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清风上江来
张清明
两岸青山相对,一江春水东流,古老的巴山小城依傍在侧,缕缕清风带着远古的咸味,穿越历史的天空扑鼻而来。那是山不厌高、水不厌深的古老的云阳县城留给我的永恒的记忆。
我记忆中的云阳老城,是由一条条青石巷和一道道又高又宽又陡的石梯组成。每年涨水月份的老城,吊脚楼的下半部都被淹没进江水里。在没有空调的年月,夏天,人们最喜欢上船乘凉,每当夜晚降临,江面上风儿吹来,凉爽无比。
不知道风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只知道江面上的风夏天凉爽,冬天寒冷。它吹来了杜公酒的醇香,也吹散了弥漫在老城每一条青石巷的盐碱味,更把煤炭码头搬运工的号子吹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那一声声号子带着汗水味与艰辛,向人们诉说着生活的艰难。
也许是老城地势的决定性作用,长江像一条巨龙从上而下穿越老县城向东奔去,小河口从龙家湾旁逸斜出。
农谚说:进风落雨出风晴。说的就是江面上的风。如果风从下河往上吹,就会下雨;如果风在上河往下吹,就要天晴。这说法没有依据,只是偶尔参照五峰楼下气象局的天气预报,还不如看进出江面上的风来得准确呢。
所以,住在父亲隔壁的陈大娘就会说:“又没报得准啦,气象局是干啥子的哟?还不如老娘的肩周炎预报得准!”
那时候父亲单位的宿舍经常停水,为了节约用水,人们经常下河洗衣服。记得第一次下河洗衣服的时候,父亲让我把衣服刷好肥皂,再下河清洗。父亲领着我,穿过悠长的石头巷子,再下一坡长长的石梯,穿过煤炭码头,才走到河边。
河床上全是硬板石头,比起在乡下的堰塘洗衣服,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因为石板很宽,你想占多远就有多远!河边每天都有很多人洗衣服,人们拿着棒槌敲打着脏衣服,然后扔进水里一边翻抖着一边漂洗……
窄窄的河道,汹涌的激流,往来船只频繁,大浪撒着欢儿一个接着一个地涌向岸边。突然有人尖叫一声“哎呀!”一件衣服不小心被浪冲走了,看着冲走的衣服也不敢去追,因为水流太急,纵然心里万般难舍,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衣服越漂越远,所以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要特别小心。
枯水季节的江面很窄,河中间有一道龙脊石,我们就在龙脊石边洗衣服,或跳上龙脊石玩耍。龙脊石,是古老的云阳城另一道风景,上面有诗文、书法、题刻和水文记录。夏天,龙脊石是不轻易见的,如果哪一年的夏天龙脊石露面了,就意味着当年大旱。我生活在老城的那些年,只有一年的夏天,龙脊石露出了水面。
龙脊石就那样俯卧在江心,惯看白发渔樵,春风秋月,习惯了四季往来的江上船只。有诗为证:“形如卧龙古滩头,劈易长江两面流。水瘦水肥随出没,不知看过几行舟?”有胆大的年轻人,夜晚会带着自己的女朋友上龙脊石乘凉,这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情啊!
相传,龙脊石是洞庭湖中的一条蛟龙,游出洞庭湖后到处兴风作浪、残害人间,玉皇大帝派大禹斩杀这条孽龙。孽龙一路狂奔至巴山云安(现在云阳)一带,被大禹一根金刺刺中,从此存尸于江底,后人也称之为龙潜石。我有时甚至怀疑,江面上的风是不是那条龙的深呼吸呢!
云阳的龙脊石和重庆涪陵的白鹤梁一样,是长江最罕见的水文地理天书,记录着有史以来最长的干旱年月。
站在龙脊石上仰望对面的张飞庙,气势雄伟,“江上风清”四个大字,熠熠生辉,更为这一江激流增辉添彩。以前的张飞庙面壁题字是“灵钟千古”,后来被人用“江上风清”覆盖,现在,无论你从左往右读“江上风清”,还是从右往左读“清风上江”,意思都一样,不得不感叹题者的巧妙用意。
关于“江上风清”还有一个古老的传说,康熙年间,文华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张鹏翮回乡,途经云阳张飞庙,大学士以“相不拜将”为由拒拜,继续航行三十里后夜宿三坝溪。次日早晨船工醒来发现,头天晚上泊好的船鬼使神差地倒退三十里,停在了下游张飞庙脚下的渡口。张大学士偏不信邪,结果同样的事反复发生三次,这下张大学士感觉有问题了。依照事不过三的说法,张大学士决定拜访张飞认罪,等他返回船上,江上突然大风吹起,将船一鼓作气送上了三坝溪。
云阳老城,是长江流经的狭窄河谷地段之一,两岸青山相对出,柏林森森。张飞庙就镶嵌在歇凤山脚的石壁上,飞檐翘角,白墙青瓦,一座很古老的拥有一千七百多年历史的清代四合院建筑,保存了汉唐和近代的名人字画、石刻、木刻、木雕六百多件,为后人保存了珍贵的历史文化遗产。
“今朝腊月春意动,云安县前江可怜。一声何处送书雁,百丈谁家上水船。”这是杜甫病住云安(云阳)期间所赋四十多首诗中的一首,后人为纪念杜甫建了杜鹃亭,张飞庙左上侧一亭就是杜鹃亭。也许杜甫承载的忧伤不止停留在唐朝,也让一个女孩的初恋结束在杜鹃亭那一怀明月清风里,令人伤怀。
而今,张飞庙和龙脊石也随移民搬迁到了新的居所,龙脊石不再用于水文记录,浮出水面的龙脊石就像一具化石长留于三峡博物馆的展览厅。它与张飞庙一样,成为人们对本地历史文化考察的重点。
清风上江,江上风清啊!渐渐吹散了我心中的丝丝惆怅。那一江清风吹动的不再是古老的沧桑,而是时代前进的步伐,更吹动了人们对新生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