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整顿内阁

第三章 频换阁臣 党争不息

内阁大学士被称为“阁臣”,明后期的一些史书中也称之为“相”。明后期的内阁实际上成了明廷的政治中枢。崇祯皇帝自然特别重视阁臣的选用,外廷臣僚也围绕阁权明争暗斗,党争不息,阁臣频频更换。崇祯帝在位十七年,阁臣换了五十个,致有“崇祯五十相”之讥。在这“五十相”当中,周延儒、温体仁和杨嗣昌在位最久,影响最大,但下场都很可悲。阁臣频换,实际上反映了崇祯帝一直未能建立起稳定的施政中心,这是导致明朝灭亡的一个重要原因。

第一节 整顿内阁

在明代,内阁事权有一个逐渐上升的过程,到崇祯时已俨如过去的丞相。随着魏忠贤及其阉党的覆灭,崇祯初年建起了一个以东林党人为主的内阁,有人称之为“东林内阁”。

由丞相到内阁

在近代,内阁是个很普通的名词。中国的内阁最初产生于明永乐年间。内阁的出现是中国官制史上的一个重大现象。它与丞相既有联系,又有区别。这里有必要简单回顾一下内阁的产生和事权变化的大体脉络,这样人们就会很清楚,崇祯年间许多重大政治斗争为什么大都是围绕内阁展开的。

在中国封建社会里,一直存在着皇权和相权的矛盾。从二者消长的过程来看,皇权在一天天上升和强化,相权则一天天下降和衰落,到明代就为内阁所取代。

秦汉时期相权最重。丞相“掌丞天子,助理万机”,入则参与廷议,出则号令百官,事无不统,负有第一线的责任。丞相是所谓“三公”之一,但事权最重。丞相上朝,皇帝还要从御座上站起来,表示一下。皇帝如果在路上遇到丞相,还要下舆打一下招呼。“丞相有病,皇帝法驾亲至问疾”。这种待遇是后世丞相所不敢想望的。正因如此,所以有人称秦和汉初是丞相责任制时期,应该是有一定道理的。

汉武帝感到相权太重,便用近侍分夺丞相的权力。他在内廷设尚书台,实际上就是他的内廷秘书处,用来参决机务,甚至还用宦官参与其间。尚书台的地位日益显赫,相权随之日益低落。东汉时,尚书台的职权进一步扩大,尚书成了事实上的丞相,“三公”形同虚设,即所谓“虽置三公,事归台阁”,“三公论道而已”。所谓“事归台阁”,就是归尚书台。

隋唐时行三省制度,三省长官同为丞相,相互牵制,谁也不能专权。一般都有四五人同时为相,多时达十余人。他们同时议事,最后由皇帝裁决。唐中期以后,皇帝还常常派亲信“同平章事”、“参知政事”,即同丞相们一起处理章奏等事,参与知道政府事务。后来,这些人也渐渐成了“相”。即使原来的三省长官,如果没有这些头衔,也不敢执政事。与秦汉时相比,这时的相权大为削弱了。

宋代的君主专制发展到一个新阶段。宋太祖赵匡胤在称帝后的第二天,耍了个小花招,要丞相范质把章奏送到他跟前,趁机让宦官把他的座位撤掉。于是成为定制,以后丞相在廷上答话,再也不能“坐而论道”了,而必须恭恭敬敬地站着回答,即所谓“立而陈言”。另外,皇帝对相权还进行了分割,分军事权给枢密院,分财政权给三司使,丞相只管行政。这还不够,还必须由皇帝“差遣”,方可任事。否则,不管什么官职,都无权行事。

到了明代,君主专制发展到登峰造极的程度。与此相适应,延续了千余年的丞相制度也被废除了。洪武十三年(1380),丞相胡惟庸以谋反罪伏诛,朱元璋乘机“罢丞相不设”,一切出自“宸裁”。他还把这一点立为“祖训”:“以后嗣君毋得议置丞相。臣下敢有奏请设立者,处以极刑。”这样,明代的皇帝就不仅是“代天行命”的君主,而且是事必躬亲的行政首脑。

因政务繁忙,皇帝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朱元璋便又设了“四辅官”,让他们“侍左右,备顾问”。这些人品级低,没实权,对皇权构不成威胁。四辅官的设置实际上是向内阁制度的一个过渡。

明成祖即位后,命解缙等七人“入直文渊阁,诸六部大政,咸共平章”。于是,在中国官制史上就进入了有内阁的时代。不仅明清两代有内阁,连北洋政府时期设的国务院也称内阁。阁臣也称殿阁大学士,其职权经历了一个由小逐步增大的过程。

阁权渐重

起初,内阁大学士不仅品级低,而且事权也不重,远不能与古代的丞相相比。首先,明代的内阁不是一级正式官署,没有法定的政治权力。以前,六部尚书是丞相的下属,丞相可以直接对他们发号施令。六部有什么事,也直接向丞相请示和回报。但内阁根本没有这种权力,六部直接向皇帝请示和回报,不经过内阁。

其次,内阁大学士的品级很低,“终明之世不过正五品”。明代的官阶分九品,一个五品官只是个中级官员。以前,丞相都是当朝一品,位极人臣。而在明代,就品级和事权来看,大学士反在六部尚书之下。因此,《明史·职官志》上说:“虽居内阁,官必以尚书为尊。”仅就此也可以看出,内阁初设时的事权是不会很大的。

宣德时,阁权明显上升。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内阁获得了“票拟”权,即对臣下的各种章奏拟出处理意见。按照惯例,内阁的票拟只有经过皇帝的“批红”后才能付诸实施。但是,皇帝的批红往往徒具形式,尤其是懒得理事的皇帝,自己连勾上一笔也不愿干,就让司礼监秉笔太监代劳。因此,一般都是按照内阁票拟的意见来执行。这看来似乎只是初步处理意见,皇帝拥有最后的决定权。既然皇帝基本上都是按照票拟的意见来决定,那么,内阁的票拟就显得特别重要了。终明之世,票拟一直是内阁最主要的权力。二是宣德时内阁成员的品级明显提高。这主要是因为当时“三杨”当国,他们都兼有师、保、尚书等头衔,故多是一品或二品大员。这并不是大学士本身品级的提高,而是具体的大学士个人的品级本来就高,这样一来,内阁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也就大为提高了。这种状况在宣德以后基本上保留了下来。

