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手记

飞行手记

迎接我的是飞行教官丁天男。

我在来“老虎团”报到前,就听说过他的传奇故事。他是中国空军第一批“双学士”飞行员,不仅被派到俄罗斯联邦加加林空军军事学院留学过两年,还和俄罗斯当代最著名的飞行员之一普加乔夫在同一架飞机上飞过“眼镜蛇”机动!更奇妙的是,丁教官还是一位小有名气的军旅诗人。他常用笔名“天男”在各种报刊上发表从蓝天白云间采摘回来的诗篇。那些像浪漫云朵一样美丽动人的诗歌,不仅赢得了许多年轻飞行员的青睐,更赢得了那位戴近视眼镜、也喜欢写诗的女航医的崇拜。据说,她悄悄收集丁教官发表的诗歌,剪贴了厚厚一大本子。我临来“老虎团”报到前,还专门从当当网上邮购了一本丁教官的飞行散文集《飞天者》,想从中了解一些他飞行中的“内心世界”。

丁教官个头不高,眼睛不大,但给人以体操运动员般机敏的感觉。他有力地与我握手,笑着说:“欢迎你来‘老虎团’接受战术训练!以后的一个月时间,咱俩就朝夕相处啦!”

我抑制不住对他的崇敬心情,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当年他飞“眼镜蛇”机动的经历。

当我说出普加乔夫的名字时,丁教官问我:“你了解普加乔夫?”

我急忙说:“知道的呀,他是俄罗斯功勋试飞员,俄罗斯的飞行大英雄!”

“那你知道‘眼镜蛇’机动是怎么回事吗?”

我入伍当飞行员之前就是个“飞行迷”。为了展示我知道的飞行知识,便滔滔不绝地开始解释:“‘眼镜蛇’是一种非常态下的飞行,是一种过失速机动,主要用于……”

丁教官听后向我摆摆手,高兴地说:“没想到你讲的还很专业呀,咱们以后有时间再详细讨论‘眼镜蛇’机动吧!说不定我还会教你飞一次‘眼镜蛇’……”

我随丁教官走进飞行楼大厅,一座高大的雄鹰铜雕拦住了我的目光。雄鹰高扬的翅膀像两把乌黑锃亮的利剑直刺天空,而它那双回望中的犀利眼神,像已搜寻到了将要捕捉的猎物。鹰的整个身子正要从铜雕的底座上一跃而起,好像一架战斗机欲向地面俯冲攻击。

飞行楼一至三层是三个飞行大队的飞行员办公室兼宿舍,四楼是团领导办公室兼宿舍,五楼是飞行教室、飞行模拟器练习室,还有“飞参”判读室。丁教官回头看了我一眼,说:“这个‘飞参’判读室就是飞行员飞行回来后,专门解读飞机‘黑匣子’里各种数据的地方。你在天上飞了什么动作,飞得是不是标准,一判读‘黑匣子’记录下来的数据就清楚了。”“黑匣子”,随时随地记录飞机全部数据的“档案柜”,而且坚硬无比,不怕摔,不怕水,也不怕火。其实,“黑匣子”是因为长得面相太黑而被人们取的“绰号”,它也有自己的学名,叫“飞行参数记录仪”。

飞行教室的墙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飞行空域、空靶或地靶航线图,还有各种穿云实施方法、特殊情况处置示意图。画展中的每一幅作品上都标注着密密麻麻的飞行数据,有的画面上还贴着一架架小飞机。挂在投影屏幕旁边最醒目的一张图是飞机座舱图,彩色的,立体感很强,站在座舱图前就会有坐进飞机座舱里的感觉。丁教官说,这是由一位飞行员花费半个月业余时间手工绘制的,看上去非常漂亮吧?我一边点头说真漂亮,一边在心里再次发出对“老虎团”飞行员们的啧啧赞赏。

丁教官宣布:“从明天开始,你进入10天地面准备倒计时。你的飞行代号是002。”

“教官,那您的代号呢?”我好奇地问。“当然是001!”丁教官回答。

丁教官将一张印制清晰的黑白座舱轮廓图交给我,只说了句“你先看看”,转身就回宿舍取东西去了。

丁教官取来一张彩色的座舱图,放在我面前。我看着密密麻麻的仪表、电门、把手、开关、按钮、拉环、控制盒……面目陌生又似曾相识,一下子难以叫出它们的名字。座舱图的右侧列出三排字号很小的数字编号,每个编号旁边都写着一个或几个设备名称。飞行员只要看到这些设备的学名,便能知道它们的基本用途。有的设备因长相奇特,被飞行员们起了约定俗成的外号,比如“鸭嘴开关”“猫眼信号灯”“王八盒子”等等。也有的电门,掌管着好几项用电设备,比如,一个编号为33的电门后边,就密密麻麻写着“一表七灯五按钮”字样,说明这个电门分管了13项用电的设备内容。丁教官说:“这些座舱设备都是我以前交下的‘朋友’,现在介绍给你,也要变成你熟悉的好‘朋友’哟!”

我瞄了几眼座舱图,感到无从下手,不知道该先选择哪一项内容来交“朋友”。这时,我看了一眼数字最后一行的编号,竟然是“225”!一架飞机设计200多项座舱设备,让飞行员怎么操纵呢?若是再加上那些多用途的电门、开关,项目还不止这么多。飞机的座舱设备太复杂了!

丁教官把一沓印好的座舱轮廓图放到课桌上,让我用红蓝铅笔在各区域内填充设备形状。为了让我尽快进入状态,掌握画图要领,他说先示范画一张。他边画边向我讲解:“飞行员正前方这一片仪表叫中央仪表板,左边这两排电门叫左配电板,下边是左操纵台;座舱右侧与左侧基本是对称的,只是设备不同。”我数了一下被丁教官划分出来的红色条框总共12处,这些陌生的“地盘”我要在未来两天内全部占领。丁教官要求,我两天内要熟记这二百多项设备的名字,不能出现失误。

丁教官仿佛看出了我的为难情绪,拿过一张座舱轮廓图放在自己面前,向我下达口令:“计时,开始!”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开始用红蓝铅笔在纸上的框子里龙飞凤舞起来。3分20秒,丁教官把一张画好的座舱图推送到我面前。我把这张图与彩色的座舱图对照一遍后,一项不差!丁教官说,他还可以双手用粉笔在黑板上“左右开弓”画座舱图,速度比在纸上画得更快。

我打算从座舱左侧最小的那块“地盘”开始开垦,巩固一块,再开辟一块,逐渐扩大战果,最终取得全面胜利。

我白天画,晚上也画,第二天下午5分钟就能画完整张座舱图了。丁教官说,突破4分钟,即可过关。

当我画过120多张座舱图后,感觉座舱图就像印在脑子里一样,再画一张时只需3分50秒即可完战。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练习仅两天时间,就能这么快地画出一张内容不缺、位置准确的飞机座舱图了。

“地图作业是飞行员飞行前必须完成的一项工作。”丁教官一边将一张崭新的比例尺为1:1000000的航空军用地图展开,一边让我拿出准备好的向量尺、计风仪、红蓝铅笔。这样的航空军用地图我并不陌生,地图上不仅标有最高山峰的高度,还用等高线标有山腰各阶段的高度,其他诸如铁路、公路、河流、水库、村镇、岛屿,更是一应齐全。那些弯弯曲曲不规则的等高线和等深线,把一张军用地图渲染得格外神秘而丰富。

在同样图幅上,比例尺越大,地图所表示的范围越小,图内表示的内容越详细,精度越高;比例尺越小,地图上所表示的范围越大,反映的内容越简略,精确度越低。

我问丁教官,航空军用地图都用比例尺1:1000000的吗?丁教官说当然不是,如果飞低空课目,就要求飞行员在地图作业时更详细地研究地面障碍物分布情况,比如哪里有个小山包,山头是多高;哪里有高压线电塔或工厂高大的烟囱以及它们的高度?这些信息在地图测绘时都会详细标注出来。这种地图叫大比例尺地图。低空飞行中一般用比例尺1:500000的地图就够了,偶尔也会使用1:150000的。比例尺1:500000,就是指地图上1厘米代表地面5000米。

“地图作业主要是四个字:画、量、算、标。”丁教官在黑板上写下这几个大字后,还在每个字的后边又画出好几个长长的箭头,每个箭头都指向一句阐示性的话。我看着这四个被丁教官用彩色粉笔画过圈圈的大字,感觉从它们身上长出的箭头很像风筝迎风摆动的尾巴。

丁教官用手中的向量尺当教鞭点了点第一只“小风筝”,说:“画,就是画航线,或画空域位置。要画得规范,颜色不要搞错!”他一边用向量尺比画,一边讲“画”的要领。他让我在地图上先找出预设的航线地标位置,然后指着飞行速度为每小时800千米的转弯半径的圆圈,示范如何将地标套在正中间,再用红铅笔在圈的内侧均匀地画弧线。“这个红圈就是飞机以每小时800千米在地标上空盘旋时的航迹。”丁教官指着向量尺上的两排大小不等的空心圆圈接着说:“每个圈上方的红字代表飞行速度,右下方的红字代表转弯半径,周围一圈的黑字代表转弯角度所对应的飞行时间。”我拿起向量尺,仔细观看每个圈上的数字,从速度每小时600千米至900千米不等。

丁教官将如何用向量尺量航向、距离,如何根据量出的距离用计风仪计算应飞时间,如何在航线旁标注距离、时间、航向“三要素”,以及标注机场导航台位置和无线电方位线的方法等,不厌其烦地讲了一遍。我花了半个多小时向丁教官问清楚了导航台和无线电方位角是怎么回事。丁教官画了一张示意图,用一个“△”表示导航台位置,还在“△”头上画了两根“N”形状的“带电”的小辫子,用来表示导航台发射出来的电波。丁教官用向量尺一头压住导航台,一头压住航线上的一个地标,仔细对准两端的位置后,用红铅笔画了一段与航线交叉的线,然后又轻轻转动向量尺上端的方位刻度盘,读出这个地标的电台相对方位角是230°。也就是说,飞机沿预计航向到达这个地标上空时,座舱里的无线电罗盘指针应指在230°位置,以此可检查飞行航迹是否正常。

接下来,丁教官让我自己独立完成地图作业,规定时间是40分钟。“计时,开始!”丁教官把手表放在桌上,转脸望着窗外那片蓝得像水晶一样的天空。

我的一声“报告”把丁教官从深陷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他先看了一眼手表,时间36分钟,然后开始仔细检查我做完的地图作业,并不时颔首,最后在地图边界的空白处写下了一个“5”,还在下边重重地画了两条横杠。5分,是每个飞行员都努力追求的“优秀”。

丁教官将一本像《新华字典》样大小的蓝皮书交到我手里,并用激将的口吻说:“这本书中“特殊情况处置方法”一共有113种,你几天能背下来?”我看了看这个足有一拇指厚的蓝本本,反问了一句:“能给我几天时间?”“3天,只能给你3天,能行吗?”丁教官依然是激将的口气。“3天就3天!”为了能早一天在“老虎团”飞上天空,我必须在地面准备阶段争分夺秒。

当我翻开《歼击X型飞机飞行特殊情况处置》这本小书的目录时,感觉刚刚燃起的那朵自信的火苗被兜头泼了一瓢冷水。“飞机自动转入‘电操纵’处置”“力臂调节器故障”“调整片效应机构故障”“代偿服自动充氧”……这些夹杂在特殊情况中的陌生名词,简直就像两个特务在接头时嘀咕的一连串暗语,把我搞得一头雾水。我只好硬着头皮从“开车、起飞、着陆”逐项、逐条地背记。好在,有丁教官在为我讲解这些特殊情况,我提问他解答的问题远比这本小书里写下的内容要多。

在累得头昏脑涨时我不免在心里嘀咕,飞行中真的能遇到这么多特殊情况吗?用得着把它们像小和尚念经一样一条一条地背诵下来吗?丁教官仿佛猜透了我的心思,很严肃地强调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些特殊情况你可能一辈子也遇不上一条,倘若哪一天飞行中遇上了其中的某一条,你因不会处置或处置得不熟练犯了操纵错误,就可能造成机毁人亡!”丁教官末了又说:“飞行员最大的敌人是侥幸!”

