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2 | 第二幕
【场景没变——圣诞树被放在了墙角,旁边是钢琴。树上的装饰都已经被扯得乱七八糟了,乱蓬蓬的树枝上耷拉着残烛。诺拉的外套和帽子散落在沙发上。房间里就诺拉一个人,不安地踱来踱去。突然,她在沙发旁停了下来,拿起了外套。
诺拉 (扔掉外套)有人来了!(走到门边,侧耳倾听)不,没人。当然了,今天是圣诞节,不会有人来的——明天也不会有人来。可是,有可能——(打开房门,朝外张望)不,信箱里没东西,差不多是空的。(向前一步)都是什么垃圾啊!他当然不会急成这样了。不能发生这样的事情,不可能的——我有三个幼小的孩子呀。
【保姆从左边的房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纸盒。
保姆 我终于找到这个装漂亮衣裙的盒子了。
诺拉 谢谢,放到桌子上吧。
保姆 (按吩咐做了)不过这衣服需要马上缝补起来。
诺拉 我真想把它撕成碎片。
保姆 不要有这个念头啊!很容易就能打理好的——只需要有一点点的耐心。
诺拉 是的,我会去找林德太太,让她过来帮我弄。
保姆 什么,您还要出去?这样糟糕的天气,要出去?您会感冒的,太太,会把自己弄生病的。
诺拉 嗯,比生病更糟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呢。孩子们怎么样了?
保姆 可怜的小家伙们正玩着自己的圣诞礼物呢,但是——
诺拉 他们一直闹着要找我吗?
保姆 您瞧,他们向来都是有妈妈陪在身边的,都习惯了。
诺拉 是的,可是,安妮呀,如今我没法像以前那样陪着他们了,真的没时间。
保姆 那好吧,年纪小的孩子们对任何情况,都很容易适应的。
诺拉 你是这样认为的吗?如果母亲离家出走了,他们就会把她忘得一干二净吗?
保姆 老天爷!——离家出走?
诺拉 安妮,我心里经常有疑惑,我要你和我说说——你怎么忍心放下自己的孩子,到陌生人家里工作呀?
保姆 如果我想成为小诺拉家里的保姆,就必须这样做啊。
诺拉 是的,可是你怎么就心甘情愿呢?
保姆 什么,我能找到这么好的东家,居然会不愿意来?一个遇到麻烦的可怜女子,有这样一份工作会很开心的。而且,那个挨千刀的男人可没为我做过任何事呀。
诺拉 不过我担心你的女儿差不多要忘记你了。
保姆 不会的,真的没有。她受礼的时候给我写信了,还有她结婚的时候,也写信了。
诺拉 (用双臂抱住她的脖颈)亲爱的老安妮,在我还小的时候,你待我真像是位好妈妈。
保姆 小诺拉,小可怜,除了我,再也没有人能充当母亲的角色了。
诺拉 还有,如果我的小家伙们没有母亲的话,我肯定你会——我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打开盒子)快去看看孩子们吧。现在我必须……明天你会看到我打扮得光彩照人的。
保姆 我肯定,在舞会上谁的魅力都赶不上您,太太。(进了左边的房间)
诺拉 (开始拆盒子,不一会儿就把盒子推开了)如果我敢跨出大门,那该多好啊。只要出门时没人来,那该多好啊。同时,如果我能肯定一切平安,那该多好啊。胡说八道啊!没人要来。只要我不去想它。我要清理一下自己的暖手筒。这些手套多么、多么地可爱啊!别想了,别想了!一、二、三、四、五、六——(尖叫道)啊!有人过来了——(朝门的方向挪了一下,可是犹豫了,站着不动)
【林德太太从门厅进来了,她已经在那里脱下了外套和帽子。
诺拉 哦,是你,克里斯汀。那里没有别人了,对吗?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林德太太 我听说你一直在找我。
诺拉 是的,我刚好经过。事实上,或许你能帮我一点忙。让我们先坐到沙发上吧。瞧这。明天晚上,斯滕伯格家要举办盛大的化装舞会,他们家就住在楼上。托瓦尔要我打扮成那不勒斯的渔家少女,还要跳塔兰泰拉旋转舞——我以前在意大利卡普里岛学过这种舞蹈。
林德太太 我明白了,你打算体现那里的异域风情。
诺拉 是的,托瓦尔要我表现出特色。瞧,这就是舞裙。这是在岛上的时候,托瓦尔给我做的,可是如今都破成这个样子了,我都想不出办法——林德太太,很容易的,我们就能弄好它。只是有些地方的线崩开了。
林德太太 针和线呢?拿来吧,我们只需要这些东西。
诺拉 你真好。
林德太太 (缝补着)这样说来,明天你就要好好打扮起来了。我要告诉你——我会去看的,看看你花枝招展的样子。不过我之前忘了要好好谢谢你,昨天晚上我过得很开心。
诺拉 (站起来,在屋内走动)嗯,我想昨天不像平常那样开心。克里斯汀,你应该早点进城。当然了,托瓦尔很有办法将一所房子布置得雅致,让家充满了魅力。
林德太太 在我看来,你也一样啊。你真不愧是你父亲的女儿。只是和我说说,兰克医生向来像昨天那样郁郁寡欢吗?
诺拉 不是的,昨天真的很不寻常。我必须告诉你,他病得很厉害,他得了脊柱结核,可怜的人。他有一个很可怕的父亲,酒色无度,因此他这个做儿子的就自幼多病,你明白吗?
林德太太 (放下手上的针线活)可是,我最最亲爱的诺拉,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呢?