起初,内阁大学士们都是一起议事,并没有首辅、次辅之分,故谁也无法专权。明中期以后,内阁中出现首辅,其余的大学士都唯首辅马首是瞻。票拟一般也由首辅一人执笔,其余大学士只能议论议论。因此,首辅的权力就显得特别突出。在外人的心目中,这些首辅就如同过去的丞相。嘉靖时出了个严嵩,万历初出了张居正,他们都是历史上著名的权臣,也都是内阁首辅。这就使内阁的地位越发显得尊崇。

还有一个引人注目的现象,即自正德以后,明代的皇帝越来越懒得理事。正德皇帝就不大喜欢在京师住,讨厌繁杂的政务,忽而去张家口,又忽而南下苏杭。日常政务基本上就是靠内阁处理。嘉靖皇帝信道教,终日在宫廷里做斋醮,竟然一连十几年不上朝。万历皇帝即位时才十岁,政务基本上都由内阁首辅张居正来处置。至此,内阁首辅的权势已与古代的丞相相差无几。

正因如此,内阁首辅之权就成了争夺的焦点。在魏忠贤擅权时,魏广微原为南京礼部侍郎,因与魏忠贤是同姓同乡,故魏忠贤很快将他提升为礼部尚书,并进入内阁。魏广微俨如魏忠贤的家人,在致魏忠贤的信札上书“内阁家报”,时人称他为“外魏公”。魏忠贤欲分内阁首辅之权,遂矫旨,票拟事“令众辅分任”,从而使并不是首辅的魏广微也有了票拟权。这样,魏忠贤行私就更加方便了。

在天启、崇祯年间,内阁首辅与其他大学士在办公地点上也有了明显的区别。在东阁直房前第一间是首辅办公之处,其他大学士不得随意进入。如一时没有明确谁为首辅,即使在众大学士中资历最老者也不敢居此。当崇祯六年(1633)六月周延儒被罢后,温体仁事实上成了内阁首辅,但没有明确他为首辅,所以他一直不敢在那第一间房办公。这种状况延续了将近一年。第二年端阳节,照例对阁臣有赐宴。这一天一个司礼太监来到内阁,口称温体仁为首辅,温体仁这才敢在首辅房办公。这种办公地点的差异清楚地表明,内阁首辅的权力和地位已经明显地突出起来。

崇祯初对内阁的调整和东林内阁

崇祯帝继位时,内阁中有四人:黄立极、施凤来、张瑞图、李国。其中,黄立极为内阁首辅。天启五年(1625),当时魏忠贤气焰正盛,黄立极因是魏忠贤的同乡,以礼部尚书衔入阁,第二年即代顾秉谦居首辅位。可以看得出,这基本上是魏忠贤留下来的班子。对此,崇祯帝心里自然也很清楚。但是,当满朝基本上都是魏忠贤私党的情况下,崇祯帝也像起初安抚魏忠贤那样,对内阁成员也没有立即进行大的调换。崇祯帝即位不久,就陆续不断地有人弹劾内阁成员。例如,监生胡焕然即对黄立极等四人大加指责,说他们身居内阁,“漫无主持”,甚至迫害元老重臣,建生祠,颂魏阉,“靡所不至”。尽管胡焕然的指责句句是实,但崇祯帝并未对黄立极等人治罪,反而将胡焕然申斥一通,并将其除名。黄立极心不自安,遂上疏乞休,崇祯帝还以“优诏报之”,要其继续理事。天启七年(1627)十一月,这时崇祯帝继位已三个月,鉴于黄立极连疏乞去,崇祯帝遂允其罢职家居,而由施凤来继为首辅。与此同时,来宗道和杨景辰两人同时入阁。

关于为魏忠贤撰碑文颂德一事,黄立极和施凤来等四人曾一起上疏,极力向崇祯帝辩解,说他“实未尝为忠贤作碑文”,而是由魏忠贤门下的食客游士所为,其后加入他们的名字。至于票拟,“一言不合,则令改票,甚则严旨督责……臣等不尽受罪”。他们称魏忠贤犹如虎狼,“虎狼之性,愈触则愈怒”,故“不得已,徘徊其间,冀有毫发之益于国”。从中可以看出,黄立极等对在魏忠贤擅权时的一些作为,能推则推,不能推则说“不得已”。有些事可能的确出于不得已,有些事则是有意助纣为虐,他们本人就不是有气节之人。例如,施凤来,《明史》上说他“素无节操,以和柔媚于世”,魏忠贤生祠上的碑文“多出其手”。大学士张瑞图擅长书法,故碑文多为张瑞图书写。对于他们四人,崇祯帝采取逐步更换的办法予以清除。在他们四人当中,李国虽是魏忠贤的同乡,但比较持正。国子监监生胡焕然因弹劾他们四人而被逐,李国后又上疏为胡焕然说话,说他忠心可嘉,又让他回到国子监,“时人称为长厚”。他于崇祯元年五月罢归,此前还上疏推荐韩和孙承宗,亦为人所称道

