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数字！

爷爷说：人要倒霉了，喝口凉水也塞牙，放屁还要砸脚后跟哩。当然，爷爷肯定是遇到过倒霉的事了，不然不会深有体会地说。

爷爷新中国成立前省吃俭用，临解放了把大户人家廉价抛出的土地买了十几亩，被窝没有暖热就土改了，差点叫李二嘴给划了富农。成分划过后的中午，爷爷拉着奶奶去了不远的镇街，爷爷气愤地说：吃！不吃白不吃！咱去街上喝豆腐汤去。就在爷爷把豆腐当成了李二嘴狠狠地吃的时候，豆腐里的铁钉把爷爷的牙给咯掉了半个，所以以后爷爷总是很沧桑地对我们说：咱家新中国成立前没有受过症，不信你去问你叔去，咱有地呀！十几亩呢……嗬嗬，没有想到叫豆腐给咯了牙！丝……

在一个飘着雪花的那一天的上午，我刚到单位，就听局长叫我去。我拍拍身上的雪，一股寒气随着大门口的风就进来了。

局长窝在沙发转椅里，伸手接过我连夜加班整出的材料。局长的手挺厚实的，手指头浑圆，是捏酒杯的指头呀。局长是搞材料出身，几十页的材料几分钟就看了个八八九九。局长抖抖材料：“我说咱们的秀才同志呀，这成绩不能夸大也不能缩小。”然后用浑圆的指头点点材料上的一个地方：“这几组数字再回去琢磨琢磨。嗯！”

“哦，局长，是这样，这几组数字我们已经反复统计核对过了。”

“反复统计核对过了？难道就不会有遗漏？有些相关联的数据不要忘了。”

“嗬嗬，局长，我们已经把相关的因素考虑进去了。有的同志开着玩笑发牢骚，说是从连云港关联到喜马拉雅山了。现在的数字已经大了……”

“我说我们的秀才同志呀，要通过你们的笔杆准确地反映我们局一年来的工作成绩，要让领导和群众感受到我们的工作状况。嗯！对咱们局的前途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理解了吗？”

“……”

“回去按意图再整整！”

“好，好！中，中！”

中午，雪停了，太阳还从云缝里撒出了点阳光。回到家，我把那劳什子材料往茶几上一扔，把身子放松地卧在沙发里，长喘了一口气。

老爷子步履蹒跚地踱到我的跟前。老爷子说：“上面要做一个革命传统教材，陈年旧月的事了，不给你们讲讲又不行，吃了几碗米饭就不知道今儿的天是咋晴的。小子，来！给我写个简历。”

对老爷子的那点破事儿我不说清楚到肚子里的蛔虫大爷，也和蛔虫二爷差不多。没几分钟，不到两页纸的简历就划拉出来了。老爷子的手有神经性痉挛的毛病，指头如同干枯的树枝，简历在他的手上就抖搂着。

老爷子带着老花镜看了许久，突然猛地把那两页纸给拍在了桌子上，弄出了很大的响声：“小子，过来！”我差点把口里的水给喷了出来。

老爷子干枯的手指头捣着纸上的一个地方忿忿地问：“你小子给我说说，什么叫‘百余次’？”

“嗯，‘百余次’是比较笼统模糊的说法，说明您在战争年代身经百战的光荣历程。”

“你小子是臊俺哩。有点墨水就笼统模糊上了，告诉你小子，我在一线直接作战也就三十六次。”

“哎哎，您老别生气哎。有些战斗您虽然没有直接在一线，但是侦察、制定作战计划、指挥，哪次也少不了您啊。”

“屁话！按你小子的说法，我还参与了神五上天哩。你不经历那些场面就看不见血腥。与牺牲相比，我要这虚名干啥哩？”

“……”

“就按我说的写吧。你们这些人呀！当心你自己把笔杆写断了。”

嘿嘿！我也叫豆腐给咯了一回牙。都是数字给惹的祸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