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谁的青春仓皇结 

  自序

  已经过了青春年少的时光,在路上行走,看到那些青葱放肆的容颜,常常觉得恍惚,似乎是昨天,我还为一张而今不屑一顾的明星贴画,与同桌的男孩生出争吵,并严重到可以一个星期都互不搭理。

  如今的我,再回望此书中的那些少年的轻狂,敏感,小心,恍惚与仓皇,依然可以感觉到丝丝分明的疼痛。这样的疼痛与伤痕,犹如花朵或者野草,生长在我们行走的途中,你以为已经路过,不再回来,可是它们却用最顽强的根系,一路向下植入,并以不可忽略的姿态,傲立在生命的途中。

  所以我用文字,将自己已经仓皇结束的青春,继续延长到没有边界与期限的远方。我缩在这样的壳里,觉得温暖,而且妥帖;不管容颜如何改变,不管尘世怎样喧嚣,我依然可以做一个被自己宠爱到不肯长大的孩子。

  惶惑与不安,喜悦与明媚,共同构成了青春的双翼,因此我为此书,划分出四段旅程:淡蓝溪,橘红舟,青色果,明黄岸。每一段,都有它饱满而丰沛的色泽,当舟楫划过,抵达岸边,忧伤的少年,便完成了一生中最铭心刻骨的蝉蜕。

  我知道这种抵达,每一个曾经想要逃避,想要退缩,想要哭泣的孩子,皆会深深记得。

  就像而今,我用如此深情的文字,记录下自己仓皇远去,青春不再的年少时光。

  是为序。

第一卷淡蓝溪

  第01章 来不及对你说抱歉

  来不及对你说抱歉

  我依然记得简,就像记得那段混乱模糊中,浪费掉的青春。

  那时我们读高二,简是学校乐队的主唱,有狂野不羁的台风,和动感妩媚的声线。每一次学校举办晚会,最出彩的,都一定是简。我喜欢简的一切。她纯净的名字,她野猫一样性感的眸子,她从不花哨但却味道十足的饰品,我都深深地迷恋,并心甘情愿地跟在她的后面,做她忠实的“简粉”。

  我是从理科班调到文科班来的,所以当我挤进这个只剩了一张空位的教室时,班里并没有几个人,将视线转移到我的身上。他们大多数忙着组建自己的小团体,或者为讨得老师的欢心而做急功近利的努力。我的课桌上,空空荡荡的,而一天都没有出现过的同桌,也没有几本像样的书。我坐在这样的书桌上,感觉自己像是被世界给遗忘了,就像将我绕得晕头转向的物理加速度,还有始终不让我记住的历史事件。

  简的到来,几乎毫无征兆。记得是在上课,简悄无声息地推开后门,走到我的身边,猫一样擦着我的后背,坐在旁边冷清了很久的书桌前。从她坐下开始,她的双手,就在腿上,没有停止过敲打,尽管没有声响,但我却从她神采飞扬的眼睛里,看得出,她已经完全进入了一种音乐的梦游状态,以至于,语文老师一连在上面喊了三次她的名字,而且我也用手臂碰了她两次,她才慌慌地站起来,一脸茫然地问道:您说什么?

  班里有人在笑,基本都是女生,带着一种微微嫉妒的嘲弄。简却丝毫没有介意别人的奚落,只调整一下表情,就像在舞台上不小心摔了一跤,她拍打一下灰尘,继续歌唱一样。

  问题的答案,是我写在纸条上,推到简的面前的。简照着读完后坐下,在上面飞快地画起乐谱上的小蝌蚪,然后朝我俏皮地一笑,又用手,在膝盖上弹起无声的音乐。我歪头“听”着,并很快地,被那样美的曲子,给吸进去了。

  我开始成为简最忠实的粉丝。

  但凡有她的节目,我一定是去得最早的那个。我像小时候去广场上看露天电影一样,搬了小凳子,仰头看那屏幕上,笼着光环的明星。简所属的乐队,也有很简单干脆的名字,叫“飞”。我坐在台下,看着简在狂放的音乐中,旋转,跃动,的确有飞翔般的High感觉。那样耀眼夺目的简,像一个巨大无边的磁场,我不由自主地,就被她给吸进最炽热的中心。

  但这样的机会,在学校里,其实并不是太多。他们常常排练好了节目,却因为学校老师的保守,而被撤掉。每每这时,简总会拉上我,去学校旁边的山上不停歇地走,最后走累了,她便躺倒在山坡上,没有一句话,只定定看着头顶缓慢飘过的云朵。我嘴笨,不知道该如何劝说简,也知道此时的简,其实不需要任何人的劝慰,她只想让旁边有一个人,默默地陪伴着她;尽管这个人,未必就是如我一样平凡到根本无法能与简,有思想交流的女生。

  可是我却希望,能够做简身边,最有用的那个女生。我愿意为此,做任何的事情,包括丢弃掉日渐在班里显山露水的成绩。

  简不甘心自己辛苦排练出来的节目,就这样还没有绽放,就在舞台下夭折。她要让这些歌声,穿透校园,抵达整个小城的角角落落。这样的野心,让简开始重整“飞”乐队,不仅添加了人员,还加快了创作新歌的步伐。

  而我,很幸运地,被简选作其中一个成员。尽管,我不会唱歌,也不会敲架子鼓,更不会创作歌词。但我却具有了自己的用处,可以在简上台前,为她拿拿衣服,做做舞台布景,或者帮她递一杯纯净水。

  我从电视里知道这样的活,叫“跑龙套”,是一个剧组或者乐团,最卑微的职位,但我却干得兴致勃勃,乐此不疲,并不惜牺牲掉大段大段的时间,陪在简的身边,只等她说一句口渴了,想要喝水。

  我们的排练,很快地得到一家商场的认可,他们答应给“飞”乐队一笔不菲的费用,让我们替他们一款新到的商品,开一场宣传的晚会。

  彼时已经快要到期末考试,学校里正紧锣密鼓地在组织一场又一场小型的测验,可是我们的排练,也需要耗费掉大量的时间。知道老师们肯定不会允许我们到外演出,所以一切也只能秘密地进行。秘密到我们签署了协议,谁一旦泄露了风声,就自动离开乐队。

  可是,生活却是朝着我们没有预料到的方向,拐了弯。

  我一连缺席了两次测验之后,老师们终于将妈妈找来。班主任在办公室里,把我一片鲜红叉号的试卷推给她看,又说,你女儿也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天天跟一群学音乐的学生混在一起,她以为她有美丽的歌喉,可以吸引住高考阅卷老师啊。

  妈妈脸上犹如被泼了油彩,红的蓝的紫的,倾倒出来,便成了对我满腔的怒气。她将我揪到班主任面前,让我当着她的面,给老师保证自己从今天起到期末考试结束,都不再逃课,或者三心二意地学习。

  我低着头,看着指甲上简刚刚给我涂上去的鲜亮的蓝色,忍住笑,一本正经地回复道: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迟到旷课,再也不跟差生们混在一起,敬请老师们监督。

  可是当我在第二天课间,去简的排练室找她的时候,她却变得异常地冷漠,还几次因为我晚拿了片刻的水杯,而朝我发脾气,又嘲讽我说,如果不想当这芝麻官,干脆引咎辞职算了,别占着位置什么用处也没有。

  我在喧嚣的排练室里,听着简这样大声地呵斥我,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我以为简会过来安慰我几句,说,对不起,不是故意的,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做,而是跳上舞台,对她的乐队喊:下面我们完整地来一遍刚才的曲子。

  我悄无声息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转身离开。推门的瞬间,我在余光里,瞥见简骄傲地昂着头,大声地唱着“青春倏忽而过,我却还在壳中,不肯看那纷繁的世界……”至始至终,她都没有因为我的离去,而正视我一眼。

  我一天天地等待着简,等待着她向我道歉,或者,什么也不说,只像往昔那样,拉起我的手,去爬山,不停歇地爬,爬到我们都累了,躺倒在山坡上,想无边飘渺的心事。可是,她却是在那场晚会,快要开始的那天,也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

