,是一個把修飾詞放在中心詞之後的古偏正式合成詞,譯成現代漢語是“不忠的朋友”),是主語。告:作“則”講,是轉折關聯詞。我:是賓語。不問:作“誹謗”講,是謂語。這是一個古“主賓謂”句子,譯成現代漢語就是“不忠的朋友則誹謗我”。郭氏《今譯》把《湘君》“期不信兮告余以不問”,譯成“説話不算數,偏説没有空閑”。非其義。屈子詩中多這類詞法和句法。這一發現,將使古代漢語裏許多自來不得其解的句子都得到正確的解釋。故特别提出。“雷師告我以未具”其意就是“讒神雷師則誹謗我”。郭氏《今譯》把這句譯爲“雷師走來告訴道:一切未曾準備”。非也。

五一

吾令鳳鳥飛騰兮,令我乘的鳳鳥飛騰,
繼之以日夜(1)要它晝夜不停地飛行。
飄風屯其相離兮(2)虚僞的飄風争先恐後,
率雲霓而來御。率領雲霓前來相迎。

【韻讀】

夜:音豫ju。

御:音ŋjü。

【注解】

(1)繼之以日夜:日以繼夜,夜以繼日,(不停地飛行)。

(2)飄風:喻虚僞的小人。屯其相離:争先恐後。屯:争。楚方俗語謂“争”爲“屯”(音敦tun),今湖南雙峰土語猶然。謂“争”(tśeŋ)爲“屯”,猶謂“征”(ctṣaŋ)爲“敦”(《逸周書·世俘解》云:“武王遂征四方,凡憝國九十有九國,馘億有七萬七千七百十有九,俘人三億有三百三十。”又《詩·大雅·常武篇》云:“鋪敦淮濆。”)。其:先。古方俗語謂“先”爲“其”。謂“先”爲“其”,猶謂“鮮”爲“期”(《詩·小雅·苕之華》云:“人可以食?鮮可以飽?”掄按:可:古何字。鮮與人同義,食與飽,均作“生”解。兩句意爲:人何以爲生?民何以活命?又《詩經》裏鮮民連文,可知鮮與民同義。“鮮民”自可以訓爲“人民”。“期”:人。《九歌·湘夫人》云:“與佳期兮夕張。”掄按:與:望。佳期:佳人。夕張:未至。全句意爲:“望佳人兮未至。”故“屯其”其義爲“争先”。相離:恐後。相:將,恐。恐:古方俗語或謂之“將”(《列異傳·宋定伯》:鬼言:“卿太重,將非鬼也。”掄按:將:這裏作“恐”講。參看本篇第四節“汩余若將不及兮”的“將”字注解),或謂之“相”(按:“相”是“將”的轉音)。離:後。古方俗語謂“後”爲“離”。謂“後”爲“離”,猶謂“侯”爲“麗”(掄按:麗與侯同義,作“美”講)。故“相離”其義爲“恐後”。“屯其相離”其義爲“争先恐後”。

五二

紛總總其離合兮,妖魔林林總總地乍離乍合,
斑陸離其上下(1)亂神光怪陸離地時上時下。
吾令帝閽開關兮(2)我令帝閽打開天門,
倚閭闔而望予(3)他却倚門而不我納。

【注解】

(1)紛、班:均爲天空中的亂神。屈原大概是無以名之,而名之曰紛,曰班。屈原是儒家,他是向往堯、舜之政的。他忠於懷王,他忠心耿耿地輔翼懷王,希望懷王日就月將而能成夏禹、商湯、周文那樣英明之王,而能够以德統一全中國,把全中國治成太平樂土。這就是屈原所説的“美政”。今見放,他也決不改變他的這個主張。他是痛恨列國那些好戰的遊説之士和那好戰的國君。故他這裏的“紛”、“班”是用來指這些好戰之遊説之士和這些好戰的諸侯的。總總、陸離:這裏都是錯綜複雜的意思。這兩行詩的意思是“妖魔林林總總地乍離乍合,鬼怪光怪陸離地時上時下”。

(2)帝閽:上帝的看守天門者。

(3)閶闔:天門。閶是天的轉音,闔是門的轉音。

五三

時曖曖其將罷兮(1)天國黑暗上帝也昏庸,
結幽蘭而延佇(2)今惟有結逸才以待懷王覺醒。
世溷濁而不分兮(3)楚國君昏臣亂,
好蔽美而嫉妬。好蔽美而嫉妒賢能。

【注解】

(1)時:國,這裏指天國。參看本篇第四五節第二行“時”的注解。曖曖:黑暗。其:而。襄公三十年《左傳》云:“子産有辭,諸侯賴之,若之何其釋辭也?”《荀子·性惡篇》云:“故聖人之所以同于衆其不異於衆者,性也;所以異而過於衆者,僞也。”又《賦篇》詠針云:“此夫始生鉅其成功小者邪!長其尾而鋭其剽者邪!頭銛達而尾趙潦者邪!”將:君。這裏指天國的君主,即指上帝。《廣雅》云:“將,君也。”參看本篇第一四節第二行“吾將”與第二七節第二行“吾將”的注解。罷:同疲,作“無能”、“昏庸”講。“時曖曖其將罷兮”的意思就是“天國黑暗,上帝也昏庸”。郭氏《今譯》把這一行譯爲“時辰是昏朦地快到末日的光景”。失之其義。

(2)幽蘭;喻逸才。延佇:等待。指等待懷王覺悟。參看本篇第二七節第二行“延佇”的注解。“結幽蘭而延佇”的意思是“今惟有結逸才以待懷王覺醒”。郭氏《今譯》譯爲“我紐結著所佩的幽蘭不能移步”,非是。

(3)“世溷濁而不分兮”是説:楚國君昏臣亂,朝中無賢人。君臣都一樣壞,没有什麽分别。

五四

朝吾將濟於白水兮(1)次晨我渡過白水,
登閬風而緤馬(2)登上閬風山駐馬稍停。
忽反顧以流涕兮,猛回頭不覺淚涌如泉,
哀高丘之無女(3)天國也不要忠賢真使人心疼!

