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卷一

李汉荣 水边的智者

水边的智者

老子是在水边沉思、吟哦的智者,老子的智慧,也可以说是水的智慧。他那时,世界还没有被垃圾和文化污染,大地与天空都很清洁,天下的流水都是清澈如镜,人的灵性和智慧,也都清澈如镜。他坐于水边,以天真看天真,就看见了生命的本体;以清澈看清澈,就看见了宇宙的究竟;用镜子照镜子,就照见了存在的真理。

不仅老子,孔子、庄子、孟子、王羲之、张载、王阳明等古圣先贤,都是从清澈、浩渺的春水秋波里获得启迪,得了大道。我国几千年的诗性文化,正是得益于遍地清流的灌溉,才氤氲出那样悠远、空灵的意境。我国古典文化是水的文化,我国古典智慧是水的智慧。若是没有那样的好水,中国文化会是另一个样子。

如今的我们,到哪里找那好水呢?而没了好水,我们还能创造出有着清澈美感、高深意境的文化吗?我很怀疑。

比如我吧,我总想着随时随地能“临清流以洗心,对碧潭而静思”,但是,如今哪里有清流、碧潭呢?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勉强还有点涟漪的水洼或河沟,但是,你蹲下来看了好久,既看不见“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也看不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看不到“在水一方”的伊人,也看不到“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的月华流水。你多么希望随时面对那能够洗耳洗心的一泓好水啊,那样的好水是能够润灵府、养慧根、开天眼的。你耐着性子坐下来,在这很不好的水边,将就着,继续等,继续看,因为你知道家里的水龙头和洗脸盆里,是无法看见“乾坤日夜浮”和“江清月近人”的,这里好歹还算是一条河嘛。结果呢,看了许久,别的没看到,却看见浑浊难闻的水里浮出塑料、破鞋、死鸟的遗体,以及层出不穷的污物残渣,而那边,从隐蔽的秘密管道里溜出来的工业,正气咻咻地,向这条曾灌溉了《诗经》,后来又为唐诗润过色、为宋词押过韵的河流,大口大口吐着唾沫和脏话。你只好捂着鼻子,叹息着,转身,走进一本古书,追着公元前老子的背影,向他老人家打听:亲爱的先生,你那时的上善若水、无边清流、遍地涌泉,都到哪去了呢?

我常常想,老子能在公元前那苍茫天空下,不拉帮结伙凑个什么团队,也不申请套取什么课题研究经费,也不为加入什么协会弄个啥子主席、理事,更不为争夺什么大奖,他老人家纯粹就为穷宇宙之理,解生命之惑,独自坐于幽谷山涧,行于河边泽畔,一心一意,全神贯注,仰观俯察,静思默悟,终于,他窥见了深不可测、高不可问的“天道”和“玄机”。

仅靠个体之沉思,一人之智慧,悟得了那样高深博大的真理,影响人类数千年而至今依然光华四射,此中有什么奥秘?

只有清澈的心灵,才能发现真理和智慧

我们可以想象,老子的那颗心,是多么的清澈,多么的纯真,又是多么的深邃。当心灵不带任何杂念和杂质,清澈到透亮的时候,心灵才可能完全澄明,完全敞开,达到表里俱清澈、肝胆皆冰雪的赤子状态。而单纯到极致就是丰富,透明到极致就是幽深。这时候,心灵就像清澈的秋水,心灵不仅显现出心灵自身的秘密,也映照出整个宇宙的倒影和幻象。这时候,人不是用肉眼和俗眼,而是用心灵的眼睛,用宇宙赐予人的那双没有任何污染的“灵眼”“法眼”“慧眼”“天眼”,去看,去打量,去发现。于是他看见了宇宙万象都在向他诉说,存在的深意都在向他默默呈现;整个宇宙,都在向他泄露那深不可测的“玄机”,和那高不可问的“天意”。于是,那未曾被领悟的真理,被一颗澄明的心蓦然领悟。无限的宇宙,在这一刻之后,就显得不仅可以被仰望,而且可以被人类高贵的心灵所认领。因为有人目击了天道和真理,这纷乱的人世,从今而后,就有可能按照“天道”的暗示,运行出它自己的秩序。老子出,天地清!是因为我们的老子,他有一颗清澈的心,他有一双赤子的眼啊。