崇祯帝在赐死魏忠贤以后,觉得可以对内阁整顿一下了。天启七年(1627)十一月底,崇祯帝命廷推阁臣。当时廷推了十二人,以供崇祯帝点用。但这次崇祯帝却没有像过去的皇帝那样去圈点,而是独出心裁,以枚卜法来定,如同老百姓所说的抽签,或称之为拈阄、抓阄。崇祯帝为慎重其事,将有关大臣召至乾清宫,首先焚香拜天,大概是希望神灵能在冥冥中相助,使他选出治国安邦的贤才。随后,将廷举的十二人各书名字于纸上,再团成一丸,将十二个纸丸放在一个金瓶子中。崇祯帝用两支筷子伸入瓶中去夹,一连夹出四丸,展开一看,是钱龙锡、李标、来宗道和杨景辰四人。这时,有的大臣提出,国事多难,请再增加两个阁臣。崇祯帝马上答应,遂又夹出两丸,得周道登、刘鸿训两人。于是,这次枚卜共得六人入阁。他们六人中有的当时就在京师,即来宗道、杨景辰,他们二人于十二月即入阁办事。其余四人有的在外地为官,有的家居,即派人召他们入京。这六人都以礼部尚书衔入直文渊阁

崇祯帝用枚卜的方法来选阁臣,在常人看来,颇有些荒唐色彩。这本来是件非常重要、非常严肃的事情,怎么能用这种碰运气的办法来挑选呢?挑选阁臣,应看其才能、品望,用枚卜的办法怎么能保证选出贤才呢?这种办法以前只有荒唐的后唐皇帝采用过,得卢文纪为相,除身材魁伟、声音洪亮以外,才能平平。崇祯帝是历史上采用这种办法的第二人。不无巧合的是,这两人都是末代皇帝。实际上,崇祯帝采用这种办法有他独特的考虑。当时虽除掉了魏忠贤,但阉党势力仍然很大,门户之见仍深,选阁臣这件事如处理不好就会引发新的政争。至于能否一定得贤才,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破门户之争。用这种枚卜的办法,的确可以有效地防止外廷的门户之议。

对于一个皇帝来说,用枚卜法选阁臣毕竟不是英明之举,甚至令人感到滑稽可笑,所以免不了遭人非议。这次枚卜刚过,外廷就流传开一个笑话,说崇祯帝第二次枚卜掣签时,夹出来的本来是王祚远,但这张纸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刮去。人们慌忙四下寻找,却没有找到,崇祯帝只好再夹一枚。后来才发现,这张纸落在了施凤来身后。王祚远的这个阁臣居然被莫名其妙的一阵风给刮跑了。这就更增加了这次枚卜的荒唐色彩。

从这次枚卜所得的六位阁臣来看,的确良莠不齐,其中还有阉党余孽。如来宗道,他原在礼部为官,曾上疏为崔呈秀之父请恤典,其中还有“在天之灵”的话,当倪元璐在疏中提及此事时,来宗道不以为耻,反而笑着说:“他何必多嘴多舌,词林故事,只是为了一杯香茶罢了。”对这件事,他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一语掩过,人们为此称他为“清客宰相”。崇祯帝后来钦定逆案,来宗道还是因此事而被列入。

与来宗道同时入阁的杨景辰也素无操守。当魏忠贤编《三朝要典》时,他任副总裁,一切都按魏忠贤的意旨办,还曾三次上疏,为魏忠贤歌功颂德。后来也因此而被列入逆案。

周道登不是阉党,天启五年还曾被魏忠贤罢职为民,但他“无学术,奏对鄙薄,传以为笑”。崇祯帝就曾当廷取笑过他。因此,周道登至少说不上是个贤才。

在这六个新阁臣中,李标、钱龙锡、刘鸿训比较清正有为。黄立极辞去后,施凤来继为首辅。三个多月后,李标入朝,施凤来和来宗道同时罢去,李标继为首辅。此时有钱龙锡、刘鸿训同心辅佐,政事稍清。崇祯元年十二月,韩奉召入阁,因系元老重臣,李标遂避让,以韩为首辅。这些人大都和东林声气相通,故人们称之为东林内阁。

这个东林内阁在协助崇祯帝拨乱反正、处置阉党方面起了很大作用,给人们带来了一线希望。也正是在这段时期,崇祯帝显得刚果有为,在人们的心目中树立起了一个不坏的形象。但是好景不长,这个局面只维持了大约两年,以袁崇焕被杀为转折点,内阁中的东林正人被贬黜殆尽。有的阁臣敢做敢当,但只在位半年多就被罢去了。

例如,新入阁臣刘鸿训,天启末年被魏忠贤罢斥为民。崇祯帝枚卜他入阁,起为礼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遣人召见,他坚辞不出,连召三次,终于在崇祯元年四月还朝,入阁办事。当时“忠贤虽败,其党犹盛”,新进言官不断上疏弹劾阉党。因这时的内阁成员大都和阉党共过事,故态度暧昧。刘鸿训入阁后,态度坚决,旗帜鲜明,“毅然主持”,连续斥逐了杨维垣、杨所修、孙之獬、阮大铖、贾继春等人,致使“人情大快”。正因如此,一些阉党余孽便集中力量攻击刘鸿训,说他出使朝鲜时,满载貂皮、人参而归。起初,崇祯帝对刘鸿训较为信任,将攻击刘鸿训的张捷、史等贬逐。有些事刘鸿训当廷力争,崇祯帝有时则固执己见,不予允准。刘鸿训无可奈何,下朝后发议论道:“皇上毕竟是冲主!”意思是崇祯帝毕竟年轻,处事不明。这在后人看来算不了什么,但在当时就属于大不敬,弄不好会丢脑袋。这话终于传到崇祯帝耳中,令他十分气恼。当时虽没有马上发作,但对刘鸿训来说却埋下了祸害的种子。