【韻讀】

馬:音姥cmu。

女:音汝cru。

【注解】

(1)將:就。濟:渡。於:過。白水:水名,出崑崙山。

(2)閬風:山名,在崑崙之上。緤:系。

(3)高丘:就是“天國”,古漢語方言謂“天國”爲“高丘”。謂“天”爲“高”,猶謂“天”爲“皞”(金天氏,亦稱少皞氏)。《漢鐃歌·有所思》:“東方須臾高知之”的“高”,就是天的意思。謂“國”爲“丘”,猶謂“歌”爲“丘”(蚯蚓,江東謂之歌女)。無:作“不要”講。女:音汝ru3,就是“人”。這裏以大名代小名,指“賢人”。參看本篇第三三節“女嬃”的注解。“哀高丘之無女”的意思是“天國也不要忠賢這真使人心疼!”。郭氏《今譯》把這一行譯爲“可憐這天國中也無美女可求”,非是。

五五

溘吾遊此春宫兮(1)我行遊忽然來到青帝之宫,
折瓊枝以繼佩(2)折瓊枝以繼佩,修德潔行而志彌固。
及榮華之未落兮(3)我要趁著懷王未老之時,
相下女之可詒(4)爲他物色一個賢配來使他及早省悟。

【注解】

(1)溘:奄忽。春宫:東方青帝之舍。

(2)瓊枝:玉樹之枝,色潔白而質堅固。繼:續。“折瓊枝以繼佩”的意思是“我折瓊枝以續佩,修德潔行而志彌固”。屈子放逐後,堅持修潔,所以他的德行越來越高潔,而澄清天下的大志也越來越堅定。屈子實是我國歷史上的最偉大的愛國主義者。

(3)榮華:皇王,指懷王。古方俗語謂“皇王”爲“榮華”。榮:皇。古方俗語謂“皇”爲“榮”。謂“皇”(作君講,《爾雅·釋詁》云:“皇,君也。”)爲“榮”(音ʐuŋ),猶謂“皇”(作大講。《廣雅》云:“皇,大也。”)爲“戎”(ʐuŋ)(作大講。《爾雅·釋詁》云:“戎,大也”)。華:音敷fú,就是“王”,古方俗語謂“王”爲“華”。謂“王”(作君講)爲“華”,猶謂“往”(作“去”講)爲“赴”(音敷fu,作“往”、“去”講)。故“榮華”的意思就是“皇王”,指懷王。落:老。古方俗語謂“老”爲“落”。古漢語有的方言把-au韻字讀如-ək韻字,如謂“茂”爲“莫”,謂“髦”爲“莫”,謂“勞”爲“樂”(博勞,亦稱伯樂)。“及柴華之未落兮”的意思就是“我要趁著懷王未老的時候”。郭氏《今譯》把這一行譯爲“趁著這瓊枝上的瑶花還未飄落”,非是。

(4)相:訪,物色。下女:佳人,指懷王。古方俗語謂“佳人”爲“下女”。下:佳。古方俗語謂“佳”爲“下”。謂“佳”爲“下”,猶謂“佳”(作“大”講,《廣雅》云:“佳,大也。”)爲“夏”(作“大”講,《爾雅·釋詁》云:“夏,大也。”)。女:音如cʐu,就是“人”。古方俗語謂“人”爲“女”。謂“人”(音ʐən,亦音ʐan)爲“女”,猶謂“然”(音ɚan,亦音ʐan,見《康熙字典》)爲“如”。故“下女”即“佳人”。《九歌·東君》云:“採芳洲兮杜若,將以遺兮下女。”掄按:“下女”即“佳人”,指懷王。請參看本篇第三三節“女嬃”注解。可詒:賢配。古方俗語謂“賢配”爲“可詒”。可:音“歌”(kuo)字(《集韻》云:“歌,古作可。”),是“嘉”(音歌kuo,見《康熙字典》)字的古簡筆字。詒:當作“台”。《方言》卷二第十條云:“台,匹也。”故“可詒”即“嘉匹”、“賢配”。“相下女之可詒”的句法結構是:主語“吾”,因上文而省;相:作物色講,是謂語;“下女”作“佳人”講,指懷王,是間接賓語;之,間歇詞,無義;可詒:作“賢配”講,是直接賓語。“相下女之可詒”的意思是“爲懷王物色一個賢配來使他及早省悟,而把這個亂國治成太平的樂土。”郭氏《今譯》把這一行譯爲“我要到下方去送給可愛的香閨”。大悖屈子的原意,決不可從。掄按:司馬遷在《史記·屈原賈生列傳》裏説:“《國風》好(按:好:小,賤)色而不(按:不:非,反)淫,《小雅》怨誹而不(按:不:非,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矣。”司馬遷評判得對,《離騷》確實既賤色而非淫又怨誹而反亂之作。我們治這篇堪與日月争光的偉大作品的人要慎重譯注,千萬不要粗枝大葉,胡亂地把它譯成類似竊玉偷香的淫詞。

五六

吾令豐隆乘雲兮(1)我令雲師豐隆騰雲駕霧,
求宓妃之所在(2)飛往尋出宓妃的居處。
解佩纕以結言兮,我拜託蹇脩做媒人,
吾令蹇脩以爲理(3)我解下佩帶叫他持去作結言的憑據。

