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被皇权扼杀的皇妃国母
皇妃国母的地位是极其尊贵的,但又是充满变数的。宫廷内的斗争激烈程度决不比朝堂逊色,后妃之间的尔虞我诈、皇帝的一时好恶,都可能改变一个妃子的命运。而事实上,在清朝历史上也确实演出了一幕幕以后妃为主角的凄惨悲剧。
1.被迫殉葬的大妃
乌拉纳喇·阿巴亥(1590~1626),是海西女真乌拉部贝勒满泰之女。乌喇部(今吉林市北35公里处的乌拉街满族乡),是海西女真四部中离建州最远的部落。阿巴亥8岁失去父兄,12岁时在叔父布占泰的亲自护送下,于万历二十九年(公元1601年)嫁给年长自己31岁的努尔哈赤为侧福晋。当时,居大妃之位的孟古姐姐尚健在,除了阿巴亥,努尔哈赤的侧妃、庶妃加起来不少于7位。但短短两年过去,尚未给太祖生育过一男半女的乌拉纳喇氏脱颖而出,在孟古姐姐病逝后一跃成为努尔哈赤的第四位大妃。
生殉,即是逼迫活着的人和死者一同被埋葬,这是奴隶制下的一种野蛮的遗俗,在努尔哈赤时期的女真社会屡见不鲜。天命十一年(公元1626年)为努尔哈赤殉葬的后妃有三位,她们是大妃阿巴亥和两个地位卑微的庶妃阿济根、代音扎。其中,阿巴亥以大妃身份生殉,在清代不仅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而且其生前所经历的波折与死后所受到不公的待遇,都是世所罕见的。
作为政治筹码的婚姻
明朝末年,东北地区女真各部先后崛起,互争雄长。海西女真的乌喇部地广人众、兵强马壮,势力尤为强大,与努尔哈赤势不两立。万历二十一年(公元1593年),有乌喇部参与其中的九部联军,以3万之众攻打努尔哈赤的根据地赫图阿拉,企图把刚刚兴起的建州扼杀在摇篮之中。然而,努尔哈赤以少胜多,奇迹般地取得了胜利。乌喇部首领布占泰被活捉,表示臣服建州。努尔哈赤念其归顺之意,收为额驸,先后以三女妻之,盟誓和好,软禁3年后释放。布占泰在兵败回归、羽翼未丰的情况下,为了取悦建州,感激努尔哈赤的再生之恩,于万历二十九年(公年1601年),将年仅12岁的侄女阿巴亥亲自送到赫图阿拉,嫁给了长她31岁的努尔哈赤。这就是后来的大妃阿巴亥。
阿巴亥1589年出生于海西女真的乌喇部。她的父亲是乌喇部酋长布占泰的兄弟,纳喇氏。有人认为大妃和孝慈高皇后叶赫那拉氏同属一个部落,大妃是孝慈高皇后的侄女。其实这是一种误解,孝慈高皇后属于叶赫部,而大妃属于乌喇部,根本就不是同一个部落,怎么可能会是姑侄女关系呢?另外据考证,叶赫氏是在占领乌喇部旧地以后改姓喇的,就是说,孝慈高皇后所姓的喇是假喇,而大妃所姓的喇才是真喇。
阿巴亥嫁给努尔哈赤的时候,努尔哈赤已经有了十来位后妃,这些女人,于努尔哈赤18岁至62岁之间先先后后走进了夫君的生活。她们的爱情,同阿巴亥一样,大多以外交和繁衍为目的,是怀柔和扩张的结果。外交需要势力,需要不同部落之间的联合,在那个交通不便、各自为战的落后社会里,女人便成了部落与部落联盟的纽带。扩张需要人口,在那种古典的战争范式里,“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的意义,大概是一切兵法的底蕴。战争是人口与人口的较量,增加子嗣,使战争的消耗得到相应的资源和补充,当然需要女人。基于这种政治上的原因,努尔哈赤的女人,除了那个成婚最早的结发之妻佟佳氏哈哈纳札青似乎没有什么家庭背景之外,其余的都是女真首领的女儿和蒙古王公的格格。她们是各自部落的名片。叶赫那拉氏孟古姐妹二人,是海西女真叶赫贝勒杨吉奴的女儿;大妃乌拉纳喇氏阿巴亥,是海西女真乌喇部贝勒满泰的格格;寿康太妃博尔齐吉特氏,是蒙古科尔沁宾图君王孔果尔的公主;侧妃博尔济吉特氏,是蒙古科尔沁贝勒明安之女;还有那些个继妃、庶妃们,哪个不是某个政治的或军事的势力依托呢?