崇祯元年十月发生了纷纷扬扬的改敕书案。按照旧例,提督京营的不兼掌巡捕军。当时张庆臻提督京营,敕书中却有“兼辖捕营”的话,掌巡捕军的郑其心以侵职上诉。那么,“兼辖捕营”的话是怎么加到敕书中去的呢?从程序上来看,初稿由兵部提出,送内阁裁定,再交内阁中书缮写。查原稿,上有刘鸿训批给西司房的话,缮写人为西司房中书舍人田佳璧。这四个字就是田佳璧加进去的,田佳璧则说是刘鸿训所指使。一些素对刘鸿训有成见的人见有机可乘,遂借一些捕风捉影的事对刘鸿训大加攻击。尽管刘鸿训极力否认,但也是有口说不清。崇祯帝认为这是一件罪不容恕的大事,对刘鸿训的连续申辩不予置理。一些大臣为刘鸿训开脱,认为没有确证。崇祯帝愈加愤怒,要处刘以极刑。幸“赖诸大臣力救,乃得稍宽”,刘鸿训被谪戍边疆

刘鸿训从入阁到被逐,只半年时间。他起初坚辞不出,入阁后力斥阉党,敢作敢为,却又很快被逐。从这件事可以看出,尽管当时崔、魏等人已被除掉,但他们的余党在朝中仍有很大的势力。刘鸿训这次被治罪,实际上就是这些人暗中谋划的结果。另外,也可看出崇祯帝用人不专。刘身为内阁重臣,说用就必须上任,说不用则一脚踢开,甚至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严加治罪。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刘鸿训曾上疏“请帝久任责成”,他自己首先就未能“久任”,自然也无“成”可“责”了。

东林内阁中声望最高的是韩。他在光宗时即为大学士。光宗在位仅一个月即死去,他以顾命大臣的身份辅佐熹宗天启皇帝。后来,魏忠贤感到韩不依附自己,就用同乡同姓的魏广微入阁,并要分韩的票拟权。韩感到事关重大,便连疏求去。这正中魏忠贤下怀,不仅许韩去职,不久还将韩“削籍除名”,又诬他受贿,致使其家人数人系死狱中。崇祯帝即位后,久闻韩清正,便召韩入朝。魏忠贤余党杨维垣上疏极力反对,使韩入阁受阻。心向东林的大臣连连上疏,请求崇祯帝立即召用韩。崇祯不顾某些人的反对,遂遣人召韩回朝。崇祯元年十二月,韩入阁复为首辅。一天,崇祯帝对韩说:“票拟时务要消除门户之见,开诚布公,和衷共济,以求处置不出偏差。”韩极以为是,并进言说:“内阁议事,多关系到机密要务。诸臣相互酌议,不必让外人知道谁赞成、谁反对。至于内阁诸臣,从早到晚入直朝房,势不能报谢宾客。凡是商议政事,都应到朝房相商,禁止一切私邸交际。”崇祯帝深以为是,遂谕令百官遵行。

当刘鸿训因改敕书案而遭重谴时,韩极力论救。再加上当时廷臣间的相互攻讦,崇祯帝非常生气,当廷训谕群臣道:“进言者不忧国而植党,自名东林,于朝事何补?”这话说得很重,显然有责备东林结党之意。韩身为内阁首辅,被公认为东林领袖人物,他不会不知道崇祯帝这些话的分量。为此,他特地向崇祯帝上揭帖,专讲植党事。其中说道:“人臣原不应以党事君,人君也不可以党疑臣。总当详核人品,辨别贤奸,然后举措才能得当。若大廷上妄起戈矛,宫府中横分这党那党,恐非朝廷之福。”的这些话的确是不刊之论,崇祯帝也挑不出毛病。但这些话是针对崇祯帝的训谕所发,所以他还是老大的不高兴。由崇祯帝的训谕可以看出,他对东林党已有警惕之心,人们已隐约看到东林内阁短命的征兆。

老成持重,处处从大局出发,悉心辅佐。尽管他被人称为东林的领袖人物,但他的确不“以党事君”,对各种政务秉公处置,声望颇高。他入阁后处理的第一件政务就是定逆案一事,对那些不得已附和过崔、魏而没有明显恶绩的人,他则不予列入,尽可能不广加株连。为此,崇祯帝一再责备他“怕树怨”。在崇祯帝力主下,列入的名单不得不越拉越长。

当东林内阁形成之时,内忧外患交相逼迫,不仅朝政混乱,而且外患日益严重。新兴的满清势力不时内扰,兵饷匮乏,边兵不时发生哗变。同时,陕西等地的农民起事如星星之火,大有燎原之势。当此多难之际,崇祯帝身为一个年轻皇帝,极力振刷,力图挽回颓势,重振朝纲。他在清除阉党的基础上建立起东林内阁,相互配合,朝政一时颇有振作。

当时从边事上来看,最大的威胁是辽东的满清势力。这时皇太极已称大清皇帝,与明王朝彻底地分庭抗礼,并要取明朝而代之。就在崇祯帝即位的同一年,皇太极派兵征服了李氏朝鲜,使朝鲜由明的藩属变为清的藩属。朝鲜原来是牵制清的力量,这时却变成了清的后方,不时为清助兵助饷。这使辽东的局势变得更加严峻。东林内阁推荐名将袁崇焕督师辽东,辽东危局一时有所改观。崇祯帝如果对袁崇焕“久任责成”,辽东的战局当不至于崩溃成后来的那种样子。只可惜崇祯帝对袁崇焕任用了不到两年时间,即将袁崇焕下狱处死,辽东的局面遂一发不可收拾。此是后话,其中缘由留待专章叙述。

东林内阁对军政中的一些弊端尽力进行整饬。在保证各重镇兵额不减的情况下,清汰冒额冗兵。原来,各镇为了多领军饷,就故意增添兵额。例如,实有兵员两万,但向兵部领饷的兵额可能会有三万,甚至四万。不少驿站的驿卒也有类似情况。经过一番清查,减少了一些冒额兵员,使民困稍解。