【注解】

(1)豐隆:雲師。

(2)宓妃:賢良的女神的名稱。

(3)蹇脩:忠信的神的名稱。理:媒人。

五七

紛總總其離合兮(1)世間事物紛總總時離時合,
忽緯繣其難遷(2)隱逸的宓妃堅決不肯出山。
夕歸次於窮石兮,她晚上歸宿深山石洞之中,
朝濯發於洧盤(3)白天却在洧盤川上遊玩。

【注解】

(1)這一句詩描繪戰國時候列國争奪兼併的極混亂的形象。

(2)忽緯:作“宓妃”講。忽:就是“伏”,就是“宓”。伏:古方俗語或謂之“忽”,或謂之“宓”。“忽”與“宓”同姓,皆出於伏羲氏。《論語》上的宓不齊(子賤),《楚辭》上的忽緯,宓妃,漢之伏生,明之忽忠、忽明,皆是同姓,皆出於伏羲氏。忽、宓都是“伏”字的轉音。緯:就是妃,古方俗語謂“妃”爲“緯”。謂“妃”爲“緯”,猶謂“”爲“褘”(按:“褘”與“”同義,均作“美”講)。故“忽緯”的意思就是“宓妃”。繣其:作“隱居”講。繣:就是“隱”,古方俗語謂“隱”爲“繣”。謂“隱”爲“繣”,猶謂“殷”(古俗音隱)爲“華”(按:“華”與“殷”均作“大”字講)。其:音基,就是居,古方俗語謂“居”爲“其”(掄按:古漢語有的方言把-ü韻母讀如-i韻母,如讀“車”如“箕”,讀“胥”如“西”,讀“朱”如“支”等等)。故“繣其”的意思就是隱居。“忽緯繣其”就是“宓妃隱居”,是一個把修飾詞放在中心詞之後的古偏正式的合成詞組,譯成現代漢語就是“隱居的宓妃”。

(3)濯:逍。古方俗語謂“逍”爲“濯”。謂“逍”爲“濯”,猶謂“削”爲“斲”。發:遥。古方俗語謂“遥”爲“發”。謂“遥”爲“發”,猶謂“”爲“筏”。故濯發即逍遥。洧盤:神話中的水名。

五八

保厥美以驕傲兮(1)她委身於逍遥,
日康娱以淫遊(2)成天地康娱而樂遊。
雖信美而無禮兮(3)她雖然賢良却不肯出仕,
來違棄而改求(4)也只好委棄而改求。

【注解】

(1)保:委。古方俗語謂“委”爲“保”。謂“委”爲“保”,猶謂“餧”爲“飽”(《梁鼓角横吹曲辭·捉搦歌》云:“男兒千凶飽人手。”按:“飽”是“餧”,“養活”的意思)。厥:其。美,身。古方俗語謂“身”爲“美”。謂“身”(方音sin)爲“美”,猶謂“心”(楚俗語“身”“心”同音。)爲“謀”(謀:方音mei。《爾雅·釋言》云:“謀,心也。”)。以:於。“保厥美以”即“委其身於”,“委身於”的意思。驕傲:傲當作遨。驕與遨同義,都是“戲”的意思。故“驕傲”,在這裏是“嬉戲”、“逍遥’的意思。“保厥美以驕傲兮”的意思是“她委身於遨遊”。郭氏《今譯》譯爲“她只圖保存著貌美不肯謙恭”。非其義。

(2)康娱:康樂,今湖南雙峰土話叫康喜。以:而。淫遊:淫與遊同義,二字是同義重言,可譯爲遨遊。

(3)信美:信與美同義,二字是同義重言,可訓爲賢良。無禮:無爲。禮與厲音近而義同。《方言》第六卷第五二條云:“厲,爲也。”無禮者,即清淨無爲,不肯出來作事的意思。“雖信美而無禮兮”的意思就是“她雖然賢良而不肯出仕”。郭氏《今譯》譯爲“面貌雖誠然嬌好而禮節全差”,非是。

(4)來:乃,古方俗語謂乃爲來(有些方言把泥母讀成來母)。違棄:放棄。

五九

覽相觀於四極兮(1)我到天國遊覽,
周流乎天余乃下(2)我遊遍了天間這才回到下土,
望瑶臺之偃蹇兮,我遥望那巍峨的瑶臺,
見有娀之佚女。看見臺頂上住著有娀的美女。

【注解】

(1)覽:音拉la,就是我。古方俗語謂“我”爲“覽”,今上海話猶自稱阿拉。四極:天國,古方俗語謂天國爲四極。四:國(古方音歸ckui)。古方俗語謂“國”爲“四”。謂“國”(音歸)爲“四”,猶謂“掛”(從圭聲,音ckui)爲“思”(掄按:古方俗語“掛”“懷”都讀如懷,都作“思念”、“思掛”講)。國:古方俗語或謂之“時”,或謂之“師”,或謂之“士”,或謂之“四”。參看本篇第四二節第二行“時”的注解。極:天。古方俗語謂“天”爲“極”。謂“天”爲“極”,猶謂“天”爲“季”(掄按:古漢語“季”、“既”,“天”都可做“君”字講。《爾雅·釋詁》云:“天,君也。”“天乙”即“君乙”、“帝乙”。“季紂”即“君紂”、“帝紂”。本篇第一二節“初既與我成言兮”,“既”做“君”字講,指懷王)。故“四極”即“國天”,是一個把修飾詞放在中心詞之後的古偏正式的合成詞,譯成現代漢語就是“天國”。“覽相觀於四極兮”的意思就是“我到天國遊覽”。