诺拉 (走来走去)嗯哼!当你生了三个孩子后,就时不时地会有人来拜访——都是一些已婚妇女,她们多少懂一些医学知识,而且她们还会聊聊其他的事情。
林德太太 (继续缝纫。两人短短地沉默了一会儿)兰克医生每天都来吗?
诺拉 每天都来。他是托瓦尔最要好的朋友,也是我的好朋友。他就像这个家的一位成员。
林德太太 不过告诉我一点——他为人真诚吗?我的意思是,他不会是那种急于讨好别人的人吧?
诺拉 一点都不是。为什么会这么问呢?
林德太太 你昨天向他介绍我的时候,他说在这所房子里经常听到有人提到我的名字。可是后来,我注意到你丈夫根本不知道我是谁。那么兰克医生怎么可能——?
诺拉 这就对了,克里斯汀。托瓦尔挺傻的,他太喜欢我了,像他说的那样,要我绝对属于他一个人。刚开始的时候,如果我提到娘家的谁,表现得亲热,那他差不多就要吃醋了,因此自然而然地,我就不在他面前说这些了。可是我经常和兰克医生说这些事情,因为他喜欢听。
林德太太 诺拉,听我说。在很多事情上,你还是像一个孩子似的。而我在很多事情上,都要比你老练,也多了一点点经验。让我劝说你一句吧——你应该结束和兰克医生的这种关系!
诺拉 我应该结束什么啊?
林德太太 我觉得有两件事情。昨天,你胡说了一些话,说某位有钱人要留给你钱——他是你的崇拜者。
诺拉 一位虚构的崇拜者,真不幸啊!可是第二件是什么呢?
林德太太 兰克医生很有钱吗?
诺拉 是的,他有钱。
林德太太 而且他不用养别人?
诺拉 没有,不用养别人,但是——
林德太太 而且每天都来?
诺拉 是的,我告诉过你。
林德太太 但是这样一个有教养的男人为什么如此憨头憨脑的?
诺拉 我一点都不明白你的意思。
林德太太 诺拉,别忽悠我。到底谁借给你二百五十英镑,你难道以为我猜不出来吗?
诺拉 你疯了吗?你怎么能想出这样的事情啊!我们的一个朋友,每天都来这里!真要出这样的事情,会有多么痛苦,你知道吗?
林德太太 那么说真的不是他?
诺拉 不是,当然不是了。我的脑子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念头。而且,当时他并没有钱可以借给我,他是后来才有钱的。
林德太太 哦,亲爱的诺拉,我觉得对你来说,这真的很幸运。
诺拉 没有,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找兰克医生借钱。虽然我很肯定,如果我开口问他的话——
林德太太 可是你当然不会向他开口。
诺拉 当然不会。我觉得没必要。只是我很肯定,如果我告诉兰克医生——
林德太太 瞒着你丈夫吗?
诺拉 那我肯定会了结和另外一个人的瓜葛,这样一来,也得瞒着他了。我必须和他做一个了断。
林德太太 是的,这就是我昨天和你说的话,只是——
诺拉 (踱着脚步)男人处理这类事情,可真的要比女人干脆利落多了——
林德太太 如果是某个女人的丈夫,那是肯定的。
诺拉 胡扯!(站住了)要是偿还完债务,就能拿回借据了,对吗?
林德太太 是的,当然了。
诺拉 然后就可以把借据撕得粉碎了,然后烧得一干二净——该死的文件,令人讨厌!
林德太太 (死死地盯着她,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活,慢慢地站了起来)诺拉,你有事情瞒着我。
诺拉 我的样子像吗?
林德太太 从昨天早上开始,你就碰到事情了。诺拉,有什么事吗?
诺拉 (走近她)克里斯汀!(倾听声音)嘘!是托瓦尔回家的声音。现在,你先去陪陪孩子们,不会介意吧?托瓦尔进来看见还没做好的衣裙会抓狂的。找安妮帮帮你。
林德太太 (收拾好一些东西)当然了!——不过在我们把事情说清楚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林德太太进了左边的房间,同时赫尔墨从门厅进来了。
诺拉 (朝赫尔墨走去)亲爱的托瓦尔,我太需要你了。
赫尔墨 刚才那个是裁缝吗?
诺拉 不是,是克里斯汀,她来帮我打点衣服。你会看到我打扮得光鲜靓丽的。
赫尔墨 一想到这点,就让我很开心,难道不是吗?你呢?
诺拉 感觉好极了!不过我做的事情也符合你的心意呀,难道你不觉得我也很好吗?
赫尔墨 好?——就因为你的做法吻合丈夫的愿望?这样就算是好了吗?嗯,嗯,你这个小淘气,我肯定你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我现在不来打扰你了。我猜你肯定想试衣服了。
诺拉 我猜你要工作了。
赫尔墨 是的,(给她看了看那一大摞文件)瞧这个。我还只是刚进银行呢。(转身要去自己的房间)
诺拉 托瓦尔。
赫尔墨 嗯?
诺拉 如果你的小松鼠请求你,全心全意地请求你去做一件事——?
赫尔墨 那是什么事情呢?
诺拉 你会去做吗?
赫尔墨 我当然得先听听是什么事情呀。
诺拉 如果你好好待她,满足她的心愿,那么你的小松鼠会满屋飞跑,使尽浑身解数让你开心的。
赫尔墨 说得明白些。
诺拉 你的小云雀会在每间屋子里婉转唱歌,唱出朱弦玉磬般的歌曲。
赫尔墨 来吧,我的小云雀现在已经如此了呀。
诺拉 托瓦尔,我会在月色中,为你跳上曼妙婀娜的舞蹈。
赫尔墨 诺拉——今天早上,你向我提出了请求,你肯定不会是要我答应那件事吧?
诺拉 (朝他走近了一些)是的,托瓦尔,我恳切地求你——
赫尔墨 难道你真有胆量再次提那事吗?