  她将我彻底地给忘记了。而我,却并没有忘记,应该怎样挽回自己被简忽略掉的自尊。

  演出的那天,我逃掉晚自习,一个人走了二十分钟,抵达那家商场的门口。远远地,我便看到简与“飞”乐队的成员们,在忙碌着搭建舞台,布置背景。帮忙为简跑龙套的,是个笨手笨脚的男生,几次我看到简冲他蹙了眉,而后叹口气,将被他弄得更糟的布景重新弄好。

  我就这样在大风里,躲在一株芙蓉树后,看简紧张又快乐地忙碌着。那样的快乐,本来也应该有我的一份,却不过是因为小而又小的失误,被简硬生生地夺了去。或者,她本来就不打算将之分给我,是我自己,太过多情,这样陪伴着她,走了这一程孤单的时光。

  商场旁很快地聚集了很多观众,看这场热情的演出。许多邻校喜欢“飞”乐队并爱慕着简的男生,也逃了自习,为他们捧场。乐队的每一个人,包括那个笨拙的龙套男,此刻在别人的注视里,都有了某种我可望而不可及的光环。

  可是,我并不羡慕他们,我知道这样的光环,不过是片刻,就会消失掉的。简没有给我的光华,注定她自己也不会那样完美地得到。

  简的演唱,刚刚开始,她在一阵欢呼叫好声里,还没有来得及唱第二句,便有商场的经理,走上来,说,因为没有经过校方同意,雇用这个校园乐队,这场晚会,只能遗憾地取消掉。

  我隔着重重的人群,看见忧伤迅速地席卷了简。她站在凌乱的舞台上,竟是对着麦克风,大声地哭出来。

  我早已预料到简这样的痛苦与难堪,我一直以为,我会在想要的结果面前,觉得有甩掉什么的快乐,可是,我却发现,我的心里,和灯火通明下的简一样,被哗地一下,掏空了。

  一切又回复到昔日安静的模样。期末考试很快地来了又去,我的成绩,在父母老师的期望里,终于像那春天的花儿,倔强地沉默之后,还是吐露了芳香。

  学习音乐的学生,开始被学校集中起来,重新组合成一个班,为了高考,而进行有效地训练。课桌的左边,又重新变得落寞起来。尽管,我每天早早地来到,都会将之擦拭得干干净净。

  我对简,至始至终,都没有解释过,曾经怎样因为她将我赶出乐队,自私地向老师“举报”了他们那晚的动向。而简,也未曾对我提起,我的妈妈怎样找到了她,“告诫”她说,以后不要再拖我的后腿,耽误我的学习。她只是用那样“无情”的方式,一言不发地,“赶走”了我。

  一切都来不及了,我们很快地历经了高考,并将那些不知道对错的过往,一起刻意地忘记,且再也不想,面对那些时光里无法挽回的伤害。

  第02章 彼此伤害,彼此温暖

  沈小白是在我们这个班,已经自动地形成几个小团体后,才转学过来。

  她是个瘦弱的女孩子,又不爱说话,一个人下课的时候坐在角落里,便忍不住让人觉得怜惜。常常是我和另一个有号召力的女生,带领的小集团在教室里喧哗打闹、各自为政时,沈小白只淡淡看我们一眼,便又低头看自己的书。

  这样淡漠的一眼,时常让我觉得泄气,对于手下那些与我一样只知明星时尚的女孩子们,便生出些微的厌烦。没有人知道,我是多么地羡慕沈小白,我宁愿不当十几个女孩子的小头目,只换取沈小白一个人的友情。而我,亦希望,沈小白能像我喜欢她那样,把我当成她唯一亲密无间的朋友。

  这当然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沈小白依然是将大大的背包,抱在胸前,独自在站牌下等车。她从一开始,就错过了加入到某个团体的机会,但也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与人为伍的打算。她喜欢安静,就像我喜欢热闹。我们像野外无限延伸下去的两条铁轨,除非发生意外,否则,将永远无法相交。

  沈小白成绩优秀,却并不是一个张扬的女孩子。她只有在作文课上,被老师一再要求,才会站起来,轻声去读自己的文章。她的文章行云流水一样地优美,我常常会在她的声音里,浮起一种陌生的忧伤。这是我向往的哀愁,它只属于沈小白;而我,只有在她的文章里,才会与这样美的思绪,偶遇,而后擦肩而过。

  沈小白是怎样一个让人着迷的女孩子啊,她安静美好得似一朵风中的百合,而我,却在她的美丽面前,连丝嫉妒都没有。

  我不是学习班长,无法日日走到沈小白的身边收取她的作业,顺便看一眼她在看什么样的书。我也不是劳动委员,可以自私地将她分到我的组下来。我只是一个爱八卦的女生小头目,而沈小白,恰恰对此,无动于衷。但在绞尽脑汁之后,我还是想到一个可以接近沈小白的办法。

  我开始给老爸每日多讨要两块钱的车费,老爸问起,我便找他最满意的理由,说要转车去一个同学家,让她帮忙补习功课。鬼才知道我只是想和沈小白同乘一辆公交,而后再等她下车后,绕个大圈,坐另一辆公交回家去。是在一个星期后,沈小白才发现,原来每日我都与她坐同一辆车。她开始冲我微笑,在上车后,也会用书包先帮我占一个位子。这样的一份情谊,已是让我欣喜,原来沈小白,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讨厌成绩不好又爱不休吵闹的女生。

  但沈小白依然是极少说话,她或者静静地看书,或者将头倚在车窗上,看那些转瞬即逝的高楼和车辆。她看的书,很杂,大多我都记不住名字。我曾经试图学她的样子,去书店将她看的书买来。但却是徒劳,因为不过是几行,我就没了耐心读下去。书在沈小白的心里,有无限的魅力,但对于我,却是像考试一样是种头疼的事。

  终于有一天,我鼓足了勇气,开口问道:为什么书从来就不喜欢让我看呢?沈小白转过头来笑看我一眼,轻声道:可是,为什么非要喜欢看书呢,有好多的朋友,不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吗?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沈小白,并不是我想象中的喜欢孤单的女孩子。她一直在遥遥地注视着我,只是,她并不喜欢,走过来打扰。甚至,对于我主动的介入,她亦不欢迎。因为是在我第三次,问过她家住哪儿时,她才迟疑地邀请道:如果有空,到我家来玩吧。

  我当然有空。对于沈小白并不是太过热情的邀请,我依然是欣然前往。我想象里她该有个至少完整的家吧,而且当是被书香环绕,不像我的父母和亲戚,全是精明的商人。但我却是没有想到,16岁的沈小白,原来一直都在单亲家庭里长大。她的妈妈,是个报社的记者,经常地出差,狭小的房子里,因为常常只有她一个人,而显得过分的空荡和寂寞。沈小白的不爱言语,只是因为她习惯了一个人与书交流。

  我一直记得那天沈小白送我出来,她站在狭窄的楼梯口,眼睛明亮,但神情却是落寞。我说,小白,如果你晚上一个人害怕,打电话给我吧。沈小白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亮,但随即她又浅笑道:哦,谢谢。她没有拒绝,但我知道,她的心底,已是将这样的好意,坚决地否定掉了。

  日日跟我混在一块的那些女孩子,没有一个人喜欢沈小白。她们谈起她,总是一脸的不屑,说,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长相娇小,讨男孩子怜惜,成绩不错,让老师们宠爱么?值得这么得意,对人也冷漠吗?我听出这样的鄙薄里,其实全是嫉妒。如果有可能,或许她们每一个人,都愿意与沈小白交换这样的孤单和无助。只不过年少时的我们,都是一样的骄傲又敏感,沈小白不肯与我们任何人为伍,那么我们,宁肯集体将她孤立。

  但我还是在放学的时候,抓起书包便跑到校门口的站牌下去,隐在人群里等着沈小白过来。有时候她会在放学后看一会书,等人走光了,再去坐车。我背着大大的书包,一次次向她来时的方向张望,直看到眼睛累了,心底一片失落和茫然。

  几年后我遇到一个喜欢的男孩,也常常在站牌下等他骑车过来,心里的焦急和渴盼,竟是与此相差无二,那时才一下子明白,原来女孩子之间的情谊,好起来,原是有初恋一样的喜悦与忧伤。

  这样的耐心,终于慢慢打动了沈小白。她开始在公交上,给我看她喜欢的书,有时候会与我分享一块绵软蜜甜的巧克力。但更多的时候,我们什么也不说,只静享这样一段可以并肩坐在一起的时光,且在心里期盼,公交会永远地开下去,没有终点。

  有一天下课的时候,我塞给沈小白一张纸条。我在纸条上请求沈小白,如果不介意,周末到我家去做客好么,我们家,在西街21号301室。沈小白没有给我回复,但在周六的傍晚,我百无聊赖地挤在爸妈中间看电视,突然听到有人敲门,起身去开,我“啊”一声便朝爸妈大叫:老爸老妈,小白来啦!她真的来看我啦!

