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佛

朽佛

妙道山是岳西县境内的一处风景名胜。我们到达那里时,正是因非典而闭山开禁后的首日。沿着一条石阶路,我们在导游小姑娘的带领下一直探到峡谷的底部,说是去看大峡谷中的瀑布奇观。然而,因久旱未雨,一条大峡谷几乎就没见到一条像样的瀑布。导游是去年刚从一所林业学校毕业的学生,现在却干起了导游。没有了瀑布,小姑娘就给我们介绍起大峡谷中门类众多的植物来,这对于她来说也算是专业对口吧。

接着,我们又经过另一条峡谷攀登而上。这样,就有些疲倦了。是精神上的疲倦。

气喘嚅嚅,脚下忽然就被什么绊了一下,险些摔到。低开头寻去,却是一截埋在土里的烂桩。好奇心让我蹲下来,伸开手摇一摇,土块松动了,落在手上的是一截半尺高的不成形的东西。知道那东西不知埋在土里多少年了,想象不出当初它是多么的粗多么的大,然而无数的年头过去了,岁月和雨水让那东西一年一年地烂去,一点一点地消失,现在就只剩下一组密而细的年轮。手指中的感觉,竟是铁一般的坚硬。心微微地一动,本能地觉得它是一样好东西,于是便拿它当宝贝似地,用卫生纸一点一点地揩尽身上的泥土,现出一种古怪的造型。这时候,大部队来了,见我手里拿着一样东西,文人们的毛病全都暴露无遗了。于是,拿它当素材,七嘴八舌地做起了文章,结论仍不过是一截烂桩而已。我本来就不是一个自信心很足的人,被他们评点着,遂也觉得手里的东西真是一文不值,如果不是被一种叫作自尊的东西支撑着,几乎就随手扔出去了。终于说了一句所谓“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酸话,拿它不当回事地扛进了宾馆。

回到房间,力气在爬山时用尽了,挖出烂桩时的那一刻好兴致也似乎随着电视机中时尚的表演消弥了。这时又有同伴在门口叫着,说吃饭还早,不妨去附近的寺庙看看。出了宾馆的门,只几十步路远,就是一座不大的寺庙,门头上写着“金璧禅寺”。没想到寺里的僧人正是迎江寺皖老的徒弟小和尚西池。西池原也是一个旅游学校毕业的学生,后来不知怎么就做了和尚,很现代派,也很虔诚的一个僧人。他领着我在他的寺里逐处参观,自然也就说到了他的师父皖老。一位寺里的居士大约是知道我与皖老的关系的,这时就指着供奉在一旁的皖老的遗像说,皖老怎么看都是一尊佛。我对居士的话不置可否。我眼中的皖老只是一个人,一个很可亲又很可爱的老人。不过世上的事,无论是人还是物,都是随着人的心性的变化而随时显现出不同的形象,这并不奇怪。

不知怎的,我的眼前突然就活动着刚才在大峡谷中无意中拾到的那截烂桩。迫不及待地回到宾馆,将那烂桩认真地端详着:眼前分明就是一尊佛的模样,一尊经天长日久坐化而成的桩佛。它埋在地下不知多少年了,一年一年地烂,一点一点地朽,剩下的精华就成了这尊桩佛,恰巧今天被我遇见了,这不是一种奇特的缘分吗?被一种欢喜鼓荡着,于是也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永恒和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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