诺拉 是的,亲爱的,你必须按我说的做。你必须让克罗斯塔德保留他在银行的职位啊。
赫尔墨 亲爱的诺拉,我给林德太太安排的位置,就是他现在的这个位子。
诺拉 是的,在这件事情上,你真的太好了。可是你就不能空出别人的位子,不要动克罗斯塔德的职位吗?
赫尔墨 真是太倔强了,真是难以相信!因为你一时冲动答应为他说话,现在为了履行自己的诺言,就向我施压,要我——
诺拉 托瓦尔,不是因为这个。这是为了你考虑。那家伙给最下三滥的报纸写文章,这是你告诉我的。他会给你带来很大的痛苦,令人有苦说不出。我怕他,真是怕得要死——
赫尔墨 啊,我明白了。那些过去的回忆令你非常害怕。
诺拉 你是什么意思?
赫尔墨 很自然,你会想到自己的父亲。
诺拉 是的——是的,当然了。只想提醒你一点,当年在报纸上,那些坏胚子都是如何攻击爸爸的;还有,他们都给父亲造成了多大的伤害。我觉得如果不是你出面妥善处理帮了爸爸,他们迟早会要他走人的。
赫尔墨 我的小诺拉,你父亲和我真的很不一样。你父亲作为一个政府官员,名声并非毫无瑕疵。至于我的声望,向来无懈可击。另外,我也期盼着只要还在这个位子上,就能一直有这样的好名誉。
诺拉 你从来不会知道,那些人会造下多大的孽。我们应该过得很好,在我们的安乐窝里过着舒适幸福的生活,而且不用担惊受怕——你、我,还有孩子们,托瓦尔!这就是我如此诚恳地求你的原因了——
赫尔墨 你这样替他说情,真的只是枉费口舌,我真的做不到。整个银行都已经知道我要解雇克罗斯塔德了。难道你要我这个新经理顶着一个专听妻子枕边风的名声吗?
诺拉 就算禁不住枕边风,又能怎样?
赫尔墨 噢!又能怎样——只要能让你这个倔强的小人儿为所欲为——那样的话我就会在全体职员面前表现得像个二百五,让大家觉得我会被各种外部压力所动摇。我可以告诉你,真要那样的话,我很快就会品尝到苦果了!另外,只要我担任银行经理一职,就无法容得下克罗斯塔德,这是有缘故的。
诺拉 是什么缘故呀?
赫尔墨 如果有必要的话,他德行有亏的事情,我可以装作视而不见。
诺拉 你可以当做看不见的——不是吗?
赫尔墨 另外,我也听说他是一个好职员。可是我们打小就认识,人生中的某些友谊,随着时间的推移,经常会变成梦魇——我和他的关系就是如此。或许我该和你明说了,我和他曾经是铁杆兄弟。但是现在,有别人在场的时候,这个没头脑的家伙根本不懂得察言观色。反而,他觉得可以用随便的口气和我说话,老是从他嘴里听到“我说,赫尔墨,老兄!”诸如此类的言辞。我明确地告诉你,对我来说,这真的很痛苦。他会弄得我在银行里如坐针毡。
诺拉 托瓦尔,我想你不会真这样想吧。
赫尔墨 不这样想?为什么不?
诺拉 因为这样看事情,真是太小心眼了。
赫尔墨 你在说什么啊?小心眼?你觉得我小心眼吗?
诺拉 不,刚好相反,亲爱的——因此,我的意思刚好相反。
赫尔墨 都是一回事。你说我的观点属于小心眼,那么我肯定就是小心眼了。小心眼!太好了——我必须结束这个话题了。(走到门厅处,大声叫道)海伦!
诺拉 你要干什么?
赫尔墨 (在文件堆里搜索)解决这事情。(女仆进来)瞧,拿好这封信,马上下楼去。找一个邮差送信,要快。地址已经写在信封上了,这是邮费。
女仆 是的,先生。(拿着信退下了)
赫尔墨 (收拾好文件)好了,小不点倔强小姐。
诺拉 (喘不过气来)托瓦尔——那是什么信?
赫尔墨 给克罗斯塔德的辞退信!
诺拉 叫她回来,托瓦尔!现在还有时间。哦,托瓦尔,叫她回来!为了我——为了你自己——为了孩子们!托瓦尔,你听到我的话了吗?你不知道那封信会给我们带来怎样的后果。
赫尔墨 太迟了。
诺拉 是的,太迟了。
赫尔墨 亲爱的诺拉,虽然你这样咄咄逼人,真的冒犯了我,但我还是会原谅你的。说实话,真是冒犯。我得怕一个饿不死的记账员的威胁!想想这个,真是侮辱,难道不是吗?不过无论如何,我原谅你,因为这是你深爱我的明证。(用双臂抱住了她)这是人之常情,我亲爱的诺拉。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情,只要有需要,你肯定会发现我是一个勇气和力量并存的人。你会看到我是一个能扛起一切的男子汉。
诺拉 (发颤的声音充满了惊惧)你是什么意思?
赫尔墨 一切,我说的——
诺拉 (恢复了镇定)你不必那样做的。
赫尔墨 很好。嗯,那我们将分担一切。诺拉,夫妻就该共同面对人生。本该如此。(轻抚着她)你现在满意了吗?瞧!瞧!——别露出受惊的鸽子般的眼神!整件事情不过是你自己在胡思乱想罢了!——现在,你必须去练习塔兰泰拉旋转舞了,还得练习打手鼓。我得去里屋办公了,并且关上门,那么我什么都听不见了,你想弄出多大的动静都可以。(朝门的方向转身)还有,兰克来的时候,叫他来找我。(朝她点了点头,拿上报纸,进了自己的房间,随手关上了门)
诺拉 (因为焦虑,神情迷茫地呆立着,轻轻地说着话)他有本事这么做,他会这么做的,他会不顾一切这么做的。——不,那样不行!绝不,绝不!其他都可以,就那样不行!哦,得找人帮忙,不能老这里!(门铃响了)是兰克医生!别想那件事了,想想别的——任何事情都可以,不管是什么!