  爸妈是最宠我的,他们对我的朋友,也几乎是一样的疼爱和体贴。他们喜欢这个被我每日都要谈上N遍的小巧女孩子,甚至老妈对她的喜爱,连我都有了微微的醋意。那是我记忆里最温情的一个晚上,我曾经有过那么多与我一样没心没肺的朋友,但没有一个人,能够像沈小白这样,如此轻易地,将躁动不安的我,温柔击中。

  我以为沈小白就这样在心底接受了我这个朋友,那么我当然也要和那帮品味恶俗的家伙们,彻底划清界限。我很郑重地开了个团体会议,宣布正式退出这个小圈子,每日只和沈小白同来同往。这个消息,鸟一样扑打着翅膀飞出去,再飞回来的时候,就完全变了模样。每一个女生都说,原来这样一个悄无声息的沈小白,用起心计来,是比任何人都要厉害的,连女孩子的头领都能收买了去,还有谁,她会惧怕?

  这不是我的初衷。我只是喜欢与我迥然不同的沈小白,喜欢她热闹时的孤傲与疏离;喜欢她像那水中的睡莲,恬淡又温柔;喜欢她清亮的眸子看过来时,所有的浮躁和烦乱,瞬间即会静默无声。如果真的是有心计,那么,也应该是我吧。

  但我还是勇敢地和沈小白站在了一起。我在做操的时候,坚定地守在她的身后;课间的十分钟,我再不会与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们,吵嚷在一起;我学了沈小白,无事的时候,看书,写字,在洁白的纸上,画窗外风景的素描。我甚至几次向老师申请,做沈小白的同桌,尽管最后,老师严重怀疑我用功学习的目的,只将我调到与沈小白相隔一桌的位置上去。

  沈小白是从不关注别人的流言的,她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我,也一如既往地淡然。直到有一天,那群八卦的女生在路上将她拦住,斜眼问她:嗨,沈小白,告诉我们,你用了什么方法将林落落夺了去?沈小白没吱声,转身走开了。但她却是在一个星期后,我约她去家里做客的纸条上,回复道:林落落,我的快乐与忧伤,不需要你来分享,那么请你,也不要用完美的幸福,将我的心,一点点刺痛……从没有想过,沈小白如我仰慕她一样,深深嫉妒着我的幸福。那一晚妈妈握着她的手,送她下楼去,她感觉到的不是温暖,却是丝丝分明的疼痛。而我曾经被那么多女孩子拥护,在顽皮的时候被父母嗔怒,下雨的时候有人来送伞,原本都被她一点一滴地记住,且细细密密地刺伤了她亦渴盼温情的心。

  我第一次主动地向人索要一份友情,亦是第一次,被人毫不留情地拒绝掉。而且,这样的拒绝,让我连原来的那份嘻笑八卦的情谊,也给丢掉了。没有一个团体,再肯接纳我,女孩子们纷纷地嘲弄说,沈小白究竟还是不喜欢和你做朋友啊,早知道这样,为什么那么断然地与我们绝交,一点后路都不留?

  我开始怨恨沈小白,而且,再不绕一个大大的圈子,与她同行一段路。我盼望着沈小白能够突然地走过来,默默牵住我的手;或者,什么也不说,只是在迎面走来的时候,给我一个抱歉的微笑。但是,沈小白固执地,一路沉默下去。直到半年后,她随妈妈的工作,悄无声息地去了另一个城市。

  我是在很长时间之后,才发现了沈小白夹在我书本里的信。她说,我伤害了你,你温暖了我,这句话,让我们送给彼此。总有一天,你会像我一样明白,有一种情谊,不需要亲密无间;我们平行地向前延伸,但却是可以息息相通,懂得彼此……原来年少时的这份伤害,淡淡划过的时候,竟是可以无意中,将彼此掌心的温度,安然地传给青春。

  第03章     少年唇边的那块泡泡糖

  蓝小溪走过窗前的时候,我们彼此对视了一眼。只一眼,但我却窥到了她全部的秘密。

  蓝小溪这个秘密,隐藏了有多久呢,我不清楚,但却知道,她从看到李哲浩的第一天起,就悄无声息地,与我生出了隔膜。

  李哲浩是从理科班新调过来的男生,因为文理皆好,所以犹豫不决,该选择哪条道路。最终,在学了两个月的理科后,又插到我们班,重新开始文科的学习。他一来我们班,便听到女生们背后议论说,这个李哲浩,天生的冷漠,不会笑呢,也不知究竟有没有女生,可以敲开他紧闭的心门;坊间流传说,谁让他微笑,他才会对谁有好感呢。

  我突然间想起,那天李哲浩背了书包,经由老师介绍,走过我身边的时候,他看到我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视线,唇角微微上扬,划出一抹动人的微笑。

  哦,是的,他对我笑了,千真万确!而且,他的眼睛,还风趣地眨了一下,似乎,想要与我开一个玩笑,或者,敞开一扇只有我们两个人,才懂得的明亮的窗户。

  这个发现,让我对坐在身后的李哲浩,莫名其妙地羞涩起来。我是一个多么平凡的女生呀,瘦,高,脸上有星星点点的雀斑,头发稀疏,眼睛是我唯一可以出彩的地方,偏偏,又被一副难看的眼镜,给遮住了。可是,为什么,眼神漫不经心的李哲浩,单单看到我的时候,就笑了呢?是不是,他早就知道我的画漂亮,所以才执拗地,一定要转到文科班,而且,不偏不倚地,就坐在我的后面呢?

  这真是一件让我既慌乱又甜蜜的事。而这样的秘密,除了蓝小溪,似乎,我无处可以诉说。

  蓝小溪是高二年级的板报检查组组长。她对我的绘画,敬佩至极,每次大检查,只要有我的大作,她肯定偷偷地帮我把评比的分数,做一点小弊。我对她的这点滴水之恩,念念不忘地记在心里,寻找机会,便给她贿赂。要么,是一块牛奶巧克力,要么,是一枚漂亮的发夹,再或,是专门为她画的修饰后的特写。

  蓝小溪爱臭美,臭美到只要坐在我的面前,便让我给她画大头像。还总是特别强调,一定要将她最美的鼻翼,突出表现出来。有时候她还故意气我,说,认识我,就是为了想给自己找个免费画像的。

  我才不跟她生气呢,反正,与我相比,蓝小溪的美,也就是半斤八两。她的婴儿肥,她的小龅牙,她的淡若无痕的眉毛,以李哲浩的眼光看过去,哪一点,都不值得他对她微笑的。

  可是,偏偏,李哲浩对着蓝小溪,笑了。而且,笑得那样灿烂,那笑容溅落下来,灼伤了我的视线。

  那天蓝小溪在走廊里,用唱歌吸引我出来。我正因为上课时老师的一句无心的批评,而黛玉般暗自垂泪。听见她明媚的歌声,并没有像往昔那样,边“骂”她一句“小妖精”,边跑出去,与她讨论学校八卦。而就在我郁郁寡欢的短短十分钟里,蓝小溪遇到了李哲浩,而且,花痴般地,盯着李哲浩,歌声,戛然而止,嘴,却定格似的,傻傻地张着。

  是到李哲浩走过来,她突然又回复到那个动如脱兔的坏丫头,口齿伶俐、笑容乖巧地朝李哲浩道:嘿,能否帮我叫一下你们班的殷素素同学?李哲浩笑看她一眼,回她:她就在教室里,你歌声这么好,瞧,把我都吸引出来了,怎么能不将她吸引呢?

