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希望
古代巨炮闪光的咬啮缓慢地、顽强地但又不可抗拒地摧毁拜占庭的城墙。起先一门巨炮一天只能打六七发炮弹,但苏丹的新炮与日俱增,每次炮轰,总在将塌的石墙上打开新的缺口,硝烟弥漫,碎石横飞。缺口虽然在夜里又被困守者用越来越可怜的木栅、布包堵上了,但他们守卫的已非昔日牢不可破的城墙。大墙后面的八千人恐怖地默想穆罕默德二世的十五万大军向这岌岌可危的堡垒发起决定性攻击的决定性时刻。是时候了,欧洲、基督教该记起它的承诺了。一群群妇女带着孩子从早到晚跪在教堂里收藏圣徒遗骨的木匣前面,瞭望塔上的哨兵日夜瞭望,但愿布满土耳其舰只的马尔马拉海上终于出现教皇和威尼斯答应派出的增援舰队。
一个信号终于在4月20日凌晨三时许闪现了。有人望见远处的帆影。不是魂牵梦萦的基督教国家的强大舰队,不,但总归是舰只:三艘热那亚大船凭借风力缓缓驶来,第四艘是一条小一些的拜占庭运粮船,夹在三条大船中间受它们护卫。整个君士坦丁堡欢欣鼓舞,人们立即聚集到临海的壁垒,欢迎援军到来。就在这时,马霍梅特跃上马背,从他的帅帐风驰电掣般向土耳其舰队停泊的海港狂奔而去,下令不惜任何代价,务必阻拦热那亚船只,不能让它们进入拜占庭海港金角湾。
土耳其舰队有一百五十艘战船,都是比较小的,数千只船桨立即伸进大海,哗啦哗啦划水前进。这一百五十艘中古时期的帆船在钩爪锚、投火器、射石机的掩护下,奋力接近四艘意大利橹舰。风大船快,四艘大船超越了矢石齐发、喊声大作的土耳其小船。它们不把这些攻击者放在眼里,扯满风帆,堂堂皇皇地驶向安全的金角湾,那里从斯坦波尔直至加拉太的著名铁链将长期保护它们不受任何攻击。此时,这四艘橹舰离它们的目的地已经很近:大墙上的数千人已能看清船上人员的面目,男男女女已跪倒在地,为光荣的拯救感谢上帝和圣徒,为了迎接前来解围的援军船只,海港已响起铁链的叮当声。
这时忽然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风突然停了。在距离安全的海港只有百米之遥的地方,四艘橹舰像被磁铁吸住,一动也不动。敌军的小船发出狂野的欢呼声,全体蜂拥而上,向四艘大船猛扑过来,这几艘船犹如四座塔楼瘫在海面,无法动弹。十六桨艇犹如猎犬紧紧咬住大船,人们用钩爪锚钩住大船的船帮,用利斧砍船,要把它凿沉,一队队士兵抓着船锚链索向上攀援,朝船帆投掷火炬和着火物,使它烧毁。土耳其无敌舰队的司令驾着他自己的旗舰猛冲过来,要从侧面撞沉运粮船。两艘舰很快就像两个拳击手一样扭打在一起。起初头顶铁盔的热那亚水兵从高高的船舷还能抵挡攀登上来的敌兵,用钩、石块和火击退进攻者。但这场搏斗注定要很快结束。众寡悬殊,热那亚船只危在旦夕。
对作壁上观的几千人来说,这是多么惊心动魄的一幕啊!这些从前在竞技场从很近的距离兴致勃勃地观看血腥搏斗的人们,如今痛苦万分地近距离亲眼观看一场海战,观看他们一方的人似乎不可避免的结局。因为至多只需两个小时,四艘大船就会在海上竞技场屈服于敌手。援救者来了也没用,没用!君士坦丁堡城墙上绝望的希腊人离他们的兄弟也就只有扔一块石头能达到的那么远,他们站着,攥紧拳头,高声呼喊,怒火满腔而无能为力,对前来拯救他们的人不能有所帮助。有些人做出种种狂野的姿态,激励战斗中的朋友们。另外一些人朝天上举起双手,向基督和大天使米哈埃尔、向数百年来庇佑他们的所有教会和修道院的圣徒祈祷,祈求他们显示神功。但在对岸加拉太附近,土耳其人也在等候,呐喊,以同样的激情祈祷胜利。海洋已经成为比武场,一场海战已经成了古罗马斗士的角斗。苏丹策马亲临督战。他在一群高级将领的簇拥下催马直下海滩,海水打湿了他的上衣,他双手围成传声筒,愤怒叫喊,向他的将士下达命令:不惜任何代价攻占这几条罗马天主教的船。若有一只大桡战舰被击退,他总要怒骂不止,挥舞弯刀,威胁他的舰队司令:“打不赢就不要活着回来!”
四艘援军海船仍然坚持战斗。但是战斗已近尾声,用以击退土耳其大桡战舰的投石弹即将告罄,水兵们同比自己强大五十倍的敌人苦战数小时,手臂都已酸软无力。白昼将尽,地平线上红日西沉。再过一个钟头,这几艘船必将丧失抵抗力,到那时,即便不沦入土耳其人之手,也会被海潮冲到加拉太后面土耳其人占领的岸边。完了,完了,完了!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点什么。号啕大哭、怨天尤人、心中绝望的拜占庭人感到仿佛出现了奇迹。忽然,响起轻微的飒飒声,一下子起风了。四艘大船疲软的船帆顿时鼓得又圆又大。风,人们渴念的风,祈求的风,又苏醒了!橹舰的船头凯旋式地向上昂起,蓦然起动,一个猛冲,把包围它的小船甩在了后面。它们自由了,它们得救了。这时,城墙上的数千人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第一艘大船,第二艘大船,第三艘,第四艘次第驶进安全的海港。降下的障碍铁链又再升高,以防敌船闯入。在他们后面,土耳其人的小船无可奈何地星散在海面。希望的欢呼声有如一团紫云,又一次飘浮在这阴郁而绝望的孤城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