努尔哈赤活了七十二岁,建立后金政权,在位十年,一生共有16位后妃,可是这些后妃,不是所有的都能像他一样长寿。在努尔哈赤兵进辽阳之际,他的16个女人中已有3个减员。首先是短命的元妃,她是青年努尔哈赤注入真实情感并忧患与共的女人。接着就是那个风华正茂而阳寿不长的孟古姐姐了,再就是继妃富察氏衮代。年仅十二岁的阿巴亥的到来,又为这个庞大的家族增添了一点新鲜空气。这位来自乌喇部的稚嫩公主,既要博得汗夫的欢心,又要周旋于努尔哈赤众多的妻妾之间,难度够大的了。然而,阿巴亥是一位非同一般的少女,不仅仪态万方,楚楚动人,而且天性颖悟、礼数周到,言谈笑语之间,无不令人心悦诚服。43岁的努尔哈赤对这位善解人意的妃子,爱如掌上明珠。两年后,努尔哈赤便将幼小而聪明的阿巴亥立为大妃,独占众妃之首。子以母贵。她所生的3个儿子,努尔哈赤亦爱如心肝。他们年龄虽小,但每人都掌握一个整旗。当时作为后金根本的八旗中,他们就占去3个旗,可见努尔哈赤对她的宠爱。
曾有一次被废的经历
天命五年(公元1620年),后金的都城暂时迁到了界藩城(今抚顺一带),当上大金国天命汗大福晋的阿巴亥相继为努尔哈赤生下了第十二子阿济格、第十四子多尔衮和第十五子多铎。努尔哈赤年过花甲,乌拉纳喇氏则30出头,正当老夫少妻相安无事之时,一场大祸毫无征兆地降临在大妃阿巴亥头上。
三月里的一天,阿巴亥的两个贴身使女不知何故大吵起来,一个说,淫妇,你与库隆通奸;另一个也不示弱,说我没通奸,通奸要送礼物做纪念,你向大福晋讨了两大匹翠蓝布送给你的相好达海,你才是个地地道道的淫妇。说者只图口头痛快,不想隔墙有耳,庶妃德因泽向汗王告发了她所听到的一切,结果通奸婢女被处死,创制老满文的学者达海被锁在木墩上拘押示众。本来这件事对大妃的影响不大,无非是不经同意就擅将财物送与了他人。可德因泽接下来告发的事就非同小可了,她说大福晋曾两次送饭给大贝勒(指代善),大贝勒受而食之。又给四贝勒(指皇太极)送饭,四贝勒受而未食。而且大福晋每日两三次派人到大贝勒家去等等。这话让人犯猜疑,以德因泽的地位她只可能知悉阿巴亥做过什么,而不可能知道代善和皇太极都做过什么,因为他们居住在不同的王府里面,就算她是大妃的心腹而被派去送饭,受而食之她可以看到,而受而未食她是看不到的。相当于皇后地位的大妃送饭给皇太极,可能含有笼络的意思,但即使皇太极不想吃,他也不会直截了当地告诉来人,否则他就不用做出接受的表面文章了。
努尔哈赤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疑点,虽然他曾说过在他百年之后要将幼子和大福晋交给大阿哥代善来养的话,可大福晋的这些举动似乎早了一点儿。为了以示惩戒又掩人耳目,努尔哈赤就借口大福晋私自送给别人东西,下令搜查阿巴亥私藏的财物。为了减轻罪过,阿巴亥就把自己的财物分散藏到长子阿济格家、娘家以及侍卫达尔汉家。百密一疏,努尔哈赤不但查获了所有藏匿起来的财物,而且还弄得窝里斗,太祖娶的蒙古福晋也来揭发阿巴亥,说她背着大汗给了附近村上的人许多财物等等。努尔哈赤本来就醋意难平,此时也顾不得脸面了,当着众贝勒大臣的面就开始数落阿巴亥,说她邪恶狡猾,自己用金子、东珠这样的稀世珍宝来打扮她,让她穿别人见都没见过的好缎子,可她竟然不爱汗夫而去爱别人,真该杀。可杀了她又对不起年幼的三子一女,好吧,从此我再不和她在一起了,我要离弃她。说到最后,努尔哈赤甚至流出了眼泪。用今天的话说,努尔哈赤当时是废了阿巴亥,而告发有功的庶妃德因泽和阿济根则升到了可以与汗同桌吃饭的地位。