(2)周流:遍遊,遊遍。流:遊。古方俗語謂“遊”爲“流”。

六〇

吾令鴆爲媒兮(1)我令鴆鳥做媒人,
鴆告余以不好(2)他却恣情地誹謗我
雄鳩之鳴逝兮雄鳩他自告奮勇去當介紹,
余猶惡其佻巧。我猶嫌他太輕薄。

【注解】

(1)鴆:喻惡毒的壞人。

(2)告:則。(參看本篇第五〇節“告”字的注解。)以:句中間歇詞,無實在意義。(參看本篇第五〇節第四行“以”字的注解。)不好:誹謗。古方俗語謂“誹謗”爲“不好”。不:誹。古方俗語謂“誹”爲“不”,謂“誹”爲“不”,猶謂“非”爲“不”。好:誣。古方俗語謂“誣”爲“好”。謂“誣”爲“好”,猶謂“娬”爲“好”。故“不好”即“誹誣”、“誹謗”。“鴆告余以不好”的意思就是“鴆鳥却向對方誹謗我”。屈子詩中這種句子如本篇第五〇節的“雷師告余以未具”,《九歌·湘君》的“期不信兮告余以不聞”都是。

六一

心猶豫而狐疑兮,心中猶豫而疑惑,
欲自適而不可(1)想親自去説又覺得不大好。
鳳凰既受詒兮(2)這時簡狄已吞神鳳之卵而懷了孕,
恐高辛之先我。我很怕帝嚳先我而求去。

【注解】

(1)適:往、去。可;音歌kuo,與“嘉”(古俗音歌)通,作“好”講。《史記·陳涉世家》“死國可乎”的“可”也當音歌,作“好”講。詳見前邊第五五節“可”字注解。

(2)鳳凰:又名玄鳥,是神鳥。詒:當作胎。受詒:受胎。“鳳凰既受詒兮”的句法結構是:主語“簡狄”,因上文而省。鳳凰:賓語,受胎:謂語。這是一個把賓語放在謂語之前的句子,直譯出來是“簡狄鳳凰受胎”,譯成現代漢語是“簡狄受胎於鳳凰”。

六二

欲遠集而無所止兮(1)要到遠處去物色又没有好地方可去,
聊浮游以消遥。現在聊且逍遥逍遥。
及少康之未家兮,趁著少康還没有結婚之時,
留有虞之二姚。去求一求有虞氏的兩位阿嬌。

【注解】

(1)集:徵集,物色。

六三

理弱而媒拙兮(1)媒人品質不甚高尚,
恐導言之不固(2)怕他們傳言不忠實。
世溷濁而嫉賢兮,世間混濁群小嫉妒忠賢,
好蔽美而稱惡。他們都好蔽美而稱惡。

【韻讀】

國:古方音kuoɔ

惡:古方音ŋuoɔ

【注解】

(1)理:與媒同義,都作“介紹人”講。弱:與拙同義,都作“不好”講,指品質壞。“理弱而媒拙”的意思是“媒人的品質不高尚”。

(2)導言:傳話。固:古音kuo3,忠固,可靠。“恐導言之不固”的意思是“怕他們傳言不忠實”。

六四

閨中既以邃遠兮(1)賢配求不到手,
哲王又不悟(2)就無法使懷王覺省。
壞朕情而不發兮(3)敗壞我美政者就不能清理出來,
余焉能忍而與此終古(4)我又怎好回去隨同亂賊去禍國而殃民。

【注解】

(1)既以:既已。邃遠:喻難求。這一行的意思是“賢妃求不到手”。

(2)哲王:指懷王。

(3)懷:音回cɣui,就是壞,楚方俗謂“壞”爲“懷”。朕情:我的主張,我的美政。“壞朕情”猶言“敗壞我美政者”。不發:清理出來。

(4)此終:群小。此:古佌字,作“小”講。終:衆。古方俗語謂“衆”爲“終”(《史記·五帝本紀》第一五節“怙終”。徐廣曰“一作衆”)。“此終”即“小衆”、“小群”,是一個把修飾詞放在中心詞之後的偏正式的合成詞,譯成現代漢語即“群小”。古:俱。古方俗語謂“俱”爲“古”。謂“俱”爲“古”,猶謂“車”爲“姑”(《史記·大宛傳》注“姑師即車師也”)。“余焉能忍與此終古”的意思是“我怎能忍與群小俱”——“我怎忍去隨同群小去禍國殃民”。

六五

索瓊茅以筵篿兮(1)我取靈草和占筵,
命靈氛爲余占之(2)請占神爲我卜占。
曰:“兩美其必合兮(3)他説:“君賢則能信賢。
孰信脩而莫之(4)那裏有過賢君放逐忠賢?

【韻讀】

占:音筴kia。

莫:音蟆ma。

【注解】

(1)索:取。瓊(楚俗音群qün)茅:靈草、卜草。以:與、和。筵篿:占廷。筵:小竹棍子。篿:占。楚方俗語謂“占”爲“篿”。筵篿就是“筵占”,是一個把修飾詞放在中心詞之後的古偏正式的合成詞,譯成現代漢語就是占筵,占卜用的小竹棍子。