  蓝小溪俏皮地一吐舌头:哼哼,是嘲笑我吧。李哲浩就在这时,被蓝小溪的怪模样,逗得大笑起来。

  而这样明朗的笑声,恰巧,被刚刚走出教室的我,一眼窥到。

  我想起自己对李哲浩,种种无声无息的好。

  上课的时候,怕挡住了他的视线,将头微微地歪着,常常一节课下来,脖子会觉得酸痛。收取作业的时候,会装作不经意地,将他的作业翻开来,只为看一眼,他是否有漏掉的题目,或者,写错的某个单词与汉字。打扫卫生,我总是飞快地将很多人的活,一块做完,这样,他就可以不与那些小肚鸡肠的男生们,一起在灰尘里受累。我还将黑板报上一丛娇羞的雏菊,画在他回头时,视线正好可以成功抵达的地方,这样,便可以缓解他眼睛的疲劳。

  可是,这一点一滴,我记在了心里,李哲浩,却是没有看到一丝一毫。

  而半路斜插进来的蓝小溪,却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李哲浩的微笑。而且,蓝小溪的进驻,带着一股子愈战愈勇的张扬与霸道。

  蓝小溪一天没有次数地跑来找我。这次,换成了她,手里拿一袋巧克力,或者炸薯条,在教室门口笑嘻嘻晃动着。脸上,还不忘做各种一看便知是提前排练好的娇羞温柔的表情。嘴里照样不会闲着,歌一首接一首地换,比电视台点歌档里的歌曲名单还要丰富多彩。我坐在座位上,装作忙碌,不抬头看她,但余光里,还是被她种种的矫情,给折磨得要将那心底燃烧的嫉妒的火焰,火山般,喷发出来了。

  最后是李哲浩,将我心底的最后一层岩浆,给彻底地掀开来。那天蓝小溪明目张胆地跑到我座位上,将一包热乎乎的糖炒栗子抱在怀里,边招摇地剥着,边将蛊惑人心的视线,投向窗户旁远眺的李哲浩。恰好,李哲浩一回头,看到蓝小溪明媚的微笑,且忍不住,被那栗子香甜的味道,吸引着,走过去。

  在我进来之前,他们这样兴致盎然地聊了有多久呢,我不知道,我只在推门的时候,看到蓝小溪将一个剥好的栗子,一脸羞涩地放在李哲浩摊开来的掌心里。那枚还冒着热气的栗子,犹如一块温暖的玉石,或者闪亮的弹珠,带着蓝小溪的体温,放入李哲浩的口中。我看着用力咀嚼栗子的李哲浩,在初春薄而暖的阳光里,斜倚在墙上,带着无法阻挡的忧伤不羁的魅力,心内的那座火山,终于,喷薄而出。

  我一步步走过去,没有言语,将蓝小溪怀中的栗子,啪地一下抢过来,而后,扔出去很远。

  蓝小溪在全班人的诧异里,涨红着脸朝我大叫:殷素素,你要做什么?!

  蓝小溪接连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到教室里来找我。而我,也做了一只春日的蜗牛,看着壳外日渐山清水秀起来的春天,却始终,将自己,沉闷地蜗居在其中。

  李哲浩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照例在一次次考试中,被一个又一个老师夸着,并遭来男生们的嫉妒和冷落,还有,女生们崇拜仰慕的视线。我将一面蓝小溪送我的卡哇伊的镜子,摆在桌面上,看着身后的李哲浩,沉思,蹙眉,淡定,犹如一个寂寞又清高无比的诗人。我很想转过身去,问一问李哲浩,他有没有怀念过“失踪”许久的蓝小溪?有没有对于我上次的“意外发怒”,有过哪怕是稍纵即逝的歉意?有没有想过用某种不易察觉的方式,来弥补在我和蓝小溪之间,划下的伤痕?

  我知道李哲浩其实永远都不会有丝毫的愧疚。这个自私到只关注自己学业的男生,对于别的女生投过来的视线,基本是轻慢无礼的。他将它们像穿过一阵风,或者一帘雨一样,轻而易举地就穿越了。

  而我和蓝小溪在雨幕后的眼泪与微笑,于他,原都是无足轻重的。

  蓝小溪像是销声匿迹了,从我生活的角角落落,遍寻不着。我常去的奶茶店里,靠近一株高大白玉兰的窗户旁,没有她坏笑着探出头来,朝我扔一个纸团的影子。我们去租漫画书和碟片看的影碟店,也没有蓝小溪坐在蒲草团上,誓将小店免费坐穿的不知羞耻与疲倦的样子。而学校旁边那条充溢着浓郁烟火气的小巷里,也无法寻到蓝小溪跳跃明亮的身影。

  蓝小溪,真的从我心里,毫不留情地,逃走了。

  而李哲浩心内忽然闪现的秘密,却是让我最终看清了,蓝小溪的离去,原来在我心里,留下了一道如此深的伤痕。

  是在一次课外活动中,我经过李哲浩,听见他与另一个男生,漫不经心地谈起自己初次到这个班的记忆。他说,印象最深的,是我,坐在位置上,傻傻地看着他,而唇角,则沾着一块嚼腻了的泡泡糖,他本来心情阴郁,看到我滑稽的表情,即刻觉得好玩,忍不住笑了……原来,我念念不忘并为此将蓝小溪对我的一切好,都忽略掉的那一抹笑,只是因为,李哲浩,将我当成了一个情景喜剧里,供人嘻笑点评的丑丫头。

  我依然记得自己彼时的勇敢。我从来没有像那次一样,站在曾经连看一眼,都手足无措的男生面前,字句清晰地,当着同学的面,说,李哲浩,请你记住,没有一个女孩子,值得你这样嘻笑,哪怕,她卑微成角落里的一株草。况且,你也本不是什么参天大树,没有任何的资本,俯视每一个生命。

  李哲浩一定是受到了惊吓,他从来没有想过,我这样一个悄无声息的女生,会突然间以这样骄傲的语气,与他说话。所有的女生,从来都是仰慕着他的。

  我像一块被李哲浩嘲笑过的唇角的泡泡糖,黏在蓝小溪的教室门口,不离不弃地,等着她。我拿了大袋的麦当劳的薯条,还有她百吃不厌的番茄酱,诱惑着蓝小溪。就像,诱惑一只受到了惊吓,怎么也不肯出洞的小老鼠。我相信蓝小溪会闻到我手中的味道,因为,她有那么好的小兽的嗅觉。她会闻到,喷香的薯条的清香,也会闻到,我们曾经一起培育出的,友情的百合的芬芳。

  蓝小溪,春天的花儿都开了,你对我的恨,我知道,马上也要化为山涧里,潺潺的溪水,欢欣雀跃着,唱起歌来了。

  你逃不掉我这块讨厌的泡泡糖的。肯定逃不掉!

