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更下扬州

半夜三更下扬州

扬州是个令人神往的地方,可惜至今我都未能尝到“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滋味。今年年初的一天晚上,乘车去苏北盐城,曾途经扬州一次,但那是黑夜中的擦肩而过,算不得有一面之缘,况且汽车走的又是环城路,哪里看得清扬州的真面目!所谓“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所谓“绿杨深处是扬州”之类的诗情画意,不过在心里想想而已,正仿佛你苦苦思念一个人,却见不到她的容貌,听到的都是别人在一声声喊她的名字。

尽管如此,心里还是有一个扬州梦的。几天前的一个深夜,一北京友人从苏州打来电话,说他饱游姑苏之后构思了几篇文章,准备寄来,先在电话里谈谈想法。结束时他顺便说了一句:“我明天去扬州。”这使我猛然想起我正在看着的一本书:《扬州八怪传》。书不厚,但作者功底扎实,文笔清通,且新意迭出,尤其“绪言”与“后记”,更是启人神思。我试着以书中的观点把扬州和深圳放在一起考虑,结果是对深圳的文化有了一点新认识。电话中我把一些想法对那位朋友讲了,他随即答应去扬州感受一番之后,再来决定是不是可以写点文章。就在一小时前,他来电话说,文章可以作,但遗憾的是在扬州没买到《扬州八怪传》。我想这也不奇怪,扬州的文化,扬州人日夜浸润其中,大概用不着读这方面的书,就像扬州人经常吃炒饭,但你给他说“扬州炒饭”,他却不大知道是什么味道。

关于《扬州八怪传》,我最感兴趣的是作者提出了几个很值得探讨的问题,比如:“扬州八怪”为什么只能产生于扬州,而不能产生于他处?戏剧《桃花扇》,小说《聊斋志异》《儒林外史》《红楼梦》的出现正与“八怪”同时,这些作品不仅写到了扬州,它们的作者也都与扬州有密切关系,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文化现象?“八怪”等艺术家,生活在商品经济繁荣的时期,与商人(特别是盐商)交往甚密,有很强的商品意识,从不讳言艺术品的商品性,但他们从未因迎合时俗而降低艺术标准,他们自成一派的作品既改变和提高了观众的习惯和审美水平,又提高了作品的商品价值。他们是如何做到既尊重艺术又尊重市场的呢?

这些问题,作者认为“泛泛而谈比较容易,要说得透彻,说得颠扑不破,就不简单了”。但书的“绪言”中一段话可以视为答案之一:“康乾之世,号称东南第一大都会的扬州有一种磁力,吸引思想上和艺术上的异端人物聚集在这里,形成一种气候、一种流派。这种磁力的形成,主要是商业的繁荣……扬州居运河与长江交汇处,自然成为漕运、盐运的枢纽,成为吸引万商云集之繁华都市。和南京、北京相比,商业的自由多少保护与纵容了思想与艺术的自由……”也就是说,地理优势、商业繁荣是扬州文化的基本成因。由此,我想了一些有关深圳文化的事,比如深圳不是也有地理优势与商业繁荣么?深圳不是也吸引来了大批客商与各路文化人?今后的深圳文化会是一种什么样子?有没有可能产生“深派文化”?眼下正在进行的所谓深圳“现代文化名城”的设计是否可以从扬州文化曾有的繁荣中得到点启发?

又是深夜了,写这篇札记算是又下了一次扬州,尽管还是三更半夜,尽管,还可能是擦肩而过。已在“待编”的稿件中拣出一篇《扬州一日两千年》,放在“新语林”版,这会儿则忙着计算日期:再等十天半月,北京朋友的那篇写扬州文化的稿子就该到了吧。

1995年10月1日《深圳商报》

第三版《文化广场周刊》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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