丁教官给我讲述了自己飞行中遇到的一次特殊情况。那天,他驾单座机飞战术航行,飞机到达预定高度后,发现速度表指示越来越小,而飞机仍劲头十足地向前奔跑着。他想,可能是速度表故障吧,继续飞行,待观察一下情况变化再说。但他并没有意识到此时飞机已严重积冰,当观看左右炮口、机翼前缘和副油箱头部时,才忽然发现这些部位早已被裹上了一层厚厚的冰盔,若不及时采取措施,飞机继续在这个积冰的高度层长久飞行,最后可能连副翼、尾翼也被冰层冻住,使飞机失去操纵,酿成飞行灾难。他顿时感到紧张起来。一边请示塔台指挥员下降高度、增大速度,脱离积冰的高度层;一边间歇性地按下除冰按钮,用喷撒酒精的办法消除座舱风挡上的积冰。这时,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是积冰堵住了测量飞机动压大小的空速管,使速度表指示出现异常。他立即打开空速管加温电门——为即将堵死的空速管化冰。

机头前方那杆长枪似的家伙叫空速管,主要负责为座舱内的速度表、高度表、升降速度表等设备收集并传递动压、静压方面的“情报”,使这些仪表能准确地指示飞行时的数据。当然,空速管肩负的特殊任务还不仅仅是这些,它可是个责任重大的“大忙人”。

我问丁教官:“飞机怎么会在空中积冰呢?”丁教官指指我手里的蓝本本解释说:“若飞机在云中小速度飞行,外部气温在2℃至7℃时,飞机的突出部位首先就会出现积冰。”这使我忽然想起以前在航空网上看到过的一条信息,某国一架试飞中的预警机,因长时间在积冰层飞行,飞行员判断错误、处置不当,加之指挥员思想麻痹、指挥不力,导致了新机坠毁、多人遇难的惨案。

第三天吃完晚饭,丁教官在灯火通明的飞行教室里对我进行笔试。笔试比口答要容易些,当遇到一个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的问题时,还可以让笔尖在思考中停下脚步,通过广泛回忆和苦苦思索,也许还能寻找到那条“柳暗花明”的曲径。而空中遇到特殊情况时,则需要飞行员立即做出判断,迅速进行处置,且要求动作准确,不能失误。果然,笔试之后,丁教官临时决定增加口试。前两个问题是关于“失速螺旋”和“空中停车”,我回答得很流畅,丁教官很满意。第三个问题是“夜间跳伞注意事项”,我回答时就有点吭吭哧哧了。丁教官笑了,告诉我说:“这些注意事项的确不包含在蓝本子的113条里。但是,作为一名合格的飞行员,要学会触类旁通思考问题,把最复杂的危险情况力争事先都想到,因为飞行中瞬息万变的特殊情况远比这个小本本里写得复杂。”

第一次座舱实习,我就捅了个大娄子。

座舱实习前,因有了默画座舱图的基础,我已对座舱里的二百多个电门、开关、把手、按钮、仪表、信号……背得滚瓜烂熟,且随手就能指明它们分布在座舱里的位置。丁教官为让我牢记这些座舱设备的相互关联,还帮我编了一些简单易记的口诀。比如,座舱右侧玻璃盒里有上下两排电门,功能复杂,名字古怪,可丁教官用一句话就能说出上排5个电门的名称,而且顺序不会颠倒。这句口诀叫:“一灯二臂三爆四投五应急”。如果把它们的名字展开来说,仅“一灯”就包括“着陆灯、滑行灯及起落架放下标志灯”,而“五应急”则包括“应急投弹、投副油箱、投火箭发射器”。这两个电门若忘记打开,上述设备就全部“闹罢工”。

“歼击机的座舱空间都很狭窄,如果不把这些设备合并在一起,而是一项任务设立一个工作岗位,这13个岗位就要占据座舱不少的位置,那样座舱内将会更加拥挤不堪,甚至达到无缝插针的地步。”丁教官曾这样解释说。

在去机场的路上,我嘴里念念有词地背诵丁教官教我的口诀。但有的设备是编不出口诀的,只有靠死记硬背。

按照规定,飞行员进入飞机座舱必须穿飞行服、飞行靴。这些只有拉链没有扣子的飞行服,是为了防止飞行员将钥匙、衣服扣等“外来物”遗落在座舱里,在飞行中卡住操纵系统而发生危险。我在飞行楼里早早就将飞行服穿戴整齐,拉紧拉链,心里掠过几分激动。

到机场下车后,丁教官对我讲了许多进入座舱后的“不准”,比如不准扳动起落架红色保险销;不准触碰红色座椅弹射手柄;不准拉动红色布帘把手等等。凡是涂成红色的设备,触碰后都是危险的。

我终于登上飞机,跨进了座舱,心怦怦跳得厉害。

座舱内的味道充满了神秘的气息。我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把心情平稳下来,放缓语速,一字一句将口诀兑现在具体的座舱设备上。

我摸了摸丁教官几次提过的那个“管事”最多的电门—— “一表七灯五按钮”,它处于左座舱壁后配电板前数第二个位置。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小电门,竟然承担着这么多的责任。

我开始模拟开、关车动作,直到得心应手,准确无误。今天的座舱实习内容全部完成,效果不错。我的心情也像白云擦拭过的天空一样,感觉阳光格外灿烂。

反正还有剩余时间,那就提前熟悉一下军械设备吧!我先打开总电门,又打开军械电门,接着打开了“平显”,橘黄色的光环像一朵花一样盛开在我的眼前。我看了一眼那3个被涂成红色的装弹按钮保险盖,竟鬼使神差地把左手伸了过去。但我马上意识到,现在是通电状态,按下装弹按钮,炮弹就会上膛。于是,我伸出右手关闭了军械电门,想在断电状态下体会一次按下装弹按钮的滋味,确切地说,是想模仿一下那些英雄前辈在空战中曾经的潇洒动作。他们在空中装弹时的动作一定是迅速有力,充满了神圣感!

“咣当”一声巨响,把我吓了一跳!我按下装弹按钮的左手触电般缩了回来。

丁教官“噌”地蹿上了飞机,厉声大喝:“不要动!”说着,他伸手关闭了飞机总电门。这时,我才看见军械电门依然处于打开位置,而旁边的另一个电门却被我刚才关闭了。我关错了军械电门!

机务人员也赶过来了,迅速把“有病”的飞机推到安全地带,以防炮弹“走火”。

我心里懊悔极了,低头向丁教官承认自己的错误。当我说到自己关错电门,按下装弹按钮的思想动机时,丁教官居然哑然失笑,说:“想当空战中的英雄?别急,总有一天你会有机会参加空战的!”

回到飞行楼,我主动写了一份检讨,交给了丁教官。丁教官说:“飞行员都是在不断犯错误中被批出来的。没挨过批的飞行员,世界上一个也不会有!”但他又说:“飞行员不能犯严重的错误,那样会付出血的代价,甚至生命的代价!”

丁教官给我安排的模拟飞行时间是3小时。他补充说,你自己还可以利用中午或晚上休息时间“加厚”练习。说罢,把模拟器室的门钥匙递给了我。

当我第一次跨进那架没有机翼、没有尾翼,甚至没有机头的“飞机”时,心情还是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毕竟这家伙是个“活物”,而且不用像在飞机座舱里那样,担心触动那些红色设备。在模拟器上练习飞行,谁都可能遇到“机毁人亡”的灾难,只要重新启动一次,又可重返蓝天。那些从座舱图上“走”下来的各种仪表、信号灯,不仅能发出逼真的工作声音,还会“挤眉弄眼”地与我进行交流。这架永远也飞离不开地面的模拟机,座舱设备和飞机上的完全相同。只是,它的“飞行”是靠电动的。

在模拟机座舱后方,有一个开放式座舱,这两套指示系统是联动关系。座舱里的飞行员若操纵飞机上升,前后舱两个仪表就都指示上升,且数据分毫不差。后方仪表板前还放了一把折叠椅,是专供教官观察前舱飞行员的飞行情况的。此刻,丁教官就坐在后方的椅子上,观看我的一举一动。

我像真实飞行一样,按照程序逐一检查相关设备。检查座舱设备分为:进入座舱前检查、进入座舱后检查、开车前检查、滑出前检查、起飞前检查。飞行员每个阶段检查设备的内容都不一样,各有侧重。比如,滑出前检查是“四、四、四”检查法,即座舱左侧检查4项,前方检查4项,右侧检查4项,这12项内容中有任何一项若不在规定状态,就不允许滑出。

发动机的轰鸣声是模拟出来的,目的是让飞行员有身临其境的感觉。飞机开车成功,一切检查完毕,我报告:“002请示滑出!”我松开右手紧握的刹车手柄,加油门至转速每分钟7000转,使发动机增至规定的转速,可是飞机却并未向前滑动。我继续加大油门,发动机发出“嗷嗷”的尖啸叫声,飞机,仍然纹丝不动。

丁教官在后边发话了:“002,检查应急刹车手柄位置!”因我在“四、四、四”检查时看过一眼应急刹车手柄,没发现异常,我迅速找到位于中央仪表板上方的应急刹车手柄,发现此时它果然在“拉出”位置。当我用力“推回”这个红色手柄时,飞机“噌”地一下子蹿了出去。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应急刹车手柄被丁教官放置在了“工作状态”,尽管我松开正常刹车手柄,机轮仍处在应急刹车控制下,飞机当然就不能滑出去。我明白了丁教官的意图,他设下的这个“陷阱”,是在考验我能否及时发现情况,准确判明原因,果断处置。

飞机歪歪斜斜地在跑道上奔跑,不断出现偏转,我左右蹬舵不停地点刹车修正方向。一眨眼工夫,飞机滑跑速度迅速增加到每小时230千米,我急忙模拟转移视线到机头正前方,看好风挡与天地线关系位置,向后拉动驾驶杆,飞机的前轮“呼”地抬了起来。直到飞机起飞后收起起落架上升高度到100米以上,我才稍稍喘了一口气。

但刚才起飞抬前轮时的异常情况,委实把我吓了一跳。我没想到模拟机的电动操纵这么灵敏,“呼”的一声就把“机头”翘了起来!幸好我及时向前推了一下驾驶杆,稳住飞机上仰的惯性,不然就造成了“小速度离陆”的特殊情况。

飞行楼前有一块平整的水泥场地,四周围着一圈涂过蓝漆的矮矮的栏杆,栏杆上镶嵌着昂首飞翔的小飞机。场地外立着8块白底红字的牌子,上边用油漆写着醒目的“地面苦练 空中精飞”。场地足有3个篮球场那么大,地面上用五颜六色的颜料画出一幅地图,有山川、河流、城镇、海岸,还有用白瓷砖镶嵌进水泥地里的机场跑道。我和丁教官站在这幅巨大的地图上,把机场周围方圆300千米的主要地标尽收眼底。

我跟随丁教官编队飞进演练场时,脚步一直小心翼翼,生怕飞行靴踩脏了这幅色彩斑斓的美丽图画。我们各自手里拿着一架飞机模型,拉开架式,将要在这张地图上进行一场期待已久的带领性空战。

丁教官说,带领性空战要循序渐进,先分练几个战术动作,然后再合练,最后才能达到自由发挥的程度。

丁教官和我站成并肩位置,开始讲解“背向分合”战术动作的操纵要领和安全注意事项。两架编队飞机在同一高度、速度条件下,各自外转180°,都使用发动机最大推力,谁能先绕到对方尾后并占据有利攻击位置,就要看他压坡度快慢和拉杆形成载荷的大小了。“转弯半径越小,越会争取主动!”丁教官已把飞机的坡度压到60°以上,加满油门开始急转。我也迅速压坡度,并将飞机的坡度压到72°。这是飞机水平转弯的极限坡度!