【诺拉用双手摸了摸脸,打起精神,去开门。兰克站在门外,披着大衣。在下面的对话中,周围一切开始变黑了。
诺拉 你好,兰克医生。我刚听到你打铃的声音。不过现在,你真的不能去找托瓦尔。我想他手头正在忙一些事情。
兰克 那你呢?
诺拉 (让他进来,并随手关上了门)哦,你很清楚,我对你永远都是有时间的。
兰克 谢谢。我得充分利用这一点。
诺拉 这话什么意思?充分利用这一点?
兰克 嗯,这话吓到你了?
诺拉 这样说话真是太奇怪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兰克 只是一件我准备了良久的事情。但是,我以前没想到它会这么快就来到眼前了。
诺拉 (抓住他的胳膊)你发现什么了?兰克医生,你必须告诉我。
兰克 (在炉边坐下)这事情都取决于我,别人帮不上忙。
诺拉 (松了一口气)是你自己的事情?
兰克 那还能是谁的事情?欺骗自己,根本就是徒劳。赫尔墨太太,在我所有的病人中,我自己是最可怜的一个了。我最近好好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它损坏了!大概不用一个月的工夫,我就会躺在教会的墓区里腐烂了。
诺拉 说得真恶心!
兰克 这事情本来就见鬼了,真是恶心透顶了!另外,最糟的是,我必须在此事之前,面对更难堪的情况。我只能再做一次自我检查了。等检查好了之后,我大致就能确定病魔将什么时候开始发威了。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说。赫尔墨崇尚雅致,他发自肺腑地讨厌任何恶心的事情。我不想他进我的病房。
诺拉 哦,可是,兰克医生——
兰克 我不要他来。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要他来。我对他关上了房门。一旦我肯定最糟的事情即将来临的时候,我就会寄一张卡片给你,上面会有一个黑色十字架的图案。那时,你就会知道令人恶心的最后旅程要开始了。
诺拉 你今天真是不可理喻。我刚才还盼望你能有个好心情呢。
兰克 死神如影随形,我心情怎么会好?因为别人的罪孽而让我活受罪,还有没有公正可言了?在每个家庭里,都或多或少不可避免地有这样的报应发生……
诺拉 (用双手蒙住了耳朵)胡说!振作一点吧!拜托——说一些开心的事情吧。
兰克 哦,其实从头到尾,整件事情只是一个笑料。我父亲年轻的时候,到处寻欢作乐,结果我可怜的脊柱无辜遭殃了,有罪要受了。
诺拉 (坐在左边的桌旁)我猜你的意思是他太喜欢吃芦笋和肥鹅肝酱饼了,对吗?
兰克 是的,还有松露。
诺拉 松露,是的。还有牡蛎,我猜得对吗?
兰克 牡蛎,当然了,肯定有这东西。
诺拉 还有很多很多的波特酒和香槟,这些好东西都会伤害我们的骨头,真令人心痛。
兰克 对那些从来不曾尽情享有它们的人来说,还要受到这些东西的报复,尤其令人心痛。
诺拉 是的,这是最令人心痛的一点。
兰克 (视线在她脸上逡巡)嗯哼!——
诺拉 (顿了一下)你为什么笑?
兰克 不,刚才笑的人是你。
诺拉 不,兰克医生,笑的人是你!
兰克 (站起身来)你比我想的还要不讲理。
诺拉 我今天真是傻头傻脑的。
兰克 看起来是这样。
诺拉 (将手放在他的肩上)亲爱的、亲爱的兰克医生,死亡也不能将你从托瓦尔和我的身边带走。
兰克 你很容易就会从失去我的悲伤中恢复过来的。人走了以后,一般很快就会被忘得一干二净了。
诺拉 (焦躁地看着他)你相信这话?
兰克 人们会建立新的社会关系,然后——
诺拉 谁会去建立新的社会关系?
兰克 等我走了以后,你和托瓦尔都会的。我想,你已经走在这条康庄大道上了。那位林德太太昨晚来这儿干什么?
诺拉 嘿!嘿!——你不是在嫉妒可怜的克里斯汀吧?
兰克 是的,我是嫉妒。在这所房子里,她将成为我的接班人。如果我完蛋了,这个女人将会——
诺拉 嘘!别这么大声。她在别的房间里。
兰克 她今天又来了。你瞧,事情就是这样。
诺拉 她只是过来帮我缝衣服。老天爷保佑,你真是太无理取闹了!(坐到了沙发上)兰克医生,现在要好好的,明天我跳舞的时候,你会看到我的舞姿有多美,你还可以想象成我是为了你起舞的——当然了,也是为了托瓦尔。(从盒子里拿出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兰克医生,过来坐下,我给你看一些东西。
兰克 (坐下来)什么东西?
诺拉 就看看它们!
兰克 长筒丝袜。
诺拉 肉色的。难道不可爱吗?现在这里太黑了,不过到了明天——不,不,不!你只能看脚部。嗯,好吧,你的视线也可以离开脚部,看看腿部。
兰克 嗯哼!
诺拉 你的表情为什么这么严肃?难道你不觉得我穿它们挺合适的?
兰克 我没打算对此表达意见。
诺拉 (看了他一下)讨厌!(用袜子轻轻地打了一下他的耳朵)这是对你的惩罚。(重新将它们叠好)
兰克 那么接下来,我还能看看其他的好东西吗?