  第04章 只是一段恶作剧

  我在陈小山转到我们班之前,一直都是喜欢规规矩矩地顺着人行道走路的。

  当然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连生,他说他最讨厌标新立异的女孩子,所以,如果我还想继续像初中时那样,跟在他的后面,尾巴一样甩来甩去的话,那就最好不要打扮得太过另类啦。而且,个性也要更温顺一些哦,因为,你实在是算不上漂亮,如果能够温柔安静一点,会有第二个男生喜欢跟你玩,也说不定呢。

  这样的打击,我早已经习惯。我记得第一次见到连生的时候,他就这样当着许多人的面朝我嚷:嗨,林诗诗,幸亏你不是美少女,否则我会因为坐在你旁边,导致成绩飞速下滑呢。周围人哄堂大笑,但我却是飞红了脸,只因为,那么帅的连生,竟然主动过来与我打招呼,要知道,好多女孩子看他着了旱冰鞋,飞快地擦着她们的裙角滑过,都会兴奋地高声尖叫呢。

  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对连生“言听计从”的。他让我帮他背着书包,自己却鱼一样在人群里穿来梭去,片刻便不见了踪影,只害得我怕他找不到我,站在原地等到路灯次第亮起,风也鬼一样呼啸而起。他不喜欢背英语课文,我便每次都在老师提问到他的时候,以英语课代表的身份,信誓旦旦地向老师保证,我已经私下里听他背过了,就不必麻烦老师再浪费时间啦。他周末的时候,喜欢出去打两个小时的游戏,我便听从他的命令,站在他家楼下高声喊他去上“补习班”,借此骗过他的父母。

  这样的跟屁虫,我每每都做到完美无缺,让连生挑不出任何的毛病。也为继续跟他“戎马生涯”,并肩作战,树下良好的口碑。所以,当我央求连生与我考同一所高中时,他歪头想了片刻,便用笔敲敲我的脑袋,表示“恩准”。本以为,我又可以在众多女孩子的艳羡里,背着大大的书包,晃荡在连生的后面,听他唱歌,看他滑冰,伴他逃课,做他最忠实的粉丝。甚至在有喜欢他的女孩子写来情书的时候,模仿他的笔迹,代写一封无情的回绝信,让她们知道后,连嫉妒的力气,都没有。

  可是,这样风光的时代,却是在陈小山推门进我们教室的那一刻,便结束了。

  陈小山的到来,像一股有力的旋风,哗地一下子便将连生,从我的身边,席卷了去。我甚至都来不及告诉连生,放学的时候,如果他没有时间等我,那回家后记得给我在Q上留言,他就不耐烦地一转身,追赶陈小山去了。

  陈小山并不是那种惹人怜惜疼爱的女孩子,她的美,带着一丝丝的野,像那山林里一闪而过的小溪,或者旷野里倔强而生的一株山茶花。她从不会主动搭理任何人,但恰恰是这样的淡漠,还有漫不经心,吸引了很多的男生。当然,也包括从不对任何女孩子着迷疯狂的连生。

  陈小山起初是对连生很不屑一顾的,她甚至在别的男生面前,含沙射影地讽刺连生,说他滑冰技术拙劣,却自以为很美地在全校女孩子面前卖弄招摇。又说他文字粗糙,连一封情书,都写得青涩无比,还好意思在学校文学社里挂职。

  一路走来,被所有人宠爱且从没有受过什么打击的连生,在这样闲闲的嘲弄里,像一只开了口的气球,噗地一声,便瘪下来,没了先前丝毫的锐气与张扬。我看了难过,便安慰连生,说,陈小山有什么好呢,学习不好,人缘也差,连老师都不尊敬,如此张狂的女生,何必跟她计较呢。

  我以为连生会在我的劝说里,如往昔一样,拍拍我的脑袋,赞一声“聪明”,便重新做回自信的自己。可是,这一次,他却暴躁地冲我吼道:你有什么资格说她?!先看看你自己吧,不漂亮,还罗嗦,有哪个男生会喜欢跟你搭话?!

  我终于在这一句里,知道,连生,他的心,已经无可救药地,被散漫不羁的陈小山,给虏去了。

  我背着连生,模仿他的笔迹,给陈小山写了一个短的纸条,问她,如何才能让连生,成为她最信赖的朋友呢?陈小山并没有回复,却在一次放学的路上,坏笑着拦住连生,说,想让我相信你的诚意,好啊,那就按这张纸条上说的去做啦。连生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张纸条,脸上的喜悦,突然便淡下去了。

  我不知道陈小山的纸条里,到底写了什么;我也不清楚,为什么陈小山突然就丢了先前的鄙薄,将一份若有若无的热情,给了连生了呢?但我却清晰地明白,连生对我的冷淡,像那窗外栏杆上的冰凌,是凉到内核里去了的。

  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喜欢上逆着人行道走路的。没有了连生的陪伴,我便在那些陌生的面容里,寻找我想要的温暖。北方的冬天,已是彻骨地冷,我背着硕大的书包,如一只蚂蚁,在雪地上茫然地爬行。我希望会有一个如连生一样阳光的男生,迎面走来,哪怕,他并不喜欢与我同行,可是,能够大声地冲我说一声“嗨”,我的心底,也会倏忽明亮起来的吧。

  有许多次,我都想拦住连生,问他,为什么几年的情谊,还抵不过陈小山几个月若即若离的魅力呢?但连生每次都是烦乱地一转身,便飞快地将我甩掉了。连生是连续几届的短跑冠军,他不刻意,都会将我远远地落下,更不必说,他对我厌倦,想要把我当一块难堪的桌布,丢到永不会让他瞅见的角落里去了。

  他这样地将我冷落,并没有抱怨,因为,我在心里,是那么地依恋连生;我们的这份友情,连生可以视而不见,可是,我却知道,它已如水杉一样地葱绿挺拔。

  这样的自信,在我有一天,无意中看到连生的笔袋里,被揉皱了的那张纸条时,才轰然地倒塌。那张纸条上,是陈小山轻飘飘的一行字,写着:连生,如果你想与我做朋友,那么,先和你身边的那个丑丫头,断绝联系吧;因为,我不喜欢这样了无生趣的女孩子。

  终于知道,只不过是因为陈小山不喜欢我,所以,连生,也心甘情愿地为了这份新的情谊,而将我丢掉。我在他的心里,原来真的像他开玩笑时说的那样,是可有可无的。可是,那些一起骑单车回家的美好,那些我帮他逃过的一次次喝斥,那些难过时我陪他落泪的温情,那些没有一个人能明白的疯狂,那些我视若珍宝的往昔,连生,他怎么能够如此轻易地,就给忘记?

  我主动跟老师要求,将位子调到靠窗的一个角落里去。在那里,我可以看到连生,他在课下的间隙里,寸步不离地跟在陈小山的身后;就像以前,我曾那样缠着他一样。他还很傻地唱歌给她听,而后在陈小山的一抹浅淡的笑意里,乐不可支。那个被许多女孩子爱慕着的连生,他在陈小山的一笑一颦里,终于连特立独行的自己,也给丢掉了。

  半年后,陈小山去了艺体班,她很快地又有了新的朋友,将对她忠贞无贰的连生,懒懒地晾到一边,便像厌弃一件她穿腻了的衣服一样,将他给淡忘了。连生原本还锲而不舍地伴在她的左右,后来不知陈小山给他说了一句什么话,他突然地就止了步,转身要来找寻被他扔掉一年多的那段时光。

  但怎么能回得去呢?即便是连生记得回到从前的路,但是那终点处,已没有了我。我再不会傻兮兮地守在那里,等迷途的他返回。我也不会在他刻薄的言语里,假装听过即忘。更不会任他这样疏忽地,轻慢一份真情。因为,我再不是那个漫无目的走路的女孩,每一点的快乐,我都会细细珍藏;同样,每一次的伤害,亦会在我的心里,留下或深或浅的印痕。而连生给我的自尊,所带来的疼痛,任是他如何地弥补,都已无法挽回。那条鲜明的伤疤,再无法让我们的心,畅通无阻,息息相通。

  我和连生,终于不能回到那最初的起点。陈小山,这个高傲无比的女孩子,她让连生远离我,不过是一时兴起的一个恶作剧,除了想以此证明自己的魅力,她并没有对连生,产生过丝毫的好感。

  可是青春,能经得起多少次的恶作剧?那些已经形成的伤痕,像一棵梧桐的年轮,一次次地刻下,便成了我们依恋也怅惘的过往。而少年,就在这旋转开来的痕迹里,慢慢成长。

  第05章      若蓝的心事

  若蓝对新的校园,喜欢极了。

  刚来的时候,正是春天,水杉的新叶从远处看过去,像是一层朦胧的雾气,浮在半空里,将人的视线,都浸湿了。花草也开始苏醒,在温暖的风里,迫不及待地伸个懒腰,便争抢着开始舒枝展叶。

