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最遥远的那个地方

3 最遥远的那个地方

星雨亦(唐华景) 四年级

黑默默站在夜色中。天空像一团化开的浓墨,周围漆黑,黑的身影几乎看不见,只有那双富有灵气的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放出美丽的光彩。天渐渐亮了,晨光熹微,勾勒出黑修长匀称的身体与由那些肌肉形成的优美的曲线。乍一看,黑的身姿竟像只矫健的鹿,甚至有些气宇轩昂的感觉,压根儿就不像猪。

竖毅的耳,紧凑的腹,绷挺的腿,玉色的獠牙如两柄长长的弯刀从唇中翻出,白里泛青,耀着冷凝的色泽,胸脯和脊背披着的浓密的鬃毛迎风微扬,显得威风凛凛。

几只油光水滑的母野猪围着它,殷勤地转来转去,眼睛妩媚地半闭着,送着秋波。黑愤然一抖鬃毛,雪光闪动,獠牙在每只母猪脸边虚刺几下:“滚开!不然的话,我就不客气了!”

母猪们沮丧地哼哼唧唧,走开了。

黑的女儿——漪迈着充满青春弹性的四肢在它眼前蹦蹦跳跳。漪身上白得毫无瑕疵的毛发在清晨的银辉下笼着一层淡粉,脖颈柔润,一双奇特的紫黛色眸子像水晶一样灼亮晶莹。黑下意识地伸出脖子,想勾住漪的脑袋好好爱抚一番,突然回过神来:这是自己的女儿,不是雪……雪,不会回来了。

一滴滚圆酸涩的泪,从黑湿润的眼眶掉出,挂在那寒光耀眼的牙尖上。

这是黑第一次哭。


三年前。

黑打着响鼻,迅速地向前跑,四蹄几乎是在凌空迈动了。

它长得挺瘦,但身上的肌肉充满了力量,不一会儿就把身后举着刀子的屠夫们甩了。

黑得意扬扬,吭吭欢叫,敏捷地跃过灌木小溪,稳稳地停在一个沙丘上,昂首仰望天空,眼睛被阳光映得金泽闪闪。它自由了!再也不会屈辱可怜地被人类吃掉了!

自由的味道真棒。

它每天想叫就叫,想跑就跑,想玩就玩,没有家猪们排斥的眼光,没有人类叫喊的阻拦,好不痛快,好不自在!

不过,一个月后,它的兴奋消退了,各种烦恼一股脑儿地冒了出来。

黑沮丧地发现,在小林子里找到的野猪食物质量实在是太差。没有香喷喷热乎乎的饲料、土豆,只有干巴巴凉森森的块茎、蘑菇。没有了牛奶,只能喝泥水河水。并且,食物哪怕跑折腿也得自己找,有的找到了还要用它那曾经养尊处优的娇嫩鼻子去拱出来,完全不可能有人送来给它吃。觅一次食对它来说很累。更倒霉的是,林子里的蛇呀野狗呀,可不像人那样对它瘦瘦的肉有几分嫌弃,总打它的主意。有一次它在睡觉,突然伸来一张带有浓重血腥味的血盆大口,要不是它跑得快,已经成了野兽的口粮啦!凡事都有一坏一好两面,哪怕是它曾经梦寐以求的自由。

黑不愿回去做一团待吃的活肉,强迫自己在丛林中生存。

一段时间后,黑肩背上长出了浓密乌黑的鬃毛,原本光洁的唇吻,竟然长出了两根雪白的弯月般的獠牙。黑的獠牙,使它在挖掘植物吃的时候方便多了,它还学会了用獠牙捅死猎物。

黑发现,一些小动物居然能吃,鲜血的温暖和骨肉的柔软,让它吃得津津有味。那天,当它本能地挺起獠牙刺穿了那只攻击它的野狗的肚子后,它有些困惑地盯着鲜血从锋利的牙刃滑下,仿佛明白了什么,眼里泛起一片野性的光。那种渴望拼搏渴望见到流血的目光,意味着它理解了丛林的意义,意味着它不再是弱者,意味着它成为一只真正的野猪。

黑觉得自己变得残酷了。如果世界是残酷的,那么它也得残酷,不然,世界就会对它残酷。这或许就是丛林生活的真谛吧。

黑不再畏惧。它明白,在丛林中,畏惧等于懦弱,是无用的表现。进了丛林,什么都要靠爪牙去抢夺。丛林生活,就是一场无法放弃的死亡游戏。

几个月后……

黑胸脯上爆出的一块块饱满的肌肉,弯刀般雪白锋锐的獠牙,脖颈肩背上厚厚的鬃毛,曲线漂亮的有力的四肢,带着狂野的凌乱的炭黑色的毛发,以及那炯炯有神、满含坚韧的双眼,充分体现出它是一只出色的野猪。

有一天,当黑一口气捅死五匹山狼,傲然挺立,昂起满是血污的脸高声吼叫时,突然想到,自己得意什么?骄傲什么?没人看见的伟大,是伟大吗?是的,但有用吗?算数吗?