但阿巴亥毕竟是有机变的,不久,她又重新被复立为汗的大福晋。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一个毫无地位可言的小庶妃如何胆敢去告深受汗王宠幸、贵有三子的大福晋?而且牵连着自领两旗、居参政“四大贝勒”之首、老汗王欲立为太子的大贝勒代善?诬告大妃与代善关系暧昧的邪风从哪里刮起?人们不难看出,这一切皆缘于爱新觉罗氏家族的权力之争。德因泽背后有实力雄厚的四贝勒皇太极的支持。因为老汗王年事已高,汗位的继承人为谁已成为诸子侄中明争暗斗的焦点。因为努尔哈赤时代在政治上实行八旗制,以八旗和硕贝勒“共理国政”,即以八旗旗主分权统治的制度;在经济上则“予定八家但得一物,八家均分之”。军事上凡行军打仗亦以八旗旗主为统帅,各有统属,联合作战。这就必然形成八个政治、经济乃至军事实力旗鼓相当、势均力敌的集团统治,也就会在汗位继承上导致“诸王争国”的恶劣后果。
令人惊异的生殉之举
天命六年(公元1621年)三月二十一日辰时,努尔哈赤进入刚刚攻克的辽阳城,就下达了“遣人往迎众妇人及诸子来城居住”的谕令。这样的举家大迁徙,为努尔哈赤日后定都辽阳埋下了伏笔。告别赫图阿拉老城的热土,顺着苏子河的流向,走出新宾重重大山的众福晋和诸幼子们,带着既向往又怀疑的情绪,一路上车马奔驰。辽阳,这一座用马鞭、箭镞和生命占领的城市,将为他们开创一个崭新的时代。
四月初三,努尔哈赤又根据建制每2旗出五牛录额真1人,每2牛录出士兵1人,组成一支精干的队伍,前去往迎众福晋。他们的任务是保驾护航,当然,更是壮大皇家声威。四月初五日深夜,踢踢踏踏的足音和轰轰隆隆的轮响闹醒了沉睡的古城。总兵官以上的诸大臣立即骑马赶到城外教场,在那里他们下马步行,向风尘仆仆的众福晋们施行大礼,恭恭敬敬地引导迁徙的乘骑入城。城内,军士们沿街列队,欢呼祝福。自城内至努尔哈赤的寝宫,一色的白席铺地,上敷红毡,场面宏大。无数的灯笼点缀在丛丛篝火之中,整个夜空通红一片。众福晋们移动着木底旗鞋,一步步地向努尔哈赤走来……
众福晋顺利地到达了辽阳,但是,有官员却因为其间的过失遭到了革职。它给平淡的历史增添了一段跌宕的情节,讲述出来还是蛮有意味的。
阿胡图是最早受汗派出迎接皇妃们的官员之一。他的任务很简单也很明确,就是宰杀自家的猪用以祭祀。那种仪式本来是走个过场而已,用不着那么铺张。可是阿胡图把自家的猪尽宰之后,又大散银钱,四处抢购,一日宰祭竟至二三十头。胡作非为的后果当然是自找倒霉。
如果说阿胡图的倒霉是咎由自取,那么布三的厄运就有点天降横祸,多少有些委屈。那一天,众大臣引领众福晋自萨尔浒再度启程,由日出至日落,时光在奔波劳顿中流逝。当队伍行进到十里河的地方,夜幕已经降临,众臣商议准备就此住宿,疲惫不堪的众福晋也欣然允许。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执行其他任务的布三不期而遇。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布三力排众议咄咄反诘:此地至辽阳稍息可至,何必非要住下呢?并且逼迫大家起身前行。于是,这支重又上路的队伍直至深夜才到达辽阳城。事后,努尔哈赤命人对布三进行审理。布三的用意也许不会怎么恶毒,可是上司一口咬定他有过失。直率的布三承认事情属实,但拒不认错。在众福晋到达辽阳的第三天,阿胡图和布三各自在征战中挣来的参将职务被一撸到底,降为白身,并且所得赏物被尽数没收。这段插曲不正也反映当时满洲勇士的作为和处境吗?
