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皮柳

早些时候的乡下，是没有绿色环保及植树造林之说的，栽树只是一种随意的行为。村子里所有的树错落无序，几乎有土的地方就有树。每棵树都按自己的意愿自由生长，或正或斜，或高或矮，或生或死。

我们村子里的树品种之多之杂，也是别的村子不能比的。

有一年，村子里仿佛一夜间长出了许多小楝树苗，死了一些，活了一些，活着的一天天长大！春风里，那些楝树枝条上缀满了紫莹莹的花，秋天，那些花又变成一嘟噜一嘟噜橙黄的楝豆果，可惜那些楝豆果儿没用场，连小鸟也不肯叼一下，落得满地都是。

南沟沿还有一种鸽花树，为什么叫鸽花树，就因为它的花开起来就像欲飞的鸽子，花朵大的像牡丹，紫白色的，端庄绚烂，美丽至极，很有些大家闺秀的味道。鸽花树长得很慢，枝条虬劲，弯曲如苍龙，但树干犹如荊条类，不好做大材。

村子里还有一种叫“小孩拳”的树，很好听的名子，但大人说，这种树材质瓤，什么用也没有，只能做刻私章的料子。可那时在农村，谁才能用得着私章啊？在人们心目中，用得着私章的都该是那些有权有钱的大人物吧！

所以，那些水灵旺盛的“小孩拳”树，几乎不被农户看好，随便砍伐做柴烧，或者搭猪圈，或者随地扔掉。

不被看好的还有楮树，卵形的叶子和茎上长满了白乎乎的绒毛，扎在身上很难受，春天开花，花后长出许多毛毛虫一样的东西，村子里的人都叫它“楮不几子”，也不能吃，还会结出绿球果，果外面长有红色的软针似的东西，用舌尖舔一下，有甜味！

红皮柳是很受欢迎的，木质细腻，纹路漂亮，没气味，可做案桌、案板、凳条几，特别是做麻窝底，最合适。

那时，乡村很穷，没见过胶鞋，下雨天大多穿麻窝子，条件好的人家穿麻窝有讲究，一律是木底的，木底的材料，几乎清一色的红皮柳。

家里有棵红皮柳，昂头人前走一走，就是说的这个意思。我家就是有一棵很大的红皮柳，它长在南沟沿的最东头，孤独地立在那里，得风得雨得太阳，长得很快。每次村人经过，由不得都要摸摸它。家里困难的时候，树贩子每天都要来号几次脉，可是母亲就是不答应。母亲说，村里就这一棵红皮柳了，等到春天的时候，再栽几只柳条，让沟沿上成为一片像样的柳林，到那时再说吧！其实，就是不想卖树。可是，不久的一天，我家二妹跑回来家，气喘吁吁地告诉母亲说，南沟沿的红皮柳被人砍掉了！母亲不相信，说二妹瞎讲！二妹说，不信你就去看看！我们娘几个手牵手，疯跑到那里一看，只剩下一个深深的土坑了。是谁偷了我家的树？我们娘几个一起喊了起来。可是喊破嗓子也没用，那棵红皮柳真的没有了。事情过后，村里有人告诉我家，那树是我家门的一个远房叔叔砍去做案板和方桌了，他听说我们娘几个看见树被偷了，难过地流了眼泪，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趁夜晚偷偷给我家送来一双麻窝底子。我父亲用那红皮柳麻窝底子给我编了一双麻窝子。我一直穿了好多年，还能闻到红皮柳的味道。

红皮柳被挖了，母亲伤心了许久，可是我们家还有声名赫赫的椿树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