诺拉 你这么讨厌,一个都不给你看了。(她自顾自地轻哼起来,看着那堆东西)
兰克 (沉默了一小会儿)我现在坐在这里,像这样和你亲亲热热地说话,我根本无从想象如果自己从来不曾来过这所房子,那是一种怎样的情形。
诺拉 (微笑)我相信你在这里和我们在一起,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无拘无束。
兰克 (直直地看着前方,声音变低了)终究是要离开了——
诺拉 胡扯,你不会离开的。
兰克 (恢复了正常)而且人走后,一切都会了无痕迹的,既无一丝感恩,也无一缕悔恨——什么都不会留下,除了一个空位子,可是这个空位谁都可以填上,只要是第一个过来占位置的人。
诺拉 如果我找你帮一个——?不!
兰克 为了什么呢?
诺拉 为了好好证明我们的友谊——
兰克 好的,好的!
诺拉 我的意思是请你帮一个非常大的忙——
兰克 能帮你我很荣幸,难道你真会让我有如此幸福的时刻吗?
诺拉 哈,可是你还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呢。
兰克 是不知道——可是你得告诉我。
诺拉 兰克医生,我真的不可以说。这件事不合情理,需要你的建议,还需要你出力呢。
兰克 事情越大越好。可我都弄不明白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说出来吧,你不相信我吗?
诺拉 当然,我比谁都相信你。我知道你是我最真诚、最要好的朋友,所以我就告诉你是怎么一回事。嗯,兰克医生,这件事,你一定得帮我挡住呀。你知道托瓦尔对我的感情有多深,他那么毫不掩饰地爱我。为了我,就算要他的性命,他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兰克 (靠近了她)诺拉——你觉得他是唯一一个吗?
诺拉 (微微吃了一惊)唯一?
兰克 他是唯一一个乐意为你献出生命的人。
诺拉 (哀愁的神情)不是吗?
兰克 如果在离开尘世之前,我能下定决心让你知道的话,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了。现在你知道了,诺拉。而且你也知道了,在这世上,我是你最能相信的人。
诺拉 (站起来,神情谨慎、态度平静)让我过去。
兰克 (给她腾出了地方,但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诺拉!
诺拉 (站在门厅处)海伦,掌灯了。(走到炉边)亲爱的兰克医生,你刚才真是太可怕了。
兰克 我像别人那样爱你这件事那么可怕吗?
诺拉 不是说这个,而是如此直白地告诉我。真的没必要——
兰克 你是什么意思?你都知道了——?(女仆拿着灯进来了,把灯放在桌子上后,就出去了)诺拉——赫尔墨太太——和我说说,你都知道了吗?
诺拉 哦,我怎么说得清自己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我真的不能告诉你——兰克医生,你怎么会变得这么没有分寸!我们以前相处得多好啊。
兰克 嗯,无论如何,你可以命令我做任何事情,我全身心地为你服务。可你怎么还不开口?
诺拉 (看着他)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还能说吗?
兰克 我求你,让我知道是什么事情吧。
诺拉 现在,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你了。
兰克 不,不要这样。你不能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请允许我像一个男人那样,为你做任何事情吧。
诺拉 现在,你什么事情都不能为我做了。而且,实际上,我根本不需要任何帮助。你会发现所有的事情,只不过是我的异想天开罢了。真是这样的——当然是的!(坐到了摇椅上,微笑地看着他)兰克医生,你是一个好人!——现在屋里有了灯光,难道你就不羞愧吗?
兰克 一点都没有。只是,我最好还是走吧——永远不再来了?
诺拉 不,你不能不来。你当然必须来这里,就像以前那样。你很清楚,托瓦尔不能没有你。
兰克 是的,但是你呢?
诺拉 你知道你来的时候我多么开心。
兰克 就是这样,你让我困惑了。我真看不透你。我经常想着,你会像陪伴赫尔墨那样,也成为我的伴侣。
诺拉 是的——你瞧,有些人是深深爱着的人,但是有些人只是互相说话做伴,而不是其他的。
兰克 是的,是有这种情况。
诺拉 我还没嫁人的时候,我当然最爱爸爸了。但是,我一直有一个念头,想着要是能溜到女仆们的房间里,肯定很好玩,因为她们根本不会一本正经地说教,她们说话的内容非常风趣,令人很开心。
兰克 我明白了——我占据的是女仆们的位置。
诺拉 (跳了起来,走向他)哦,亲爱的,善良的兰克医生,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你肯定明白,托瓦尔在我生命中的位置,有点像爸爸——
【女仆从门厅处进来。
女仆 抱歉太太,请过来说话。(悄声说话,并递给她一张卡片)
诺拉 (扫了一眼卡片)哦!(将它放进自己的口袋)
兰克 有麻烦吗?
诺拉 不,不,什么麻烦都没有。只是小事——我的新裙子——
兰克 什么?你的裙子正铺在那里啊。
诺拉 哦,是的,不过这是另外一条裙子。那是我订购的,绝不能让托瓦尔知道。
兰克 哦!这就是那个惊天大秘密了。
诺拉 当然了。快进去找他吧,他正坐在里屋呢,你尽量拖着他——
兰克 好的,为了让你清静。我不会放他走的。(进了赫尔墨的房间)
诺拉 (对女仆说)他现在正等在厨房吗?
女仆 是的。他从后面的楼梯上来。
诺拉 不过,你没有和他说家里没人吗?
女仆 说了,可是没有用。
诺拉 他不肯走吗?
