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杀钦差刘秀兴兵白水村
有一天,刘良一人闷坐书房,家人进来回禀:“有富春山青岫观的道人蔡少翁来了,现在门外。”刘良一听,赶紧出来相迎。蔡少翁、刘良见面,彼此施礼,刘良往里相让。到了书房落座,家人献茶,茶罢搁盏。刘良问道:“道兄此来可有事么?”蔡少翁见家人不在屋中,向刘良说:“我来是给殿下提亲。”刘良一听,是给刘秀说媳妇,非常高兴,问道:“是谁家之女呢?”蔡少翁说:“是殷家庄殷洪之女殷丽华。”刘良道:“我认识殷老员外,他那姑娘我亦见过,很好很好。他既是求道兄为媒,我们是很愿意,这门亲事就算妥当啦。”蔡少翁亦很高兴,直跑三天,才算完事。两家下了定礼之后,刘良择了个吉日,搭棚办事,遂把殷丽华迎娶过门。刘秀完婚之后,可就了不得啦,轰动至了长安城。
王莽派钦差苏伦查办南阳,到各村庄、各镇市搜拿刘秀。官人每逢到村里住户人家内,以搜刘秀为名,什么趁机窃取民人的财物啊,调戏妇女啦,种种的事情太多,闹得怨声载道,无人不骂。这个风声传到刘良、刘秀的耳朵里,爷儿四个有不商量商量怎么办的吗?刘秀向刘良说:“事已至此,讲不了我们就得兴兵,要不然我们早晚亦难免被擒,只有豁出命去,在白水村兴兵。”刘良说:“你说得虽是有理,兴兵讨贼,非为容易。我们没有兵将,如何能成?纵有兵将,亦得先把粮饷弄好了,才能挑起大旗哪。如今先把白水村四面土围墙修好,然后再买粮草,把粮草屯积够支持些日子的,再招兵买马,聚众起义。”刘、刘仲、刘秀哥儿仨,听刘良说得有理,说:“事不宜迟,就这么办吧。”刘良遂向合村的人劝导,修个围子墙,以防意外。赶上兵荒马乱的年月,乡下的人民焉能够不愿意?于是刘良往外拿钱,大家的人力,不分昼夜地干活儿。只消十几天的工夫,白水村四面的土围墙子便算成功啦,修得如同小城墙相似。东西南北四面,修上四个庄门,土围子墙外头挖条壕沟,挖得足够三四丈深,宽亦够三丈多宽。刘良又叫合村的人把树拉倒,锯成滚木,堆在围墙之内,然后叫小孩子们往土围墙子里搬运石头,刘良赏给小孩瓜果梨桃等等食品。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到五六天的光景,里面堆的石头,快跟土墙高矮相平啦。刘良见白水村的土围墙子修好啦,派家人四处买粮,不拘贵贱,有多少要多少。买粮米买得太多了,南阳一带的粮米,直往起长行市,各村庄镇市的粮店家家赚钱。刘良把粮米在白水村内屯起来,堆积如山。买粮米买的日子多了,附近的粮店把存货全都卖罄。刘良买着可就不大好买啦。刘秀恐怕将来兴兵的时候,粮米不够用的,告诉家人:“你们到各处打听打听,哪里有粮行的客人,如若客人有粮,不拘行市,大小都可商量。”家人听刘秀如此吩咐,便到外面去打听粮行的客人。
这天刘良带着刘 、刘仲,去到集上收买使用的东西物件,顺便雇几个铁匠打些刀枪。刘良父子走后,刘秀在家里无事,还没用早饭哪,家人进来向刘秀说道:“公子爷,外边有宛城北关万年粮店掌柜的,打发他们学徒的来找咱们,说他们柜上由外边来了一位客人,贩卖大拨粮米,在他们柜上住着呢。他们掌柜的打发徒弟找咱们,说叫咱们家里有人,不拘是谁,赶紧到他们柜上去看,好跟那客人商议商议价钱,若把价钱商量妥当,有多少粮米,全都卖给咱们一家啦。”刘秀一听,心里非常高兴,料着这位客人的粮米绝对少不了,要将他的粮米买妥当,亦就够用的了。刘秀说:“你去告诉粮店的徒弟,就说我随后就到。”家人说:“公子爷,他们掌柜叫徒弟告诉你,要去得快去,怕这位客人心急,把粮卖给别人。”刘秀说:“那么我这就随他一同前往,可是他们柜上还存着咱们二十几袋粮哪,我去就带回来吧。你先叫粮店的徒弟在外边等会儿,叫潘秃子把车套上两辆,跟着我去把粮拉回来。”家人遵命,到了外边,告诉好了粮店的徒弟,叫他等着。车把式潘秃子叫李伙计帮着套上两辆大车。刘秀换好了衣裳,到了门前,同着粮店的徒弟坐在粮车之上。潘秃子、李伙计一摇鞭,两辆大车离了白水村,往南走下来,够奔宛城的北关。
八里远近,有一个多时辰就到了北关啦。车辆赶到万年粮店门前,车辆站住了,刘秀与徒弟从车上跳下来,进了粮店。掌柜的愁眉不展,出来相迎,刘秀同着掌柜的到了柜房。刘秀问道:“客人呢?”掌柜的说:“客人刚出去,公子你在柜房里坐一会儿,他就回来。”刘秀说:“好吧。”学买卖的倒过茶来,刘秀在柜房里坐着等候这位贩卖粮米的客人。外边潘秃子、李伙计把牲口解下来,用支车棍儿把车支起来,撤下草料笸箩,把牲口肚带松开,喂上牲口。
在这个工夫,见从南边来了一车粮,到了万年粮店门前,这辆粮车就站住啦。粮店的伙计赶紧出来,从这车上往店里扛粮。刘秀在柜房里同着粮店掌柜的亦没有什么话说,觉着闷得慌,由柜房出来,站在柜台旁边,看着粮店的伙计往里扛粮。忽然有个伙计扛着粮,走在刘秀面前,口袋嘴儿开啦,哗啦一声,粮食撒了一地。这伙计把口袋放在地下,冷不防往起一直腰儿,手里拿着锁链往刘秀的脖项上哗啦就套,正把刘秀套上。跟着粮店的伙计大家一齐上手,刘秀算是被获遭擒。外边两个赶车的车把式,亦被人拿住。刘秀见拿他的伙计把衣服一脱,另把官衣穿上,心里恍然大悟,明白拿自己的不是粮店的伙计,是宛城县县衙里的官人,假扮粮店的伙计。他们是用巧计良谋,把我刘秀诓至万年粮店,借这粮店办案,捉拿于我。事已至此,亦不用跟他们废话,反正往衙门一解,我这条命就算完啦。当下宛城县的衙役捕头,把刘秀、潘秃子、李伙计往车上一搀,放在车上。官人在前后左右围住,连车带人押往县衙。惹得大街上看热闹的人,人山人海。