丁教官回头望了我一眼,用微笑示意:“继续增大载荷!”我边拉杆使飞机尽快转弯,边想象如果空中实际飞行,飞机应该已经出现轻微抖动了。在极限坡度盘旋中,飞机像只陡立翅膀的苍鹰,耳边一定挟带着“呼呼”的风声。

我终于绕到丁教官飞机的身后,并提前减小坡度,准备逐渐形成尾随态势,为下一步攻击奠定基础。丁教官显然已看出了我心中的“小九九”,不露声色继续大坡度转弯,很快我们之间的主、被动态势发生了变化。本来是我即将占据主动位置,不成想丁教官转到180°并未减小坡度而是加速急转,少顷,他即抢占到了我尾后的有利位置!而此时,我再想重新增大坡度挽回主动态势已不可能。

丁教官停下来,分析我由主动变被动的原因,“你在刚刚看到胜利曙光时候就放松了警惕,所以,你败了!”丁教官接着具体解释,“在对手没有停止转弯前,一定不能抱有侥幸心理去提前占位,要在运动中不断寻找机会,直至最终牢牢咬住对方,并抓住对手减小坡度时两三秒钟的有利时机,立即攻击!”

下一个要演练的战术动作是S形急转弯。我紧跟在丁教官飞机身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动向,防止他“狡猾”地突然动作。我不能在起跑线上就让他把我打败。果然,丁教官还没有完成S形转弯的前半部分轨迹,就猛地压反坡度进入了后半部分的急转弯。如果,我尾随距离过近,他就可能把我逼到自己的机头前方,构成攻击态势;若我距离过远,他在完成后半部分S形转弯后继续急转,也有可能绕到我的尾后,对我构成威胁。但我牢记刚才他的警告,“不到最后时刻,决不放松警惕。”丁教官连续做了三个S形急转,既没把我甩掉,也没逼我冲前。我始终咬住他的机尾不放,占据着主动位置。

丁教官笑了,回头赞扬我:“002,干得好!”

“高手对决,比的就是谁先发现对手的失误。不要乐观暂时的优势,任何一个小小的失误都可能导致态势的逆转,产生的后果将是致命的危险。”丁教官停了下,又接着说:“胜负看似在空中,决战其实在地面。飞行员地面研究好各种战法,空中人机合一,才能实现先敌出手,出手即胜!”

今天是夏至。今天的日出时间是4点28分。按照作战条令要求,担负白天战斗值班的飞机必须在日出前30分钟完成各项准备。值班室有一只嗓门洪亮的马蹄闹钟,头天晚上值班参谋已将闹铃时间定在日出前一小时位置,以便准时叫醒飞行人员起床,保证检查飞机有充分的时间。

担负今天值班任务的是王参谋,一个很机灵的大学毕业生军官。当他在睡梦中被巨大的闹铃声惊醒后,马上跳下床去敲值班飞行员的门,并大声喊:“起床!检查飞机!”此时,停机坪上各种用于检查飞机的车辆设备已经到位,机务人员已将飞机身上穿着的绿色蒙布解开,两架担负战斗值班的飞机在灯光照耀下静悄悄地停放在黎明前的夜色中。王参谋把我和丁教官喊醒后转身像兔子一样“噌”地蹿回了自己的屋里,重新钻进被窝。但他绝不敢睡回笼觉,只是在床上懒一会儿。王参谋必须等飞行员检查飞机完毕,确无问题,才能向上级指挥所电话报告,并在值班日志上登记好飞机号、飞行员代号、准备好时间。按照作战值班规定,各类值班人员进入值班状态后是不准卧床休息的。他之所以敢这样违反规定,是因为天还没亮,至少还有半个小时的夜色做掩护。

夏至是日出最早的一天,也是我跟随丁教官参加战斗班的第一天。在王参谋敲响我们的房门之前,我已听到了停机坪上各种车辆行进的声音和机务人员为飞机充冷气的声音,这些声音虽然被窗帘过滤后剩下的很小,但已醒来的我依然能听得清清楚楚。我不是不想再多睡一会儿,而是因心情兴奋实在难以睡着。准确地说,我是一直在等待王参谋前来敲门,并静静地躺在床上,像放电影一样一遍遍默想着检查飞机的程序。我期望早一刻踏上停机坪、跨进飞机座舱,体味在夜色中为飞机通电的神秘与激动。而丁教官却心情坦然,细微的鼾声,均匀地从他的床头传来。

别看丁教官从睡梦中醒来得比我晚,当听到敲门声后,他仅用十几秒钟便穿好了飞行服,蹬上飞行靴,拎起飞行头盔就往外走。为追上丁教官,一只飞行靴的拉链还没顾得拉上,我就匆匆跨出了门口,一路小跑直奔停机坪。丁教官曾对我说过,一旦遇到战斗起飞,去停机坪的路上不能跑得太快,飞行员气喘吁吁跨进座舱后由于心情极不平静容易出现操作差错;但也不能太慢,超过规定时间没有报告“准备好”,就是严重的误时误事,飞行员轻则受到通报批评,情节严重的还会受到纪律处分。

我跟随丁教官奔向停机坪,虽然是小跑,但呼吸基本上还是像快走一样均匀。我们各自跨进飞机座舱。他是长机,停机位在左边;我是僚机,飞机停放在右边。机械师怕我因天黑踩空了梯架,一手扶稳梯子一手扶着我的身体。

在座舱里坐稳后,我扶正飞行头盔,插好无线电接头,打开飞机总电门,飞机的各种用电设备开始发出嗡嗡的和鸣声。飞机通电后发出的嗡鸣声与模拟器上的声音不同,它们各有自己的曲调。我在嗡嗡作响的奏鸣曲中开始检查各项座舱设备。此刻,座舱内的红色、绿色、橘黄色信号灯交替闪亮,显得格外刺眼而缭乱。我知道这些信号灯大都是可以通过旋转灯帽的方向来调节亮度的,但检查验收后的飞机是供白天执行作战任务使用的,所以,我只能眯着眼睛阻止部分刺眼的光芒而不能将它们调至“夜间位置”。

我在逐项检查电器设备时,特别注意检查飞机的“电操纵系统”,这是飞机的备用大脑中枢神经,一旦正常操纵失效,就要靠它把飞机从死神那里抢救回来;我还重点检查了“发动机供油系统”,它是飞机的血液和心脏;调试好无线电台和无线电全罗盘也很重要,它们一旦失灵,飞机就失去了耳朵和眼睛;而“军械系统”是必须检查的,导弹、火箭、火炮相当于战斗值班飞机的佩剑和飞镖,是攻击敌人的主要武器;最重要的仪表是地平仪,它是仪表之王,飞机的所有飞行姿态都要通过它反映给飞行员的眼睛,并依据它的指示操纵飞机。通电检查15分钟后,我用无线电向丁教官报告,同时也是检测无线电联络是否畅通:“001,002通电检查完毕!”“001明白!”丁教员回答后随即关闭电门,跨出座舱。回值班室的路上,我跟在丁教官身后问:“你发射过导弹吗?”“当然发射过啦。白天、夜间都发射过,而且是多次发射过。”丁教官轻描淡写地回答。

当我和丁教官走进值班室向王参谋说明检查飞机一切正常时,他已整齐地穿好军装,佩戴上值班臂章,端坐在电话机旁了。王参谋在值班日志上做完记录,抓起直达线电话向指挥所报告:“老虎团战斗值班双机二等准备完毕!”

丁教官向我介绍说,战斗值班分一等、二等、三等和后续值班状态,当由低等向高等值班状态转进时,都有严格的时间规定。我们平常在机场战斗值班室的值班为“二等战备值班状态”,即指飞机准备好并停放在规定位置;启动飞机使用的电瓶车到达飞机旁待命;飞行员的飞行服穿好,手枪、伞刀携带身上,并随时准备听候转入“一等”的电铃警报。

上午8点是指挥所与飞行员进行指挥协同的规定时间。

8点整,战斗值班室与指挥所间的直达线电话铃声准时响起。我和丁教官已经提前来到战术研究室的台桌前,摊开地图,准备接受指挥所的电话指令。

今天的协同内容与往日不同,不再是常规的出航、返航,天气变坏时穿云下降方法等内容,而是一次未知条件下的对抗空战。指挥所引导员介绍说,据侦察到的可靠情报,有两架敌机将于今天某时偷袭我方机场,敌机飞行高度、来袭方向和具体时间不明,上级命令老虎团适时出动两架值班飞机于距机场150千米外围拦截,破坏敌方来袭行动,力争将其歼灭在途中。战区指挥所明确规定,此次对抗空战不使用超视距导弹攻击,不使用机载和地面电子干扰设备,目的是锻炼双方飞行员在指挥所引导下搜索发现目标、近距空战的能力。很显然,这是一次由幕前和幕后两套指挥班子分别指挥的一次对抗性战斗行动,总导演部是战区指挥所。这种未知条件下的对抗空战,不仅检验敌我双方飞行员的技术和战术水平,也检验幕前幕后指挥班子的判断能力与指挥作战能力。我和丁教官的拦截编队由指挥所的幕前指挥班子指挥,而来袭的敌机则由幕后指挥班子指挥。

我俩认真记录着幕前指挥所下达的每一条战斗指令。指挥所设想了三套拦截方案:一是敌机从山区方向中、高空来袭;二是敌机从陆地较平坦地带低空来袭;三是敌机从海上超低空来袭。指挥所的判断是,考虑到第一种方案敌机飞行高度较高,极易被我方雷达发现目标,过早暴露行动意图,不太可能被敌人选择;第三种方案从海上来袭,虽然超低空飞行隐蔽性强,但海上长途奔袭风险系数太大,敌机也不大可能选择;而第二种方案即低空从陆地平坦地带来袭,既有利于敌机隐蔽,又避免了途中崇山峻岭或海上低云对飞行带来的影响,所以,指挥所的作战决心是:在陆地平缓地带设置拦截区域,歼敌于来袭途中。

经过反复研究,指挥所下达具体命令:我们双机起飞后,以中高度出航,到达拦截区域后再下降高度至500至1000米,如果地面引导雷达能“看到”我机,则以雷达引导为主;如因距离远或受盲区影响“看不到”我机,则以游弋巡逻的方式自主发现敌机。我和丁教官按照指挥所给定的4个坐标迅速进行地图作业,很快便画出了像一块橡皮大小的拦截空域。这是一个距机场150千米的长方形框子,正好位于山区和海岸线之间的平缓地带。如果敌机从我们设定的拦截空域穿过,航迹和空域边界线就是一个巨大的“中”字。我和丁教官相视一笑,各自在心中猜想这个“中”字有什么寓意,是“中埋伏”的“中”吗?

我和丁教官按照指挥所意图进一步细化协同战术动作,丁教官指着地图说:“如果我们搜索发现敌机比较早,我从尾后接敌攻击,你在侧上方掩护;如果发现敌机晚,我们就采取双机大角度拦射的方法同时攻击。”我问:“如果敌机提前发现我们攻击的意图怎么办?”丁教官果断地说:“那就冲向敌机,近距离格斗!”

