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造境与写境

二 造境与写境

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颇难分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故也。

【评析】

关于“造境”与“写景”,古今中外皆有论及。在我国,古代有“观物取象”(《周易》)与“诗言志,歌永言”(《尚书·尧典》)的观念,自此以后,《诗经》所奠定的现实主义传统与《楚辞》奠定的浪漫主义传统一直深刻地影响着国人的心理。比如清人方士庶《天慵庵随笔》所言:“山川草木,造化自然,此实境也;因心造境,以手运心,此虚境也。虚而为实,是在笔墨有无间。故古人草墨具此山苍树秀、水活石润,于天地之外别构一种灵奇,或率意挥洒,亦皆炼金成液,弃津存精,曲尽蹈虚揖影之妙。”只是我们之前并没有进行有效区分,直到清末才随着西方文论的影响有意识地加以分别。而西方美学中有“再现说”与“表现说”。“再现说”源于赫拉克利特、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所坚持的模仿说,他们主张“文学艺术来源于生活,是对生活的模仿和再现”。“表现说”主张“文学艺术是作家内心世界的表现,是作家情感的自然流露”。在西方,古希腊的柏拉图提出了诗歌创作的灵感说,尽管他的灵感说具有神秘主义色彩,但其含义却是把文学视为心灵的表现。康德把文艺创作看作是人类的情感活动。19世纪,西方先是涌现出了现实主义文艺思潮,他们一方面是对古希腊模仿说观念的一种延续,另一方面又站在时代的高度从理论和实践两个方面完善了再现说的文学观。之后,浪漫主义文艺思潮亦随之而兴起,代表人物有华兹华斯、雪莱、弗洛伊德等。而王国维此条正是颇受西方美学影响而写作的,此条亦对我国学界产生了重大影响。当然,王国维并没有把二者决裂开来,而是“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这是注意到了若单纯坚持现实主义或浪漫主义都会走向歧途的问题。

许文雨《人间词话讲疏》(成都古籍出版社1983年影印1937年本)解释道:“案由创造之想象,缔造文学之境界,谓之造境。温采斯德(Winchester)曰:‘创造之想象者,本经验中之分子,为自然之选择而组合之,使成新构之谓也。’写实之境,谓之写境。”饶宗颐《〈人间词话〉平议》(1953年)更是煞费笔墨地进行论述:“王氏论境,有造境及写境,即理想与写实二派之别,其说颇韪。试以画喻。写境如写生画,造境如文人画,夫心固有借于外境,境随心生。同一之外境,各人之心不同,所得之境亦因之有异,又诸心生之境,已非曩境,且超实境,故山川万物,荐灵于我,而操在我心,一若山川万物使我代其言也。我脱胎于山川万物,又不糟粕山川万物,以我有我之灵感存也。(《蕙风词话》:‘吾听风雨,吾览江山,常觉风雨江山外,有万不得已者在。此万不得已,即词心也,此万不得已者,由吾心酝酿而出,即吾词之真也。’其说至精,可以参照。)必也,如石涛之言画,搜尽造化打我草稿。不如是不能深入,不能出奇。故造境写境之外,又贵能创境。创境者,谓空所倚傍,别开生面。耆卿、美成,阐变于声情;东坡、稼轩,肆奇于议论。若斯之伦,并其翘楚。然此一代不过数人,非大家不能办到矣!”论述颇为详尽,又能生发自我之见,不愧为研究王国维词学之方家也。

 

  1. 自然:指客观的世界,这里相对于主观世界而言。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