只有这样明澈的心魂和明澈的眼睛,才可能邂逅智慧,看见天意,发现真理。

作为造山者、造矿者的老子和作为挖矿者、消费者的我们

我们在反观现代人的精神、道德和智慧境界的时候,难免要与古人尤其要与古圣先贤作比较,我们会得出人心不古的结论,甚至在情操和智慧方面,后人有不断矮化、俗化、实用化、浅陋化、扁平化的倾向。所以不断有人发问:在现代,真正能与古典的思想和精神巨人交相辉映、遥相呼应的现代心灵圣人、智慧巨人何以很难出现呢?

对此,我的理解是:远古时代是人类智慧和精神的开天辟地时代,类似于原始地球上的造山造海运动。那时,人群中的先知和天才,是第一批仰望星空、叩问天道、求索真理的人。他们怀着巨大的好奇与震惊,向苍茫宇宙敞开自己苍茫的内心,他们既是天真的小孩,同时又是无比真诚的对天发问的大智大哲。“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苍茫的人心和苍茫的宇宙之心相遇了,彼此互相惊讶、互相辨认、互相首肯、互相交融,于是弥漫于天地间的真理的巨流,与人的心魂贯通了,于是,那“天意从来高难问”的天意,被那些赤子之心顿悟并认领了。

有人说,人类有史以来经历了三个时代:巫术时代(即远古神话、传说、占卜的时代),艺术时代(即中古和近古注重诗歌、审美、情操的漫长农耕文明的时代),技术时代(即近现代膜拜科技、消费、娱乐的去魅、渎神和非诗的时代)。

可以看出,在这三个阶段里,人类越来越远地离开宇宙和精神的本源,越来越近地趋向自身的福祉和物化的文明。一方面是人类福祉的增加和文明的进化,另一方面是人与神性的日渐远离和由此导致的人的精神创造力和想象力的退化。

而那些光照千古的心灵圣人和智慧巨人,大多都诞生在巫术时代(即神的时代)的后期,他们身上有着崇高的神性,又怀着对生命和宇宙之谜的绝对的虔诚和无与伦比的热忱,所以他们才能像盘古开天辟地那样,发现了天道和人心的奥秘,开辟了真理的星空,继而开启了诗歌、审美、情操的广阔天地,将人类带进文明的征程。

这也就是德国大哲学家雅斯贝尔斯指出的人类精神史上的“轴心时代”——大致在公元前八世纪到公元前二世纪,人类各宗教、各哲学中的伟大先驱几乎全部同时出现,西方的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东方的释迦牟尼、老子、孔子、庄子等等,他们开创的思想和哲学,至今仍然烛照着人类社会。雅斯贝尔斯认为,我们今天仍然处在轴心时代的辐射范围。

回到前面的话题,何以现代不出心灵和智慧巨人呢?

有学者认为,古典社会是“信仰冲动力”占主导地位的社会,由信仰引导而产生了人的崇高的精神创造和心灵激情,而现代社会由资本引领,“经济冲动力”支配了所有人群和个人,对利益最大化的追求和对欲望的填充,几乎成了每一个人的日常事务和中心工作。“信仰冲动力”被科技和经济耗尽了能量,科技成了人们迷信的现代宗教,物质成了人们的精神图腾。文化却成了商业和消费的附着物,变成了没有灵魂和伟大关切的消费文化、娱乐文化、大众文化、快餐文化、泡沫文化。“工商业时代的琐碎平庸的现实主义文学、实用主义的哲学和科技理性割断了宗教信仰的超验纽带”,人们对宇宙万物不再有神秘感和神圣感,对生命的终极意义不再有追问的好奇和热情,“活着就好”“活在当下”的活命哲学成了几乎为所有人奉行的普适性的最高哲学。在精神生活上,人们仅仅靠一些由传统文化的零星碎片勾兑炮制的所谓“心灵鸡汤”,来打点精神的匮乏,敷衍灵魂的饥渴。具有深邃心灵和终极关切的伟大哲学家、思想家、文学家几乎已经绝迹。