女仆 是的,不肯走。他说没有看到你之前,是不会离开的,太太。
诺拉 嗯,那就让他进来吧——不过得悄悄地。海伦,你绝不能把这事告诉其他人。那会吓到我丈夫的。
女仆 是的,太太,我非常明白。(退场)
诺拉 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不管我自己是否会受伤害,反正是要出事了!不,不,不,不能出事啊——不能出事!
【诺拉锁上了赫尔墨的房门。女仆给克罗斯塔德开了门,等他进来后,就把门关上了。他穿着一件毛皮外套、高筒靴,还戴着一顶毛皮帽子。
诺拉 (边朝他走过来,边说话)轻点声——我丈夫在家。
克罗斯塔德 这个没关系。
诺拉 你想要我干什么?
克罗斯塔德 对某事给一个解释。
诺拉 那就快说吧,什么事情?
克罗斯塔德 我猜,你应该知道我已经收到辞退信了。
诺拉 克罗斯塔德先生,我没法拦住这事。为了你的事情,我已经竭尽所能地据理力争了,只是毫无效果。
克罗斯塔德 那么说,你丈夫根本就不怎么爱你了?他知道我能揭发你,还依然冒险——
诺拉 你凭什么猜测他已经知晓此事了?
克罗斯塔德 我根本没做这个猜测。我们亲爱的朋友托瓦尔·赫尔墨要真有这样的胆色,那可真成天方夜谭了——
诺拉 克罗斯塔德先生,请多少尊重一下我的丈夫。
克罗斯塔德 当然——他值得多少尊重,我都会给他。可是,既然你如此小心翼翼地保守着这个秘密,那么我就做一个大胆的猜测,比起昨天来,你现在的想法多少清楚一些了,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事情了吧?
诺拉 比你能教我的还要清楚。
克罗斯塔德 是的,我真是一个糟糕的律师。
诺拉 你究竟想要我干什么?
克罗斯塔德 赫尔墨太太,只想看看你怎么样了。一整天,我都想着你。区区一个出纳兼抄写员,外加——嗯,这样一个卑微男人——我就是这样的人,也会有一丁点所谓的情感,你知道的。
诺拉 那么就表现出来,你也想一想我幼小的孩子们。
克罗斯塔德 你和你的丈夫想过我的孩子们吗?可是一点都没想过呢。我本来只是想告诉你,没必要把这件事看得太严重。目前,我不会提出指控。
诺拉 当然不会的,不会的,我确定这一点。
克罗斯塔德 整件事情可以被妥善地处置,没道理让别人知道这事。这将会是我们三个人之间的秘密。
诺拉 我丈夫绝不能知晓此事。
克罗斯塔德 你怎么能瞒过他呢?难道我可以理解成,你现在就能补上所有剩余的款项了吗?
诺拉 不行,眼下还不行。
克罗斯塔德 或许,你有了很快能筹到款子的门路了?
诺拉 是有,但眼下能利用的门路我不愿用。
克罗斯塔德 嗯,不管怎样,现在对你来说,那些也都没用了。即使此刻,你站在那里,手里真拿了那么多钱,我也舍不得和你的债务分离了。
诺拉 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克罗斯塔德 我只是要维护——抱紧自己的位置。除了和此事有所涉及的人,别人都丝毫不会有察觉。可如果你要是有过铤而走险的念头,那么——
诺拉 什么念头?
克罗斯塔德 如果你曾经想过要离家出走——
诺拉 我是想过。
克罗斯塔德 甚或是更糟糕的念头——
诺拉 你怎么知道的?
克罗斯塔德 打消那个念头。
诺拉 你怎么知道我有过那个念头?
克罗斯塔德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很多人都会有过往绝路上走的念头。以前,我也是如此——但是我没有那个勇气。
诺拉 (语气虚弱)我也没勇气。
克罗斯塔德 (松了一口气)没有勇气,就对了,是吗?——你也没有那个勇气吗?
诺拉 没有,现在也没有——我没有。
克罗斯塔德 况且,真要那么做,可就真成了十足的蠢货了,只会给家中带来一场暴风骤雨——我口袋里有一封给你丈夫的信。
诺拉 告诉他所有的事情?
克罗斯塔德 出于仁慈,我真的要这么做。
诺拉 (语速急促)他绝不能看到这封信。撕了它。我会找到弄钱的路子的。
克罗斯塔德 赫尔墨太太,对不起,可是我想自己刚才和你说过——
诺拉 我说的不是我欠你的钱。告诉我,你打算向我丈夫要多少钱,我会把钱弄来给你的。
克罗斯塔德 我不会向你丈夫要一个便士的。
诺拉 那么你想要什么?
克罗斯塔德 我就告诉你吧,赫尔墨太太,我要重整旗鼓,我要继续前进,而在这过程中,你丈夫必须帮我。过去这一年半的时间里,我如履薄冰,没干过一丝一毫丢脸的事情,我一直在最严苛的环境中苦苦挣扎。通过努力,能一步一步往上爬,我就心满意足了。如今,我被踢出局了,我不想再卑躬屈膝地求人恩惠。我和你说,我要继续前进。我要重回银行,要更高的职位。你丈夫必须给我弄一个位子——
诺拉 他绝不会这么做的!
克罗斯塔德 他会的。我知道他,他不敢有异议。你等着瞧,只要我一回到银行和他共事,不用一年的时间,我就会成为经理的左膀右臂。掌管银行的是尼尔斯·克罗斯塔德,而不是托瓦尔·赫尔墨。
诺拉 你绝不会看到这一天的!
克罗斯塔德 你的意思是你要——?