车辆进了北门,过了鼓楼,往东一拐,到了县衙门啦。官人从车上把刘秀等人搀下车来,跟着就听里面咚咚咚鼓声一响,大料着是宛城县的县官点鼓升堂。少时间里面传出话来:“县太爷有谕,带妖人刘秀。”捕头同众捕快,把刘秀、潘秃子、李伙计推推搡搡,推进大堂。刘秀往大堂上公案后偷眼观看这位县官,见他坐在公案后边,要是站起身形,足有八尺多高,长得白方脸面,五官端正,三绺短黑髯。头戴乌纱帽,身穿大红袍,腰横玉带,足下粉底官靴。书中暗表,刘秀心中很是纳闷儿:这个县官虽是文职官,可没有一点念书的气派,脸上精神足满,太阳穴凸着,挺着胸直着腰板,好像个武夫的气派。刘秀正看得纳闷儿哪,忽听左右衙役三班冲着刘秀三人喝道:“跪下!”刘秀往大堂上一跪,李伙计、潘秃子见两旁的衙役三班各持鞭板锁棍,如狼似虎的喊喝声音,早就吓得魂不附体啦,浑身颤抖,体似筛糠。县官向这衙役问道:“谁的原办?”霍涛霍头儿赶紧过来跪倒,说:“回太爷,是下役的原办。”县官问道:“你拿的是什么人?”霍头儿说:“下役拿的是画影图形,奉旨捉拿的妖人刘秀。”县官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刘秀呢?”霍头儿说:“他跟那恶人图上画的刘秀相同。”县官把惊堂木一拍,啪的一声,向霍头儿喝道:“跟图上长得一样就是刘秀,要有六个人都跟图上的人长得一样呢,难道你还拿六个刘秀吗?”问得霍头儿张口结舌,无言答对。县官又喝道:“霍涛,你身为捕头,不把案情访明,屈拿好人,是何道理?”吓得霍头儿叩头请罪,苦苦哀求。县官说:“若不看你为人老成,定然重办。告诉你,你拿的是本县的至亲金公子,姓金名和。本县退堂,在书房等候,给金公子沽酒压惊。”说着话,站起身形,县官一抖擞袍袖,回归内宅去了。
潘秃子、李伙计听县官这么一说,可就放了心了,知道公子爷跟县官是亲戚,立刻就横啦,站起身来,向官人说:“还不给我们俩人解开绑绳哪?”官人赶紧过来,给潘秃子、李伙计把绑绳解开。官人知道霍头儿受着热呢,不敢得罪他们二人,忙向他俩用好言安慰,说:“得啦,你们二位多受屈,对不过你们,还请你们多原谅我们吧。走吧,班房里喝茶吧。”潘秃子一晃秃脑袋(可戴着帽子哪),跟着衙役奔班房去了。霍头儿早就奔过来了,把刘秀搀过来,挑去锁链儿,然后把绑绳儿解开,对着刘秀满脸赔笑地深深作了个揖,向刘秀哀求道:“金公子,让你多多地受屈,实在是我眼拙,没别的,还得多原谅我。实不相瞒,我家里好几口人,就指着我一人当差吃饭。要把差事搁下,一家子老老少少的就得挨饿。”说着又向刘秀作了个揖,说道:“公子爷见了我们县太爷,还得求你在我们县太爷面前给我美言一二。”刘秀亦不言语,直对霍头儿发怔。霍头儿当刘秀不依他呢,冲着刘秀跪倒,说:“公子爷,你真跟我一般见识么?”刘秀不是不理霍头儿,是心里纳闷儿哪。刘秀暗想:这位宛城的县令我根本不认识呀,他说跟我是亲戚,我又不认识他,可又是什么亲戚哪?突然醒悟过来,暗道:好厉害的县官,明着问我,怕我不招承,暗含着要把我让至里边诱我的口供,亦未可定。刘秀心中思忖之际,大班头直哀求,刘秀只好说:“不要紧,你放心吧,我绝不能叫你把差事丢了。”大班头谢过了刘秀之后,才命人把刘秀送至内宅。
刘秀到了内宅,见县官已然降阶相迎。见了面,彼此施礼,同至屋中,家人献茶,茶罢搁盏,家人退了出去。刘秀向县官问道:“贵县许是认错了人吧?我金和与你并不是亲戚呀。”县官向刘秀跪倒说:“千岁,适才在大堂上有些个礼貌不周,望求千岁多多原谅。”刘秀失声站起来道:“贵县你说话不要如此,这是怎么啦?”县官说:“千岁,你在长安城武科场,箭射金钱眼,又射王莽冲天冠,我那时前去赶考,亦在考场中,我看得很清楚。后来千岁在考场中被擒,王莽不知你是汉太子殿下,派寿王王丰与吏部天官窦融审问千岁,到后来有人把千岁救了。王莽传旨,开了考场南门,将千岁放走。我完全知道。别看王莽被千岁瞒过,那时我就猜出了几成。后来我中了十八魁第十六名,我就见天下画影图形捉拿千岁,直到我榜下用为宛城县县令,天下便轰传动了。我自从到任,就派我胞弟铁鞭将李轨访查实了,千岁住在城北白水村,隐姓埋名,叫金和金文叔。如今我要拿你早就拿啦,何必等我手下人去拿。千岁,你只管放心,别看我做王莽的宛城县令,我知道王莽乃是大汉朝的兵部大司马、安汉公,三杯鸩酒药死孝平皇帝,他乃弑君篡位的国贼。我幼读诗书,粗知礼义,焉能扶保于他?想我乃大汉朝的子民,受过大汉朝水土之恩,绝不能贪图富贵,将千岁献与莽贼。请放宽心,我绝无歹意。若有半字虚言,叫我天诛地灭,死无葬身之地。”刘秀用手往起相搀,道:“敢问姓名?”县官站起来道:“我姓李名忠字次元。”刘秀说:“实不相瞒,我是汉高祖九世玄孙,孝平皇帝之后,东宫太子刘秀刘文叔。我自从七岁逃出长安,便隐居在这宛城县的白水村,如今足有十年之久。孤的行藏既已被你识破,孤亦向你吐露肝胆,说了真情实话。没别的说的,我刘秀有君仇父恨在身,终必兴兵灭莽,请你助我一膀之力。”李忠一听,赶紧跪倒在地,说:“千岁,我李忠愿在千岁驾前称臣,如有用我之处,愿效犬马之劳。”刘秀往起相搀,道:“孤若有用你之时,必然求你相帮,有什么话你我坐下慢慢地言讲,千万不可再要如此,倘若被你手下人遇见,诸多不便。”李忠这才落座。