敌机果真会从指挥所设想的方向来袭吗?我们无法知道幕后指挥班子究竟在做何打算。丁教官思忖了片刻,突然问我:“如果我们在拦截空域发现不了敌机怎么办?”我说:“一切听从指挥所的指挥,发现不了敌机,我们就按命令返航呗!”丁教官瞪了我一眼:“飞行员又不是机器人,不能只知道按指令完成机械动作,要开动脑筋,根据实际敌情,主动寻找战机,去完成任务!”然后,我们继续分析,如果敌机飞行员是两位经验丰富、训练有素的“老飞”,他们冒险从海上绕道以超低空的方式袭击我方机场,我们在拦截空域守株待兔不就扑空了吗?而飞机在海上超低空飞行,我方雷达是很难提前发现目标的。“这么复杂啊,那该怎么办?”我心里顿时没了主意。丁教官想了想,抓过向量尺又在海上画了一个长方形的拦截空域,说:“若在陆地拦截空域超过预定时间5分钟仍未发现敌机,我们就主动分开行动!我快速飞至海上空域搜索拦截可能来袭敌机,你继续留在原空域搜索。谁先发现敌机都要及时报告,主动进入攻击,后机进行增援!”

丁教官说,飞行员从走进战斗值班室那一刻起,就面对着各种“规定”的包围。这些规定基本都是出于在战斗转进时节省时间。当飞行员接到“二等”转“一等”命令后,将飞行装具全部穿戴整齐、跑到停机坪前、上飞机跨进座舱、接通飞机各种用电设备、向塔台指挥员报告“准备好”,这个过程不得超过3分钟。

首先让我感到新鲜的是装具摆放的规定。丁教官将氧气面罩、飞行头盔、衬帽、救生背心、飞行夹板、腿带、抗荷衣按顺序摆放在装具柜上,并要求我也这样摆好。而且,我还看见丁教官把飞行白手套特意用氧气面罩上的金属夹子夹好,我不解地问:“为什么要把飞行装具这样摊开摆放呢,还要用夹子夹住手套?”丁教官反问我:“你说应怎么放置这些装具?”我说:“将体积小的装具统统放进头盔里,一旦有情况,拎起头盔就走,既省时省事,还不容易落下东西。”丁教官没有反驳我的意见,而是让我把几种小装具按照自己的想法在头盔里放好,然后说:“现在我们做个试验,假如一等转进电铃拉响,咱看谁先穿戴好规定装具并到达飞机的座舱?”还没等丁教官说“开始”的话音落地,我便拎起头盔抱起抗荷衣和救生背心往门外跑,而丁教官却紧张有序地按照装具摆放顺序由后向前一项一项往身上穿戴,待把头盔扣上头顶后,才抓起氧气面罩往外跑,边跑边摘下氧气面罩夹子上的手套。当两只手套都戴在手上时,正好也跑到了飞机梯架旁。丁教官望了我一眼,迅捷踏上梯架、跨进了座舱。我虽然先于丁教官跑到飞机旁,因左手拎着头盔右手抱着抗荷衣和救生背心,在奔跑的路上根本无法去做别的事情。由于奔跑时匆忙,抗荷衣拉链和救生背心的肩带还缠绕在了一起,这就更耽误时间了。我终于将飞行装具全部穿戴完毕,但已超过了规定的3分钟。

除摆放飞行装具有规定外,还有飞行员中午休息时,除可以脱掉飞行靴外,身上的飞行服连同手枪、伞刀都是不能解下的。

我故意问丁教官:“飞行员若正在解手,突然一等转进怎么办?”对我问的这个问题,丁教官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他认真地说:“小解没有影响,中途只要停止‘唱歌’转身就跑,不会耽误太多的时间;若大解就要事先有所准备,你可以提前将救生背心穿好,把抗荷衣穿到半截位置,拉链不要全部拉紧,既不影响下蹲,也可弥补可能耽误的善后时间。但飞行头盔、氧气面罩必须摆放到卫生间的窗台上,跑回休息室去取根本来不及。”

在战斗值班室,飞行员连散步都要穿戴上飞行装具,而且是不能向飞机停放的反方向散步的,一旦听到一等转进的电铃声,再调头往回跑就会耽误时间。在休息室,飞行员若实在是“休息”得困倦了,就会带上飞行装具,拎着飞行头盔慢慢往停机坪方向走,若恰在此时听到转进的电铃声,只需神情自若地走向飞机就是了。

听丁教官说,以前飞行员因去停机坪散步还闹出过笑话。一天,两名飞行员午饭后去停机坪散步,他们穿戴整齐,手里拎着飞行头盔和氧气面罩,无意中被趴在窗口望天的一名机务新兵发现了,他顿时大喊:“飞行员一等转进了!”正在饭堂收拾碗筷的几名机务新兵听到喊声,赶紧放下餐具冲出门外,拔腿就往停机坪方向跑去。跑出屋外的机械师一时也摸不着头脑,虽然没有听到电铃响声,心中迟疑,却又怕万一真有情况而误时误事,便也加入到奔跑的队伍中。楼上的值班参谋在窗前发现机务人员自动“一等转进”,脑袋也有些发蒙,竟然下意识地要去拉响电铃,手刚举起又缩了回来,这时才清醒过来:不对呀,我才是一等转进的下令人!我都没接到指挥所的命令,他们这些人大呼小叫地往停机坪跑什么呢?值班参谋遂用双手握成喇叭对着人们高喊:“都回来吧,你们瞎跑什么呢!”机械师回头一看是作战参谋在喊,才把一帮新兵带了回来。后来,凡是有新兵值班时,机务干部都要对他们进行“电铃和信号弹才是转进的命令”的教育,避免再出现这种笑话。

战斗值班室门外不远处有棵大槐树,夏天热得厉害,飞行员和机务人员吃过午饭都喜欢坐在树下的水泥凳上侃大山。由于我的再三恳求,丁教官便绘声绘色地讲起了他与普加乔夫飞“眼镜蛇”的经历。

“‘眼镜蛇’可不是什么飞机都能飞的,当年只有像苏-27这样的三代机才能飞,而歼-7、歼-8这些二代机都不具备飞‘眼镜蛇’的能力。”他边讲边把左手当作飞机模型,比画出飞机的运行轨迹,而右手做着向后猛拉驾驶杆的动作。这是我第一次听丁教官详细讲解“眼镜蛇”机动的操纵要领、动态特征、战术意义,仿佛自己也坐在了苏-27的座舱里,心里充满着好奇。尤其是丁教官讲到他和普加乔夫在空中同机飞行的情景时,自豪的表情洋溢在脸上,像刚刚走下飞机的英雄。

我忍不住问:“只有苏-27能飞‘眼镜蛇’吗?”丁教官说:“当然不是!老普首次表演‘眼镜蛇’机动,是在1989年6月的巴黎航展上。后来,世界上一些先进的飞机也开始试飞‘眼镜蛇’机动。现在苏式战机系列中的苏-27、苏-30、苏-35、苏-37以及米格-29都可以飞‘眼镜蛇’机动,连美国的F-22和F-16AFTI技术验证机也可以飞。”丁教官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们国产的歼-10飞‘眼镜蛇’要比苏-27好得多!苏-27能把迎角飞到110°,我们的歼-10能飞到160°!”丁教官尽力把左手掌向上举起,手背都快向上“窝”到极限了。“看看,大约就是这样的角度!什么意思呢?就是说飞机发动机的尾喷口朝前飞,而机头则指向后方!”丁教官把实在向上“窝”不动的手掌停在空中,问我:“你说歼-10做‘眼镜蛇’达到最大迎角时的速度是多少?”我回答大概有每小时100千米吧!丁教官说:“是0!速度降低到几乎是每小时0千米!”

丁教官继续介绍说,当年老普飞这个动作时,是在机动过程中进行的。老普快速向后拉杆使机头上仰至110°至120°之间,形成短暂的机尾在前、机头向后的平飞状态,然后,飞机机头自动向前“平拍”,重新恢复到原来水平状态。整个“眼镜蛇”机动时间很短,仅4至5秒钟时间。在整个机动过程中,飞机的飞行高度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说起“眼镜蛇”机动,对老普却属于是个意外的收获。当时他在做大迎角飞行试验,为了测试飞机大迎角下的飞行能力,老普主动关闭了迎角限制器,要看看苏-27改变迎角时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当他拉杆使飞机迎角达到60°至80°时,没想到飞机居然仍能稳定地飞行!而对最大迎角仅有不足30°的二代飞机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老普在惊讶中突发奇想,如果我继续拉杆怎样?干脆将杆拉到底又会怎样?他决心一试!老普继续拉杆,飞机机头上仰很快,迅速达到了115°!老普看了一下空速表,发现速度由每小时400多千米在不到5秒钟内骤然降至每小时150千米,飞机依然平稳。

丁教官说他和普加乔夫飞“眼镜蛇”时,动作很简单,他按老普口令先将飞机速度调整到每小时425千米,然后保持飞机不带侧滑,迅速向后拉杆到底,并保持在这个位置上,飞机很快就进入了“眼镜蛇”机动。这时飞机载荷可达4G!当机头“平拍”下来时,飞机速度表的指针指在每小时125千米位置上,这对于一架25吨重的大型超音速战斗机来讲,该是多么让人惊叹不已。

“‘眼镜蛇’除了用于飞行表演,有没有实战意义?”丁教官自问。他把两只手当作两架飞机模型,一前一后进行“空战”,语气坚定地说:“在近距空战中,当我机蛇形转弯时发现后方较近距离的敌机时,适时使用‘眼镜蛇’机动快速减速,可使敌机‘冲’到前方去,我机由被动转为主动位置。”我听得有些兴奋,牢牢记住了丁教官讲解的这个战术动作。我甚至有一种特别想立即升空与敌作战的渴望。

我问丁教官:“如果敌机向我机发射导弹,我可以使用‘眼镜蛇’机动迅速改变姿态进行摆脱吗?” “当然可以啊!”丁教官肯定地说,“空中没有一成不变的战法,也没有固定套路的战术动作。高手过招,决定胜败的往往是抓住变化中的细节。要审时度势,灵活运用各种战法,才能克敌制胜。”

丁教官提醒说,“别以为掌握了‘眼镜蛇’机动这个‘一招鲜’,就牢牢握有了战胜敌人的‘撒手锏’。它只适合在小速度条件下使用,不是任何情况下都可以发挥作用的。”

上级指挥所与战斗值班室之间不仅有直达线电话,还有视频监控。尽管如此,我们还是经常遇到上级指挥所用一等转进的方式,对值班兵力的快速反应能力进行抽查检验。飞行员把这种战斗转进叫作“跑一等”。这个“跑”,在飞行员的心里是“空跑”的意思,并不是真的“狼来了”。

丁教官说:“飞行员真正做到常备不懈是很难的,常常会出现不知不觉就松懈了的现象。”他讲到自己有一次“跑一等”的经历,因遗忘氧气面罩而险些酿成大错。

那天中午,天热得要命,在战斗值班室门外担任警卫的战士,汗水把上身的迷彩服都浸透了。蹲在树荫下的警犬,伸着长长的舌头,拉风箱似的大口喘着粗气。机务人员围在大槐树下吃午饭时,不时用筷子从脸上往下刮汗,一串串汗珠噼里啪啦就落在地上。

机场正在组织飞行训练,丁教官飞完自己的任务后来到值班室,替换今天值班的飞行员去参加飞行训练。刚飞完战斗特技的丁教官非常疲惫,将飞行头盔和氧气面罩往茶几上一扔,仰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就满头大汗地睡着了。

丁教官刚睡着,突然战斗值班室的电铃大声呼叫起来。丁教官弹簧似的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蹬上飞行靴、抓起头盔就往楼下跑去。待他跑过烈日曝晒过的水泥停机坪,气喘吁吁地跨进座舱时,飞行头盔里的白衬帽早已湿透贴在了脸上。丁教官穿好降落伞、扣好安全带、打开各种电门,刚要按下无线电发射按钮向塔台报告“准备好”,忽然感觉鼻子和嘴上少了点什么——没戴氧气面罩!