诺拉 我现在有勇气面对了。
克罗斯塔德 哦,你吓唬不了我。像你这样一位养尊处优的女士——
诺拉 你等着瞧,你等着瞧。
克罗斯塔德 埋头潜入冰下,可能会这么做吧?潜入那冰冷黝黑的水中?然后,等到春天的时候,再浮上水面,头发全掉光了,样子真是太可怕了,谁也认不出来了。
诺拉 你吓唬不了我。
克罗斯塔德 你也吓唬不了我,赫尔墨太太,人做不了这样的事情。而且,这样做有什么用呢?到那时,我还会将他置于自己的掌控中的。
诺拉 事后也这样吗?那时候,我不再——
克罗斯塔德 难道你忘了,是我一直在保持着你的名誉吗?(诺拉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嗯,现在,我已经警告过你了,别干傻事。待赫尔墨拿到我的信后,我就等着他的回音了。另外,你好歹记住,是你丈夫把我推到这个境地的,让我再一次干出这样的事情。为了这点,我就永远不会原谅他。再见,赫尔墨太太。(穿过门厅,离开了)
诺拉 (到了门厅,将门微微打开,侧耳倾听)他要走了。他没有将信扔进信箱。哦,不,不!不可能!(一点点地将门打开)什么?他站在门外。他没打算下楼。他在犹豫吗?他能够——?(听见一封信被扔进了信箱,然后响起了克罗斯塔德的脚步声,他走下了楼梯,脚步声渐行渐远。诺拉压着嗓子,轻嚷了一声,然后穿过了房间,跑到了沙发旁的桌子。停了一下)在信箱里了。(蹑手蹑脚地穿过了门厅)就在那里——托瓦尔,托瓦尔,我们现在真的毫无指望了!
【林德太太从左边的房间里出来了,手里拿着裙子。
林德太太 喏,我再也找不到其他需要继续缝补的地方了。你想试试吗?
诺拉 (声音沙哑,压着嗓子说话)到这边来,克里斯汀。
林德太太 (将裙子放在了沙发上)你怎么了?你看上去很激动!
诺拉 过来。你看到那封信了吗?那里,瞧着——你可以透过信箱上的玻璃,看到那封信。
林德太太 是的,我看到了。
诺拉 那是克罗斯塔德写来的信。
林德太太 诺拉,是克罗斯塔德,是他借钱给你的!
诺拉 是的,现在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托瓦尔了。
林德太太 相信我,诺拉,对你们两个来说,这是最好的事情了。
诺拉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伪造了签名。
林德太太 老天爷——!
诺拉 我只想对你一个人说这事,克里斯汀——你一定要当我的证人。
林德太太 证人?你是什么意思?我要证明什么啊?
诺拉 万一我疯了——真的很可能发疯啊——
林德太太 诺拉!
诺拉 如果发生了别的事情,那该怎么办——比如,可能发生什么事情,令我没法再留在这里——
林德太太 诺拉!诺拉!你真是快疯了。
诺拉 还有,万一将来发生什么事情,他要扛下所有的责任,要承受所有的指责,到时候,你要明白——
林德太太 好的,好的——可是你怎么会想到——?
诺拉 那时,你一定要当我的证人,证明一切都是假的,克里斯汀。我根本没有发疯,我现在神智清醒,还有我告诉你,这事情,眼下没有别人知道。整件事是我,都是我一个人干的。记住这点。
林德太太 我会记住的,真的。可是我一点都不懂到底是什么意思。
诺拉 你怎么会懂呢?要发生一件天大的事了!
林德太太 什么天大的事?
诺拉 是的,一件天大的事!——但它是如此可怕,克里斯汀。它不该发生啊,绝对不该发生啊。
林德太太 我马上去找克罗斯塔德。
诺拉 别去找他。他会伤害到你的。
林德太太 曾经有段时间,他非常乐意为我做任何事情。
诺拉 他吗?
林德太太 他住哪里?
诺拉 我怎么知道——?对了(摸了摸口袋),这是他的名片。可是那封信,那封信——!
赫尔墨 (他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同时他敲打着房门)诺拉!
诺拉 (焦躁地大声嚷道)哦,什么?你想要什么东西?
赫尔墨 别紧张。我们不会进来的,你已经把房门锁上了。你正在试衣服吗?
诺拉 是的。我看上去挺不错的,托瓦尔。
林德太太 (读着名片)我知道了,他就住在附近的转角处。
诺拉 是的,可这没用,毫无指望了。那封信正躺在信箱里呢。
林德太太 钥匙在你丈夫的手里?
诺拉 是的,一直在他手里。
林德太太 克罗斯塔德一定要收回那封信,并且是没开封的时候,他必须找一些借口——
诺拉 可是平常这个时候,都是托瓦尔——
林德太太 你必须拖住他。我离开的时候,你进去找他。我会尽快赶回来的。(她匆匆忙忙地穿过门厅就出去了)
诺拉 (走到赫尔墨房间的门口,打开房门,朝里探头望)托瓦尔!
赫尔墨 (他的声音从里屋传来)怎么了?我终于可以重回自己的房间了吗?来吧,兰克,现在你会看到——(停在了门口)可是,怎么回事?
诺拉 什么怎么回事,亲爱的?
赫尔墨 兰克让我以为会眼前一亮呢。
兰克 (站在门口)我是这样想的,但显而易见,我错了。
诺拉 是的,等到明天,我才会穿上那件衣服,大家才有机会赞不绝口。
赫尔墨 不过,我亲爱的诺拉,你看上去精疲力尽了。你是不是练习得太多了?
诺拉 没有,我根本没有练习。
赫尔墨 可是你需要——
诺拉 是的,我真的需要,托瓦尔。但是没有你的帮助,我一点进展都没有。我绝对是把整个舞蹈都忘光了。
赫尔墨 哦,我,我们很快就能找回感觉的。
诺拉 是的,托瓦尔,帮帮我吧。答应我,你会帮我的!我真是太紧张了——所有的人——今天整个晚上,你必须都安排给我。不能沾一点公事——手里连一支笔都不能拿。亲爱的托瓦尔,你会答应吗?