另外,崇祯帝虽撤回了监军宦官,却不断地派出旗校侦察边情,意在防备边将欺瞒。宣府是边地重镇,自然在重点侦察之列。宣府巡抚李养冲为此上奏道:“旗校往来如织,踪迹难凭,且虑费用太繁,无力应付。”崇祯帝对此似乎大惑不解,就拿李养冲的奏疏给李标看,并问道:“边情危急,朕遣旗校侦探,怎么能说是伪呢?更何况祖宗朝即设立了厂卫,又为的是什么呢?”李标回答说:“事情本来就应该慎重。李养冲的意思是,不贿赂这些旗校的话,担心每天都有诽谤他的话;贿赂吧,则又没有那么多钱财。”崇祯帝感到说得有理。大学士钱龙锡对此事也进谏说:“按照旧例,厂卫旗校只在都城内外刺事,如要远遣边地,恐难以委信。”在这些阁臣的极力劝谏下,崇祯帝便暂时停止了派旗校侦察边事的举动。对于边疆将领来说,这为他们解除了一个心腹之患,可以更专心于防务,而不必再担心厂卫特务对他们的监视了。

在韩等人的主持下,引入正人,抑制邪党,平反冤狱,革除弊政,朝政顿显清明。崇祯帝在位十七年,只是这最初的二三年显得刚果有为,为后人所称道。但是,随着袁崇焕事件的发生,短命的东林内阁也就土崩瓦解了,朝政又陷入纷争多事的泥潭。

第二节 “皇帝遭瘟了”——周延儒与温体仁之争

崇祯帝在惩治魏忠贤和阉党的同时,建立起东林内阁,朝政为之稍清。但东林内阁只维持了大约两年的时间即垮掉,其关键事件是袁崇焕一案。随后是周延儒当政,温体仁先是与周延儒相结,却暗中排陷周延儒,终于取而代之。温体仁欲翻逆案,虽一再受阻,但朝政日非,故民间传言:“皇帝遭瘟了。”意指崇祯帝宠信温体仁,政事日益败坏。

钱谦益遭斥与东林内阁的瓦解

崇祯元年十月,入阁仅半年的刘鸿训被罢职。这是东林内阁遭受到的第一次打击。十一月间,崇祯帝第二次枚卜阁臣。首先由廷臣会推,共推举十一人。他们是:成基命、钱谦益、郑以伟、李腾芳、孙慎行、何如宠、薛三省、盛以弘、罗喻义、王永光、曹于汴,崇祯帝本来要像上次那样通过枚卜增加阁臣,但是,他看到这个会推的名单后不大满意。这是因为,他满以为礼部右侍郎周延儒会被推上来,但因周延儒资望轻,故未入廷推之列。这使崇祯帝产生了疑心,再加上一些人风言风语,便怀疑廷臣结党,故意排斥能臣。这时,礼部侍郎温体仁揣摩崇祯帝的心意,相信崇祯帝对这次会推已生疑心,再加上自己未被推上,正一肚子怨气,遂上疏弹劾被会推上的钱谦益,说他关节受贿,结党营私,不应该入阁臣选。

钱谦益是明末清初的大名士,与东林党人关系密切,门生故吏遍天下。温体仁疏中所指,原是多年前已结案的一件往事。天启二年(1622),钱谦益主持浙江乡试,钱千秋中举。钱千秋在首场文章结尾处用了一句俚语:“一朝平步上青天。”起初钱谦益没有发觉,给事中顾其仁察觉此事,钱谦益也马上警觉起来,感到其中定有奸人指使。钱谦益遂马上上疏揭发此事,钱千秋被遣戍边,连几个指使的人也一起受到惩处。钱谦益本人也以失察受到夺俸的处分。崇祯帝为此亲自召集百官当庭对质。钱谦益与温体仁互相攻讦,自然难有结果。崇祯帝问温体仁:“疏中谓结党,奸党是谁?枚卜大典,是谁一手操纵?”温体仁回答道:“钱谦益一党甚多,臣不敢尽言。这次枚卜,皇上务求真才,其实由钱谦益一伙操纵。”这时吏科都给事中章允儒当廷奏道:“关于钱千秋一案,早已了结。温体仁品望甚轻,所以会推不与。如钱谦益果有关节之事,为何不纠于枚卜之前?现在会推名单已上,点或不点,一听皇上裁定。”温体仁马上反驳道:“从这个言官所说可以看出,他正是钱谦益一党。在未枚卜之前,不过是冷局,参劾他有何用处?今会推之疏已上,参劾于此时,正为了使皇上能选用贤人。”章允儒也不示弱,大声驳斥道:“小人从来就善以结党之罪陷害君子。昔日魏广微欲驱逐赵南星、杨涟等,魏忠贤就在会推疏中加一个党字,致使这些人全被削夺。此事留传至今,为小人陷害君子之榜样!”章允儒越说情绪越激动,崇祯帝却勃然大怒道:“胡说!御前奏事,怎能如此放肆!拿了!”但一时却无人承旨。崇祯帝大声喊道:“锦衣卫何在?”锦衣卫指挥使这才将章允儒扶出。

对这次枚卜风波,廷臣大都知道是温体仁在挟私报怨,基本上没有人帮他说话。如果说有的话,那就是也没有被会推上的周延儒。他稍后对崇祯帝说:“皇上反复询问,诸臣不敢言。一是怕冒犯天威,二是碍于情面。总之钱千秋一案关节是真,钱谦益不能辞其咎。皇上不必再问诸臣。”崇祯帝深以为是,遂对廷臣斥责道:“朕要六部九卿会推阁臣,竟推这种人!会推一定要公,会推不公,还不如不会推!”周延儒遂又奏道:“大凡会推,皇上明旨下九卿科道,以为极公。不知外廷只沿旧套,只是由一两个人把持,别人不敢开口,就是开口也不行,徒然言出祸随。”温体仁随后奏道:“臣孑身孤立,满朝尽是钱谦益之党。今不只钱谦益恨臣,凡钱谦益之党无不恨臣。臣一身岂能当众怒……请皇上罢臣归里,以避凶锋。”这时钱谦益也伏地待罪。崇祯帝命钱谦益回籍听勘,曾驳斥过温体仁的章允儒、瞿式耜和房可壮等俱降三级,调外听用

