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鸟
我家里养着很多鸟儿,单是雀笼就像灯笼一样,满屋悬挂着,还有燕窠,鸽巢,野雉笼,鸡鸭笼,瓦缝里的麻雀窠,和屋后松林里数不清的鸦鹊巢:“一天到黑”有百鸟欢歌。那红嘴绿羽的鹦哥,耸着尖尖的冠羽立在铜圈上,足爪抓着一枚松果,用它那弯钩似的喙细细地剥食松子;有时听得小儿的哭声,它也会啼哭。那花白的四喜雀,毛羽很光滑,身材又伶俐,时时高举它的尾翎,它不爱叫,专会打架,一场争斗总是百银子的输赢。打架的鸟儿要数蚕豆雀;这雀子小极了,约莫一粒蚕豆般大,但它玲珑精悍,性子极凶猛,每回打架总要拼过死活;起初在桌的两端疏疏地洒几颗芝麻,它俩抢完了食子,碰着就打;你啄着我的颈毛,我啄着你的,爪叉着爪,挽做一团,还用翅膀扑去扑来,弄得羽片纷飞。还有那花绿绿的雄雉也养在家里,它爱吃菜花和虫子,虽长得美丽,却不顶肥,打枪时把它系在凤尾草间做鸟囮;它叫上几声,看守那青山的野雉,立刻就会飞来决斗;但那诱来的鸟还未着地,猎人的枪早就响了。在这许多许多的鸟类中,我最爱那巧啭的画眉和健飞的鸽子。
金画眉要上山去捕取,折一片毛草叶在指尖上挽个圈,用嘴唇吹上几声“吁吁”,引起许多画眉的唱答;从这崖边应到对岸,又从对岸回响到这边。在那叫声顶多的林外张起网罗,再用泥沙将鸟儿赶出。画眉飞时不看前方,专用头往空中钻,一飞来碰着鸟罗跌在兜里,它挣动得越厉害,那丝罗将它缠地越紧。一只一只的擒来关进那鸟笼;它们的野性太大,拼命撞笼,有的头顶的羽毛都碰光了,鸟笼上还沾着血腥。过了几天,把那不叫的雌鸟放回山去,挑选羽毛丰美的,腿骨健壮的,分养在竹丝笼内,笼外罩上衣子,省得它们再要碰笼。这时将它们喂得好好的;食子是鸡蛋牛肉和面粉蒸成的,间或还喂一点虫子;有时它们的排泄火结,用蚯蚓煮水给它们饮,可以退火,使排泄变清,颜色转绿。每三天给它们洗一个澡;打一碗水放进笼内,画眉便会用颈子蘸水洒满周身,翅膀翩翩地扇动,还用它的嘴壳去爬梳羽毛。这样它们长地越发好看,许有一只格外美丽,它的羽毛金样的黄,弯弯的眉毛如有新画的双蛾。它在笼内旋转跳跃,从轴上扑到笼边,又从笼边跃下笼底:有时它伸着颈子向笼顶探望,要是你的手扶在上面,它会扑上来啄。饿了,它吃一点食子,用它的嘴在壶内乱啄,把食子糟蹋满地,外面的鸟儿时时飞来检食;它再饮一口水,伸长了颈项细细地吞。晚上它静静地睡眠,怕长脚蚊吸它的血,把头缩进羽内,只用一只腿立在轴上;红日初升时它就醒来,金黄的身子浴在通红的阳光里,它心中快乐,张着口,狭长的小舌不住地摆动,放出那甜蜜的,清脆的歌声:“足呷唧!足呷唧!足支支吁……”它的巧啭,它的圆润,胜过百舌,叫你听了犹如饮了一杯葡萄汁,麻醉了你的知觉与性灵。叫的高兴时,放一面镜子在笼外,它见了会忽然发怒,扑到笼边同它的影子打架。这样练了很久,才让它学打架:预先灌几滴人参水,把两个笼门抽开,揭开了隔板,两个画眉钻拢就打:足爪互相缠着,用嘴尖使劲地啄,好像啄木鸟爬在树上啄食虫子;它们这样在笼内乱滚乱拼,死不肯放,直到敌方软了,才把它们分开;这样一来,鸟的性子越是发作,那得胜的尽力高唱,惹得远山的鸟都唱答起来,庆祝它的胜利。
鸽子的翅膀比起别种鸟的格外健强,上面的羽毛也格外多,鼻孔外有一圈隆起的边缘,保护它的呼吸;顶精敏还在它那圆圆的眼睛,白沙眼比红沙眼更是宝贵,眼中还可以分别各样的水色;眼睛好的,视力和记忆也强;鸽的羽色多是瓦灰,在屋檐上立着分外合色,但我总喜欢那对白羽带绿的。清晨起来,先去开了鸽笼,这一大群鸽子飞向朝霞里悠游地盘旋,有时斜斜地翻飞,它们尾翎上的哨子便“银银”地鸣;远处的鹞子听了,时常飞来捕捉,我见了急忙放一排火炮,它们听了,便往高处翱翔,那鹞子飞来也往天上腾,等它飞到鸽子顶上,它便收敛着羽翼,一爪篷扑下,一连扑了几个空我才欢喜;鸽子再往上腾,小到起“麻子点”,鹞子便追不上了。它们飞进了白云,白云在天上悠悠地行,鸽子呵!烦恼的形影再不能靠近你身,你翘首望天空是什么颜色?你侧眼看地面的山川,田野,人家,又是什么形像?吃了早饭,我去喂鸽子,见它们刚刚飞回,胸膜微微地抖颤,张着嘴在槽边吸水。我手中的谷子一抛,它们结队飞到我的身周:有的站在我肩上,我手心还有些余粒,那对白鸽便飞来站在手心上;我摸摸它们光泽的白羽,又让它们飞去。它们当中,还拐来了几只野鸽,我擒着关进笼里驯养。它们吃饱了,互相追逐,雄鸽的颈毛松松地耸起,一伸一缩向雌鸽献媚;口中哼着“鸪鸪”的情曲。更用足爪踩在雌鸽的尾翎上。有一天正值我表哥的婚期,娘打发我到姑家去道喜,因为农忙没有护送;我才对娘说捉那对白鸽作伴,等我安抵姑家时再行放回。娘点了点头,说很妥当,还叫我把新郎头上的金叶系两朵在鸽的身上带回。到了姑家,我向新郎讨金叶,他那里肯,好在新娘也是我的表姊,她听了摘两片给我,还用花线替我系在鸽的足上。我让它们多饮几滴水,在它们颈上亲了几下,默默地祝道:“鸽儿,把这美丽的礼品带回家去给母亲!”我才朝着我家的方向放它们飞去。这时喜堂前燃起花炮,惊得它们往天上飞腾,绕了几周,向东方一直飞回。母亲呵!你瞧见那对白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