赫尔墨 我答应。今天晚上,我全心全意为你服务,你这个不长进的小妖精。啊,差点忘了,我首先得去——(朝门厅走去)
诺拉 你去那里干什么?
赫尔墨 就去看看有没有信。
诺拉 别,别!别去,托瓦尔!
赫尔墨 为什么呢?
诺拉 托瓦尔,请别去。那里没东西。
赫尔墨 嗯,我就看看。
【赫尔墨朝信箱的位置走去。诺拉坐到钢琴旁,弹奏起了塔兰泰拉旋转舞的开头几个音符。赫尔墨在门边停了下来。
赫尔墨 啊哈!
诺拉 要是我不能和你一起练习的话,明天就没法跳舞了。
赫尔墨 (朝她走去)你真的担心成这样,亲爱的?
诺拉 是的,怕得要死了。让我马上开始练习吧。现在离晚饭还有时间。坐下来,为我弹奏吧,托瓦尔。你弹奏的时候,我要是跳不好,你就提出批评和指正哦。
赫尔墨 如果你想让我这么做,我很乐意。(坐到了钢琴旁)
诺拉 (从盒子里拿出了一个小手鼓,还有一条长款的多彩披肩。她匆忙围上了披肩。接着,她跳到了舞台的前方,大声叫道)现在为我弹奏吧!我要跳舞了!
【赫尔墨弹琴,诺拉跳舞。在赫尔墨的身后,兰克站在钢琴旁,看着这一切。
赫尔墨 (边弹奏,边说道)慢一点,慢一点!
诺拉 我只能跳成这样了。
赫尔墨 不要跳得这么激烈,诺拉!
诺拉 就是要激烈。
赫尔墨 (停止了弹琴)不,不——全错了。
诺拉 (摇晃着手鼓,笑道)难道我没告诉你这点吗?
兰克 让我给她伴奏。
赫尔墨 (站起身)好的,你来。这样一来,我能更好地纠正她了。
【兰克坐到了钢琴旁,开始弹奏了。诺拉的舞姿越来越狂野了。赫尔墨在炉子旁找了一个位置,然后在她跳舞的时候,时不时地要指点一下。她看上去并没有听到他的话。她的头发披散了下来,挂到了肩上,她也不曾留意,只是一个劲地跳着舞蹈。林德太太进来了。
林德太太 (站在门口,怔住了)哦——
诺拉 (边跳舞,边说道)克里斯汀,这样太有意思了!
赫尔墨 我的诺拉亲亲,你这样的跳法,好像用生命在舞蹈啊!
诺拉 就是这样。
赫尔墨 别弹了,真是全疯了。我和你说,别弹了!(兰克停了下来,诺拉突然也站着不动了。赫尔墨朝她走去)我真的不能相信。你把我教你的东西,忘得一干二净了。
诺拉 (扔下了手鼓)你瞧见了,就是这样。
赫尔墨 你需要好好接受训练了。
诺拉 是的,你看出来我有多么需要呀。你一定要好好训练我,直到最后一分钟。答应我,托瓦尔!
赫尔墨 这个,你可以放心。
诺拉 不管今天还是明天,除了我之外,别的事情,你都不能去想。你也不许打开任何一封信——甚至不能打开信箱——
赫尔墨 啊,你还是担心那个家伙——
诺拉 是的,我真的担心。
赫尔墨 诺拉,从你的表情上,我就能看出,他写的信已经在信箱里了。
诺拉 我不知道。我想是有一封。可是现在,这类东西,你一样都不许看。等这事过去后,一切都会风平浪静的,我们都会平安的。
兰克 (对赫尔墨耳语道)你不能和她唱反调。
赫尔墨 (揽她入怀)这孩子得逞了。不过明天晚上,等你跳过舞——
诺拉 到时候,你就自由了。
【女仆出现在右边的门外。
女仆 太太,晚餐准备好了。
诺拉 海伦,我们要香槟。
女仆 好的,太太。(下场)
赫尔墨 哇哈!——我们要享受一顿丰盛的宴席吗?
诺拉 是的,一顿持续到深夜的香槟宴。(大声叫道)再来一些马卡龙,海伦——要很多很多,就这一次!
赫尔墨 来吧,安静点,别这么咋咋呼呼的,也别这么神经兮兮的。像从前那样,做我的小云雀。
诺拉 是的,亲爱的,我会的。你进餐厅吧,还有你,兰克医生,你也进去吧。克里斯汀,你需要帮我整理一下头发。
兰克 (和赫尔墨一起离开,对赫尔墨低语道)我想没什么事情吧——她不会有心事吧?
赫尔墨 我亲爱的朋友,什么事情都没有。我和你说吧,只不过是孩子气的小题大做,根本就没事。(他们去了右边的房间)
诺拉 怎么样?
林德太太 他出城了。
诺拉 从你脸上的表情,我就看出来了。
林德太太 他明天晚上回家。我已经给他留了字条。
诺拉 你别管了。你得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不管怎么说,等着一件大事发生,终究是很不错的。
林德太太 你正等着什么事情?
诺拉 哦,你不会明白的。进去找他们吧。我一会儿就进来。(林德太太去了餐厅。诺拉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似乎正在整理心绪。然后她看了看手表)五点了。到午夜还有七个小时,然后再过二十四小时,就到明天的午夜了。那时候,塔兰泰拉旋转舞也跳完了。二十四加七?还能活三十一个小时。
赫尔墨 (从右边的门口探出身子)我的小云雀在哪里啊?
诺拉 (张开双臂走向他)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