黑坚挺的耳朵耷了,喘息着,觉得自己很孤单。它想,它需要一个伴侣。

黑孤独而烦躁地跺脚怒吼,挑起一匹山狼尸体又捅又扯,瞬间弄个稀巴烂。它来回狂奔,可是发泄了半天,也没有合适的伴侣冒出来。它愤愤地打着响鼻。

时光流逝,黑越发渴望异性的陪伴与欣赏。

有一天,黑一不小心冲到了一个村子里,刚好碰上一个肌肉男举着屠刀在杀猪。一只通身洁白晶莹的小母猪被绑着,宝石般的眼睛含着恐惧而绝望的泪水,盯着屠刀。

黑正打算离开,一看到那双眼,就痴了。

多美的眼珠啊!它们是深紫黛色的,像紫水晶一般晶光灿亮,又如露珠般剔透水润。

它侠义心大起,怒吼一声,用尽全力向屠夫撞去。屠夫摔在地上哇哇怪叫,它挺起獠牙鼓起鬃毛,勾着头胡撞一番又跃回去,趁人群混乱之际挑烂绳子,把头顶到小母猪颈下,半扶半推地把小母猪救出去,进了林中。

小母猪挺直四肢站稳,抖抖毛发。黑发现小母猪的毛色白中泛粉,柔滑松软,配上一对紫色的眼珠,真是太可爱了。黑痴痴地盯着小母猪。

小母猪瞪着它唇中翻出的尖牙和厚密的鬃毛。过了一会儿,小母猪走过来崇拜地用鼻吻摩挲它的獠牙……

黑和小母猪一起生活了,它管小母猪叫雪。时间一久,它们之间自然而然滋生出了一种甜蜜的依恋。它们面对野兽并肩作战,面对食物共同享用。在夕阳下,总会出现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深情款款地靠在一起,在林间漫步,一同听着鸟儿和树叶的窃窃私语,一同看着在天空中燃烧的火焰般的晚霞。黑的鬃毛被夕阳照耀得流光溢彩,獠牙金光灿灿;雪的脊背被彩霞映成了淡淡的胭脂色,紫黛色的眼珠灼灼发亮。

有一天,雪的肚子大了,一天天变圆。黑知道,雪的肚子里是小野猪,是它们爱情的结晶,是它们未来生命的延续。它总是小心翼翼地用鼻子抚弄雪鼓鼓的神圣的蒙着母性光辉的肚腹,尽量不让锋利的獠牙触到肚皮。

黑更加照顾雪了。

黑不仅是个优秀却残忍的杀手,更是个尽责有爱的好丈夫、好爸爸。或许是雪的缘故,它看到怀孕的小动物却不会伤害它们。

一天晚上,雪顺利在湖边的草丛里生下了两只小猪。一只是公的,黑得像那时的天,起名叫涟;一只是母的,白得像天上的月,起名叫漪。

雪产后很虚弱,深紫的眼睛里光芒忽明忽暗。黑来回奔波,专捕鲜嫩的肥鼠,一只只叼来给雪。雪吃得满嘴流油,乳汁自然充足,涟漪兄妹几乎不用吮吸,小嘴含住乳头,乳汁便汩汩涌进嘴里。雪温柔地舔净宝宝们的身体,深情而感激地望着黑。黑觉得所有的劳累瞬间烟消云散。它只匆匆啃了些果实就忙着回去保护孩子们和妻子了。

涟和漪断奶了。两只小崽长得很好,身体圆滚滚的,皮毛如水。

雪身体恢复后,两只小猪也长得很快。涟浑身上下黑得像没有星星的夜空,颈上已经稀稀落落长出了细细软软的鬃毛,浅灰的唇吻翻出两根笋芽般的短短獠牙。漪毛发油光雪亮,轻巧敏捷的蹄子,大眼睛幽幽发亮,和雪一样呈澄澈的深紫色。两只小猪身段虽未发育成熟,却已形成了酷似黑的修长优美的曲线。

可是,就在它们最幸福的时候,林子里开始流行瘟疫。动物一只只倒地,发高烧死亡。

雪也染上了瘟疫。

黑陪着雪待在湖边的一块可以给雪做枕头的大石边,不断叼来雪最喜欢的一种酸果给它,又忙着给涟、漪捕食。雪心疼地看着黑忙碌,眼睛里渗出一丝泪。那天晚上,雪用它宝石般的眼睛,一刻不停地、深情地盯了黑很久。当筋疲力尽的黑不由自主睡着后,突然听见咚的一声。黑和孩子们惊醒了,抬头一看,雪嘴角挂着微笑,瘫在大石边,头上血流不止……黑呆了,怔怔地看着。过了几秒,怯生生地呼唤几声,雪没动。雪已经停止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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