李忠向刘秀埋怨道:“千岁,现在王莽已经画影图形,捉拿于你,如今又派苏伦为查办南阳县钦差,到南阳挨户搜拿千岁。那苏伦的公事已到本县,今明两日准到宛城,我还怕他叫我同他前往白水村捉拿千岁,一者我不忍将千岁拿获,二者在我管的村中将千岁拿走,我亦得丢官罢职。再者说,千岁在白水村修土围子,屯粮草,轰动了南阳。要不是我在宛城哪,千岁不是被拿,就得逃奔他方。如今千岁真叫胆量不小,到此地步还敢上宛城县来。”刘秀说:“孤亦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李忠说:“白水村是个村庄,千岁既不能在白水村兴兵,又不可把白水村当作根本之地。这么办吧,我有两大箱子重要的东西敬送千岁,既可解去你我君臣的疑心,又当重用,就请千岁急速回家,要叫钦差撞上,诸多不便。将来千岁要是兴兵之时,我很愿将宛城县奉送千岁,为进见之功。”刘秀听李忠这片说词,向李忠说:“卿家如此,实是万民之幸,汉之余德未尽,将来灭莽成功,当共享受大富贵矣。”
说至此处,听外边有脚步声音,二人止住话啦。家人进来献茶,李忠吩咐道:“你去告诉他们,把金公子的车辆套好了,把我后院新装的那两只大箱子装在车上。那两只箱子是送金公子的,你们把箱子往车上装好了,进来回禀于我。”家人遵命,到了班房吩咐。有人帮着潘秃子、李伙计两个人,把车套好了。大家到了后院,把县官送给刘秀的两只箱子搭出来,装在车上。都完了事啦,家人到了书房,回禀县官。刘秀不能久待,向县官李忠告辞。李忠往外相送,送到衙门外,看刘秀上了大车,车把式摇鞭,把车赶走,县官才回到里面。
刘秀坐在大车之上,心里很痛快。别看受此一惊,得李忠这么个好帮手,有多么好啊!真是个好人,愣保我碎铜,去撞大钟,实是难得。刘秀思忖之际,大车赶出宛城北门啦。头辆车上潘秃子跨着车沿儿,晃着秃脑袋,向刘秀说道:“公子爷,要不是你跟县官是亲戚,这些个狗娘养的官人,不定得怎么收拾咱们哪。”刘秀遂道:“可不是么。”说着话儿,两辆车走出来四五里,眼前来至山沟。大车正走在中间,刘秀在车上坐着,望见北头山沟外头来了一队官军,打着黄旗,刘秀就知道是王莽的官军来至。当中有杆大旗是“查办南阳钦差”的字样,当中还有一乘八抬大轿。刘秀心中暗道:不好,听县官说,查办南阳的钦差苏伦不久就到南阳,真是倒霉,偏在这里遇上他。
刘秀盘算,可了不得了!刘秀的车把式见对面有人来,一忙把车赶翻了,啪嚓一声,车上的那只大箱子亦摔碎了。对面的官军呼啦一声全都站住,轿子落平,栽杆打杵,轿子内坐的这人正是查办南阳钦差苏伦。他见大车翻了,堵着道儿不能走。他原是一番好意,吩咐官军过去帮着把车扶起来,他好走。官军过来伸手要帮着往起扶车,看见箱子摔碎啦,洒了一地,尽是一卷卷的红绸子。官人伸手哈腰,捡起一卷打开一看,红绸子有根杆儿,红绸子当中有个白光,光上有个大汉朝的“汉”字。这个官军很机警,他知道这乃大汉朝旗号,此时犯歹,任什么亦没说,到了轿子前边,向苏伦悄悄地说:“回禀钦差大人,他们车是翻啦,箱子摔碎了,里面洒出来的是一箱子大汉朝的旗号。”苏钦差闻报,情知有异,吩咐:“将他们拿获,别叫跑了!”官人往上一围,赶车的潘秃子真叫机灵,没等把他围上就要跑,官人伸手把帽子一把抓住。古时候的人,都是拢发包巾,跟如今的老道一样。要把帽子抓住,帽子里的头发亦就抓住啦。官人不知道他是秃疮脑袋,帽子虽被官人抓住,潘秃子一晃秃脑袋,人可就跑啦。
潘秃子撒腿就跑,如同飞亦相似地跑奔白水村。到了村中,跑进刘良的家中,进了院子,跑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刘良从屋中出来问道:“潘秃子,你这是怎么啦?”潘秃子说:“老员……”接不上气,又把嘴并上啦。刘良刚要问他:“你怎么管我叫老员呢?”潘秃子缓过这口气来,说:“外爷呀。”刘良一听,好德行,这句话分开了说啦。潘秃子把查办南阳钦差路遇他们,车翻啦,箱子摔碎了,里头的东西叫官人看见,这东西犯了歹啦,官人把公子爷给拿住了等经过说了一遍。刘良闻听此言,大吃一惊,到了这紧急的时候,情急智生,忙到本村庙前撞钟。
合村的人不知为了何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跑到庙前,纷纷向刘良问道:“金员外,你有什么事呀?”刘良说:“列位乡亲,诸位邻居,我有句话说,你们稍安勿躁,听我一言。”众人止住了声音。刘良说:“我金良自从搬到白水村中来住,直到如今,我这人怎样?”众人说道:“金员外,你这人不错,咱们这村里的人,不管是谁家有了喜丧事的时候,你常常帮丧助婚。每年冬天,你施舍棉衣,舍粮放粥。不用说咱们白水村,就是附近村庄的贫寒人家,差不多都沾过员外的恩德。”刘良说:“列位,我不是姓金,我姓刘,我乃大汉朝泗水王刘良,只皆因王莽篡位,怕我们刘家的人报仇雪恨,把我们大汉朝的宗亲,恨不能刀刀斩尽,刃刃诛绝,我才隐姓埋名,搬到白水村来住。你们如若愿意把我父子们献与王莽呢,你们就把我们父子们绑上,交给本县的官人。”众人齐声说道:“王爷,你只管放心,俺们绝干不出这宗事来。告诉你说,绝不能由咱们本村的人嘴里传出信儿去,你只管在本村住着吧,绝然没有妨碍。”
