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立徵气节可表

欧阳立徵气节可表

欧阳立徵(1900—1984)是湖南浏阳名宿,谭嗣同、唐才常的老师欧阳中鹄的孙女,也是著名戏剧家欧阳予倩(原名欧阳立袁)的胞妹。欧阳立徵自幼好学上进。后毕业于湖南福湘女子中学,是浏阳有名的“才女”。

一九二三年,欧阳立徵与唐才常之子唐有壬结婚。欧阳立徵丰姿绰约,堪称佳丽。但唐有壬则恃才傲物,喜风流自赏,在中国银行任职期间,同事中有位女博士,竟然明知使君有妇,亦复委身相就;可是,碍于两人的社会地位和女方家庭的关系,只能陈仓暗度,不便做任何形式的正名定分。尤其是欧阳立徵的柔情蜜意,使得唐有壬也就不敢,甚至不忍有仳离之想。后来唐有壬在外交部次长任内,又结识一位湖南同乡的黄小姐;不过他也并没有冷落先前的那位女博士,于是每周周末,自南京开往上海的夜车头等卧车厢里,一定有唐次长在。唐有壬每次回上海,并不是直接回家,有时甚至不回家,而是去陪那位女博士。报人罗敦伟在《五十年回忆录》中也说:“当他担任中国银行经济研究室主任的时候,盛传有一位女经济学博士和他很好。后来又和一位湖南很有才气的某女士友爱。……某女士是一位最完美的女性,差不多可以说一般女子的短处,她都没有,而女性应有和可能有的长处,即用新旧观点去看,她都具备齐全,即以诗词一端而论,十分的有造就。”

据和唐家原有世谊的胡耐安说,欧阳立徵不只美于姿,而且慧于心;当唐有壬和女博士纠缠不已的时候,她从未对唐有壬表示过什么;果然,唐有壬“良心”发现,何况女博士那副“无盐”型姿态,仍然还是“家花”香艳。直待唐有壬和黄小姐到南京“同居”起来,每个周末,又全给女博士占住,这时欧阳立徵才向唐有壬发过几次恶狠狠的脾气。实在说来,黄的娇媚,堪和欧阳立徵的秀丽媲美而外,谈到诗文的造诣工夫,似乎较胜欧阳立徵一筹;至于女性的另一“妇德”,黄却不及欧阳立徵;而女博士,当然又另当别论了。

一九三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唐有壬于上海法租界住宅前被人暗杀,对于此事罗敦伟说:“他(唐有壬)的衷心是嫉恨日本军阀,尤其痛恶日本军阀的侵略行为,可是在那个时期,他不得不演扮一个亲日分子。在当时群情愤慨的气氛里,谁也不会体谅‘弱国无外交’的不易周章。加之其时的日本,正是军人跋扈最高潮的时期;何况还有许许多多难以言宣的政治恩怨和派系水火掺杂其间。因此深知内幕的人,将唐有壬的结局与杨永泰相提并论。所不幸的是他还背上‘亲日分子’的丑名,那次暗杀,外表看来还像是一次爱国行动哩!”