(2)靈氛:厲神,占神。占:楚俗音筴kia。讀“占”如“筴”,猶讀“沾”如“浹”。

(3)兩:與“良”古通用(《周禮·夏官·方相氏》:“以戈擊四隅歐方良。”《注》云:“方良,罔兩也。”),在這裏作“君”講。《廣雅》云:“郎,君也。”王氏《疏證》云:“郎之言良也。《少儀》云:‘負良綏。’鄭注云:良綏,君綏也。’良與郎,聲之侈弇耳。猶古者婦稱夫曰良,而今謂之郎也。”掄按:良、糧、兩、諒作君義用,古書上還有例證:《史記·三代世表》上的君名“糧圉”的“糧”字當是君的意思。《荀子·成相篇》“良由(按:“由”作“用”講)奸詐鮮無災”的“良”字當是“君”的意思。《天問》“孰期去斯得兩男子”的“兩”字當是“君”的意思(按:孰:誰;期:想到;去:到達;斯:指荆蠻;得:見;兩:君;得兩:是被立爲君。男子:指荆蠻人。兩句意爲:誰想到太伯到達荆蠻,而被荆蠻人立以爲君呢?)。又《九章·惜往日》“諒聰不明而蔽壅兮,使讒諛而自得”的“諒”字當是“君”的意思(掄按:諒:君。聰:心。“諒聰不明而蔽壅兮”,依語音演變規律,應該是“君心不明而蔽壅兮”,它決不能是什麽其它的意思)。美:與修、賢同義。其:則。必:信。古方俗語謂“信”爲“必”。謂“信”爲“必”,猶謂“身”(楚俗讀“身”爲“心”sin。身作“我”講。《爾雅·釋詁》云:“身,我也。”)爲“畀”(畀:作“我”講。《爾雅·釋詁》云:“畀,予也。”又云:“予,我也。”)。心:孚,作“信”講。《大雅·文王篇》:“萬邦作孚。”《毛傳》云:“孚,信也。”古謂“孚”爲“必”。謂“孚”爲“必”,猶謂“覆”爲“蔽”。合:賢。古方俗語謂“賢”爲“合”。謂“賢”爲“合”,猶謂“諴”爲“和”(《説文》云:“諴,和也。”)。“兩美其必合兮”的意思是“君賢則信賢”。這一句詩是占神的占詞的主題句。從下一行“孰信脩而莫之”起到第六十九節末行,“謂申椒其不芳”,都是闡明“君賢則信賢”這一觀點的。郭氏《今譯》把這個主題句譯爲“男才女貌本是天所配成”,與屈子的原意不合。

(4)孰:誰。脩:賢。莫:舊作“慕”,當是傳寫者所妄改。郭沫若改爲“莫心”二字,亦非是。掄按:莫,音抹ma,作“無”,“不要”講,也可以引申爲“棄逐”,“放逐”的意思。“誰信脩而莫之”的意思是“誰信賢而又把賢人不要了呢?”,這也可以譯爲“哪裏有過信賢的明君而又把忠賢之臣放逐了呢?”。

六六

“思九州之博大兮,你想九州這樣的廣大,
豈惟是其有女(1)難道就只有這裏才能容得下你?
勉遠逝而無疑兮(2)趕快遠去而不要再躊躇吧!
孰求美而釋汝(3)哪有求賢的明君會放逐你?

【注解】

(1)是:這裏,指楚國。其:才。有:居,容得下。女:古汝字,作“你”講。這裏是靈氛稱呼屈原。“豈惟是其有女”的意思是,靈氛對屈原説:“難道就只有這裏才容得下你?”郭氏《今譯》譯爲“何必一定要限於這兒才有女娃”,非是。

(2)這一行舊作“曰勉逝而無疑兮”,“曰”字當是傳寫者根據前文所妄加,今删去。勉:敏,迅速。“勉遠逝而無疑兮”的意思是,靈氛對屈原説:“你趕快遠去,不要再躊躇了吧!”

(3)美:賢良。釋:放逐。女:古汝字。“孰求美而釋女”的意思是,靈氛對屈原説:“哪裏有求賢的明君會把你這樣忠賢之臣放逐了呢?”這就是説,懷王放逐忠賢,顯非明君,你留在這兒幹嗎?何不趕快遠去呢?郭氏《今譯》譯爲:“又哪有懷春的女子會把你丢下?”真是譯得不可思義,難解!難解!

六七

“何所獨無芳草兮(1)“哪一國不要你這樣的芳草?
爾何懷乎故宅(2)你爲啥老是懷念著你的故邦?
世幽昧以眩曜兮,楚國君昏臣亂,
孰云察余之善惡(3)誰能辨别出你們的短長?

【注解】

(1)何所:哪一國。獨:而。無:不要。芳草:喻賢才。

(2)宅:音澤。有居、度等義,這裏指國度,故宅即故國。

(3)云:能。參看本篇第三五節“云”字的注解。余:汝,作“你”講。古漢語有的方言謂“汝”爲“余”。參看上邊第三五節第二行“余”字注解。

六八

“民好惡其不同兮(1)“人的好惡哪有什麽了不起的不同?
惟此黨人其獨異。只有這幫親秦派却特别古怪。
户服艾以盈要兮(2)他們佩帶著野蒿嬉戲欲狂,
謂幽蘭其不可佩。還要説芬芳的幽蘭不值得佩戴。

【注解】

(1)其:豈,哪裏。

(2)盈要:羊堯,嬉戲。“户服艾以盈要兮”的意思是“家家户户都佩戴著野蒿,嬉戲欲狂”。

六九

“覽察草木其猶未得兮(1)“他們連草木的好壞都弄不清楚,
豈珵美之能當(2)又哪裏能够鑒别美玉的否臧?
蘇糞壤以充幃兮(3)他們取糞壤塞滿了他們的香囊,
謂申椒其不芳。”還要説申椒不香。”

【注解】

(1)覽察:鑒别

(2)珵美:是一個把修飾詞放在中心詞之後的古偏正式的合成詞,譯成現代漢語就是美珵,就是美玉。當:鑒别。

(3)蘇:取。幃:香囊。

七〇

欲從靈氛之吉占兮,我想要依從靈氛的吉占,
心猶豫而狐疑。可是心裏還猶豫躊躇。
巫咸將夕降兮,聽説巫咸今晚下凡,
懷椒糈而要之(1)我要懷著香米去請他再作占卜。

【注解】

(1)椒:香物。糈:精米。要:同邀,作“請”講。

七一

百神翳其備降兮(1)天上的百神都林林總總地降臨,
九嶷繽其並迎(2)地上的諸祇都繽紛地前來相迎。
皇剡剡其揚靈兮(3)巫成熟練地占卜,
告余以吉(4)他告我以吉貞。