刘良听大众这么一说,知人心归附,万无一失啦,又向众人说道:“众位邻居,能够如此有义气,我刘良父子承情了。只是还有一极紧要的大事,得跟诸位商量。”众人问道:“还有什么事儿呀?”刘良说:“我那大儿子刘、二儿子刘仲,是我亲生之子,唯独我那三儿子金和金文叔,他乃大汉朝孝平皇帝的东宫太子。王莽弑君篡位,他才逃出长安。自从刘秀七岁来到我家,唯恐被人看出破绽来,才与我父子相称。如今他在村的南边,被外来的十几个官人拿住了,离村子不远。我打算求大家相帮,追上官人,将刘秀救回来,不知道众人愿意否?”刘良这么一说,胆小怕事的吓得一缩脖子,溜之乎也;胆大的人、有义气的人、混天地黑的人,全都愿意帮助,各自回家抄家伙。刘、刘仲哥儿俩早在人群里听明白了。赶车的潘秃子一听,心中暗道:原来如此啊,怪不得官人尽拿我们哪,我们员外亦真能冤人,好几百官军,他告诉人家十几个官人。当下白水村的人民各由家中抄起家伙往外就跑,什么笤帚、扫帚、大门闩、棍子、杠子、大铁耙、扁担、铁锨、火通条等等的家伙,一概俱全。大众一聚齐儿,由潘秃子在前头引路,刘、刘仲暗藏军刃,越过众人头前跑下去了。这些人在潘秃子后头相随,离了白水村,追下钦差来了。
却说刘秀被官人拿住,倒绑二臂,推推搡搡把刘秀与赶车的李把式一并推至钦差的轿子前边。官人一推刘秀,李伙计站不住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刘秀往轿子里观看,见这钦差长得骨骼很瘦,白脸膛儿,一脸的皱纹,没有眉毛,小鼻子尖儿,鬓边的头发都白啦。那么大的年岁,没有胡子,尖下巴颏儿,薄嘴唇儿。老头儿的嘴没有胡子,好像是个老太太。一望而知,他是个太监。头戴展翅乌纱帽,身穿蓝缎子官袍,腰横玉带,足下粉底儿官靴。坐在轿子中那样透着心满意足,又透着酸溜溜的。刘秀料着这钦差绝不是好人,真料着啦。
这钦差名叫苏伦,他乃是大汉朝的太监,在二十多岁净的身。说起这苏伦为人来,却是令人可恨。他父亲早已去世,只有他母亲在堂,他还有个妹妹。他在十七岁娶的媳妇,他吃喝嫖赌,浪荡逍遥,把家里的房子、地都卖啦。他娘被他气死的,他媳妇跟街坊跑啦。他一烦恼,把他妹妹卖入娼寮,出家当了太监,专会溜官儿,捧大爵儿。十几年的光景,居然在宫中得了个小总管。因为王莽有心篡位,便拉拢他这个东西,他帮助王莽篡了位,希望着王莽做了皇上,把宫中都总管给了他。谁想王莽得了天下,没把都总管的差事给他,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不忠于大汉朝,焉能忠我王莽?王莽怕他坏自己的事儿,不叫他在宫内当差,竟派他为督邮之职,巡查各处郡县。如今为访拿刘秀,王莽派他为查办南阳的钦差,带着五百官军,来至南阳。他可缺了德啦,到了村镇,以搜拿刘秀为名,他手下的官军,在村庄镇店乡民的家中,翻箱倒柜的,看见什么好往身上掖什么。苏伦遇富户人家,借事敲诈勒索人民,真是水过地皮湿,雁过拔毛。他手下的亲随众官军,个个全都算足了。如今亦是活该,在半路上遇见刘秀。
他在轿内见把刘秀拿住,仔细一看刘秀的五官相貌,苏伦乐了,向刘秀问道:“你是什么人,箱子装的是汉朝的旗号?”刘秀说:“大人,我姓金,我是种庄稼的人,家里人口太多,拴了两辆车,给人家拉东西挣钱,填补着过日子。只因我的两辆车叫人家给借了去啦,今天我是找人要车去啦。人家把两只大箱子说存在我的家内,我亦不知道他这箱子里的东西犯歹。如若大人要这箱子的主儿,我给大人找来。”刘秀说至此处,苏伦坐在轿内微微一阵冷笑,说:“你不用弄这些假话愚弄咱家,你当咱家没看出来吗?早就看明白了,你是妖人刘秀。”刘秀一听,他看破了自己,便向他骂道:“苏伦,苏伦,我把你这个……你乃大汉朝皇宫内院的总管,你当我不知道呢,你贪图王莽的富贵,帮助奸臣篡位,你……我乃大汉朝的宗亲,金枝玉叶,你管刘秀叫作妖人。我来问问你,你的天理良心何在?”说至此处,苏伦见刘秀双眉倒竖,二目圆睁,要站起打他。别看刘秀倒绑二臂,他有这身把式,站起来,飞身一脚,便能踢死奸臣。刘秀刚要站起,官人过来就把刘秀的两只胳膊摁住,刘秀亦就无可奈何了。苏伦命人将那两辆大车收拾停当,好进宛城。
忽然由外边闯进二人,大声喊嚷:“冤枉!”官军拦挡不住。两人闯进来,一甩身形,亮出刀来,一个乱砍官军,一个直夺刘秀。刘秀见这两人是宗兄刘、刘仲,知道是救自己,早就一晃,离开官人。两个官人没揪住刘秀,往前再揪,被刘秀飞起脚来,一脚一个,全皆踢倒。刘仲用刀给刘秀挑断了绑绳儿,官军往上一扑,团团围住。刘秀赤手空拳,官军欺他手无寸铁,递枪就扎。刘秀闪身躲过枪头,往里一转身,抓住枪杆,飞起一脚,将官军踢出多远。哥儿仨虽被官军围住厮杀,仗着武艺在身,向官军一路大杀大砍,噼哧扑哧之声不绝,杀得官军胆颤心惊。刘秀三人终归众寡难敌,正在渐渐不敌之际,潘秃子率众赶到。此时白水村的人民,看见王莽的官军,如同看见仇人相似,一声喊叫:“杀呀!”扑奔官军。官军虽勇,奈有累身之物,个个身上带着那各处强偷硬取的民财。官军都愿钦差早日还朝,回家去把差使一辞,有这些金银,置些田地,亦就忍啦。谁想皇天不佑,白水村的人民往前扑杀,官军无心迎敌,哪能恋战,唿喇一声,往四外纷逃,如鸟兽散。白水村的人民哪里肯放啊,分头追杀,杀得官军横躺竖卧,东倒西歪。除去追赶不上的,任其逃走,其余的尽皆杀死。众官军身上的金银仍被人民从他们的死尸上搜索出来,归还人民了。