这次枚卜风波反映出几个令人忧虑的迹象。其一,崇祯帝自以为察察为明,实际上刚愎自用,对纷繁的政事缺乏准确的判断力。关于钱千秋于浙江乡试中用俚语一事,本算不了什么大案,何况钱谦益本人也揭发了此事,受遇夺俸的处治,此案已结多年,与这次枚卜并无关系。温体仁挟私报怨,翻出这笔老账借口发难,用意奸险。连与温体仁较亲近的吏部尚书王永光也不支持温体仁。但崇祯帝刚愎自用,不听多数朝臣的意见,以温体仁为是,贬逐大臣多人。既失于明察,又不爱惜人才。

其二,崇祯帝在惩治阉党的同时,起用的多是东林党人。他特别忌恨臣下结党,这成了他的一块重大的心病。而“东林”的名字早已大著,许多人以附东林击阉党而自豪。那么,这些人就特别容易被人攻击为结党。从这次枚卜风波中可以看出,崇祯帝对东林党是否结党营私已心存芥蒂,并未能推诚任用。韩入阁后就明显地感觉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他对崇祯帝说了一句很有名的话:“人臣不可以党事君,人君亦不可以党疑臣。”这话的主要意思是要崇祯帝不要动不动就怀疑他们结党。

由于枚卜风波,这次会推的十一个大臣皆未入阁,即这次会推的结果全部被崇祯帝所推翻。十一月发生了枚卜风波,十二月韩回朝,李标礼让韩为内阁首辅。这时内阁只有韩、李标、钱龙锡、周道登四人。第二年一月,周道登罢职家居。周道登入阁后没有什么大的作为,且奏对显得粗俗鄙薄,崇祯帝甚至当廷拿他取笑。例如,有一次崇祯帝御讲筵,问周道:“宰相需用读书人,当作何解释?”周道登一时答不上来,就说:“容臣到阁中查明,再来回奏。”崇祯帝面带讥笑,周道登极为难堪。崇祯帝又有一次问他“近来臣下奏事,其中多有情面二字,什么叫情面呢?”周道登回答说:“情面者,面情之谓也。”众人都暗暗发笑。崇祯二年一月,也就是枚卜风波发生两个月后,有人弹劾周道登,说他袒护兵部尚书王在晋,随即将周道登罢职。这时,内阁就只剩下三人了。

崇祯二年(1629)十月,清兵绕过山海关,分三路攻明,直达北京近郊。袁崇焕急忙从山海关率师入援。崇祯帝误中皇太极的反间计,认为袁崇焕与清通谋,便将袁崇焕逮治下狱,后被处死。袁崇焕素与东林友善,他原被魏忠贤贬谪家居,因钱龙锡等推荐,四月间重被起用,督师辽东。既然袁崇焕以败坏封疆罪被逮治,一些素与东林为敌的人便乘机大作文章,谓袁崇焕各种大罪皆钱龙锡所指使。这时攻击钱龙锡最力的是御史高捷和史。这二人曾被吏部尚书王永光所引用,但被阁臣钱龙锡所阻。当袁崇焕案发生时,高捷和史已复为御史,二人便极力借题发挥,大攻钱龙锡。再加上定逆案时,钱龙锡在阁臣中态度最为坚决,故“奸党衔之刺骨”。他们甚至暗中策划,要另定一个新的逆案,以袁崇焕为首,以“(钱)龙锡等为逆党”,以新逆案与旧逆案相抵。崇祯帝见那么多人弹劾钱龙锡,遂于当年十二月将钱龙锡放归故里。当处死袁崇焕后,崇祯帝又将钱龙锡长系狱中,数年后将他遣戍定海卫

钱龙锡被罢是对东林内阁的重大打击。在钱龙锡被罢的同时,周延儒以特旨入阁。一个月后,即崇祯三年元月,内阁首辅韩也罢去,由李标代为首辅。至此,和李标同时枚卜入阁的六人中已有五人罢去,他亦不自安,遂连疏乞休。三月间,崇祯帝命他罢职家居。至此,曾给人以很大希望的东林内阁彻底瓦解,围绕着内阁的斗争进入了一个新时期。

周延儒掌阁事

崇祯二年(1629)十二月,即在钱龙锡被罢的同时,周延儒以特旨入阁。第二年六月,温体仁以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阁办事。九月,周延儒为内阁首辅,直到崇祯六年(1633)六月罢职,任首辅约三年的时间。温体仁因借助周延儒之势得入内阁,故两人的关系起初颇为密切。但不久温体仁即想取而代之,故两人又明争暗斗起来。周延儒起初喜与东林交游,但在枚卜风波中配合温体仁攻击钱谦益等人,从此不为东林所喜,他也转而与东林为仇。

