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重庆八年

2.重庆八年

那是1939年的农历除夕之夜,袁隆平一家乘坐一条小木船,走沅水,入洞庭,逆流而上,逃往重庆。寒冬的长江上空,低沉沉、灰蒙蒙的,还不满10岁的袁隆平也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看着纤夫们一路艰辛地拉着,懂事的袁隆平会扯开嗓子唱着不成调的曲子,而那些纤夫们会和着他的调子更用力地往前拉着。这调子像是一杯养料,使纤夫们浑身有了力量,于是忘记了这是逆水而上,需要费时费力,前进困难重重;偶尔遇上浪涌,撑一篙,还要倒退三尺。可他们被那调子支撑着,忘却了艰难,忘记了肩上、脚上的血痕叠加,忘记了手上满是老茧。老纤夫们拉着纤绳很吃力,可他们行进在这样的调子中,内心是欢快、愉悦的。

隆冬季节,江面上浮着碎冰,纤夫们穿着单薄的破衣衫,裸露的腿上冻得起了紫红色的冻疮。因为冬季江水变浅,船只好走江心,这样一来,纤绳就不够长了,船驶入急流时,纤夫们不得不跳进冰冷的江水中拉船,有时甚至用肩、用背推着船前行,冰冷刺骨。此时,母亲又在为袁隆平树立爱心的榜样——母亲用孩子们的床单裁剪成一件件紧身的衣服送给纤夫们,那柔软的棉布,一直暖到了纤夫们的心里。可纤夫们哪里知道,在船上有个小孩一直用钦佩的眼神在注视着他们,那孩子幼小的心灵已经被震撼了。

也就是在这一刻,袁隆平与水真正有了亲密的接触。

袁隆平站立船头,怀着崇敬的心情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岸上的纤夫。这时,小他4岁的弟弟隆德走过来同他说话,袁隆平顾不得理睬弟弟,弟弟一怒之下,便将哥哥推下船去。湍急而冰冷的江水使袁隆平在水中难以动弹,只有拼命挣扎。老纤夫们见状,不顾天寒水冷,纵身跳入江水,凭着极好的水性将袁隆平托出水面。袁隆平得救了,一家人对老纤夫们非常感激。弟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在一旁吓得哇哇大哭。可袁隆平似乎并没有被吓倒,更没有责怪弟弟,只是在他的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学会在大江大河中游泳,长大后要像老纤夫们那样,能够遇险救人。

低沉的天空,朦朦胧胧的雾霭笼罩着坐落在长江与嘉陵江交汇处的这座山城。这座背靠青山、面向大江的山城,远远近近的景物显得模模糊糊,似乎被水浸泡过一般,湿漉漉的。不知在江上颠簸了多少个日日夜夜,袁隆平兄弟们跟随父母,一家七口终于到达了抗日战争期间的陪都重庆。

随着父亲的升迁,袁隆平的家境也日渐好转。后来,他们一家迁居到嘉陵江南岸,当年的门牌为周家湾狮子口龙门浩27号。

龙门浩这条长街,街巷深深,全由青石板铺得整整齐齐的,曲曲弯弯地顺着山势向前延伸,两旁民房多是二层小楼,一片灰黑色。少年袁隆平走在这条长长的青石板路上,好像总是走也走不完。

1939年8月,袁隆平与弟弟袁隆德一同走进嘉陵江畔的龙门浩中心小学读书。

嘉陵江的滚滚波涛穿过奇峰峡谷,来到山城重庆。一路上,时而汹涌澎湃,时而清澈宁静。袁隆平每天放学后就邀上几个小伙伴,带上四弟隆德,跳入嘉陵江,游向江心。这是袁隆平提高技艺的好机会,他怎能错过这样的机会呢?不过,他曾差点被剥夺游泳的权利。

一天傍晚,袁隆平的父亲站在楼上远眺,发现嘉陵江中有两个黑点一前一后地在游动。虽然看不清游泳的是大人还是小孩,可他总觉得游泳的人似乎和他有些关系。他立刻问妻子孩子们是否已经到家。当他得知孩子们放学还未回家时,他已完全确定游泳的一定是隆平和隆德兄弟俩了。他拿来望远镜仔细观看,发现果真是自己的两个儿子在江中游泳。他疾步走向江边,大声呼叫着,把隆平和隆德叫上岸来。

父亲责问隆平说:

“你自己喜欢游泳,水性也好,偶尔一游,倒也罢了,为何要带水性不好的隆德一起来耍?”

袁隆平回答:

“隆德水性不好才更需要学习锻炼嘛!”

父亲又问:

“出了危险怎么办?”

袁隆平自信地回答说:

“请父亲放心,有我‘浪里白条’在此,确保隆德平安!”

一句话,把父亲给说乐了。父亲也已经很放心袁隆平的游技。可急促、凄厉的空袭警报声打断了父子的对话,父亲不顾一切地带着两个儿子冲进防空洞。紧接着,日军飞机飞临头顶。它们盘旋了两圈后,将重磅炸弹倾泻下来。顿时,爆炸声震耳欲聋,燃烧弹引发的冲天大火烧向民房、高楼,美丽的山城顿时变成一片火海。这样的炸弹在重庆的上空不断响起。

袁隆平就是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洗礼中,学会了他永生难忘的抗日救亡歌曲:

中国不会亡,

中国不会亡!

你看那八百壮士孤军奋守在战场!

四方,都是炮火,

四方,都是豺狼。

宁愿死,不投降!

宁愿死,不投降!

自幼便受到爱国主义熏陶的袁隆平总是怀着激愤的心情,在课堂,在游行队伍中,高唱着一支又一支的救亡歌曲。那一支支救亡歌曲,像一把把火炬,点燃在少年的心头:

同学们,

大家起来,

担负起天下的兴亡!

听吧,满耳是大众的嗟伤;

看吧,一年年国土的沦丧!

我们是选择战,还是降?

我们要做主人去拼死在疆场。

我们不愿做奴隶而青云直上!

这样的歌声不绝于耳,尽管警报时时响起。然而,年幼的袁隆平似乎在重庆的八年里有了前所未有的变化。

在那嘉陵江畔,在那江水翻腾之中,他已感受到了游泳的乐趣。于是,在放学之后,在嘉陵江上,依然可以看到一个跳跃的身影,时而如健儿腾越,时而如海底探月,时而迎浪超越,时而低头徜徉。就这样,在那条嘉陵江上,年幼的袁隆平拥有了“浪里白条”的雅号。

也是在那条嘉陵江上,袁隆平会想起母亲曾经讲过的那些关于土地的故事。偶尔的,他会用手捏捏重庆郊外的泥土,用鼻子闻闻泥土所发出的幽香,他开始贪婪地呼吸泥土所散发的淡淡的清香,似乎有一种亲切的难以言状的感觉。好像是在母亲的故事里曾拥有的,抑或是在童年的记忆中储存的?他不能确定,可是他很熟悉。

也许从那刻开始,在重庆的这些日子里,他已经对土地产生了特殊的感情。虽然,当时的袁隆平仅仅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但是他对土地的那份爱却已经滋长起来了。也许这就是袁隆平在重庆的最大变化:隆隆的飞机轰炸声,让他看清了祖国正遭受践踏,继而他知道了这是国难,明白了该如何去爱自己的祖国;哗哗的水声,让他似乎闻到了土地的味道,那是需要耕耘的土地——小小年纪的袁隆平开始明白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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