刘、刘仲、刘秀弟兄三人,将轿夫杀死之后,苏伦此时在轿子里吓得哆嗦成一团儿,早从泥丸宫走出三魂,涌泉穴失了七魄。刘仲伸手抓住苏伦,如同鹰捉雀一般,提出轿子外,往地下扑通一摔。苏伦便如羔羊跪乳似的,跪在地平川。刘秀用手一指,骂苏伦道:“我把你个天良丧尽、丧尽天良的苏伦……这总算是孝平皇帝有灵,鬼使神差将你送至此处,尔还有何话讲?”苏伦如同小鸡吃米一般,向刘秀磕头,哀求免死。刘秀哪里肯饶他呀,刚举刀要杀苏伦,赶车的潘秃子拦住道:“别杀!”刘秀把手止住。苏伦以为潘秃子给他求情呢,忙向潘秃子哀告道:“这位大太爷,你若能搭救咱家,咱家长安城有的是金银,咱家全都孝敬你啦!”潘秃子冲他一阵冷笑,道:“小子,饶了蝎子他妈,亦饶不了你!你们这些太监,可恨极啦,比老娘儿们儿的心里还狠毒哪,你当我不知道呢。”说着话,潘秃子从刘家弟兄手里把刀夺过来,左手揪住苏伦的耳朵,道:“你没听见人家那忠臣做的事儿吗,长耳朵有什么用?”嗑哧一刀,把左边的耳朵全都砍割下来,痛得他浑身哆嗦。潘秃子说:“你亦没看见人家那忠臣做过什么事?”噗哧,噗哧,把二目扎瞎。跟着白水村的人民往上一拥,扁担、铁锹、杠子一齐往苏伦身上乱拍乱打,霎时血肉翻飞,流得遍地是血。刘秀弟兄这才把众人带回白水村。这些死尸在荒地之下,风吹日晒,鸟啄犬嚼。苏伦的死尸,恶狗都不吃。怎么会不吃呀?因为小子太没人味儿啦。
闲话休提,却说刘秀率领白水村的人民,把两辆大车拉回白水村,到了村中,刘秀吩咐把东西南北四门关上。刘秀就在村中聚众,把国家的大事说给他们听。黎民百姓只知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春种秋收,哪里知道国家的内幕啊。经刘秀一说,村中的人民才知道王莽是大汉朝老太后的内侄,仗着皇亲国戚,做了兵部大司马,又把女儿选为昭阳正宫,加官进禄,位至安汉公,三杯鸩酒药死孝平皇帝,篡位弑君,奸臣一党霸住朝纲,非亲不取,非财不做,外任的郡守县令尽是贪官污吏。村中的人民听了,无不咬牙痛恨。刘秀说:“咱们既是杀了王莽的钦差,他们绝不能善罢甘休,倘若南阳的大军一至,你我没有准备,就难免屠村之苦。如今村中的人,不拘是谁,都不准往外搬家,每家各出一人,防守土墙,若有动静,敲锣为号,一齐出来动手。”众人遵命。刘秀叫人民把县官李忠送的大汉朝的旗号,分为东西南北,插在土墙之上;把买的粮米、粮囤打开,任村中人民分取;把打造的军器,全都拿出来,分给众人;又命村中的妇女赶制军装号坎。泗水王刘良的住宅改为汉王王府,刘秀弟兄三人,将盔甲等项预备好喽,准备着王莽大兵前来决战。
直到了十数日才有动静。这天亦就在辰时,探事人向刘秀禀报:“南阳郡大兵杀到。”刘秀吩咐:“敲锣聚众。”弟兄三人,顶盔贯甲,罩袍束带,拴扎什物,外面把马鞴好。刘秀弟兄门前上马,聚了五六百人,各持棍棒刀枪。将南庄门开放,众人簇拥着刘秀三人出南门,在南门外散开了。刘秀在正当中勒马停蹄,压住阵势,左有刘,右有刘仲,往对面观看。见对面尘沙荡荡,一支人马蜂拥而至,约有五百儿郎,在对面列得一字队,两杆皂缎门旗,当中挑起一杆皂缎色大纛旗,旗上绣的是“南阳前军战将”一行小字,当中斗大的“坚”字。纛旗之下,一员大将压住全军大队。王莽的军中主将出马直奔阵前,刘秀与众人观看,见这员战将跳下马来身高约在九尺开外,膀大三停,头大项短,浓眉大眼,黑黑的面貌,短钢髯在腮边扎里扎煞,穿青挂皂,坐下马,掌中斧,在两军阵前耀武扬威,向白水村的人民高声喝喊:“呔!白水村的人民听真,在下乃南阳总镇麾下的前军战将坚谭坚子全,奉苏总镇之令,前来攻打白水村。我虽有兵五百,后面还有两万大军,不久就至。俺此来捉拿刘秀,你们若把刘秀献到马前,饶你全村人民活命;如其不然,打破白水村,鸡犬不留。谅你们小小的一座白水村,焉能抗拒万人之众?你们要知时达务,急速把妖人刘秀献到马前。”
刘秀听坚谭在两军阵前如此喊叫,手持定汉大刀,拍马直临阵前,向他厉声说道:“你可认识我么?”坚谭说:“你乃妖人刘秀,俺焉能不识?”刘秀说:“将军之言差矣,我乃汉高祖九世玄孙,孝平皇帝之后,你为何以妖人相呼?告诉你,贤臣择主而事,良禽择木而栖。天下人所共知,王莽乃弑君篡位之贼,天下分崩,各路反王分据四方,内乡赤眉,新市王伦作乱。是孤不忍人民遭此涂炭,如今兴兵白水村,上为国家除奸,报我君父之仇;下为人民除害,解去万民之恨。你要听人传说妖人刘秀,以为我就是妖人,我乃大汉宗亲,兴师讨贼,名正言顺,终成大事。将军何不帮助我共灭王莽,恢复汉室?”坚谭喝道:“你不用口中胡言,杀死钦差兴兵谋反,拿住你之时,你便知道俺的厉害!”大斧一举,搂头盖顶就是一斧。刘秀见他斧沉力猛,忙用大刀刀刃去斩坚谭右手的手腕。这手功夫叫一巧破千斤。坚谭一变招数,把斧刃对着刘秀前胸推进。刘秀知道磕不动他的大斧,往后一撤,后脊梁沟儿挨着马屁股蛋儿上,这叫马上的闪展腾挪。坚谭这斧子从刘秀身上忽的一声过去,刘秀这铁板桥的功夫躲过这斧。坚谭的斧头一调个儿,使了个“脑后摘巾抹丘斧”,刘秀招架不及,往前一趴,伏在马鞍鞒上,斧子又从身上过去。二马错镫,刘秀料着不是他的对手,往下便败。