【注解】

(1)翳:與繽同義,作“盛”講。古方俗語謂“繽”爲“翳”。謂“繽”爲“翳”,猶謂“濱”爲“裔”(《九歌·湘夫人》:“蛟何爲兮水裔?”按:“水裔”即“水濱”,楚俗謂濱爲裔)。翳其:盛貌,可譯爲“林林總總地”。備:畢、皆、都。

(2)九嶷:諸祇,古方俗語謂“諸祇”爲“九嶷”。九:諸。古方俗語謂“諸”爲“九”。謂“諸”(依語音規律應有兩讀:tṣu,tṣou)爲“九”,猶謂“舟”(兩讀:tṣou,tṣu)爲“軌”(《詩·邶風·匏有苦葉篇》:“濟盈不濡軌。”掄按:不:則;濡:需;軌:舟。全句意爲:濟盈則需舟。又按:現在客家方言猶讀“舟“、周”等字爲“九”)。嶷:祇。古方俗語謂“祇”爲“嶷”。謂“祇”爲“嶷”,猶謂“岐”爲“嶷”(《大雅·生民篇》“克岐克嶷。”掄按:岐同祁,嶷與祁同義,均作“盛”講),亦猶謂“期”爲“宜”(杜甫詩:“菟絲生有時,夫婦會有宜。”按:宜:期,方俗語謂期爲宜)。故“九嶷”二字,在這裏是“諸祇”的方言變形,它與“九嶷山”的“九嶷”無内在聯繫。並:備、皆、都。迎:古音卬ŋaŋ,與下文故(楚俗音tsaŋ)字叶韻,有的版本把這個“迎”字改爲“迓”,非是。“九嶷繽其並迎”的意思就是“地上的諸祇都前來相迎”。郭氏《今譯》譯爲“九嶷的神女繽紛地前往迎迓”,不妥。

(3)皇剡:巫咸的别名。古方俗語謂“巫咸”爲“皇剡”。皇:巫。古方俗語謂“巫”“爲“皇”。謂“巫”爲“皇”,猶謂“奦”爲“皇”(《字彙》云:“奦,亡遇切,音務,大也。”《廣雅》云:“皇,大也。”),亦猶謂“母”爲“媓”(《方言》云:“南楚謂母爲媓。”)。剡:鹹。古方俗語謂“鹹”爲“剡”。謂“鹹”爲“剡”,猶謂“寅”(兩讀:寅,演)爲“賢”(《廣雅》云:“賢、寅,大也。”)。故“皇剡”即“巫咸”。剡其:嫻然,熟練地。揚靈:占卜。古方俗語謂“占卜”爲“揚靈”。揚:卜。古方俗語謂“卜”爲“揚”。謂“卜”爲“揚”,猶謂“卜”爲“陽”(《爾雅·釋詁》云:“卜、陽,予也。”)。揚:又是占,古方俗語謂“占”爲“揚”,謂“占”爲“揚”,猶謂“阽”(作“人”講,本篇第四四節“阽”的注解)爲“陽”(古方俗語謂“人”爲“寅”,或爲阽(音鹽),或謂陽。《史記·趙世家》:“齊安平君田單將趙師攻燕中陽,拔之。”徐廣曰:“一作‘人’。”參看本篇第四四節“阽”字的注解)。靈:占。古方俗語謂“占”爲“靈”。謂“占”爲“靈”,猶謂“沾”爲“霝”(《方言》卷七第二〇條云:“瀧涿謂之霑漬。”郭璞注云:“瀧涿猶瀨滯也。”掄按:瀨滯與諦音近而義同。《通俗文》云:“霝滴謂之諦。”掄又按:霝滴與瀧涿,霑漬同義,霝與霑同義)。靈:又是卜。古方俗語謂“卜”爲“靈”。謂“卜”爲“靈”,猶謂“不”爲“靈”。掄按:靈與不同義,均可作“君”講。《屈賦》裏的“靈修”的“靈”是“林”的轉音,作“君”講。《史記,三代世表》中君王名“不降”的“不”字當是“君”的意思。故古“揚靈”是“占卜”的意思。“皇剡剡其揚靈兮”的意思是“巫咸熟練地占卜”。郭氏《今譯》譯爲“輝煌煌地發出了無限的靈光”,非是。知道了“揚靈”的意思是“占卜”,則《九歌·湘君》的“横大江兮揚靈,揚靈兮未極,女嬋媛兮爲余太息”就好解了。掄按:這幾句裏的“揚靈”:占卜。未極:未吉。女:音ʑu,是“民”。嬋:憐。媛:我。“女嬋媛兮”是一個把修飾詞放在中心詞之後的古偏正式的合成詞組,譯成現代漢語即“憐念我的人民”。這幾句意爲:我横過大江去占卜,占卜未吉,憐念我的人民爲我歎息。靈氛、厲神、靈草這三個詞也得到了確切的解釋。前兩個詞就是占神,第三個詞是占草。

(4):舊作“故”,是因形近而誤。:同占,這裏音張(楚國有的方言把尾n併入尾ŋ,而把占讀如ṭaŋ)。

七二

曰:“勉升降以上下兮(1)他説:“趕快去周天布地地,
求榘矱之所同(2)去訪尋象下面這樣求賢的明主。
湯禹嚴而求合兮(3)商湯夏禹用能而求賢,
摯咎繇而能調(4)伊尹皋陶因而得舉。