周延儒天性机警,善于揣度别人的意旨,见机行事,这是他获得崇祯帝信任和倚重的重要原因。崇祯帝即位不久,即召周延儒为礼部右侍郎。崇祯元年冬天,锦州驻兵以缺饷哗变,督师袁崇焕急请朝廷发饷。崇祯帝召集诸大臣,问他们应如何处置此事。因连年用兵,户部钱粮亏空甚多,无钱粮可支,所以大家都请求发内帑银。所谓内帑,即藏于内府供皇室花用的银钱。自万历以后,大量应该入户部的银钱转归了内府,故内帑储积越来越多,外廷财政则越来越吃紧。正因如此,自万历以来各种加征名目繁多,弄得民不聊生。皇帝视内帑犹如自己的家私,对发内帑充军饷十分心痛。崇祯帝也不例外,对诸大臣请发内帑显出老大的不高兴。周延儒揣摩透了崇祯帝的心思,便不附和诸大臣的意见,独自奏道:“国家设置关门,昔日防敌,今日却要防兵。宁远驻兵发生哗变,急忙增拨兵饷;锦州驻兵发生哗变,又急忙增拨兵饷。这样一来,各地就要纷纷效尤了。到那时,又有多少内帑可拨!”崇祯帝看到周延儒的意见与众不同,也颇合自己的心意,就问周延儒:“你认为应该怎么办呢?”周廷儒回答说:“事情紧急,不得不发兵饷,但应有个经久之策。”崇祯帝深以为是,回过头来责备诸臣,说他们不知忧国,没有长远的谋划。几天后,崇祯帝又召问周延儒,周延儒说:“发银不如发粮,山海关银不缺,只是缺粮。士兵为什么发生哗变?发生哗变必有隐情,怎么能知道不是骄兵悍将故意相煽惑以要挟袁崇焕呢?”这话也极合崇祯帝的心意,因为他也早就怀疑这是边将要挟所致。崇祯帝感到周延儒见识过人,便对他格外倚信。因此,他虽不在会推之列,崇祯帝还是以特旨命其入阁,不久又提升他为内阁首辅。

崇祯三年一月,内阁首辅韩罢职回籍,由李标代为内阁首辅。两个月后李标罢去,成基命继为内阁首辅。周延儒一直觊觎首辅一职,便唆使亲信不断弹劾成基命。崇祯帝也属意于周延儒,故成基命仅任首辅半年,即为周延儒等人所逐。于是,周延儒如愿以偿,登上了首辅的宝座。

崇祯帝见周延儒问答敏捷,所言多与自己的心意暗合,故对他格外倚重。有一次,崇祯帝将周延儒单独召至文华殿,密谈至半夜才出来,所谈内容外人密不得知。这引起了一些朝臣的疑虑。御史黄宗昌上疏,弹劾周延儒诸品行不端事,称此等人不应受如此倚信。御史李长春也上疏弹劾,谓周延儒独自与皇帝密谈不合常典。南京给事中钱允鲸也上劾章,谓周延儒与阉党要员冯铨一直友善,让周延儒入阁柄政,他一定要为阉党翻案。对这些接二连三的劾章,周延儒感到很恐慌,一面上疏辩解,一面请求罢归。崇祯帝正对他倾心倚重,认为某些人出于嫉妒,故意倾陷,所以对周延儒好言劝慰,不许罢去,还为他加上了颇为荣宠的太子太保的头衔

崇祯三年(1630)六月,温体仁入阁,表面上与周延儒颇为亲近,诸事秉承周延儒的意旨去办。周延儒也想引温体仁为助,故入阁之初两人的关系颇为密切。温体仁和吏部尚书王永光千方百计为逆案翻案,便拿王之臣和吕纯如来投石问路。这两人都曾任官兵部,袁崇焕死后,辽东危机,他们说这两人边才可用。在温体仁和王永光的活动下,周延儒起初也支持起用这两个人。王之臣在天启时被魏忠贤用为兵部尚书,吕纯如也曾以兵部侍郎掌尚书事,是残害东林名士周顺昌的重要帮凶。这两人都被列入逆案,如他们能被重新起用,就标志着逆案已被推翻,其他人也可以被起用。从表面上看,这只是两个人能否被起用的问题,实际上关系到阉党和东林的激烈斗争,对整个政局都将产生极大的影响。

对此,反对最激烈的是讲官文震孟。他上疏说:“群小合谋,欲藉边才翻逆案。天下有无才误事之君子,必无怀忠报国之小人。今有平生无耻、惨杀名贤之吕纯如,要借大臣为援,诡辩称冤。王永光为六卿之长,窃威行私,对人用舍颠倒,无事不专而济以狠,发念必欺而饰以朴。”他在疏中还举了几个具体事例,直刺王永光等人,言辞极为激烈。王永光大窘,上疏辩解。崇祯帝不但没有惩治王永光,反而对他好言劝慰,要他安于职守,而对文震孟却大加责备,说他“任情牵诋”,意思是他不负责任,任意攻击大臣。这件事虽不了了之,但对阻止王永光等人翻逆案的阴谋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

周延儒本来也支持温体仁和王永光这样做,这时他的一个亲信对他说:“他们将要推翻逆案,可外人要把这个罪名安到你头上了。”周延儒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当崇祯帝问周延儒这两人是否能起用时,周延儒故意沉吟了一会儿,然后一字一板地说:“如果能重新起用王之臣,那也就能为崔呈秀雪冤了!”崇祯帝顿时省悟,态度坚决起来,不许任何人为逆案中人物翻案。温体仁、王永光等人对周延儒改变态度十分痛恨,但又无法明言,便在暗中极力搜求周延儒隐事,待机而发。

周延儒的确有许多恶行。崇祯四年(1631),崇祯帝经廷试点陈于泰为状元,而陈于泰乃是周延儒的姻亚,即其妻妹之丈夫。京都人议论纷纷,认为周延儒在其中发挥了不可告人的作用。周延儒用张廷拱为大同巡抚,孙元化为登莱巡抚,两人都是周的私人。周延儒原籍宜兴,其家人子弟横行乡里,无恶不作,致使乡人无以泄愤,竟在夜间将周家的宅院烧掉,并掘毁了他的祖坟。周延儒的哥哥周素儒无尺寸之功,竟以锦衣卫千户的头衔冒领钱粮。他还任用家人周文郁为副总兵。温体仁暗中唆使亲信上疏,弹劾周延儒。但崇祯帝对周正倾心相倚,故不为所动。有时周延儒不自安,上疏请罢,崇祯帝还要好言慰留。