  若蓝尤其喜欢的是三叶草,在地上密实安静地生长着,只有等到初夏,才开始在那叶下,羞涩地绽出一朵朵的小花。若蓝总觉得它们像是隐秘的心事,藏在少女的心里,只有风吹的时候,才现出白色娇羞的花朵。

  每每站在一旁,看得长了,若蓝便感觉自己化成其中的一朵,隐在万叶丛中,悄无声息地看着那些从身旁走过的人。这样的隐匿,让她变得安静淡然,再不必因为外人的关注,而慌乱无依。

  其实除了寒沐,并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到她。老师们只知道她是一个新转来的学生,学号是66,成绩如她的人,丝毫不引人注目。即便是班主任,对她的了解,也只限于这些。周围的同学,都各自有了自己的群体,没有必要为了这样一个毫不出众的女孩,打破原有的和谐。

  而男生们在最初好奇的观望之后,发现她并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做话题的新闻,便自动转移了视线。这样的冷落,若蓝却是喜欢的,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张扬的女孩,别人只消淡漠的一瞥,便足已让她的心底,泛起涟漪,所以能够像从前一样,做一株平凡的三叶草,倒恰恰是她在转学后,最渴盼的状态。

  但寒沐的关心,还是让她有种无所适从的慌张。她记得刚刚转学来的时候,老师指着班里的三个空位,让她挑选。她还没有想好,一旁的寒沐便站起来,笑道:老师,就让若蓝做我的同桌吧。周围男生都在他的热情里坏笑,寒沐却并不搭理他们的嘻笑,照例带了问询和关心,静静等待若蓝的答复。

  而若蓝,平生第一次,鼓足了勇气,在外人的关注里,将书包放在寒沐的一旁。她听见书包轻轻接触到桌面的瞬间,有人在背后起哄。但她还是红了脸,低声对寒沐说了声谢谢。

  这样的尴尬,不过是几天,便消失得了无痕迹。

  再没有人来关注若蓝这样一个衣着素朴神情安静的女孩,而这,正是若蓝最想要的。她就这样,在这个校园里,扎下根来。她喜欢在清晨早起半个小时,拿了书,在水杉林的石凳上,不出声地读。

  如果是周末,没有人过来打扰,她还会快乐地背上一首宋词。偶尔,她会遇到寒沐,他们的视线,在夏日清晨的阳光里,清爽相遇,彼此并不说什么,但若蓝,还是在那一刻,微微红了脸。

  寒沐的成绩,算不上太好,但他还是因为温和的脾性,和一手帅气的钢笔字,赢得了一些女孩子的青睐。而汪晓菡,便是那缤纷的花儿里,最高傲的一朵。她是班里的文娱委员,时常会找寒沐帮忙办壁报。不管每次如何地忙,寒沐都会欣然答应下来。有时候他还会在课上,偷偷地翻找资料。

  若蓝向来是个尊敬老师的学生,但她还是会在老师看过来的时候,随手在纸条上画个正襟危坐的小人,传给寒沐。寒沐从没有对若蓝说过谢谢,但他有自己的方式,譬如在课间去买饮料喝的时候,顺手将一块巧克力给她捎回来,而且每次都说是人家给的赠品;譬如知道若蓝喜欢某本杂志,最新的一期来的时候,他必定会第一个买了来,借给她看;譬如每次小考结束的时候,如果若蓝考得不好,他总会千方百计地讲笑话,直讲到若蓝的感伤云一样散去为止。

  这样小小的关心,若蓝却是将它们像贝壳一样,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除了父母,再没有人,能像寒沐这样,呵护着她的敏感和自尊。尽管她在寒沐面前,从没有主动敞开过自己,但他还是明白她不肯示人的卑微,明白她朴素洁白的花儿内里,也有着不可忽视的清香。

  可有些人,还是误解了他们。譬如,汪晓菡。

  一切都来得很是突然。

  那日汪晓菡又来找寒沐帮忙,无意中提及绘画的同学病了,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做。寒沐脱口而出:让若蓝做吧。汪晓菡怀疑地看了一眼安心做功课的若蓝,没说话,但眼中的轻视,还是看得清晰。

  而寒沐,就在这时,将一沓厚厚的纸条拿了出来。若蓝看着汪晓菡漫不经心地翻着那些纸条,神色,在哗哗的响声里,终于像那纸上的某个小人,僵硬住了。汪晓菡并没有将那些栩栩如生的漫画看完,便讽刺道:收集了不少啊,足够办画展了呢。若蓝本想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阳台上看风景,可还没有站起来,眼泪,便哗一下涌出来。

  那天晚自习后,若蓝在长长的走廊上,有好几次,都感觉支撑不下去了。有几个男生,正朝她指指点点,其中一个,在她走过时,故意嘻笑说道,看,漫画公主来了呢。教室里也有人在窃窃私语,若蓝隐约地听见有一个女生,正反复地说着她与寒沐的名字。她的心,终于被一种剧烈的疼痛,笼罩住了。

  没有人能够真正明白,三个人之间,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情;但流言,还是像春天的柳絮,肆无忌惮地充溢了每一寸空间。甚至有人很八卦地关注起若蓝的出身,且最终调查出,若蓝的妈妈,在市场上卖菜,她的爸爸,则是槐阴路上的环卫工人。若蓝一直想要尽力掩饰的一切,就这样因了寒沐的一个收藏,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有许多次,遇到寒沐充满了歉意的视线,若蓝都不知为什么,一低头躲了开去。她知道寒沐想要说些什么,但她也知道,无论说什么,都已经没有用了,她唯一渴求的东西,早已在流言里,破碎掉了。

  一直到暑假来临,若蓝都没有主动地给寒沐说过一句话。

  寒沐也似乎为了守护一种什么东西,刻意地与若蓝保持着距离。甚至两个人在路上碰到了,都会将视线游移开,假装没有看见,默默走开去。即便是在英文课上,老师让同桌之间合作编写一个对话,也常常是某个人,写好了,再抄一份给另外一个。

  汪晓菡依然来找寒沐,原本从没有注意过若蓝的她,每次在临走时,都会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骄傲地瞥一眼若蓝。这样的一瞥,深深地刺痛着若蓝,但她还是在寒沐歉疚的视线里,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暑假过后,学校就要分文理班了。若蓝知道寒沐与自己一样,是喜欢文科的,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此后的两年里,他们将依然是同班同学。可这一场席卷来的流言蜚语,却让若蓝在填报志愿的时候,犹豫了许久。她很想问问寒沐,是否依然会报文科,她也很想问问那个隐忍了许久的自己,是否会迎着风言风语,旁若无人地走自己的路。她会记住寒沐给过她的每一点温暖,可她也无法忘记那些至今都无法愈合的伤痕。

  若蓝最终在志愿表上,郑重选择了文科。将表格交上去之后,远离流言的暑假便开始了。若蓝很少像以前那样,为了找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即便是暑假,也背了书包去学校。妈妈问起,她只含糊说想待在家里。她以为这样躲在家里,就能够逃避学校带给自己的阴影,可一个星期后,她才发现错了。

  那日她下楼去帮妈妈买调味品,走到拐角处,看见几个男生骑着车子飞奔过来,骑到她身边的时候,车子当然刹不住了。手中的东西,被撞出去老远,幸亏人没有受伤,几个肇事者只吐一下舌头,丢下句对不起,便推了车子就走。若蓝听见其中一个得意炫耀道:知道么,这就是寒沐喜欢的那个丑小鸭,上学期全校娱乐新闻的头条人物呢。若蓝原本是弯腰去捡拾东西的,可是眼泪,却在蹲下身去的那一刻,哗地流了满脸。