【注解】

(1)勉:敏、迅速、趕快。以:而。“勉升降以上下兮”的意思是“趕快去周天布地地”。

(2)榘矱:皇王。古方俗語謂“皇王”爲“榘矱”。榘:音句kü,作“皇”講。古方俗語謂“皇”(作君講)爲“榘”。謂“皇’爲“榘”,猶謂“惶”爲“懼”(兩讀:其遇切,群母音gü;居遇切,見母音kü,這裏用第二讀)。矱:音護ɣu,作“王”講。古方俗語謂“王”爲“矱”。謂“王”(君王)爲“矱”,猶謂“王”(作“大”講,《廣雅》云:“王,大也。”)爲“胡”(作“大”講,《廣雅》云:“胡,大也。”)。故“榘矱”的意思就是“皇王”“君王”。所同,求賢。古方俗語謂“求賢”爲“所同”。所:善、美、良、賢。參看本篇第二一節“所”字的注解。同:音淘dao(崆峒(桐)山,俗稱“雞頭山”。可證古方俗語讀“同”如“頭”。掄又按:“頭”:方俗語或讀如“陶”,這可證“同”字:古方俗語或謂之“頭”,或謂之“陶”。這裏和《小雅》“弓矢既調,射夫既同”的“同”字都應依方音讀“陶”),作“擇”,“取”或“求”講。“所同”:逐字譯出來是“賢求”。“賢求”是一個把賓語放在謂語之前的古謂賓詞組,譯成現代漢語就是“求賢”。“榘矱之所同”:逐字譯出來是“君主之賢求”。“君主之賢求”是一個把修飾詞放在中心詞之後的古偏正式的合成詞組,譯成現代漢語就是“求賢的君王”。“求榘矱之所同”的意思就是“去訪尋求賢的君主”。郭氏《今譯》譯爲“去追求出意氣相投的你的同志”,非是。

(3)嚴而:選能。參看本篇第四一節“儼而”的注解。合:賢。參看本篇第六五節第三行“合”字的注解。“湯禹嚴而求合兮”的意思就是“商湯夏禹選能求賢”。

(4)摯:伊尹。咎繇:皋陶。而:因而。能調:得舉。“摯咎繇而得調”的意思就是“伊尹皋陶因而得舉”。段玉裁曰:“調本音在第三部,讀如稠,《車攻》以韻同字。屈原《離騷》以韻同字,東方朔《七諫》以韻同字,皆讀如重,此古合韻也。潘岳《藉田賦》以茅韻農,束皙《勸農賦》以曹韻農;《韓詩》横由其晦,《毛詩》作横從,《毛詩》狃聲之峱,《漢書》作嶩;《史記·衛青傳》大當户銅離,徐廣曰,一作稠離;汝南鮦陽之鮦,見腫韻,亦見有韻,皆第三部、第九部關通之義。江氏謂《車攻》調同非韻,《離騷·七諫》爲古人相效之誤,其説似是而非。”(録自游國恩《離騷纂義》390頁)。掄按:清代古音韻學家能够發現這些問題,是難能可貴的。江氏等以爲非韻,固屬非是。段氏以爲“東幽合韻”,並没有把問題解決。只有發現了“同”,古方俗語或讀如“頭”,或讀如“陶”,這才算把問題解決了。

七三

“苟中情其好脩兮(1)“只要君王誠意地求賢。
又何必用夫行媒(2)哪裏一定要什麽得力的推薦人?
説操築於傅巖兮(3)傅説隱居于傅巖之山,
武丁用而不疑(4)武丁用他做輔疑大臣。

【注解】

(1)苟:假如,只要。中:音敦,就是君,楚方俗語謂“君”爲“中”,今雙峰方言猶然。情:就是誠,古方俗語謂“誠”爲“情”。情其:誠意地。脩:賢。“苟中情其好賢兮”的意思就是“只要君王誠意地求賢”。郭氏《今譯》譯爲“只要你自己的存心真好修沽”,非是。

(2)行媒:得力的推薦人。

(3)操築:隱居,古方俗語謂“隱居”爲“操築”。操:隱。古方俗語謂“隱”爲“操”。謂“隱”爲“操”,猶謂“慇”爲“草”(草與慇同義,均作“憂”講)。築:居。古方俗語謂“居”爲“築”。謂“居”爲“築”,猶謂“居”爲“著”(《史記·貨殖列傳》“廢著”《集解》徐廣曰:子貢傳云“廢居”。著猶居也。著,讀音如貯。又陸容曰:“蔡氏注‘説築傅巖之野’云:築,居也。今言所居猶謂卜築。”)“説操築于傅巖兮”的意思就是“傅説隱居于傅巖之山”,郭氏《今譯》譯爲“傅説他曾經在傅巖板築爲傭”非是。

(4)而:爲。説詳本篇第六節第一行“而”字的注解。不疑:輔疑,古讀“輔”爲“不”。輔疑,“不疑”,是古代帝王大臣的名稱。《史記·夏本記》:“敬四輔臣。”《集解》云:“古者天子必有四鄰。前曰疑,後曰丞,左曰輔,右曰弼。”

七四

“吕望之鼓刀兮(1)“吕望是牛屠夫,
遭周文而得舉。遇周文王而得舉;
甯戚之謳歌兮(2)甯戚是牛販子,
齊桓聞以該輔(3)齊桓公舉以爲輔。

【注解】

(1)吕望:姜太公。鼓刀:屠牛,牛屠夫。鼓:牛,古方俗語謂“牛”爲“鼓”。牽牛星,古俗或謂之黄姑,或謂之河鼓,便是其證。刀:屠,古方俗語謂“屠”爲“刀”。屠與誅同義。古方俗謂“誅”(兩讀tʂu,tʂou)爲“刀”,猶謂“舟”(兩讀:tʂu,tʂou)爲“刀”。“鼓刀”逐字譯出來是“牛屠”。“牛屠”是一個把賓語放在謂語之前的古謂賓詞組,譯成現代漢語就是屠牛。屠牛,在這裏就是牛屠夫的意思。“吕望之鼓刀兮”的意思是“吕望是牛屠夫”。郭氏《今譯》譯爲“吕望在朝歌的市中使用屠刀”,非是。