崇祯五年(1632)春天,登州(今山东蓬莱)被叛将李九成攻陷,巡抚孙元化被囚。周延儒推荐兵部侍郎刘宇烈前往视师,亦劳师无功。登州是军事重镇,它被叛将攻陷引起满朝震惊,认为这是继辽东失陷后的又一重大变故。温体仁感到机会已到,便暗中唆使许多言官连疏弹劾周延儒。御史余应桂还揭露说,周延儒曾收受巨盗神一魁的大量贿赂。给事中李春旺更直截了当,谓周延儒应立即罢去。周延儒不自安,连疏乞休。崇祯帝仍好言慰留,但内心终不能不有所动,对周延儒的眷倚之情有所减轻。

不久,温体仁指使宦府太监王坤上疏,弹劾周延儒包庇佞臣。尽管明代宦官弄权的事很多,但以前从来没有宦官弹劾大臣的先例,至多只是利用各种方便条件向皇帝进谗言,没有像外廷朝臣那样上疏弹劾大臣。为此,给事中傅朝佑上疏纠劾,“中官不当劾首揆,轻朝廷,疑有邪人交媾”。副都御史王志道说得更为激切,谓中官弹劾首辅败坏了纪纲法度。这时崇祯帝已重新起用宦官监军,对宦官正大加倚信,见言官动不动就指斥内臣,大为不快。一天,崇祯帝召廷臣于平台,拿着王志道的奏疏训谕道:“朕遣用内臣,原来就是出于不得已,早已说得很明白。你等不自己省察自己,反而借王坤奏疏大做文章。朕已责王坤诬妄。你等上疏参劾,动不动就牵连内臣,难道以前惩治那些人都是因为内臣吗?”王志道颇刚直,当即回奏道:“王坤弹劾辅臣,举朝惶惶,都在为朝廷的纪纲法度担忧。臣在为朝廷纪纲法度惜,并不是为以前被惩治的诸臣惜!”崇祯帝面有怒色,又训谕道:“廷臣关于国家大计不进一言,只是一用内臣监视,不利于徇私作奸,便借王坤之疏来要挟朝廷,真是巧佞!”这时崇祯帝一直对着王志道进行申斥,气氛十分紧张。周延儒遂出班奏道:“志道并不是专论内臣,实际上也在责臣等失职。”崇祯帝怒意稍有缓解,接着又对着王志道说:“自己不修职业,却故立高论,沽名钓誉,怎么能胜任言官掌风宪的职责呢?”王志道虽未当廷受惩,但感到崇祯帝对自己难以相容,回来后便草疏,引罪乞罢。崇祯帝遂马上准其请,令其致仕回籍

此事前前后后温体仁都在场。他平时对周延儒显得挺亲近,在这关键时刻,周延儒本来希望他能帮自己说上几句,结果温体仁却无一言相助。这使周延儒对温体仁渐生不满,开始对他有所提防。

到崇祯六年(1633),温体仁与周延儒的矛盾已日益公开化,温体仁加快了倾陷周延儒的步伐。他指使给事中陈赞化上疏,狠狠地参了周延儒一本。疏中说:“周延儒豢养了个游客李元功,他借周延儒的权势在外招摇谋利。陛下降特恩,今天下停刑,平反冤狱,李元功在外边却说成是周延儒之功,向平反的囚犯索取贿赂。周延儒目无陛下,谓陛下对某事处置不当,他即封还原疏,皇上即或改或留,他似乎颇有回天之力。他还说:‘皇上乃羲皇人也!’此话满朝皆知,决不是某些小人轻易泄露出来的吧!”这道奏疏实在是击中了要害。崇祯帝是个自尊心极强的皇帝,即使明明处置错了的事,他也决不肯认错,甚至把错的责任推给臣下。他刚愎自用,决不许大权旁落。周延儒居然在外边说他是“羲皇上人”,实际上就是说他是不管事的傀儡!这真是大逆不道。周延儒得知此疏后,马上上疏,请崇祯帝将他罢职,放他回籍。在明代,阁臣被劾后,一般都上疏乞休。如不是特别大的罪过,皇帝都温旨慰留。这次周延儒乞休也不是出于真心,他本来希望崇祯帝照例要对他慰留。温体仁早就垂涎首辅之位,便巧弄机权,票拟准予休告。旨出后,周延儒大感意外,对此毫无思想准备,颇不能堪。他已明知温体仁在百般倾陷自己,对此十分痛恨。他不希望温体仁代自己为首辅,便谋于某些内臣,想让他们劝崇祯帝召回原大学士何如宠,让何如宠任首辅。以前,周延儒经常借内臣之助以示威权,把政事反复归之于崇祯帝喜怒无常,而实际上阁权仍在某种程度上受内臣操纵。周延儒不时借助内臣达到私人目的,温体仁也擅长此道。这次由温体仁票拟,司礼太监代帝批红,周延儒即被立即罢去。周延儒欲引用何如宠来压温体仁的计划也落了空,只好悻悻离去。温体仁遂继为首辅

温体仁乱政

从表面上看,温体仁待人谦恭和气,实际上城府甚深,性情刚猛,一旦与人结怨,则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他在枚卜风波中锋芒毕露,使钱谦益不仅未能入阁,反而被罢职家居。这一来,温体仁就等于公开与东林为敌。他入阁后力图为逆案中人物翻案,但逆案乃崇祯帝所钦定,态度坚决,凡入逆案的人物都不得起用。因此,温体仁在朝中颇感孤立。他不但不隐讳这一点,反而把这看成是自己的一种资本,经常在崇祯帝面前提及。他对崇祯帝的心理揣摩得很清楚,崇祯帝最恨植党,自己孤立正表明无此嫌疑。崇祯帝也念他孤立无援,所以处处对他袒护有加。温体仁心里很清楚,与自己为敌的人很多,所以处处谨慎,不敢收受任何贿赂。这种经济上的清白也成了他的一项重要资本。在贪官污吏诛不胜诛的情况下,崇祯帝对温体仁不贪墨颇为欣赏。因此,尽管内阁中斗争激烈,云谲波诡,而温体仁在内阁竟达七年之久,任首辅达四年。这在崇祯年间的阁臣中是极其罕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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