坚谭回过头去,喊声:“杀!”唿喇一声,五百大队随着坚谭冲杀过来。刘秀回头一看:不好,怕白水村的人不习战斗之法,要是败进村去,关庄门不及,叫敌人杀进去,不惟自己性命难保,就是白水村的人亦是难得活命。刘秀情急智生,想敌人以自己为重,我要往哪里跑,他必往哪里追。当下刘秀催马往西逃,坚谭便往西追。人急马快,将五百名大队落在后面。跑出三里多远,刘秀想绕树林子,逃回白水村,不料刘秀一时失神,竟被树枝挂住,一时逃不了。坚谭催马入林,正要捉拿,忽然有人大喊:“休伤吾主!”坚谭顺声一看,由斜刺来了一人,骑着马,抽弓拔箭。说时迟,那时快,吧嗒一声,射中坚谭马面,把坚谭掀了下来。射箭之人,抛弓摘刀便砍。刘秀见那人正是邓禹,高喊:“刀下留人!”救了坚谭,劝了半天,坚谭降了。坚谭说:“我既归降,愿率兵回南阳,把太守苏虎杀死,使千岁先得有南阳,以作根本。如今我先回归本阵,千岁在后做追赶之状,以免被人看破。”当下坚谭败到阵前,全军大乱,败下去了。
邓禹下马给刘秀施礼,他自长安城回归南阳,如今闻说刘秀兴兵,特来帮忙,不想却救了他。大众回到白水村,邓禹说:“我要到趟宛城,宛城东门有家弓箭铺,掌柜的叫任光,曾随田备立习武,道长严子陵有封信,让我给他送去,大约是让他把弓箭献给千岁。”刘秀说:“今天我要到趟宛城,替你下书。”邓禹说:“千岁既已兴兵,宛城是去不得了。”刘秀说:“宛城县令李忠已经归附我了,我要去命他把宛城献出来,以为根本之地。以后王莽大军来了,我们战守皆可无忧了。”邓禹听说李忠归附,遂把严子陵的信交给刘秀,刘良与刘秀父子请邓禹执掌帅印,训练白水村的人。刘命家人备酒,给邓禹接风。
天色黄昏,刘秀上马,够奔宛城县。到了县衙,见了李忠,彼此施礼。李忠直向刘秀埋怨,不该此时一人再来宛城,刘秀说明令他献城之意。李忠说:“这宛城尚有县尉守城官袁亭,容我把他们劝好,然后才能献城。还有查办南阳副钦差庞顺,领了三千兵,亦要攻白水村。此时必得看事行事,倘若莽撞,事情弄糟,宛城可就到不了千岁之手了。”刘秀说:“我有封信,是交给弓箭铺任掌柜的。你派人把他找来,趁城门未关,我还得回去呢。”当下李忠派人找来任光。刘秀看那任光,黄脸膛儿,三十多岁,精神满足。李忠把这信交给任光,任光看了,心想:师父偌大年岁,办事如此糊涂,如果被人看出破绽,如何是好?赶紧把书信揣起来,却被李忠夺过去了。任光可就急啦!李忠打开书信一看,向任光道:“令师叫你把弓箭献与白水村的汉太子,你可愿意?”要是别人,准得说不愿意。任光做事豪爽,有武夫气度,当下答道:“兴兵灭莽,俺早有此心,如今正要往白水村面见汉太子。”李忠闻言大喜,当下给他与刘秀介绍了。三人谈了半天,李忠吩咐家人备饭。刘秀要走,李忠留他谈到天亮。
君臣三人吃茶谈心之际,门公李有进来回话,他听见李忠、刘秀说话,暗想道:哎呀,原来妖人刘秀真跟我们太爷勾串上了,谁要拿住刘秀,赏粮三万石,官封万户侯,我何不到县尉守城官的衙门报案?只是我们太爷李忠,也得把命饶上。唉,这个年头,也顾不了那个啦。李有想罢,便去县尉守城官的衙门去报案。
守城官袁亭平素无恶不作,和李忠有些仇恨。闻报之后,怕他是诬告,先将李有锁了。命人到东西南北四门,叫各军士不要放走刘秀,然后调兵前往县衙捉拿。此时却有人知道了。此人是谁?原来是县衙门的头目孟德勇,他兄弟孟德刚在县衙当皂班。孟德勇知道这事儿,怕他兄弟帮助县官,送了性命,随即派了一个小伙计给他兄弟送信。孟德刚闻信,惊恐万分,有心立刻要走,忽然想起县官李忠待他不错,急去报告李忠。刘秀闻报大惊,便要走去。李忠却很镇定,向刘秀说:“千岁,万不可走,就是连累我居家满门,我都倾心愿意。”正然讲话,忽听有脚步声音,又跑进一人。刘秀见此人身高够丈,黑脸膛,浓眉环眼,狮鼻阔口,短钢髯扎里扎煞,壮士打扮,向李忠说道:“兄长,大事不好,袁亭要来和俺们作对!”李忠说:“我知道了,你先给千岁施礼。”那人向刘秀便拜。李忠说:“这是我胞弟李轨。”李忠命他兄弟点鼓升衙,把军刃马匹备妥。刘秀也取了军器。
李忠更换衣服,大堂上咚咚咚鼓响,衙役三班伺候升堂。李忠先吩咐将县衙各门紧闭,又命将监犯押出,全来过堂,衙役们分别去办,李忠在大堂上向左右说道:“本县李忠,幼读诗书,粗知礼义,别看我在王莽驾前称臣,我是另有用意。谁人不知王莽乃汉朝大司马,三杯鸩酒药死平帝,俺李忠绝不能扶保于他。你们想,他自篡位以来,北国的匈奴数次犯边疆,赤眉作乱之后,新市平林的王伦、绿林山的廉丹等纷纷起事。如今内有内乱,外有外患,闹得黎民不得安居乐业,是不是王莽一人之过呢?”李忠说得衙役三班全都两眼发直,默默无言。李忠说:“当初秦始皇无道,焚书坑儒,暴虐民命,多亏了汉高祖扫灭秦楚,天下才得太平。汉朝的皇帝爱民有德,我们人民才能安居乐业。现在你们黎民百姓处此水深火热之中,谁能拯救?今有汉高祖九世玄孙,孝平皇帝之后,刘秀刘文叔在白水村兴师讨贼。本县愿弃暗投明,归降大汉,帮助汉太子为国除奸,为民除害,共灭王莽。你们想我这办得对呢,亦可以随我弃暗投明;你们想我所做之事不对呢,亦可以帮助县尉守城官袁亭捉拿我。你们打算怎样?急速快说!”