对于唐有壬被暗杀以迄抗战期间的经过,欧阳立徵在一九三九年五月二十日给军事委员会及行政院的呈文,有如下的陈述,云:“立徵自先夫为国事捐躯以来,寄迹沪滨,奉母课儿,以度凄凉之岁月。前年‘八?一三’战起,江湾首当其冲,蜗居毁于炮火。立徵感怀国难,泪竭神伤,遂患神经衰弱及失眠等症。尔时为老母及儿辈安全起见,举家绕道回湘。未几战局西移,湘省亦频惊风鹤。立徵个人虽不足惜,而高堂弱息,付托无人,何忍见其陷于锋镝。故又扶老携幼,转徙播越于飞机轰炸之下,初则移居九龙,继则转道来沪。返沪未久,惊魂甫定,忽睹汪精卫离渝赴越之报,不禁霍然而惊。立徵一介女流,对国事无置喙之余地,所不能已于言者,先夫在生之日,尝受知于蒋汪两公,以奉行国策,折冲樽俎,精神上备受刺激。每与立徵言:国事艰危至此,政府当前国策,必待最后关头始舍和平而言牺牲,吾辈外交官处境至艰,用心至苦,而局外人或不见谅;与其贻讥而无裨国事,曷若引退以早遂初衷。立徵辄加慰解,谓:当抱定国家至上主义,一时之毁誉不足萦怀,千载之是非终须大白。孰意先夫以勇于任事之一念,终以不见谅而献其微躯于国家。今者汪忽于抗战国策之下,中道乖离,妄倡和议。立徵恐因是而先夫之志不能大白,其不见谅于生前者,仍将不见谅于身后,用是绕室徙椅,夜不交睫。窃念先夫所居者国家之公职,非受一人之私意。倘先夫存于今日,必在最高当局之领导下,抗战建国之旗帜下,竭其股肱之力,继之以忠贞,一伸其报国之志,一吐其过去抑郁难宣之气。此立徵所敢断言者也。”

而欧阳立徵之所以要发这份电文,主要是汪精卫到沪不久,她家有天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此人她认识,是丈夫昔日的一位同事,几句寒暄之后,他说:“我是代表汪先生前来慰问你们的。汪先生十分关心你们,听说你们生活窘迫,想供给你们生活费,这里是我第一次带来的法币一千元,以后按时接济,汪先生如此念旧,你能想象得到吗?”欧阳立徵谢而未受,第二天,她便将这一千元法币交到了仍然设在“孤岛”上的亚尔培路中央银行,同时又电呈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及行政院,分别说明钱款的由来及捐款动机,云:“乃立徵正抱难言之隐痛,而事实忽有奇特之发展:日昨某君以汪命馈法币一千元,经立徵一再推卸,其人强委而去。在汪眷怀旧属,惠及妻孥,人非木石,宁不知感。然汪先生恐惧流言之日,立徵不当受其一介,以伤先夫之志,而增立徵无涯之戚。忆先夫饰终之际,承最高当局亲临致唁,殷殷以身后事垂询,高谊慈怀,存殁俱感。立徵以未亡人之身,对国家无所干求,惟祝抗战胜利,使我中华民族巍然屹立于世界,则先夫死亦瞑目。倘政府对先夫殉难事实,昭然晓示于国人,则立徵与儿辈有生之日,永为戴德之年,必以报国家者报我贤明之领袖也。除将馈金缴呈外,谨此电呈,敬希明察。欧阳立徵叩号(二十八年五月二十四日)。”

这封电文发出后不久,很快便接到当时行政院长孔祥熙的回电云:“大义不屈,至堪敬佩。……除将该款交国库并予明令嘉奖外,特电知照。”不久,行政院明令嘉奖也下来了,内容为:“故外交次长唐有壬之妻欧阳立徵出自名门,深明大义。坚却汪逆赠金不获,乃将所赠法币一千元悉数呈缴充作抗战经费。绍前徽于漆室,巾帼扬休;继遗志于泉台,藁砧含笑。核其行事,合予褒扬,宣诸国人,用资矜式。……”

此事虽然发生在孤岛上海,消息却早已不胫而走,欧阳立徵的高风亮节受到各方面的高度赞扬,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很快就传到抗战大后方。著名剧作家马彦祥根据此题材,编成一出时事话剧《海上春秋》,在重庆公演,主演者为上海剧艺社著名演员英茵。一九四〇年十二月十二日,著名南社诗人柳亚子从重庆寄了一首诗给欧阳立徵,诗曰:

浮云富贵已无求,天遗松筠劲节留。

张楚刘齐都愧死,一扁孤岛有春秋。

在这末季浇世,取予之间,具有如此见解的妇女,岂不难能而尤可贵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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