努尔哈赤占领辽阳之后,立即做出的另一个重要举措,是召回离异将近一年的阿巴亥,将其复立为大妃。
这件事证明努尔哈赤对可爱的阿巴亥确实情有独钟,绝非那个与她几近同时被轰出去的继妃衮代之辈可比。皇帝身边被赶走的女人太多了,不论她们此前多么高贵,一经出宫,沦落民间,能有几个获得回头的机会?刚愎自用的努尔哈赤能把“复婚”的决定做得这样果断必有深刻的原因。63岁的努尔哈赤对女人的感动已经失去敏锐,何况天下不乏美人。阿巴亥之所以能浮出政坛,是因为她的重要,她的持家理政、相夫教子的能力出类拔萃。众福晋的身影曾多次在努尔哈赤的脑海里一一滤过。秀美、端庄、勤劳、诚实、俭朴、坚毅都是她们为妻的美德,就连她们的刁钻、自私、懒散也可以容忍;她们都有对权力的渴望,并为此而不停地做着卑鄙的手脚,但是,这群几乎什么都具备的女人,就是缺少一种政治上的豁达、缜密、远见。后金进入辽沈,雄心不已的努尔哈赤将有更大的动作,现在身边的这些女人难挑重任。
时代选择了阿巴亥,她的才情吻合了努尔哈赤时代需求的苛刻检验。果然,她在厄运中非但没有颓废,反而经过风雨的历练而更加成熟。阿巴亥鲜亮如初。她再次介入到诸王和众妃建构的政治格局当中,重新与他们交谊和对峙。她的崭新的政治生涯开始了,其实这也为她以后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阿巴亥复出后,关于众福晋活动的笔墨也开始出现。努尔哈赤的女人逐渐从闺阁走上政殿,从京城走向野外,她们不再是帝王的附庸,她们有组织地从事一些政务,她们给努尔哈赤以政治的鼓舞,这一切与众妃之首阿巴亥的作用息息相关。时代也需要女人登上历史的舞台,发挥自身的才情。据清朝入关前较为广泛翔实的官方记录《满文老档》记载:自天命元年(公元1621年)八月二十八日,东京城在辽阳太子河北岸山冈奠基。众福晋在努尔哈赤和大妃的率领下,出席庆贺大典。这是他们未来的皇都,一方吉祥之地。前来参加活动的还有诸贝勒、众汉宫及其妻室。“八旗宰八牛,各设筵宴十席,大宴之。又每旗各以牛十头赏筑城之汉人。八旗八游击之妻,各赏金簪一杖。”这是何等阔气的仪式。众福晋点缀其中,让历史留下她们为努尔哈赤的事业助阵的呼声。
努尔哈赤留在辽阳的笑声似乎还没有消弭,他的生命旅程却将要走向终点。明天启六年即天命十一年(公元1626年)正月,68岁的努尔哈赤亲率6万八旗军,号称20万大军,渡过辽河,如入无人之境,向孤城宁远猛扑而来。
正当努尔哈赤志得意满的时候,在山海关外辽西宁远城,他遇到了自己的克星:文官出身的宁前道袁崇焕。这个来自广东东莞、身材精干的书生,不但是所有关外城寨中唯一一个敢于违抗指挥官错误指令的人,更在保卫宁远的战役中,带领四万余名将士,表现出了比大多数明朝武将还顽强的斗志。
于是,努尔哈赤不但未能攻下小小宁远城,更在战役中被袁崇焕的红衣大炮所伤,输得一败涂地。
宁远之战后,袁崇焕迅速得以提升,而努尔哈赤则不得不返回沈阳养伤。
七月中旬,努尔哈赤伤势越来越重,伤口大面积感染溃烂。二十三日这一天,他不得不向病魔低头,前往清河汤泉疗养。
然而即使是杀菌消毒的温泉,这时也已经无济于事了。八月初七,自知命不长久的努尔哈赤决定返回后金国都沈阳。同时,他派快马向皇宫中的大妃阿巴亥报信,让她立即前来迎接自己。
阿巴亥所乘的船,在浑河上的鸡堡河段与努尔哈赤所乘的船相遇,准备随后一起赶往沈阳。
然而,努尔哈赤再也没有回到沈阳,再也没有见到他的儿子和部属们。
八月十一日未时(下午13-15时),六十七岁的努尔哈赤死在了浑河的船上,地址正在鸡堡,距离沈阳四十里。阿巴亥只能陪着丈夫的尸体返回皇宫。
阿巴亥成了陪伴努尔哈赤最后一刻的唯一一人。
努尔哈赤死了,而且这个倔强的老头儿在代善出事之后一直没有正式确定过自己的继承人。于是,后金王位的归属,成了一个极大的问题。
当时的后金朝廷,皇族中最出挑的有四大贝勒(代善、阿敏、皇太极、莽古尔泰)和四小贝勒(阿济格、多尔衮、多铎、济尔哈朗),这其中,阿敏和济尔哈朗只是皇族而非努尔哈赤之子,没有继承权;代善曾闹出那样一桩事件,莽古尔泰之母富察氏又是获罪而死,他们的继承权也没有底气;剩下的就是皇太极和另三位(阿济格、多尔衮、多铎)皇子了。
按照努尔哈赤生前曾经制定的“大汗共推”之说,皇太极被推举为新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