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11月13日,星期三
终于开始记日记了。我住在约克已有一年半了,为此地美丽的景致所倾倒,但一直未想记日记,直到今天才开始。也许是在欧洲时(十月中旬去那儿待了一个月),什么事撞击了心灵。好长时间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放唱片,诗句正在萌发。有两年了,我不能听音乐,因为在纳尔逊的最后两年如同地狱,打开那扇门会令我痛苦不堪。然而从定居这里的第一天起,我一直很快乐。自那以后,每到黎明我便起床观看日出。
生活中我被一种强大的魅力所吸引,即大海的魅力。但某种程度上,它所呈现的并非是我所想象的。我想象中的大海的魅力是波涛起伏,潮起潮落。但从窗内望去,我看不见礁石或是海岸线。越过田野,远眺大海,根本意识不到什么波涛,也感觉不到它在起伏。相反,我却沉浸在田野、海洋柔和的景致中。没有什么压力,这是我记忆中最为快活的一年(毕竟我还设法写了一本短篇小说)。
冰箱里放着几罐鸢尾和水仙花球茎。先把它们冷藏一两个月,然后再移到窗台上,那窗台真像一间小温室。此刻小温室看上去很美,一枝白色的樱草,三枝秋海棠,其中一枝鲜红,一枝淡绿,另一枝橙红。晨光洒进来时,这些花透明晶莹,流光溢彩。
有一年多,猫咪斯克朗布一直跟着我。这样朱迪从养老院来看我时,她就会看到她的老猫咪在欢迎她。搬到纳尔逊之前,朱迪和我有两只花斑猫姐妹,斯克朗布是其中一只。后来搬到纳尔逊,它们每年夏天都到我那里做客。
斯克朗布性格一直很乖僻,常常不见其踪影,神秘疏远,一抱起它,它便暴怒异常,却又渴望着爱抚。在我认识的所有猫咪中,它那双金眼睛看人看得最深。那眼神好像是人与人之间的对视。它在这房间里出没无常。它待在我三楼书房里——害怕布兰波和塔玛斯,它们也就不再上三楼去了。这样我工作时,它和我待在一起,但我明白我给它的爱是不够的,它需要更多的爱,需要像布兰波和塔玛斯一样和我睡在一起。为此它一直使我忧虑,我对它的牵挂远比我自己意识到的要深得多。
上星期六,我不得不把它处理了。它不吃东西已有些日子了——看兽医吃药也无济于事——所以我才做了那艰难的决定。离开兽医诊所,我没有料到心中的悲哀火山般爆发了。我哭泣不止,连账单都忘了付,不得不又返回去。回来的路上,我开车时几乎看不清方向。我感到心被撕裂了。
从各方面说,一只动物的死去比一个人的去世更糟。我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一定程度上,这纯属于个人的内在及内心私密,是一个人与动物之间的关系,一种完全的依赖关系。开车回来时我不住地想,这一切都属于我的内心情感,这悲哀我解释不清,也不愿向任何人解释。此刻,六天以后,我开始感受到一种巨大的解脱。清晨五点时不再被从楼顶上传来的不耐烦的喵喵声吵醒:“快起来,我该吃早饭了!”不必再因为它吃食很挑剔,得把一盒一盒吃剩的猫粮扔掉,也不必再费力地提着猫砂爬上三楼。然而,最重要的是,心头不再对它有那沉重的牵挂了。它是欢宴中的幽灵,除了它,这里其他的一切都很快活。
然而,唉,我的猫咪,我希望再听到你那罕有的呼噜声,渴望你那柔软的小脑袋再次轻轻地靠在我怀里被爱抚着。
近两年来,我目睹了太多的衰落,在欧洲时,那些八九十岁的朋友们,我也在和他们依依道别。也许我如此痛哭是因为斯克朗布成了这一切的象征——我们必须见证他人和自己无能为力的衰朽,年复一年。一个人该如何面对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