怎么办?让机务人员返回休息室去取,等取来氧气面罩也超过规定时间3分钟了。丁教官当时想,既然来不及弥补所犯的错误,那就索性将错就错、铤而走险吧!丁教官硬着头皮向塔台报告:“071准备好!”071是丁教官当时的飞行代号。飞行员的代号是定期更换的。他报告完毕“准备好”,就有些后悔了。因为“准备好”就意味着他的飞机随时可以听令开车,并在3分钟内滑出、起飞,升空作战。如果,这次一等转进是空中真有敌情,丁教官的飞机就可能会被命令起飞,而空中没有氧气面罩该是多么可怕!缺氧,头昏,晕厥。这些情况随时都可能发生!

丁教官头上的汗出得更多了。幸好塔台指挥员并没有向丁教官下达“开车”的口令,几分钟后,值班参谋接到上级指挥所命令:解除一等,恢复二等值班状态。

此时,已是下午1点半钟,我和丁教官正要收起摆放在树荫下的飞行装具,乘着侃完大山的余兴回屋休息,突然从值班参谋值班室的窗口传出来一阵“呜——”的电话铃声,这种不同于普通电话铃的响声,正是专用线电话的声音。紧接着便传来值班参谋接电话的声音:“我是老虎团战斗值班室王参谋!明白,双机转一等!”旋即,值班室的电铃声响作一片。

我和丁教官一下子从水泥凳上蹿了起来,一边穿戴飞行装具,心里一边猜想,这回该是真的“狼来了”吧!

果然,值班室王参谋从窗口探出身来,对着天空举起信号枪,“砰”的一声发射了一颗绿色信号弹。这颗绿色信号弹是告诉飞行员和全场人员,今天的战斗起飞采用无线电静默方式。

十一

无线电静默是指飞行员与塔台、指挥所之间不使用无线通话的方式交换信息,而是依靠其他手段传递指令,完成战斗起飞和接敌,目的是最大限度地避免敌人侦听,从而达到出其不意、克敌制胜的战术目的。

我们向值班参谋的窗口望了一眼,果然,王参谋正在窗口晃动一面蓝色信号旗。晃旗的颜色和方式不同,寓意也不同。王参谋将旗子在空中不停地顺时针画大圈,这是在传达指挥所的指令,让我们双机立即“开车”!丁教官将头转向我,右手拇指向我举起,我也迅速将左手拇指向他举起。丁教官的意思是:“我准备好了,你呢?”我的意思是:“我也准备好了!”我们随即启动发动机,两架飞机同时发出沉闷的低吼。仅用50秒钟,双机均一次启动成功。我和丁教官一样,放下襟翼后一边活动减速板,一边前后左右活动驾驶杆,以检查飞机操纵系统是否工作正常。从飞机外部看,飞机不停地摆动水平尾翼,就像两只猛虎摇着尾巴正欲一跃而起。

关闭座舱盖。机务人员取下轮挡后迅速离去。机务指挥官手举蓝旗和机组人员整齐地站在飞机正前方的停机坪上。此时,王参谋正向停机坪方向左右水平晃动蓝色信号旗,机务指挥官手中的蓝旗立即水平指向飞机滑出的方向。

丁教官曾说过,很早以前,机场出现过一次旗语使用错误而导致误时误事的“事件”,受到上级指挥所的通报批评。后来,上级为机场各联络点配备了对讲机,作为辅助手段,以弥补旗语指挥中可能出现的失误。丁教官说:“对讲机也不是万能的。如果飞机发动机已经启动,作战参谋用对讲机向停机坪下达指令,机务指挥官根本就听不见。一部小小对讲机发出的微弱声音,在发动机震耳欲聋的强大声浪面前还不如一只蚊子的叫声!”

在飞行员开车完毕,等待允许飞机滑出的指令时,大家突然发现值班参谋的窗口探出一面红色信号旗在左右水平晃动。机务指挥官顿时愣住了,红旗是表示“禁止”,难道是上级指挥所有新的命令“不要飞机滑出”?可旗子分明是在左右水平晃动,表达的是“允许滑出”的意思。旗语规定,红旗交叉挥动才是“禁止飞机滑出”。究竟是值班参谋拿错了旗子的颜色,还是打错了旗语的动作?机务指挥官不敢擅自允许飞机滑出,又不能继续等待,以免贻误战机。于是他灵机一动,将左手的红旗与右手的蓝旗同时高高举起,朝着值班室方向一起挥舞,那意思是“你打的旗语是怎么回事啊”,值班参谋见此情景,开始有点发蒙,随即便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忙乱中拿错了信号旗的颜色。他马上改换成蓝色信号旗,拼命地左右摇动,意思是:“飞机快点滑出啊!不然来不及了!”

丁教官观察了一下我的飞机,大概是唯恐我有什么疏漏。我向他点了点头,意思是“放心吧,没问题!”当丁教官的飞机滑过我的机头正前方时,我立即松开刹车手柄,飞机像影子一样以密集队形跟随丁教官滑向跑道。

塔台指挥员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下达起飞口令。我从飞行头盔的耳机里除了能听到轻微的无线电杂音外,其余什么也听不到。采用无线电静默方式战斗起飞,即使我方机场的战斗气氛已经热火朝天,空中窃取到我机无线电频率的敌人也依然不会有丝毫察觉。这样,就为我机出其不意地升空作战赢得了时间,也为闪电式地攻击敌人创造了机会。

塔台上的蓝色信号旗已向我们下达了起飞的口令。两架飞机像两支离弦的银箭,闪过两道白光,呼啸着直指蓝色的天空。

十二

丁教官在协同时专门强调,战斗起飞或执行重要任务时,要做好暗语指挥的思想准备。我把飞行夹板里的暗语逐条看了一遍,已有了初步的印象,但尚不能够完全背诵下来。丁教官提示说,一旦记不住暗语的含意,就低头扫一眼绑在左腿上的飞行夹板。

飞行夹板是用有机玻璃制成的,多层,每层都装有各种飞行数据,最后一层装的是“通信密码”,就是在这张表格里,填满了指挥暗语。飞行员向地面指挥员报告或地面指挥员向空中飞行员下达指令时,使用的暗语均是由上级下发的,这些暗语要定期进行更换。

我和丁教官起飞后,一直保持无线电静默方式出航。今天空中能见度很好,机翼左侧的山峦像一群奔腾的野马,从远方向海边呼啸驰来;机翼右侧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如铺开的一匹巨大无比的蓝色绸缎,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幽静的光泽。我们的飞机飞行在山与海之间的平坦地带,在高度3000米后改为平飞,以每小时800千米的速度飞向预定的拦截空域。空中静极了,两架银光闪闪的飞机从云朵旁划过,像在播放一段无声电影。

突然,我在耳机里听到指挥所向丁教官下令:“001长剑!”

丁教官的语气很沉稳,仿佛在压低声音回答:“001明白!长剑。”丁教官遂向我下令:“002,长剑!”那意思是说,现在是暗语指挥,指挥员已经命令我们开“加力”快速飞向拦截战空域!我并没有低头扫视飞行夹板,因我对“长剑”后边的注解还有印象。我下意识地向丁教官点了点头,其实,在150米的疏开队形下,丁教官根本不会看见我点头的动作和表情。我也仿效丁教官沉稳的声音回答:“002明白!”

飞机打开“加力”后,推力突然增大,我的身体由于惯性向后方微微仰了一下。我看见丁教官飞机尾部喷出一条蓝色的火舌,这是开“加力”后发动机燃烧时的火焰。飞机顿时劲头十足地加速前进。飞机发动机共有四种工作状态:空中飞行时,一般处在小于额定状态或额定状态;带副油箱起飞时,飞机重量增大,使用“最大”状态;特殊时机,如战斗起飞或空中快速爬升时才使用“加力”状态。

指挥所下令:“001,天河70!”丁教官迅速回答:“明白!”可我一时想不起来“天河”是什么意思,是航向?还是高度?抑或是速度?我翻开夹板最后一层,刚扫了一眼,目光立刻收了回来。我竟把暗语表格的方向插颠倒了,那些倒置的字我一时也辨不清楚。我必须集中精力操纵飞机与长机编队,顾不上立即纠正自己马虎大意犯下的错误。何况,在空中全身披挂飞行装具的情况下,我想用戴着手套的左手掏出一张小卡片是多么地困难,而握驾驶杆的右手是一刻也不能离开自己工作岗位的。我只能抱定一个念头,不管是否听懂指挥所的暗语,只要跟着长机走,就没错。我扫了一眼座舱仪表,高度迅速增至7000米,速度每小时900千米。我们已到达拦截空域。丁教官把飞改为平飞。哦,原来“天河”是高度的意思,“70”(拐洞)是7000米的意思。

指挥所为什么让我们上升高度、增大速度,谁也不能在无线电里去用明语询问,但从突然改变高度的迹象分析,指挥所很可能已发现敌机从中空来袭的意图了。看样子,我们预先设想的敌机从低空来袭的作战方案落空了。敌机为什么要在中高空来袭呢?这样明目张胆地暴露目标,就不担心我机在中途把他们“干掉”?

我们以“水平8字”的飞行方法在高空搜索。我也趁此刻不太忙乱,快速调整了暗语卡片的方向。五分钟后,果然指挥所向丁教官下令:“001,庄河280,明阳35!”我扫一眼已纠正过来的暗语表,立即明白了指挥所的意思:敌机在280°方位,距我机35千米。我和丁教官同时在指挥所通报的方向看见了一条像教鞭一样长短的白线,那是飞机尾后喷出的白色烟带。看来,敌机不仅选择在高空来袭,而且还麻痹大意地飞在了拉烟层的高度里!这样,就更利于我们提前发现目标,早做攻击准备了。丁教官向指挥所大声用暗语报告发现了目标:“001明灯!”