如果说“轴心时代”是人类精神和智慧的造山造矿运动,大量的宝贵矿藏是在那开天辟地的时刻生成和蓄积的,那么,我们这些现代人则只是吃矿者,我们享用着远古的矿藏和先人的遗存,我们享用着他们留下的智慧的煤炭、精神的天然气和心灵的页岩层。古人是创造者,是造山者造矿者,我们只是消费者;而我们时代的那些勉强还算不错的所谓思想家、哲学家,也顶多只能算是找矿者、挖矿者。由于他们也置身于这个没有信仰之神引领的技术和消费时代,在被科技笼罩的天空下和被经济学主宰的世界上,他们也很难有真正的原创的智慧发现和精神创造,他们的许多似乎不错的著述和言说,也只是对古圣先贤伟大学说的转述、阐释和解读。

伟大的老子,就是轴心时代的智慧巨星,是人类精神世界的伟大造山者和造矿者。

生存空间、人口密度与智慧高度

我曾在一篇文章里写道:“如果我们老老实实化验自己的灵魂,会发现置身人群的时候,灵魂的透明度较低,精神含量较低,而欲望的成分较高,征服的冲动较高,生存的算计较多。一颗神性的灵魂、超越的灵魂、智慧的灵魂、丰富而高远的灵魂,不大容易在人群里挤压、发酵出来。在人堆里能挤对出聪明和狡猾,很难提炼出真正的智慧。我们会发现,在人口密度高的地方,多的是小聪明,绝少大智慧。在人群之外,我们还需要一种高度、一种空旷、一种虚静,去与天地对话、与万物对话、与永恒对话。伟大的灵魂、伟大的精神创造就是这样产生的。”

后来我读到一本书,里面讲到一位法国历史学家布罗代尔做的研究,他说:“人类历史上,文化创造最快、境界最高、最灿烂的时候,人口密度是每平方公里三十个人”。每平方公里住三十个人,每个人的生存空间很宽阔,一点也不拥挤,基本的生存供给也很充足,人的视野辽阔,心胸宽广,人与人比较亲善,较少竞争、算计和摩擦,他就有可能把心智投入到对生命、万物和宇宙的深度追问、沉思之中,从而有深刻的发现和精神的创造。

而现代人的生存空间越来越拥挤和狭窄,可供支配的资源也越来越少,有的地方一个小小县城就拥挤着十几万人,每平方公里人口密度达一万人以上,这几乎与蚂蚁窝的拥挤程度相类似了。在这样逼仄的生存环境里,人们不得不把心智主要投入到生存竞争和劳碌之中,哪会有真正的哲学沉思和超验冥想?流行的所谓成功学和励志学,无非是一些指导人们如何在蚂蚁窝里寻找生存出路的技巧和方法,说到底还是人口太多、空间太窄、生存太难逼出的谋生之术,与真正的生命智慧和心灵觉悟则毫无关系。

许多本来从事精神创造的人也丧失了精神本身的内在驱动,而谋取名利倒成了他们从事所谓精神活动的真实目的,这实际上是一种与真正的精神创造南辕北辙的反精神活动,怀着谋利动机而制造的所谓“精神产品”,能有多少精神含量,可想而知。

连精神活动都成了丧失了精神内核的谋利行为,更不用提别的行当,那就更是无利不起早的商业行为。在功利主义、消费主义主导的文化里,现代人已经很少有虔诚追求真理、探索奥秘的纯粹精神活动,无论干什么事,都伴随着投入与产出的功利算计。