  暑假快要结束的某个傍晚,妈妈将一封信递给了若蓝。她一口气跑到校园的水杉林里,这才小心地将信打开来。信,是寒沐写来的,那样明朗俊逸的字体,她只看一眼,便猜得出。

  寒沐在信里,说,若蓝,我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便再也无法阻止,有些伤害,一旦刻下,也真的是无法消除;可我还是想要努力,将曾给你带来的伤痕,一点点地祛除,哪怕,你再也不肯将我原谅。不管结果会是怎样,我想我都会记得你给过我的那份情谊,它们在我心里,犹如你画下的漫画,除非人为地毁掉,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将它们带走……若蓝,我依然报了文科,因为,我始终坚信一份真纯的友情,即便是有人故意地给它洒上墨汁,可它还是会如往昔一样,芳香无比……夏日的风,正携了花香,徐徐地吹过来,路灯,在夜幕里,愈加地亮了。若蓝抬头,看见一弯皎洁的月亮,已经升上夜空,几粒星子,明珠一样远远近近地散落着,若蓝知道,此刻的三叶草,正在柔软的梦中。明晨醒来,它们依然是她,最眷恋的花儿……

        第06章   看见你与我一样的忧伤

  宿舍里要搬进一个叫黎纤纤的新舍友的消息,一传出来,喧哗吵闹抗议声,便几乎将窗户上结的厚厚的冰凌花,给震碎了。

  宿舍里7个女孩,早已形成两个水果糖一样,坚硬结实又光鲜无比的小团体。当然,除了我。我夹在她们中间,时而被当成一块变质发馊的点心,毫不留情地扫进垃圾筐里;时而成为你争我抢的宝贝,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为两个小团体的虚荣,增添一丝的荣耀。

  所以黎纤纤的到来,隐隐的,让我有一丝莫名的兴奋和不安。其余的6个女孩子,卧谈会后一致商议的结果是,要让这个从省城来的“血统”高贵的女孩,入乡随俗,受一次她们的捉弄和玩笑。如果她可以承受得起,那么,她们会投票决定,她从属于哪一个团体;如果她提前抗议,她们唯一的选择,当然是将她剔除出任何一个队伍,孤立于她。

  我躲在冬天温暖的被窝里,听着她们一群人,聒噪烦恼着,心里却升起无限的喜悦与欢欣。冬天的夜,很长,可是,我知道靠我最近的那个床铺,不再会堆满寂寞的瓶瓶罐罐,而是一个与我一样孤单落寞,又渴望与谁亲密无间的女孩。

  黎纤纤来的那天,雪花飘满了小城的天空。我因为感冒,请了假,一个人窝在宿舍里,昏沉沉地温习第二天的功课。听见门响,随了一阵寒气,进来一个瘦高个子的女孩,她提了大大的行李包,在楼管阿姨的指点下,沉默寡言地坐在我的旁边。

  我有些局促不安,似乎进到一个陌生集体来的,不是黎纤纤,而是我。我不知道该不该起身,给黎纤纤帮忙铺好被褥,我怕这样的热情与讨好,会被她瞧不起。我亦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朝黎纤纤说第一句话,她这样神情淡然的女孩,定是讨厌世俗的那种问好的吧。

  黎纤纤很快地将自己的铺盖弄好,而后半躺在床上,随意地翻着一本书。房间里很静,关着窗户,却能够听得见窗外雪花飘落的悉悉索索的声响。我借床头的一面镜子,看到黎纤纤长长的睫毛上,一片消融的雪花,泪水一样,滴落下来。

  迷糊中,不知过了多久,宿舍里恢复了昔日的吵闹。她们用力地吵嚷着,喧哗着,并将被黎纤纤从原来的空床上整理下来的东西,踢得砰砰响。似乎,想要用这样的方式,将因为疲惫而入梦的黎纤纤吵醒。

  黎纤纤果然醒了。她睁开眼睛,看着慷慨激昂的一群人,很轻地说了一句话:你们可以安静一下,让生病的安素素好好休息休息么?

  宿舍里突然间就安静下来。没有人再说话。我躲在暖暖的被子下面,假装睡着了,可是眼泪,却很没有出息地,流了满脸。

  黎纤纤的这句话,在两个小团体之间,犹如一枚炸弹,烟尘弥漫中,昔日的宁静与和谐,荡然无存。

  黎纤纤是个不会加入任何一个团体的倔强女生,这一点,每一个人,都看得出。

  而我,亦没有像昔日设想的那样,与黎纤纤即刻成为掏心挖肺的好友。黎纤纤是隔壁班新来的女生,尽管算不上太漂亮,可是她孤傲的气质,还是很快将一群男生的视线,吸引过去,而我,隔着重重的包围,看过去,突然觉得黎纤纤的到来,于无助惶恐的我,或许,什么都不会改变。

  是我,一厢情愿地,将一颗心,贴过去,却发现,碰到的,原来是黎纤纤冰冷的一面外壳。

  但我还是因为她的到来,而觉得温暖。卧谈会上,沉默不语的,不再只是我一个人。因为黑暗中,黎纤纤的陪伴,我觉得这样热闹中的疏离,有了几分的美好,似乎,是命运刻意的安排,让我可以以这样的方式,倾听到她的呼吸。

  而因为黎纤纤的到来,宿舍里的人,对我的隔膜,开始减弱,她们似乎将更多的注意,转移到了黎纤纤的身上。黎纤纤穿着孔雀蓝的棉布裙,在雪后明亮的校园里走着的时候,她们嫉妒。黎纤纤被一群站在走廊上的男生,偷偷仰望的时候,她们嫉妒。黎纤纤旁若无人地在操场上,架起画架,安心绘一株遒劲法桐的时候,她们嫉妒。

  甚至,黎纤纤在宿舍里,与我一起用沉默,抵制她们聒噪的叫嚷的时候,她们也嫉妒。

  学期末快要结束的时候,班里为举办晚会,庆祝即将到来的元旦,规定每个宿舍,都要出一个集体的节目,舞蹈,或者合唱。

  舍长在卧谈会上,征求意见的时候,黎纤纤只说了一句话:如果你们同意,我负责编排舞蹈,如果不同意,就把我这隔壁班的,免了吧。

  沉默中,我突然鼓足了勇气,道,有纤纤的舞蹈在,我们肯定能在晚会上,大出风头呢。有人假装吹口哨,吁吁地吐着气;有人打哈欠,说要早睡早起;还有人,直接尖酸刻薄地反问我一句:到底谁会出风头啊?

  而黎纤纤,则在这句话后,淡淡笑道:不管谁出风头,总比傻乎乎地上去唱一首歌强。

  舍长及时拦阻:熄灯了,暂且搁下,我们明天再另行商议。

  第二天在教室走廊旁遇到黎纤纤,她已经自顾自地编起了舞蹈,口中哼着动感十足的音乐,是张韶涵的《寓言》。

  我站在一旁,听她唱:我才发现,梦想与现实间的差别,逆着风,让自己体验每一个感觉,就像是寓言,流泪喜悦看过这一天……我突然很想走过去,从背后抱一抱黎纤纤。但终究还是没有去打扰她那样专注的舞蹈,只隔着人群,温暖地注视着她,就像,在注视着另一个勇敢无畏的自己。

  黎纤纤的这支舞蹈,让宿舍里的8个女孩,空前地团结起来,大家都在卖力地学着,练着,似乎想要为了证明什么。

  但我在这样表面的嘻笑中,还是感觉到,舍友们对于黎纤纤,愈来愈深的嫉妒,还有,黎纤纤给我的,点滴的温情。

  晚会开始的那天早晨,有一个舍友,因为黎纤纤的一句话,生了气,说,除非黎纤纤过来求她,否则,别想再让她卖力表演,又说,凭什么让她受累,到最后,出风头的,只有黎纤纤一个领舞的人。

  其余的人,都在瞬间,恍然,原来她们浪费那么多时间,全是陪黎纤纤一个公主出尽风头,怪不得她将集体的舞姿,以易于排练的名义,减了又减。

  等到又有一个人犹豫着,要罢工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了。我以从来没有过的英勇姿态,从床上跳下来,高声地宣布:如果大家都能坚持到最后,我请你们吃麦当劳!

