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泥鸿爪
通往桃花源的路曲折漫长,走了整整半辈子,归程却很短,只需要一道弯。
成都散记
衣·色
正值盛夏,所有属于这个季节的花草,都从每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探挤出身子,于是,成都的街头就有了许多浓郁的颜色。浓郁的颜色是这个季节的常态,每一个南方都市里都有这样的花态树影。花草让我感受了季节的热烈,可是花草并不足以让我这个远方来客惊讶。
让我惊讶的,是在浓郁的花影里穿行的女子。成都女子衣着的颜色很多也很杂,淡蓝色、浅紫色、粉红色、丁香色、淡绿色、藕荷色……几乎聚集了阳光催生之下所有花朵的颜色。可是又不止这些。水乡雾气里长大的成都女子,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文化浸润中,学会了把浓郁漂洗成淡雅。淡雅的衣装在热烈的树影花丛中缓缓游走,花和树突然都成了陪衬。其实年年报纸杂志上大谈特谈的国际流行色,早已被成都女子淡化为日常。
这个季节时兴一种简洁的连衣裙,无袖,腰短短地提在腹上。穿上了,露出两只莲藕似的臂膀,一段雪白的颈子,两条母鹿一样的腿,人便瞬间颀长起来了。跟团的小田穿了一件这样的衣裙,紫丁香般娉娉婷婷地走进车里,一车便都是清晨乍醒的清凉。
便都说,这一街怎么都找不到一个胖子呢?
住·行
住在锦里客栈。
是民居。有些像北京的四合院。厚厚一扇木门推进去,三面是房,中间一眼天井。门、窗、家具都雕了花,连纸糊的灯罩上也细细地描了花,是虫鸟。明知道是仿制的,见了却依旧抑制不住地欣喜。院落里有两副石头桌凳,一副在门厅,一副在天井。门推起来吱呀有声,谁进谁出都知道。夜归的客人依然沉浸在白日的情绪里,久久地围坐在石桌旁不愿离去,笑语叹息清晰可辨,突然间就有了旧日邻里相处的意境。虽然也明白这邻里相依的氛围是营造出来的,却也是一种久违的亲切。
清晨是逛锦里的最佳时间。这时游客的脚印还没有把青石板路踩脏,照相机的闪光也还没来得及舔上古墙,街道依然还处在乍醒的懵懂之中。早起的人在大桶大桶地泼水,用竹制的扫把哗哗地扫街——为清洁,也为阴凉。我们蹚着积水走过,看每一块刻着文字的砖匾,仿佛都有了一种隔着岁月的朦胧,手脚突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生怕一不小心就碰碎踩裂了一片久远的文化。
街角有家小吃店。店尚未开门营业,一面蓝色的小旗,却早已醒醒地探出窗口,旗上的绣字是:撒尿牛丸。莞尔之后,意识到幽默也是巴蜀文化的一种。
离开锦里的那一夜,正值星巴克咖啡馆开张。在蚊虫的嘤嗡声中坐在川式的庭院里喝着冰摩卡,便生出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怅然。
食·艺
关于成都的吃,在来之前就听说了许多,当然是色味之类的话题,所以基本是有备而来的。真正让我这个外乡客惊讶的,并不在吃什么,而在怎么吃。
成都人把吃做成了艺术。凉菜放在白色的方碟子里,红绿相宜,阵势变换无穷,曰“八卦”“龙门阵”。一盘放置在竹篓里的肉串,名为“草船借箭”。街角的一个小饭馆,取名为“三顾亭”。一本《三国演义》,在饭桌上被演绎得热火朝天。
精彩当然不完全在桌上,桌旁还有许多景致。那斟茶的年轻人,把一个长嘴茶壶玩弄得如同一条贴身缠绕的蛇,在肩背手臂间飞舞旋转——却是滴水不漏。挖耳的是一位略微年长的,手里捏着一根竹签,签头上缠着一团甚是粗壮的棉球。棉球是旋转着进入耳道的,灰暗的灯光里,凭借的全是手感。手法自然是极为娴熟的,旁观的人却难免有些胆战心惊。棉球在耳内旋转了一些时候,师傅就拿了一条细铁棍,在耳畔敲击着,在不绝如缕的余音里,客人的脸上渐渐地有了睡意——旁观的人终于彻底地放下了心。
还有许多的表演。顶灯里的那个泼辣媳妇和窝囊丈夫,川剧女子的细高腔和生动表情,都让我印象深刻。可是真正可以用震撼来形容的,却是变脸。那瞬息万变的精彩,是色彩光线速度的极致组合,仿佛由一种来自天外的灵性所致,非人间常理可以描述。
走过了世间的许多地方,也尝过了世间的许多菜肴。说不出川菜是否最对我的胃口,可是成都人无疑把食和艺的组合推到了一个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