众衙役都知道县官李忠不是文弱的书生,他是个武夫,把式很好,拿他不大容易。再者他兄弟李轨,那一对竹节钢鞭,煞是难敌,实在扎手。亦搭着李忠自从到任上,对待属下三班,别提有多么好啦,大众又怕他弟兄之勇,又感他的恩义,恩威并济,大事可成。左右众人齐声说道:“愿意帮助老爷,扶保大汉。”李忠又问道:“你等大众都是这样么?”众人又说:“都是这样。”县官李忠说:“既是你等都愿意,好极啦!实不相瞒,汉太子现在正在我们衙门之中,少时县尉守城官袁亭来到之时,你们可要各持兵器动手,若能齐心努力,战败了袁亭的兵将,占据此县,算是咱们大家之功。将来汉太子若能灭了王莽,你我大众都有富贵。”
正然说着,忽听唏哩哗啦一阵乱响,衙役三班人等往大堂底下一看,把监狱之中的罪人全都带到,约有七八十人,个个一脸的滋泥,挺长的头发,全都多少日子不洗脸、梳头发了,这份儿难看,就跟小鬼一般。县官李忠见这些个罪人全都跪在堂下,向他们言道:“犯罪的人等听真,想当初汉室天下没丢的时候,你们还能安居乐业。自从王莽专权秉政,任用非人,朝中净是奸臣佞党,外任的官员净是贪官污吏,弄得天下黎民不安。汝等为身家所累,无法谋生,迫得走入邪途,如今获了罪名,收在监中,委实可怜。现在有汉太子在南阳兴师讨贼,要灭王莽,为自己报君父之仇,为汝天下人民杀贪官斩污吏,使你等将来各安生业。本县此时归降大汉朝,你们所犯的王法,乃是犯的王莽的王法,如今本县既已然归降汉室,此城就不归王莽了,你们亦无罪了。我要把你们全都放了,你们愿意吗?”这些罪犯,万亦想不到会有这事儿,听李忠把他们全都恩放了,哪能不愿意呀,全都磕头道:“我们愿意,老爷若能放了我们,绝忘不了老爷的恩德。”李忠说:“你们既是愿意,我有一事与你们相商。我想放了你们,一时之间,你们亦都找不着正路,仍不免去做那不正当事儿,不如帮助本县,共保那汉太子,若是闹好了,将来还能建功立业,扬名声,显父母;可是弄糟了,亦没有准儿把命扔掉。”这些罪人齐声说:“老爷若是叫我们帮助汉室兴兵,别说是两军阵前,就是赴汤蹈火,亦是万死不辞。”李忠说:“既是这样,好啦,你们先帮我在宛城内与守城兵一战,若能把守城兵战败,先得宛城,便是你等一件功劳。”大众齐喊:“愿战!”李忠说:“我命人将你们的手铐脚镣挑去,动手打仗的时候,千万不要将手铐弄丢了,将来报功之时,就以手铐为凭。”大众遵命,跟着三班衙役一路大忙,给这些罪人挑去了手铐。县官李忠摘去乌纱帽,脱去大红袍,粉底官靴亦都脱去,另换了一身短衣服,薄底靴子。此时李轨给他哥哥李忠已然把马鞴好。刘秀随任光去取军器,任光找着一对劈棱锏,刘秀是口大刀。
李忠的家人将内宅门户紧闭,各三班衙役人等抄家伙之际,就听县衙之外一阵大乱,灯球、火把、亮子、油松照得天都红啦。听着外面喊嚷:“县衙里呀……衙役三班哪,急速把妖人刘秀献出来呀!若把刘秀、李忠献出来呀,没有你们的事儿呀!如其不然哪,打破县衙拿住之时,一同问罪呀!”四面喊喝声音。此时县尉守城官带着三百多官军,把县衙团团围住。堵着衙门大门的是五十名弓弩手,每人一张弓,一壶箭,全都抽弓拔箭,认扣填弦,对准了县衙大门瞄准儿,只要一开大门,不拘你有多大能为,一阵箭射出,亦难出县衙门一步。在里面不出来还好,只要一出来,定有性命之忧。县尉守城官袁亭胯下马掌中枪,督促官军呐喊。
不表外面已然全都齐毕。李忠见众衙役三班各擎利刃,罪犯各自提着手铐脚镣,李忠传令:“将大门开放,一齐杀出!”忽听有人喊叫:“且慢开门。”李忠一看是个罪犯拦住,忙向他问道:“你为何不叫开门?”这人说:“老爷,要是一开大门,他们外面有弓箭手哪,出去多少亦不成啊,不如全灌土枪。”李忠问:“何为土枪?”罪犯说:“土枪就是我们袖口里面全要装上土,将土灌在袖筒之内,我们等着一开大门,啪的一声,将袖口里面的土往外一扬,先迷他们二目,然后往外一冲,给他一路大砍,便能成功。”李忠一听,认为有理,吩咐道:“事不宜迟,快弄吧。”于是众人全往袖口内灌土,转眼之间,全都齐毕。众罪人全都自告奋勇,在大门里一站,准备着开门扬土,然后冲锋。
当时有人将大门撤闩落锁,外面的弓箭手刚一放箭,这箭还不知射得中射不中哪,这些个罪人的土枪,一抖袖口儿,这土可满扬在弓箭手的身上了,土气翻扬,迷得全都睁不开眼睛。这些罪人往前一扑,人人奋勇,个个当先,抡开了手铐脚镣,向官军一路乱打,打得这些弓箭手头破血出,往后倒退。跟着三班衙役,各将棍棒刀枪、铁尺板棍,向守城军大杀大砍。袁亭指挥守城军冲杀,这两下里的人撞在一处,杀喊之声远于城外,两下里各不相让。杀得难解难分之际,李忠、李轨弟兄二人催马杀出。李忠一条大枪使开了,如同游龙戏水、小鸡吃米似的向守城军扎挑拨豁,真是挨着就死,碰着就亡。李轨的双鞭抡动如飞,守城军的官人使的军刃,不拘刀枪棍棒,磕着他的鞭就撒手,碰上他的鞭就得飞。这哥儿俩如同虎荡羊群一般。这两人动手之时,忽听有人抖丹田一声喊嚷:“众官军听真,在下叫任光,你等要知道任光的厉害,闪开了!”众官军见任光双手使开双锏,碰上他们的家伙,如同斧打乱劈柴一般。刘秀随在任光身后,从县衙里出来,把大刀一摆,如同削瓜切菜似的,杀得官军叫苦不迭。