  果然有人情不自禁,朝我热烈地喊:说到做到,不准反悔做小狗哦!

  我的脸,因为激动,而红得似熟透了的苹果。我几乎有些口吃了:当然,而且是……是营养……营养套餐呢!

  余光里,我瞥见角落里的黎纤纤,感激地,朝我看一眼,尽管她至始至终,都没有对我说一声谢谢,可是,我却知道,她在心里,已经将我,当成一个可以心灵相通的朋友。

  那晚的舞蹈,因为我的麦当劳的许诺,大家跳得格外地卖力,教室里的掌声,一次次地响起,而我的心,则像歌声里唱的那样,飞得很高,很高,几乎可以触到,天空上那一抹深邃的蓝……晚会结束的时候,我们鞠躬,再抬头,看到窗外挤满了人,全都用仰慕的视线,看着站在最前面,穿一身火红色衣衫的黎纤纤。

  黎纤纤第一次,在如此热烈的掌声里,像一个羞涩的孩子,红了脸。

  我将一点点攒下的钱,全都买了麦当劳,提回宿舍去,兑现许下的诺言。

  黎纤纤不在,但我知道爬到11层的天台上去,定能找得到她。这是我与她的秘密,每一次我们难过,或者开心,都会到这一方隐秘又开阔的地方,寻找心灵的宁静。许多次,我都是悄无声息地,坐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看远方的天空,或者天空上,漂浮游走的云朵。我希望我与黎纤纤,可以变成其中的两朵,不近不远地隔着,共同走这一程寂寞孤单的时光。

  黎纤纤果然带着我买的麦当劳,远离宿舍的吵闹,在天台上安静地想着自己的心思。我很想问问她,到这个异乡的城市这么久,有没有想过原来的朋友?或者,对于离异各自成家的父母,她的心里,究竟有没有像我一样,有过无法消解的恨意?《寓言》里一直在唱:我站在喜怒哀乐面前,阅读我下一个画面,我想去冒险,不管一路多危险……可是,那直面青春里喜怒哀乐的勇气,我们又该如何一次次将它寻到?

  不知这样安静地坐了有多久,黎纤纤忽然扭过头来,问我:安素素,你说,是不是,所有的人,不管多么亲密,最后都会分开?如果不是,那么,为什么人总是喜欢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故意地忘记许多事情,又刻意地制造新的热闹?

  我知道黎纤纤不需要我的答复,她只是想将心底对于未来的茫然与惶恐,讲给我听,就像当我难过,我只需要她坐在我的旁边,或者将床头的灯打开,陪着我入睡,我就可以一点点地,将烦恼忘记。

  我永远都会记得那个有温暖阳光的冬日午后,黎纤纤将一半薯条,分给我,我们像两只小小的老鼠,咯吱咯吱地吃着,一直吃到所有孤单无助的时光,被远远地甩在身后,而隐秘细细的快乐,从酥软香甜的薯条里,丝丝缕缕地,飘溢出来,将两颗脆弱坚强的心,一层一层地,细密地包裹住……

        第07章  谁的青春仓皇结

  在这所三流高中里,没有人不认识盛小凌。

  她扎许多个耳洞,带最耀眼的耳钉,敢跟老师在课堂上公开叫板;她手下有许多的粉丝,她们叫她老大,她也装得像自己名字似的“盛气凌人”,尽管她笑起来的时候,总有两个幼稚的酒窝。她以自己要考音乐学院为名,组织了自己的“凌点”乐队,她是吉他手兼主唱,常常很酷地抱了吉他,在校园里走来走去,让全校的人都未闻其音,先见其人。所以基本上,盛小凌就是这所学校的超女。当然,这名号,完全是她自封的。

  而另一个叫余小乐的男生,则没有她这么幸运。差不多,除了班里的同学,再没有几个人,记得他余小乐是何许人也。甚至教了他一年的老师,在路上碰到他红着脸打招呼,总会诧异地问一句:同学,你是哪个班的?而且他成绩平平,每次学校里开表扬大会,他都只有在下面鼓掌做观众的份儿。这还不算,许多女孩子,还爱欺负他,有事没事就拿他来开涮,直到他的脸,白里透红,与众不同了,这才放他一马。很不幸,我就是这个可怜的男生。

  偏偏我与盛小凌,是狭路相逢的冤家。家住在同一个小区,上学的时候,她总喜欢在小区门口等着我,当然不是好心要与我同行,而是完全出于“歹毒”的心理,要搞点恶作剧给我。她还是个七品官员——卫生小组长,而且宿命般地,不论座位怎样更换,我都难逃被她管辖且吆三喝四的命运。

  我那唯一一点写作的特长,也很不幸地成了遭她“荼毒”的对象,动不动便“威胁”我说:快快给我们凌点乐队写个宣传稿子,拿到广播台去吹嘘一番,如果写得效果差了,小心你余小乐的项上人头。你看,盛小凌就是这么野蛮,我永远不知道她下句话,究竟会是怎样地“恶毒”。

  我一直以为,我就这样活在盛小凌的欺压下,再也盼不到翻身做主人的那一天,却不曾想,原来有时候命运对我,也算不上太过吝啬和不公。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盛小凌的秘密的,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掌握到了盛小凌暗恋陈子潇的第一手资料。

  陈子潇在我的眼里,并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他自恃成绩优异,老师偏爱,就对谁都带搭不理。甚至有一次他撞到了我,连对不起也不说,就径直走开了。我瞥一眼他高傲的背影,忿忿道:有什么了不起呢,不就是个大学苗子嘛,小心被风一吹给夭折了。我这样痛恨他,倒并不妨碍他被女生们众星捧月似的,仰慕爱恋着。那些爱拿我开玩笑的女生,总是说,余小乐,你要是有陈子潇的一半好,就不会如此苦命了。

  我因此便把自己的命苦,全部归根到陈子潇的身上。我发誓一定要让陈子潇出一次丑,为此我不惜花费一个月的时间,对陈子潇进行了跟踪调查。让我吃惊的是,最终出来的结果,不是陈子潇怎样“为富不仁”,要对其进行曝光,而是盛小凌,竟然暗恋上了陈子潇!

  这个结论,决不是为了“诬陷”盛小凌,而子虚乌有地编造出来的。我在教室外的走廊里,无数次地看到盛小凌,在邻班的门口晃悠。目的显然不是为了模特一样练习猫步,而纯粹是因为正对门口的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上,坐着让她谈吉他时,因为分神而严重走音的陈子潇。

  我还知道陈子潇的单车总是被无故放气,这当然是盛小凌的杰作,她因此可以假扮美女,去救她心中的英雄;尽管,她在我的眼里,根本就不是什么美女。她还为了接近陈子潇,而让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生做了乐队的贝司手,只因为,那个男生跟陈子潇是邻桌,盛小凌有无数的理由去找自己的贝司手研究工作,当然也就有了无数的理由,接近冷若冰霜的陈子潇。

  这样的证据,足够将盛小凌这个气焰嚣张的家伙,打倒在地了。如果,她坚决不向我妥协的话。

  盛小凌的手里,握着一个对我极其不利的把柄。是一次她找我为乐队的演出拍马,我写完后抓起来就丢给了她,没想,竟是把一首情诗,一块给了她。而那首情诗,虽然是我上课时的涂鸦之作,但题目,却写着:送给3班的萱。盛小凌多么神通广大,她很快私下调查清楚了诗中萱的身份,知道这个文静却不失柔韧的女孩,是学校的才女,常常在校报上,发表文章,署名萱草;而每每她的旁边,都会是我的大作。就是这份文字相邻的情谊,让我这个不知爱是何物的懵懂少年,突然之间,就对萱,生出一种文字之外的依恋。尽管,我从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也没有给她写过一张纸条,但这并不妨碍我在日记里,温柔地与她交谈,并在编造的小说里,极其委婉地,传达出自己对她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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