按照地面协同的攻击方法,我迅速上升高度500米,占据有利掩护位置。丁教官转弯抢占尾后攻击位置。正当我们即将“咬”住敌机的时候,敌机突然压坡度回转。就在此时,我和丁教官惊讶地发现,我们“咬”住的只是一架拉烟的敌机!难道敌人改为只出动一架飞机来袭击我们的机场?还没等我想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听到丁教官在无线电里大声向我用明语命令:“002,分开!你攻击,我脱离!”情急之下,丁教官也顾不上用暗语下达口令了。

丁教官一个半扣式急转弯下降,掉头向海上飞去。我这时才恍然醒悟,丁教官一定是断定这架在高空故意拉烟暴露目标的敌机仅仅是诱饵,而且还故意从海岸的反方向来袭,让我们搜索、拦截目标时正好背向大海,而此时,海上发生的一切情况均不在我们搜索的范围之内。试想,在趁我们与诱饵敌机纠缠在一起之际,若一架敌机从海上超低空来袭我机场,必然轻松得手。若果真这样,我们双机只与这架诱饵敌机纠缠在一起进行空战,即使完全有可能将其击落,没有拦截住偷袭机场的敌机,让其达到了战斗目的。

丁教官边向海上预定的空域做大角度俯冲,边改用明语向指挥所报告敌人的偷袭“阴谋”。指挥所随即同意了丁教官的行动。我的任务也很明确,就是死死缠住这条“诱饵”,并力争把它“吃”掉。即使“吃”不掉,也决不让他去追赶丁教官的飞机。

我加满油门向敌机冲过去。

按照指挥所规定,本次对抗空战不使用导弹超视距攻击。我决定再次开“加力”,尽快增速接近敌机,创造近距攻击的条件。飞行速度很快达到每小时1000千米!敌机尾后的白烟由一根教鞭渐渐变成了一条飘动的哈达,并在继续加长。敌机越来越近了。

我与敌机保持大约1000米的间隔,准备达到射击距离后,突然转向敌机进行拦截射击。我检查“平显”瞄准光环,一切工作正常。敌机终于进入我期望的距离范围,我压坡度转向它,并提前30°改为平飞,放下减速板,调整攻击速度。

拦截射击是提高首攻命中的一种战术手段。第一次进入拦截攻击时,我并没有感到敌机的运动角速度过大。我一边调整高度差,将光环的下缘置于敌机运动线的前上方,一边收起减速板,平衡好飞机,力争以较大的进入角和正速度差对敌机进行扫射,并期望能“首枪命中”。

随着与敌机的距离越来越近,我感到双机间的相对运动速度越来越大,甚至有钻向敌机腹部的趋势,但我并不想放弃这次攻击机会,仍硬着头皮向敌机冲去。还没等我瞄准射击,飞机已冲到了敌机腹下。我猛地抬头观察敌机,一道黑影从头顶迅速闪过。我立即压杆蹬舵顺航向,但飞机早已冲过了敌机的航迹线。我首战失利。

敌机开始转弯并加速下降高度。想“逃跑”?还是在耍花招?我顾不得多想,急忙回转进入第二个回合的拦射。

随着“前置点”迅速抵近,我发现敌机正以略低于我机的高度、带大交叉角像条白鲸一样冲过来了。我来不及改平坡度,猛地拉杆使机头仰了起来!此时,敌机飞行员立即回转,将我置于前上方位置,对我“咬尾”成功!

我决定做极限坡度转弯下降,向海上飞去。这样既可能摆脱敌机,又可以对丁教官进行增援。敌机主动放弃对我的“咬尾”,一推机头径直向海上俯冲而去。敌人的战术目的越来越明显了,想用一架飞机诱导我两架飞机转移视线,并死死缠住我们,而海上才是他们来袭的真实方向,那里一定会出现一架偷袭我机场的超低空敌机!

飞机上的副油箱是飞机随身携带的空中小型加油站。我的飞机上有三个副油箱,两个悬挂在左右机翼下方,一个安装在机身腹部。飞机不悬挂副油箱时,在同样的悬挂架上可以挂相应重量的炸弹。敌人袭击我方机场的飞机,在机翼和机身下一定悬挂着沉甸甸的炸弹。

我在拦截射击时与充当诱饵的这架敌机擦肩而过,分明看见它的机翼下有悬挂物,但究竟是副油箱,还是炸弹,由于相对运动速度太大,我来不及看清楚。如果这架飞机侥幸未被我和丁教官中途发现,冲过拦截空域的封锁,直奔我机场实施突袭,它携带的炸弹就会派上大用场;假设这架飞机只是悬挂的副油箱,即使飞临我机场上空,也只能用仅有的机炮对地射击,对机场造成的破坏程度必将大大减弱。

敌机现在将机头对向大海,这说明它没有携带用于袭击我方机场的炸弹,而是要去为真正带炸弹的海上飞机“解围”。眼看敌机从我机翼下方穿过,我立即做出一个“半扣式”俯冲,拼力追击敌机。我检查一下速度,已达每小时950千米,此时,机头上仰力矩很大,我右手用力向前顶住驾驶杆,并使用调整片效应机构尽量减轻推杆力。飞机像一头发疯了的野牛,我必须让它低头朝着大海的方向奔跑。

我死死盯住远方那个“小黑点”,不让它跑掉。但我感到与敌机的距离缩小得并不像期望的那么快,这说明我们两架飞机间的速度差并不大。看来,敌机也在加速向海上飞行。我决计投掉副油箱,使飞机继续加速,以最短的时间追赶上敌机。

副油箱投放由两套系统控制,一套是打开“投弹/投副油箱”电门,将“投放方案选择开关”扳到“全投”位置,再压下驾驶杆上的“射击投弹按钮”,三只副油箱才可全部投掉。但时间来不及让我做出如此烦琐的操作,我决定选择“应急投放”方式,即打开座舱左上方的红色保险盖,直接按下“应急投弹/投副油箱”按钮。

我扫了一眼军械仪表板上的副油箱油尽信号灯,这两只像绿色猫眼似的信号灯还没有亮,表明副油箱里的油量尚未耗尽。我听丁教官说过,以前飞行训练时,有一名飞行员误投副油箱,将两只各装760升航空煤油的副油箱投落在了一座长满松树的山包,引起了一场大火。我望了一眼机翼下的大海,果断打开红色保险盖,按下了这个黑色的按钮。

飞机的身体顿时感到轻便了许多。我加大油门增速,轻装上阵,冲向敌机。我得意地遐想,投掉副油箱后,我机再做快速机动时,最大载荷可达8G,而带副油箱的敌机最大载荷只能达到5 G。我与其近距格斗,凭借着优越的机动性,定会把它打败。

正当我即将追上敌机成功“咬尾”的时候,没想到它竟会向大海的反方向上转弯。我看了一下机翼下的位置,我们正处在海岸线的上空。我一边跟随转弯,一边快速判断敌机意图,思索对策。难道敌机不去海上增援、掩护那架带炸弹的飞机了?它为什么要转向陆地飞行?难道没带炸弹也要去“恐吓”我方机场?

此时,太阳就在我的右上方,这样边上升、边转弯,迟早会造成我与敌机、太阳三点成一线的结局。这种情况一旦出现,在刺眼的阳光下,我便睁不开眼睛,无法保持正常的“咬尾”跟踪,即使我放下头盔上的墨绿色风镜,观察敌机时也只可隐约看见一个黑影。

果然,敌机直接正对着太阳飞去。我不敢加大油门靠近敌机,太阳光已经非常刺眼,我已渐渐看不清敌机的轮廓了,只好左右摆头,企图稍微错开自己眼睛与敌机、太阳的角度。可惜,飞机座舱的空间太小了,即使有足够大的空间,我的脖子也没有足够的长度。我清楚,靠这样小幅度摆动头部的办法,根本起不到避开阳光的作用。在这种情况下,别说攻击敌机,只要不与敌机相撞就是万幸。

我只好向右侧转弯,与敌机取出一定间隔,放弃即将构成的“咬尾”攻击态势。

就在我取出间隔、调整占位、准备回转进行再次拦截射击阶段,敌机突然一个大坡度左转对向我机场方向飞去。我立即压反坡度回转尾随敌机转弯。突然,我发现敌机左右机翼下方有两只鸡蛋一样的黑影向外侧翻滚下坠。不好,敌人也投掉了副油箱!看来,敌机也要轻装上阵,欲与我进行近距缠斗了。

事实上,我估计错了敌人的意图。敌机不仅没有调转机头与我格斗,而是打开“加力”,尾部喷出两股黑色的烟圈,拖着两道火光向我机场方向拼命奔去。我一边打开“加力”穷追不舍缠住敌机,一边判断敌人这番举动的真实动机。少顷,我恍然大悟,刚才敌机投下的只是两侧机翼上悬挂的副油箱,并没有投下机身腹部的那只大个头的“副油箱”啊!莫非那只“副油箱”不是副油箱,而是货真价实的炸弹?若果真是炸弹,仅这一架敌机突袭我方机场成功,即可宣告我方战斗失败。

毫无疑问,敌机机身腹部悬挂的正是炸弹。不然,敌机不会奔命飞向我方机场,更不会抱着这只没有用途的副油箱飞行,而使飞机机动性能大大降低。

敌机下了三步棋:先是利用“进太阳”的招数企图甩掉我的“咬尾”;再用投掉机翼副油箱的“遮眼法”来掩盖其携带炸弹的真相;最后利用我求胜心切、创造瞄准攻击条件之机,突然调转方向窜入我方机场,实施突击,达成最终的战斗目的。

十三

丁教官独自向海上空域俯冲而去,他盼望能尽早发现那架偷袭的敌机,而将其歼灭在茫茫大海之上。我在心里暗暗为丁教官竖起了大拇指,越发佩服他对敌情的准确判断和机智果敢。

丁教官下降到高度1000米时将飞机改为平飞。他判断,敌机应该还没有进入海上拦截空域。理由很简单,钓鱼者一定会把诱饵抛在前边,而把尖利、阴险的鱼钩隐藏在后边。这架还没到来的敌机,就是他要斩断的那只隐蔽的“鱼钩”。

丁教官仍然采用“水平8字”的方法搜索目标。由于敌机来袭时高度太低,地面雷达无法搜索到目标,丁教官只能靠目视搜索、拦截。用“水平8字”的方法搜索目标,最大好处是搜索范围大、不留死角。由于飞机是水平状态飞行,操纵动作简单,牵扯精力少,丁教官可以把更多的精力分配在搜索目标上。

终于,丁教官在深海方向发现了一个移动的“小黑点”,偶尔在阳光的照射下,还能看见一束反射过来的微弱光芒。丁教官立刻判断一定是敌机来了,随即调转机头向“小黑点”方向飞去,一边下降高度,一边调整与敌机的相对位置,待距离达到射击范围时,实施首次拦截射击。

因敌机和我机是由幕前幕后两个指挥班子指挥引导,敌我之间分别使用两个无线电波道,相互听不到对方的口令。如果不出意外,充当诱饵的敌机飞行员一定早已向幕后指挥所和带炸弹实施主攻的飞机进行了通风报信。丁教官飞向海上拦截的行动,敌方已经知晓,果然选择在紧贴海面的超低空高度飞行。丁教官已将高度下降到高度100米,将瞄准光环对向敌机运动的前上方,距离在不断缩小,射击条件即将构成。

丁教官决计在敌机即将进入射击范围之前开始射击。他迅速心算瞄准点位置,把瞄准光环有意向上增大一个角度,以修正因距离过远炮弹弹道下坠的误差。飞机快速向敌机接近,丁教官的右手食指已放下扳机,只待瞄准点稳定,随时准备击发。但是,丁教官的战术意图还没有来得及实现,敌机突然上升高度,开始做蛇形机动飞行。海面上空偶尔飘着几片并不抱团儿的云朵,稀稀拉拉地撒向天空,敌机瞅准这个机会像泥鳅一样朝着软绵绵的云朵钻去。丁教官只好放弃射击,急转弯改变方向,继续追踪时隐时现的敌机。眼看着敌机就要飞越海岸线,距离我方机场越来越近,如果此时不把它干掉,一旦飞到陆地上后,在障碍物的掩护下,我机就更难以对敌机攻击了。

终于,前方没有了云朵,敌机失去了掩护,晴空下,敌机既要躲闪丁教官在尾后的攻击,又要尽快接近我方机场,只好重新又下降到高度50米的超低空飞行。敌机飞行员心里清楚,对这样低的目标攻击,攻击机是不敢从上方大角度进入的,因为攻击机在俯冲过程中既要完成射击,又要掌握好退出俯冲时机,一不小心飞机的运动轨迹就会“画”到海平面底下去。即使我机以小角度俯冲进入攻击,下降率也有近40米,在高度50米时若未改平飞,只需1.25秒飞机即可钻入海水里。