任光在前,刘秀在后,杀出一条血路,往正西而去。任光说:“千岁,咱们出北门,我先把殿下送回白水村去。”刘秀说:“好吧,孤回去亦把白水村的人调来帮助李氏昆仲。”谁想任光把刘秀带得够奔南门,把路走错了。两人催马将至南门,门军高声喊喝道:“对面什么人?站住!”任光说道:“在下是弓箭铺的任光,如今保了白水村兴兵灭莽的汉太子千岁,我们君臣要想出城。你们要知道我任光的厉害,急速将城门开放;如其不然,叫尔等全皆命丧双锏之下。”门军有守城官袁亭的话,哪能听他这套,他就报告了南门的门官,门官吩咐官军:“杀!”众官军往前一扑,奔了任光、刘秀,君臣刀锏并举,向他们一路大杀,杀得官军东倒西歪,焉能拦挡得住?这时,门官宋老爷在门洞里嚷道:“了不得,谁把城门给弄开啦?”任光在前,刘秀在后,飞马跑进门洞一看,果然城门开着呢。
原来这南门的门官宋老爷是任光的亲戚,任光虽不知道把路走错了,是南门,宋老爷可听出是任光来了,听他说保了刘秀,又惊又急。宋老爷惊的是任光怎么会如此糊涂,放着买卖不做,保了刘秀,闹糟了全家性命难保;急的是赶紧把他放出城去才好。任光、刘秀与门军动着手哪,宋老爷跑到房中把钥匙摘下来,又跑至门洞,把锁开开,慢慢地撤去门闩,把门拉开,假装着急,喊嚷一声:“谁把城门给弄开啦?”这是卖山音,好叫任光逃走。
刘秀、任光进了门洞,这位宋老爷又去开外门洞城门去了。君臣二人到了外门洞,见有人开门,任光问:“谁呀?”宋老爷说:“表弟,是我。”任光这才知道是他表兄宋仁。任光说:“表哥,你也快逃吧。”宋老爷说:“我先家去。”任光、刘秀出了南门,走出关厢来,任光才想起他表哥宋仁是在南门当差啊。这下子可就绕了远啦,任光向刘秀说:“千岁,咱们把路走错了,这是南门。”刘秀说:“亦不管它是南门北门,总算是出离了险地啦,多绕几步,赶快往北绕吧。”
任光同刘秀说话之际,忽见对面人马,约有数千之众,将官盔甲鲜明,士卒军装整齐,剑戟光辉,当中马上一员战将,黄脸膛,黑胡须,亦就有八尺的身躯,金甲红袍,手持金枪。当中一盏大灯笼,灯笼上有字,是“查办南阳副钦差”,一行小字,当中斗大“庞”字。书中暗表,此人乃查办南阳副钦差庞顺。他得报苏伦被宛城县的人民所杀,白水村刘秀兴兵,庞顺这才带着人马,赶至宛城,要想会合宛城县令,进兵攻打白水村。这天走在宛城南边,扎下营寨。他不知白水村有多大的举动,先派人探实了,他好进兵。这天宛城县县尉守城官袁亭忽然派人前来告密,说刘秀现在城中,与县官勾串,要占据宛城,请他急速率兵前来捉拿刘秀。庞顺点了三千大队,走至南门外关厢口。活该出事儿,正遇任光保刘秀逃走,被他遇见。
任光可就急啦,催马直奔大队。副钦差庞顺亦迎上前来,用枪一指任光,问道:“尔是何人?”任光说:“俺姓任名光字普照,如今扶保兴兵白水村的汉太子,你是何人?”庞顺通名已毕,举枪就扎,任光用锏往外就磕。二马错镫,还锏便打,庞顺举枪杆招架。两人动手不及三回合,庞顺一眼望见刘秀,心中暗想:拿住了刘秀,这件功劳胜似任光。庞顺喊了一声:“我兵我将,杀啊……”喊罢,舍了任光,他直奔刘秀。刘秀一看不好,拨马就跑,庞顺在后面就追。三千大队往前一冲,任光并不畏惧,把双锏一抡,如同一对小车轮似的,呼呼带风,噼哧啪嚓,用锏乱打,打得官军头破血出,筋断骨折。任光人似欢龙,马似活虎,在官军队中横冲直撞,不亚如虎荡羊群,挨着便死,碰着便亡,杀得官军叫苦连天。谁想官军敌他不住,见拿不了他,全都随着庞顺,追下刘秀去了。这一来任光跟刘秀反倒跑在两下里去了。
刘秀跑至天亮,后面追兵还是苦苦地追赶。刘秀认清道路,逃奔白水村。天光到了卯时,太阳东升啦,刘秀可就快到白水村了。遥望白水村,刀枪密排,旌旗飘摆,邓禹正然率领白水村少年,八百子弟兵,操演人马。刘秀喊嚷:“邓皇兄,王莽的官军追赶孤,你急速截杀一阵!”邓禹与白水村的人一看刘秀周身是血,如同血人一般,后面有支人马,蜂拥而至,邓禹立刻指挥人马迎敌。刘秀到了白水村,累得人困马乏,下马在庄门外歇息。庞顺追至白水村,吩咐一声:“列队。”三千人马刚要列阵,忽听正南方鼓炮之声震动天地。庞顺与兵将不由得回头观看,见从南方来了一支人马,旌旗飘摆,绣带高扬,刀枪如麦穗,剑戟似麻林,约有三千之众。庞顺见他们遍插黄旗,知道是自家的人马,将心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