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文姬

蔡文姬（177—？），名琰，东汉陈留圉（河南杞县南）人，汉末著名文学家蔡邕的女儿。兴平年间，天下大乱，文姬被胡兵俘获，入匈奴十二年。建安十二年，曹操以金璧赎文姬归汉。她博学多才，通晓音律。其著作仅存诗三首，即《悲愤诗》五言和骚体各一首、《胡笳十八拍》一首。有人以为骚体《悲愤诗》非蔡琰所作。

悲愤诗

汉季失权柄⁽¹⁾，董卓乱天常⁽²⁾。志欲图篡弑，先害诸贤良。逼迫迁旧邦⁽³⁾，拥主以自强。海内兴义师⁽⁴⁾，欲共讨不祥。卓众来东下，金甲耀日光。平土人脆弱⁽⁵⁾，来兵皆胡羌。猎野围城邑⁽⁶⁾，所向悉破亡。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⁷⁾。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长驱西入关，迥路险且阻⁽⁸⁾。还顾邈冥冥⁽⁹⁾，肝脾为烂腐。所略有万计⁽¹⁰⁾，不得令屯聚⁽¹¹⁾。或有骨肉俱，欲言不敢语。失意几微间⁽¹²⁾，辄言“毙降虏⁽¹³⁾。要当以亭刃，我曹不活汝⁽¹⁴⁾”。岂敢惜性命，不堪其詈骂⁽¹⁵⁾。或便加棰杖，毒痛参并下。旦则号泣行，夜则悲吟坐。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彼苍者何辜⁽¹⁶⁾，乃遭此厄祸！

边荒与华异，人俗少义理⁽¹⁷⁾。处所多霜雪，胡风春夏起。翩翩吹我衣，肃肃入我耳⁽¹⁸⁾。感时念父母，哀叹无穷已。有客从外来，闻之常欢喜。迎问其消息，辄复非乡里⁽¹⁹⁾。邂逅徼时愿⁽²⁰⁾，骨肉来迎己。己得自解免，当复弃儿子。天属缀人心⁽²¹⁾，念别无会期。存亡永乖隔⁽²²⁾，不忍与之辞。儿前抱我颈，问母“欲何之⁽²³⁾？人言母当去，岂复有还时？阿母常仁恻⁽²⁴⁾，今何更不慈？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顾思！”见此崩五内⁽²⁵⁾，恍惚生狂痴⁽²⁶⁾。号泣手抚摩，当发复回疑⁽²⁷⁾。兼有同时辈，相送告离别。慕我独得归，哀叫声摧裂。马为立踟蹰⁽²⁸⁾，车为不转辙。观者皆歔欷⁽²⁹⁾，行路亦呜咽。

去去割情恋，遄征日遐迈⁽³⁰⁾。悠悠三千里，何时复交会⁽³¹⁾？念我出腹子，胸臆为摧败。既至家人尽，又复无中外⁽³²⁾。城郭为山林，庭宇生荆艾。白骨不知谁，纵横莫覆盖。出门无人声，豺狼号且吠。茕茕对孤景⁽³³⁾，怛咤糜肝肺⁽³⁴⁾。登高远眺望，魂神忽飞逝。奄若寿命尽⁽³⁵⁾，旁人相宽大⁽³⁶⁾。为复强视息⁽³⁷⁾，虽生何聊赖⁽³⁸⁾。托命于新人，竭心自勖厉⁽³⁹⁾。流离成鄙贱，常恐复捐废⁽⁴⁰⁾。人生几何时，怀忧终年岁。

【简释】

(1) 季：末。权柄：统治的权力。

(2) 董卓：汉末军阀，中平六年（189年），董卓废汉少帝刘辩为弘农王，次年杀弘农王，立陈留王刘协为汉献帝。天常：这里指朝廷纲纪。

(3) 旧邦：西汉故都长安。这里指董卓于初平元年（190年）焚洛阳宫室，迫逼君臣迁居长安。

(4) 义师：关东诸侯讨伐董卓的部队。

(5) 平土：指中原。

(6) 猎野：在郊区围猎，这里指对城乡的围攻。

(7) 相撑拒：互相支撑。

(8) 迥：远。

(9) 邈冥冥：邈远迷茫。

(10) 略：同“掠”。

(11) 此句是说被掳掠的妇女，不准她们聚集在一起。

(12) 失意：不合意。几微：微小。

(13) 辄：就。

(14) 要当：应当。亭刃：挨刀。这两句是说应当拿来砍一刀，我们不让你们活。

(15) 詈（lí）：骂。

(16) 苍者：天。

(17) 人俗：指匈奴的风俗。这句开始写居匈奴以后。

(18) 肃肃：风声。

(19) 辄复：往往。

(20) 邂逅（xiè hòu）：不期而遇。徼：徼幸。时愿：平时愿望。

(21) 天属：天然的亲属，这里指母子关系。缀：联系。

(22) 乖隔：隔离。

(23) 何之：到哪里去。

(24) 仁恻：仁慈。

(25) 五内：五脏。

(26) 恍惚：精神迷糊。生狂痴：生了狂痴病。

(27) 当发：临出发。回疑：迟疑。

(28) 蜘蹰（chí chú）：徘徊。

(29) 歔欷（xū xī）：悲泣声。

(30) 遄（chuán）：征急行。遐迈：远走。

(31) 交会：相会。

(32) 中外：中表近亲。中：指舅父的子女，为内兄弟。外：指姑母的子女，为外兄弟。

(33) 茕茕：孤独的样子。

(34) 怛咤（dá zhà）：悲痛呼喊。糜（mí）：烂。

(35) 奄：忽然。

(36) 宽大：宽慰。

(37) 视息：睁眼看，喘过气来。此句是说才勉强活下来。

(38) 聊赖：凭借。此句说勉强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39) 勖厉：勉励。

(40) 捐废：被遗弃。

这是我国诗史上文人创作的第一首自传体五言长篇叙事诗。全诗通过对自身悲惨遭遇的叙述，反映了战乱给人民带来的痛苦。全诗结构谨严，感情真挚，具有强烈的时代感，达到叙事与抒情高度融合的境界。有人把该诗与稍后的《孔雀东南飞》誉为我国诗史上叙事诗的双璧。附张玉谷七言绝句：“文姬才欲压文君，悲愤长篇洵大文。老杜固宗曹七步，瓣香可也及钗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