丁教官平衡好飞机,使机头略有上仰的趋势,目的是防止攻击时精力过于集中,飞机悄悄下降高度发生危险。在这样低的高度,丁教官居然打开“加力”,使飞机迅速增速,决心在进入海岸线之前追上敌机。他早已将瞄准光环套住敌机,只等进入有效射击距离,即可开火。敌机在丁教官的光环内由一只苍蝇大小逐渐长大到一只蝉,很快又长大成一只麻雀,待长大到一只乌鸦时机翼就可充满光环,最佳射击的距离就到了。在尾随攻击中,只要丁教官光环里的中心光点瞄在敌机座舱上方,一个连射,必将敌机打得空中开花!但丁教官心里着急,担心敌机再耍什么新花招,而错过射击机会。于是,他决定提前开火。丁教官将光环里的中心光点瞄在敌机上方,扣下射击扳机,一个连射足足用了2秒多钟!由于射击距离远,刚才能否击中敌机,丁教官并无太大把握。受惊吓的敌机立即转弯,加大油门向靠近海岸线的一座小岛飞去。这座小岛距海岸线只有3000米,距我方机场跑道头仅6000米。丁教官虽心急如焚,但又必须要求自己沉着冷静,再一次寻找攻击的机会。

敌机仿佛又在下降高度。丁教官望了一眼机翼下的海面,汹涌的浪花一次次跳起来想咬住飞机翘起的翼尖。丁教官和敌机仿佛都处在由海水围成的巨大盆地里,四周都是惊心动魄的深蓝色水墙,他开始下降高度。

前方的小岛越来越近。这个小岛,丁教官非常熟悉,它的东侧是陡峭的悬崖,西侧是平缓的丘陵地。敌机正对着悬崖飞去,而且高度比悬崖还低!丁教官惊愕,敌机飞行员难道不要命了?但同时,丁教官心里又暗暗佩服他精湛的超低空飞行技术,在海上能飞到15至20米高度的飞行员,应该是位“金头盔”飞行员。

敌机的机翼即将擦过黑色的悬崖峭壁,飞行员突然压大坡度,使飞机机翼瞬间“立”了起来!这一惊险举动让丁教官大吃一惊,高度这么低,敢让机翼这样“立”起来的飞行员该拥有多么精湛的技术和过硬的心理素质!而且离峭壁这么近,一旦操纵飞机有稍微的失误,必是在一团火光中机毁人亡。丁教官立即也压坡度与悬崖擦肩而过。

就在敌机机翼“立”起来的瞬间,转弯中的敌机一下子钻进了丁教官的瞄准光环里。套住他,开火!丁教官又一个连射!敌机飞行员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灰心丧气地上升高度,继续飞向我方机场。

敌机以高度500米越过了海岸线,将机头对向我方机场跑道,丁教官在距敌机600米时再次开火,一直射击到200米才松开扳机。

十四

我在无线电里听到了丁教官兴奋地向指挥所报告:“001报告,海上敌机已被击落!”指挥所即令他飞向陆地,增援我去攻击充当诱饵的敌机。

我开“加力”继续追击敌机。在距敌机1000米时,我刚准备放下减速板,以防再犯首次拦截射击时大速度差冲到敌机腹下的失误,突然发现敌机的机头猛地上仰,也放减速板减速,并以大坡度进入S形急转。我的飞机由于速度还没减下来,只好带着很大的速度差被动地跟随转弯。敌机看出了我的速度差,更加拼命地做S形急转弯,三次交叉后,我已被逼到了敌机前方,敌机不失时机地立即回转,成功对我“咬尾”。我心情顿时紧张起来,一边继续S急转,避免遭到敌机攻击;一边思忖采用什么战术动作才能扭转被动局面,反败为胜。

我想到了丁教官讲过的“眼镜蛇”。我若用“眼镜蛇”机动能否让敌机冲到前边呢?但是,我以前从未飞过“眼镜蛇”机动,我能像普加乔夫那样幸运吗?这是在和敌人空战,不允许我患得患失、犹豫不决。

我马上下定决心,并为做“眼镜蛇”开始悄悄创造条件。在我做完第四次S形急转弯后,飞机速度已降至每小时420千米。这个速度是做“眼镜蛇”机动的最佳时机。我回头望了一眼敌机,希望他跟踪我的距离更近一些。我甚至用短暂改平坡度的“破绽”来引诱敌人上钩。敌机见我改为平飞,以为对我实施攻击的时机终于捕捉到了,也改平坡度,立即对我进行瞄准。就在敌机刚刚对我瞄准的那一刻,我突然快速向后拉杆到底,机头顿时蛇立起来,仅仅两三秒钟已上仰到110°以上!机尾冲前,机头向后,而且一点也没上升高度。

丁教官讲过,在实际空战中,只有敌机离我机很近,且速度比较小的时候,做“眼镜蛇”机动效果才最好。我机突然“急刹车式”减速,敌机措手不及,一下子就冲到了前边,使我机由被动瞬间变成了主动。如果敌机距我机比较远,我机做“眼镜蛇”机动就达不到把敌机“甩”到前边的效果。甚至,因“眼镜蛇”机动时间较短,高度几乎没有变化,对敌机瞄准没有什么影响,加之其减速的奇效,很可能还给敌机追赶距离、实施瞄准射击以可乘之机。那样,我机可就是弄巧成拙了。丁教官还说过,如果我机使用全方位导弹攻击,利用“眼镜蛇”机动可在更大范围攻击敌机,与常规机动相比,可为飞行员提供更多的发射导弹的机会。当然,当我机受到敌机导弹攻击时,也可用“眼镜蛇”机动迅速改变姿态,减小遭受攻击的可能性,甚至规避掉敌机导弹的追踪。

当我将机头拉起来时,感到飞机明显地抖动了一两秒钟,这是飞机在“过失速”状态下机翼和机身出现气流分离引起的正常现象。此时,我的飞机仰立在空中,速度迅速减小,仿佛要在原地停住。敌机飞行员果然来不及反应,“噌”地冲到了我的前边。我立即推杆,放下机头,增速跟踪敌机,并迅速修正光环位置,欲将敌机套住。此时,我扫了一眼速度表,表速仅有每小时200千米。

敌机被我做的“眼镜蛇”机动吓了一跳。“眼镜蛇”机动显然是高难度动作,风险性极大,做不好会使飞机进入更复杂的状态,危及飞行安全。据说,空军只有少数几位飞行员能够完成这一高难度动作。此时,敌机飞行员一定以为他遇到的对手是一位“超级”空中杀手。可是,连我自己也没想到,初次做“眼镜蛇”机动,居然成功了。

我再次向丁教官通报与敌机空战的位置,他用无线电告诉我,正向这里飞来。按照指挥所指令,我们双机将联手对诱饵敌机实施攻击,阻止它投弹,力争将其一并击落。

敌机并不甘示弱,立即做了一个“半滚倒转”,向机场方向扑去。敌机的这一举动也着实让我吃了一惊。因为敌机现在是带弹飞行,飞机最大限制载荷是5 G,超过这个载荷炸弹就有可能被甩掉。即使是小速度条件下做“半滚倒转”,飞机退出俯冲时至少需要4G以上,如果拉杆量控制不好,飞机载荷就会超过5G,它“抱”了一路的炸弹就会被甩掉在途中,这次作战任务即刻宣告失败。而此时,敌机用这个特技动作摆脱我的追踪也是最明智的选择,它不仅可以迅速改变飞行方向,同时还可以在最短时间内降低高度,为即将飞临我方机场上空投弹创造条件。

我飞机的副油箱已投掉,现在是发挥飞机机动性优势的最好机会。我跟随敌机“半滚”后,并没有急于拉杆“倒转”,而是先观察它是否转入倒飞俯冲。我想晚一点切半径,先拉大些距离,以便在敌机退出俯冲时,迅速切半径,骑上它的运动轨迹上方攻击。用这种方法攻击,敌机无法观察到我跟踪时的确切位置,容易为瞄准射击赢得时间。当我和敌机的运动轨迹都越过垂直向下90°后,敌机先于我机开始转入正俯冲,我迅速压杆蹬舵往敌机后上方靠拢,并及时回转,很快就骑到了敌机的“脖梗子”上。机会难得!我立即转动测距把手,将光环缩小,并让光环从敌机机头前上方逐渐回落,待光环下沿与敌机头相对时开火。这个瞄准点位置,我是根据敌机距离概略估算出来的,炮弹的轨迹对于敌机来说要“宁前勿后”,若都打在了敌机尾后,连一丁点儿威慑力都没有。

看来,敌机飞行员一定是位空战经验丰富的“老飞”,就在我扣下扳机射击的同时,他突然压了一个很大的坡度向侧方偏移,那个本已被我光环套牢的黑影,触电般迅速跳出圈外很远。

我决定调整战术,放弃穷追不舍的打法,改由放长线钓大鱼的“钓鱼”战术。即在较远的距离上跟踪敌机,不贸然用大速度差冲向敌机攻击,以防不慎冲前反被敌机“咬尾”。我只要远远地跟踪敌机“咬”住不放,随时有可能寻找到瞄准射击的机会,始终对敌构成威胁。即使敌机飞临我方机场上空,他在不断摆脱机动中也根本没有机会瞄准投弹。我只要彻底破坏了敌机的投弹计划,胜利就属于我方。

此时,丁教官正在向我靠拢。我们双机可以用钳形夹击战术,使敌机难以同时招架左右两个方向的攻击。敌机一旦稍有失误,露出破绽,必被我双机其中一人先于开火将其击落。

敌机被我跟踪“钓鱼”几十秒钟后,突然提前投弹,放弃了对我方机场的突击。这实在令我大惑不解,中途投弹放弃执行任务意味着什么,敌机飞行员难道不清楚?这岂不是“临阵脱逃”?我分明看见那颗长着椭圆形脑袋的炸弹从敌机腹下旋转着向地面坠去。

我把这个意外情况报告给丁教官。敌机竟然把完成任务的最后一线希望主动放弃了,投弹后猛地拉杆跃升减速,旋即以120°坡度做“斜半扣”式急盘旋下降,动作凌厉无比,一看就是个训练有素的“快刀手”。显然,他现在非常迫切要摆脱我的追踪。看来,敌机要拉开架式与我决一死战,并想在丁教官赶来之前以技术优势将我解决掉。丁教官已率先在海上击落了一架偷袭的敌机,若这架敌机能尽快将我击落,虽然总体上没完成突袭我方机场的任务,但从击落对方飞机数量看,是一比一平,也算为自己挽回了一些面子。

敌机飞行员的特技动作太棒了!一连拉了几个“斤斗”后,我和敌机的距离渐渐拉远。几圈下来,敌机已切半径绕到我的尾后。我预感到,若照这个样子再继续做“斤斗”,敌机很可能在“斤斗”中捕捉时机将我真的解决掉。情况万分危急,我不能陷入圈套、束手待毙。

当飞机以每小时800千米的大速度退出俯冲时,我没有继续拉杆进入“斤斗”,而是突然间压杆蹬舵使飞机反扣了过来。我要做一个大速度半滚,将载荷拉到极限,与敌机拼一次抗黑视能力。

飞机滚转180°后,我立即放下减速板,用力向后拉杆,飞机边减速边急剧增大载荷,2秒钟后,载荷已达到6G以上!我的眼前一阵发黑,我继续拉杆,很快眼前已漆黑一片。但我心里明白,飞机是在沿垂直面运动。

像预计的那样,我出现了黑视。如果敌机跟随我也做大速度半滚,同样,它也必然出现黑视。由于敌机进入半滚后减速比我晚,他飞机的载荷可能比我更大,黑视程度更严重。在黑视中,飞行员什么也看不见,更谈不上瞄准攻击对方了。

飞机在做特技时,飞行员一般要承受高于自己身体重量几倍的载荷。在强大离心力的作用下,飞行员身体里的血液就会像“甩温度计”一样迅速向下肢流动,头部出现严重缺血,轻者导致灰视、黑视,重者还可能出现空中晕厥。所以,特技飞行时,条令规定飞行员必须穿上抗荷衣。