这既与现代人丧失精神信仰有关,也与人口密度太大、生存竞争激烈有关,导致人们无暇顾及心灵的扩展和精神的升华,遑论生命的超越和智慧的创造。

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每个人所置身的拥挤狭窄的生存空间,它所呈现的真相是什么呢?若撕去那一层薄薄的貌似温情的面纱,它主要还是一个市场、商业场、生存场、利益场、竞争场,不能说其间没有一点精神元素,但精神元素不多,层次也不高。人们在被污染了的自然界的大气层之下呼吸着稀薄的氧气用以维持生存,心灵的天空也变得低矮而黯淡,已经丧失了更为广袤的心灵晴空和精神的大气层,我们主要是与周围的鸡毛蒜皮和狭隘的利益关联物构成的生存雾霾进行生理层面、生存层面和利益层面的浅呼吸和小呼吸,我们很少与那个无穷的精神大气层建立深刻的联系并时时进行心灵的深呼吸和大呼吸。我们心灵的吞吐量越来越弱越来越小。

仅仅为了在人堆里折腾、挣扎得像个人,就耗尽了我们一生的时光;仅仅为了安顿好这一百来斤的身体,我们丧失了无限的心灵宇宙,我们可以想象,前述的那个精神巨人群星般涌现的轴心时代,那时候的人口密度大约就是每平方公里三十个人,这使得世上总有一些人沉迷于穷究天地之奥秘、为人类面对的终极问题去进行深刻的求索和思考成为可能。

那时候,天地苍茫,人烟稀少,宇宙清澈,星空浩瀚灿烂如神奇的葡萄园,等待好奇的孩子伸手采摘。于是,西边的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们去采摘了,东边的释迦牟尼、老子们去采摘了,接着,孔子去采摘了,屈原去采摘了。

相比于我们置身的这个市场、商业场、生存场、利益场、竞争场,老子置身的是什么场呢?

老子的身、心、灵是置于苍茫神秘的宇宙大气场里,那是一个无边无界的生命场、精神场、性灵场,可谓“真气弥漫,万象在旁”。他的心灵通透、精微而高远,有着无限量的广博和深邃,他精骛八极,神游万方,他心灵的规模和宇宙的规模达到了对称和互映,宇宙有多旷远有多丰富有多幽深,他的心灵就有多旷远多丰富多幽深。因此,他的所观所感所思所悟,就达到了与宇宙对等的幽深、精妙和广袤。

假若老子活在当下,他要在人堆里奋斗、折腾和挣扎,他要为职称谋、为位子谋、为房子谋、为车子谋、为孩子谋,他要考虑市场的需求和受众的口味去写作畅销书赚钱,他要上电视讲坛,不得不为迎合收视率做媚俗或媚雅的煽情讲演,等等,等等。虽然,“道可道,非常道”,然而,没人爱听那“常道”(即永恒之道),那就不想、不写也不讲那个不赚钱的“常道”,那就想那出人头地之道,写那升官发财之道,讲那赢者通吃之道——这下完了,求道之赤子沦为谋利之人精,真理之恒星沦为功利之流星,老子死,天地暗,众生迷。

好在,老子活在天地敞开、群星飞升的轴心时代,那个时代生成了老子,老子也照亮了那个时代,并注定要照亮无数个时代。

于是,在苍穹之下、大野之上、清流之畔,一个穿透千古的声音徐徐响起:“道可道,非常道……”

老子的无为哲学与宇宙本体

老子推崇“致虚极,守静笃”的精神修为,主张无为而治,无论个体的修养或国家的治理,都以虚静之心涵容之,以无为之道对待之。他感悟到宇宙乃是无边无际的“动”的过程,即:宇宙乃是一个“无穷动”。但宇宙并不是为了一个设定的目的而动,宇宙没有功利之心,宇宙的动是无欲、无名、无为、无功的“无目的、无功利之动”,宇宙的动是无所图的纯粹的神性运动。正因为宇宙无所图、无功利之心,宇宙才创造了这个被叫作宇宙的伟大作品,它壮丽无比、恢宏无比、神奇无比,人无法穷尽,神也无法解读,它的存在完全可以说是超越了人的智力和想象力,也超越了神的智力和想象力,达到了令人神共惊的程度,可以说宇宙就是以具象呈现的最高的虚构之物,也是以可辨认的物质材料造成的最不可思议的最大的形而上的精神现象。这就是老子所说的无为而无不为,无功利而成就大功利。