(2)謳歌:販牛,牛販子。謳:牛。楚方俗語謂“牛”爲“謳”,今湖南溆浦縣與沅陵縣交界地區土語猶然。歌:販,楚方俗語謂“販”爲“歌”,謂“販”爲“歌”,猶謂“舨”爲“舸”。故謳歌即牛販,牛販子。“甯戚之謳歌兮”的意思是“甯戚是牛販子”。

(3)聞:音門min,就是“明”,楚方俗語謂“明”爲“聞”,今長沙方言猶然,“明”,在這裏是舉的意思。《尚書·堯典》“明明揚側陋”,《史記·堯記》“作悉舉貴戚及疏遠隱匿者”,《荀子·非相篇》“然而仁人不能推,知士不能明”。該:幹。古方俗語謂“幹”爲“該”。該輔即幹輔,爲輔。

七五

“及年歲之未晏兮(1)“你一定要趁著懷王尚未晏駕,
時亦猶其未央(2)楚國尚未滅亡以前離開故鄉。
恐鵜鴂之先鳴兮,只怕一聽到子規的叫聲,
使夫百草爲之不芳。一切的草木都喪失它們的芬芳。

【注解】

(1)年歲:君王,指懷王。參看本篇第四節第二行“年歲”二字的注解。晏:“晏駕”的減縮,古人謂君王死爲晏駕,忌諱語。

(2)時:國,指楚國。(參看本篇四五節第二行“時”字的注解。)央:亡。古方俗語謂“亡”爲“央”。(參看本篇第四〇節“殃”字的注解。)

七六

“何瓊佩之偃蹇兮,“你這潔白的瓊枝,
衆薆然而蔽之?衆人都糊裏糊塗地看不出你的優美。
惟此黨人之不諒兮親秦派他們心思狠毒,
恐嫉妬而折之。”你要防備他們把你折毁!

七七

“時繽紛以變易兮,“楚國官員都繽紛紛在變易呢!
又何可以淹留?這裏又哪裏可以久留?
蘭芷變而不芳兮,蘭芷都變得不香了,
荃蕙化而爲茅。荃蕙都變成了茅草。

七八

“何昔日之芳草兮,“爲什麽昔日的芳草,
今直爲此蕭艾也?到今天都變成這樣的蕭艾了?
豈其有他故兮?這難道有其他的緣故嗎?
莫好脩之害也!只是不好修潔把它們害了。

七九

“余以蘭爲可恃兮(1)“你當初以爲子蘭是可靠的,
羌無實而容長(2)哪知他只皮囊好看而腹内草莽。
委厥美以從俗兮(3)他現在委身於從俗隨流,
苟得列乎衆芳(4)他哪裏還講推賢而進芳?

【注解】

(1)余:汝。楚方俗語謂“汝”爲“余”。參看本篇第三五節第一行“余”字的注解。蘭:王逸云:“懷王少弟,司馬子蘭也。”

(2)羌:哪知道。

(3)委厥美:委身於。參看本篇第五八節第一行“美”字的注解。

(4)苟得:何能,怎能。參看本篇第四二節第四行“苟得”二字的注解。列:舉。古方俗語謂“舉”爲“列”。謂“舉”爲“列”,猶謂“裾”爲“裂”。

八〇

“椒專佞以慢慆兮(1)“子椒謟上而傲下,
榝又欲充夫佩幃(2)他本來臭而又欲掇拾似香非香之類以充實其香囊。
既干進而務入兮,他觀在一味地争財逐利,
又何芳之能祗(3)他哪裏還講什麽推進忠良?

【注解】

(1)椒:王逸云:“楚大夫子椒也。”

(2)榝:滫,臭物。古方俗語謂滫爲榝。

(3)祗:舉,進。(參看本篇第四一節“祗”字的注解。)

八一

“固時俗之從流兮,“楚國群臣本來都愛從流隨俗,
又孰能無變化?現在還有誰能保持忠節而没有變易?
覽椒蘭其若兹兮,觀蘭椒猶然變得這麽壞,
又況揭車與江離?又何況揭車和江離呢?

八二

“惟兹佩之可貴兮,“只有你這支瓊枝真難能可貴呀!
委厥美而歷兹。你是專心致志於修練。
芳菲菲而難虧兮,你真是芳菲菲而難虧呀!
芬至今猶未沫。你的芬馨至今還没有消損了半點。

八三

“和調度以自娱兮(1)“且逍遥以自娱,
聊浮游而求女(2)聊消遥以襄羊!
及余飾之方壯兮(3)望趁著血氣方壯的晨光,
周流觀乎上下。”去訪尋明王以實現你美好的理想!”

【注解】

(1)和:姑,姑且。古方俗語謂“姑”爲“和”。謂“姑”爲“和”,猶謂“賈”(音古ku,作“何”講)爲“何”,亦猶謂“蠱”(音古ku,作“惑”講)爲“惑”。調度:逍遥。古方俗語謂“逍遥”爲“調度”。調:逍。古方俗語謂“逍”爲“調”。謂“逍”爲“調”,猶謂“蕭”爲“條”。度:遥。古方俗語謂“遥”爲“度”。謂“遥”爲“度”,猶謂“猷”(兩讀:音由cjou,喻母,又音謡cjau,喻母。這裏用第二讀)爲“度”(《爾雅·釋詁》云:“度、猷,謀也。”),亦猶謂“謡”(猶:《集韻》《正韻》並余招切,音遥。《集韻》“本作,徒歌也。或作謡”)爲“度”(樂府·清商曲辭·採桑度的“度”字,當是“謡”的意思)。故“調度”意思就是“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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