我深知黑视对于飞行员来讲是很危险的。我正是想利用这一冒险举动,来摆脱被动。

我刚飞特技时,对付黑视的经验不足。一次飞特技编队,长机退出俯冲时动作比较急剧,载荷较大,而我事先又未做“吸气、憋气、鼓肚子”的对抗性动作,飞机刚跃出天地线,我的眼前便灰蒙蒙一片了,旋即,进入了黑视。我向长机大声报告:“我看不见你了!”正在做跃升的长机以为我编队队形不好,发生了空中丢失,马上下令:“改平飞、保持状态!”待他回头一看,我的编队队形很好,双机间的距离仅仅100米左右,怎么能看不见长机呢?两三秒钟后,载荷减小,我眼前渐渐明亮起来,视力恢复后,重新看见了长机。虽然是短短几秒钟的黑视,因为是发生在双机编队中,我还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现在,敌机正在跟我“编队”,只不过“队形”太大些而已。黑视中的敌机飞行员无法知晓我下段的运动轨迹,因我既可以做一个正规的“半滚倒转”,由反俯冲过渡到垂直俯冲,再从正俯冲退出;也可以在反俯冲途中突然滚转180°,改为相反方向的正俯冲。黑视中的敌机既无法猜测我的动作,更无法进行跟踪。

随着大载荷的时间增长,我的黑视也越来越严重。在俯冲中发生黑视,一两秒钟的时间都会让飞行员感到异常漫长。我已不知道飞机运动到什么角度,但心里还清楚,飞机一定正以每秒几百米的下降率损失高度。我的心理压力和身体压力都达到了极限。

我用在心里数数计时的方法,估算飞机已改变的角度。当我黑视5秒钟后,立即推杆制止住飞机的上仰角速度,迅速压杆滚转,使飞机改为正俯冲。我做这一切动作时,都只能像盲人一样凭感觉进行。

飞机载荷减小后,我的眼睛由发白渐渐到明亮,又能看清东西了。我恢复视力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检查高度。机头前的山峦正扑面而来,我边拉杆退出俯冲,边开始寻找敌机的位置。我上下左右搜索了一遍,也没看见敌机的影子。

我立即将倾斜俯冲的飞机修正到正常状态,并扩大搜索范围,继续寻找丢失的敌机。我判断最大可能是,敌机和我在黑视中俯冲的方向不一致而分道扬镳了。

丁教官听到我丢失目标的报告后,也在扩大搜索范围寻找敌机。

丁教官报告发现了“目标”。但他不敢确认,这个“目标”是我机还是敌机。

“002,你向右转一下!”丁教官向我发出口令。如果丁教官看到的飞机,听到口令后开始右转,说明是我机;若没有反应,则是敌机。

我赶紧压坡度向右转弯。耳机里又传来了丁教官的声音:“001发现敌机!”指挥所遂命令丁教官“接敌”。丁教官遂又通报:“001位置碧流水库上空!”我将机头迅速转向了碧流水库方向,与丁教官会合。我看了一下机翼底下的地标,是明阳镇。这样看来,我距丁教官至少还有30千米的距离。我加速向丁教官靠拢过去。

丁教官已投掉副油箱,快速扑向敌机。指挥所传来指令:“001,敌机可能要返航,拦住它!”我遂调整航向,向敌机返航的斜前方飞去。

两分钟后,我报告到达敌机返航途经的方朱家隈子水库上空。丁教官听到我的报告,向我通报:“002,敌机高度6000米,你取正高度差拦截!”我立即回答:“002明白!”

空战中,长僚机的默契配合至关重要,即使不用下达口令,彼此也能准确领会对方的意图。现在,丁教官一定是与敌机在缠斗中不好得手,如果我在途中拦截敌机后主动充当诱饵,把敌人稳住,引诱敌机来对我进行追踪攻击,而给丁教官在尾后攻击创造有利时机,岂不即可大功告成!

决心已定。我向丁教官报告:“001,002发现目标!我前你后……”“001明白!”还没等我把战术意图说完,丁教官已经心照不宣。

敌机果然向我直扑过来。

我在敌机前方不规则机动,令它无法稳定瞄准。

丁教官在攻击海上敌机时,几个连射,炮弹已剩余不多了。他必须准确射击,确保将敌机击落。

为了避开敌机的有效观察和摆脱,丁教官决定由负高度差攻击改为正上方攻击。从正上方进入攻击,当然要比尾后下方攻击难度大得多。光环与敌机相对运动速度较大,飞行员不仅瞄准困难,而且容易遮盖目标。但正上方攻击隐蔽性强,我机处于敌机飞行员观察的死角,可以从容地进行瞄准射击而不被敌机觉察。

我在飞行头盔的耳机里终于又听到了丁教官洪亮的报告声:“001报告,第二架敌机被击落!”指挥所以兴奋的声音下令:“001,002,双机返航!”我和丁教官异口同声地回答:“明白!”

此刻,我检查了一下飞机的剩余油量是700升,离红色的“油尽警告灯”闪亮还有150升的余地(飞机剩油550升时红灯开始闪亮)。飞机通场后建立正常航线着陆,保证发动机正常供油一点没有问题。

当我们的飞机下降高度至200米飞过海岸线的时候,机翼下是一片长满碱蓬草的湿地,这片碱蓬草每年夏天都在海边铺一条蜿蜒的“绿地毯”,秋天变成一条“红地毯”。左机翼下方闪过了一群白色的翅膀,它们是迁徙而来的天鹅,是这片海滩最尊贵的客人。

双机越过海岸线的湿地后,丁教官回头望了望我,意思是马上就要通场了,把队形编好。我立即加油门把编队间隔、距离由原来的疏开梯队50乘以100米缩小成基本队形30乘以30米。此时,我已能清晰地看见丁教官的飞行头盔在阳光照射下闪着银色的光芒。我把编队中的主、辅标志线卡好,不出现一丁点儿的错位。僚机飞行员只要卡好这两条标志线,编队数据就会一米不差,队形就是标准的5分。但丁教官似乎并不满意,又一次回头望我。他见我只顾埋头编队而对其投来的目光并无反应,竟举起右手向我的前方指了两下。他的白手套非常明显,像一个白色的箭头。哦,丁教官原来是嫌我编队的队形偏大,让我再往前赶一赶距离。我点点头,迅速往前“蹭”了过去。现在的队形是15乘以15米,已是密集队形了。

编队是一个比绣花还要仔细的技术活,要求飞行员每一个细小的操纵动作都必须精准无误。两架高速飞行的歼击机,要做到编队中的一米不差,对飞行员的技术水平必然会有很高的要求。凡心浮气躁、粗枝大叶的飞行员是飞不好编队的,也无法保证编队中的安全。同时,编队还是飞行员的脸面,更是一个部队训练水平的脸面。一个编队技术不过硬的部队是不会有什么战斗力的。

丁教官向塔台指挥员请示继续下降高度。我全神贯注操纵飞机,努力做到精确无误地编好密集队形。丁教员忽然提高嗓门报告:“001,请示超低空通场!”塔台指挥员迟疑了2秒钟后才说出:“可以。”指挥员这2秒钟的迟疑自有其 “深奥”的道理。今天,整个空战我方大获全胜,只要双机平安落地,指挥所和塔台指挥员心中悬着的石头才会落地。“编筐编篓,重在收口”。在这即将“收口”的节骨眼上,有谁不想避难就易、“见好就收”呢!

指挥员当然明白丁教官的用意,他要让我经受一次“全程”的不掺水分的实战锻炼,从而了解“老虎团”的战斗作风。

丁教官将机头对向跑道头,修正好方向,双机像两只捕猎的苍鹰开始扑向机场。这是我第一次以密集队形做超低空通场,手心感觉有些潮湿。

十五

丁教官在全团不仅是飞行技术一流,胆量也是一流的。他在用无声的眼神不断命令我:“下降,再下降!”飞机高度表指示30米后,地面上的树林一闪而过,仿佛那些高高举起的树梢再稍踮一下脚就能摸到我的翼尖。丁教官继续用自己的行动下达无声的命令:“推杆!继续下降!”此时,飞机速度表已指向每小时750千米,并在继续增加,而高度表的指针正向“0”逼近……

多么不可思议!高度表指“0”时,本应会出现飞机触地的惨烈景象,而我们却依然在继续下降!

此时,飞机像头被激怒了的斗牛,正憋着一腔怒气向着跑道头后边的那片青草地拱去。我暗示自己的右手坚决不要减小推杆的力量,坚持,再坚持几秒钟飞机即可抵达跑道上空。

我感觉驾驶杆越发沉重了。一是因为速度增大到每小时700千米后,为制止机头上仰杆力自然加重;二是人在精神高度紧张时,惶恐心理也使“杆重”成为感觉中的真实。

高度表指针已指向负10米!飞机正在仪表指示的“地狱”中穿行。我多么渴望丁教官别再继续“逞能”,使飞机早一秒钟转入上升!丁教官仿佛早已预料到我会产生这种“没出息”的念头,回头瞪了我一眼。当高度表指针指向负30米时,飞机终于停止了下降。

两架银色的战机以真实高度10米从跑道上空一挥而过。飞机在高速下发出的那种撕心裂肺的尖啸声,既让人心惊胆战,又让人热血沸腾。我清晰地在耳机里听到了塔台指挥员向我们发出的口令:“通场高度好!保持住!”

丁教官让我过足了超低空通场的“瘾”后,终于拉杆上升。此时,我再次扫了一眼油量表,向丁教官报告:“002油量600!”丁教官语气平稳地回答:“002,小航线着陆!解散!”显然,做小航线着陆早已是他计划之中的事。小航线是一种应急着陆方法,它比5分钟的正常起落航线高度低、速放小,因转弯半径小,时间明显缩短。通常情况下,小航线着陆时间不超过3分钟。

丁教官的机翼霎时“立”了起来,看样子坡度至少有70°,这在超低空飞行中已是极限数值。飞机几乎是贴着地面在旋转。我明白,丁教官是要把小航线做得更小些,以便给我留出足够的航线空间。我们解散还不到1分钟,丁教官即报告:“001起落架放好!”而从放好起落架到飞机落地时间不会超过1分钟。丁教官的小航线时间竟不足2分钟!

在丁教官压坡度将飞机“拉”走后3秒钟,我迅速使飞机形成了近60°的坡度,用扩大半径的方法与丁教官拉开距离。飞机以大坡度加入小航线时,上挑的机翼在阳光下像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剑,对迅疾靠近的云朵劈斩而过。

小航线外侧有一座188米高的西山,山头很快已高过了我的机翼。我扫视了一下座舱内的高度表,表高100米。我一边继续下降高度,一边放下起落架。但我并未减小飞机的坡度,继续以急转弯的角速度向跑道头的外侧旋转。我想把三四转弯连起来做,更多地缩短小航线的时间。

我抬头看了一眼跑道头。我让机头向跑道头后方100米处的草地“画弧”,并用坡度控制飞机的运动轨迹,收小油门,放下大角度襟翼准备着陆。我要在飞机“拉开始”前(高度7至8米)改平坡度,一次对正跑道,着陆成功。如我预计的一样,飞机几乎是刚改平坡度便闯进了跑道。

这是我最漂亮的一次小航线着陆,它漂亮的程度绝不会逊色于珠海航展上的飞行表演。

飞机接地后,我迅速刹车,放开了减速伞。飞机尾后那朵在气流中不停抖动的洁白伞花,为今天的对抗空战画上了圆满的句号。座舱内,剩油550升的红色“油尽警告灯”已开始闪烁。此刻,它根本不像一个报告危险的警告信号,倒像一朵绽放在仪表板上的礼花,把座舱内的一切映照得一片通红。

(发表于《解放军文艺》2018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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