那么,小小生物,包括人这种生物所图所求的那点所谓“功利”,对他(它)自身的微观生存可能是必要的,但在宇宙眼里,那点所谓功利,即便是改朝换代、帝王登基等等不可一世的大功业、大功利,其实都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对宇宙而言是根本不存在的。因此,过分执着于一己之私,过分膨胀功利之心,以致在自然面前逞强使狠,在同类面前斗智斗力,从自然的眼光看来,这就是反自然、反宇宙、反天道的“盲动”。再者,宇宙虽是个“无穷动”,但“风暴的中心往往是极度的宁静”,就是说,看起来天地宇宙在不停地动,无以计数的运动着的风暴构成了宇宙的壮阔海洋,但支配运动的中轴或中心却是静谧的。大动者,却有一个寂静的、岿然不动的灵魂。这正是: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大动不动,大为不为。所以老子主张顺乎自然,以无为之心,参与宇宙的无为之动。即使有所动,有所为,也不能揣一颗争强好胜、挑战自然、祸害生灵的小人之心去乱动、妄为,这就必然会伤天道,逆天理,损天物。人,不应该逆天而动、背道而驰、损物求利,而应该顺天而动、合道而行、惜物护生。这样,人,才是协同宇宙、增益天地的一种正面能量,反之,则是自然界的一种负面的、破坏性的病毒和能量。

老子智慧与人生的最高境界

哲学家冯友兰指出,人生有四种境界,即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和天地境界。“一个人做事,可能只是顺着他的本能或其社会的风俗习惯。就像小孩和原始人那样,他做他所做的事,然而并无觉解,或不甚觉解。这样,他所做的事,对于他有意义,或只有很少意义。他的人生境界,就是‘自然境界’。一个人可能意识到他自己,为自己而做各种事。这并不意味着他必然是不道德的人。他可以做些事,其后果有利于他人,其动机则是利己的。所以他所做的各种事,对于他,有功利的意义。他的人生境界,就是我所说的‘功利境界’。还有的人,可能了解到社会的存在,他是社会的一员。这个社会是一个整体,他是这个整体的一部分。有这种觉解,他就为社会的利益做各种事,或如儒家所说,他做事是为了‘正其义不谋其利’。他真正是有道德的人,他所做的都是符合严格的道德意义的道德行为。所以他的人生境界,是我所说的‘道德境界’。最后,一个人可能了解到超乎社会整体之上,还有一个更大的整体,即宇宙。有这种觉解,他就为宇宙的利益而做各种事。他了解他所做的事的意义,自觉他正在做他所做的事。这种觉解为他构成了最高的人生境界,就是我所说的‘天地境界’。

“这四种人生境界之中,自然境界、功利境界的人,是人现在就是的人;道德境界、天地境界的人,是人应该成为的人。前两者是自然的产物,后两者是精神的创造。自然境界最低,往上是功利境界,再往上是道德境界,最后是天地境界。它们之所以如此,是由于自然境界,几乎不需要觉解;功利境界、道德境界,需要较多的觉解;天地境界则需要最多的觉解。道德境界有道德价值,天地境界有超道德价值。”

冯先生体认的作为人生最高境界的天地境界,与老子的哲学境界是完全一致的。“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老子哲学是要人放弃伪恶之心、“躁”“热”之心,而修养正大之心和清静之心,放弃妄为乱为而走向无为之为,最终达至“天人合一”的大境界。即尊重自然、尊敬天道,以一颗清虚、静笃、坦荡、正宁之心,以一颗不带任何杂质和杂念的澄澈、谦卑、纯良之心,为天地工作,为众生操劳,为永恒服役,达到与天地之大道合一的至高境界。

老子之眼,大而言之,是天之眼、海之眼,他看见了生命和宇宙的真相和真理;小而言之,是泉之眼、露之眼,他看见了寸心里藏纳着天地大道,也窥见了至大无外的苍穹里的微妙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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