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民国三十年辛巳(1941年) 先生三十七岁

卷二 1941-1949年

中华民国三十年辛巳(1941年) 先生三十七岁

本年先生在浙江大学中文系任教。

3月,先生作《槃庵寄题拙作赋此奉酬》诗,《缪钺全集》失收,抄录如下:

自愧巴人曲,何来琬琰章。国风哀窈窕,楚赋假兰芳。揽茝荷衣洁,扬灵极浦长。玉炉香未灭,灰印已回肠。

6月,《国立浙江大学文学院集刊》创刊,先生名列编委。

7月2日,致函陈槃:

槃庵尊兄先生著席:

五月十九日寄书及诗,谅尘玄览。暑热,惟动静多祉。此间校课已结束,下星期考试,考毕放假,可以小休。假中拟细读《三国志》、《晋书》、南北史,盖迩来治中古文学史颇有兴趣也。拙作《杜牧之年谱》卷上已印妥,另封寄正諟正。《浙大文院集刊》第一集亦已出版,贵所当由校中寄赠也。近作小诗两首,附函录奉清娱。专此,敬承

夏安。

弟钺顿首 七月二日

之屏弟乞代候,《杜牧之年谱》卷上一册另封寄上。

8月,应聘为浙江大学中文系教授

9月6日,致函杨联陞:

莲生吾弟如晤:

八月四日曾寄一函并《周代之雅言》一文,谅蒙青及。吾弟暑假中读何书?近一月中钺仍编“文学史”讲稿,偶读英文小说自遣。本年大学招考新生,中大、浙大、武汉、西南联大四校合招,国文题为“自述在中学学习国文之经过”,遵义、贵阳、衡阳三区试卷由浙大阅看,共两千本,颇可看出近年来国文教学之情形。湖南省中学甚重国文,广东、广西则较差。应试学生国文程度之普通水准虽低,然亦有出类拔萃者,观其自述,则皆在中学得遇良师。湖南私立雅礼中学学生国文程度均较佳,盖国文教员邵子风君之力,学生多称道之,可见事在人为也。荫麟兄所居距钺寓所甚远,夏日畏热,少出门,故晤面甚稀。李源澄兄(四川人,吾弟想见过其作品)在浙大讲“中古史”、“中国思想史”等课,人甚笃实天真,与钺甚相得。近应民族文化书院之聘,赴云南大理(书院乃张君劢所办,澄源兄来信言大理风景极佳,书院中教学、研究亦极自由)。浙大新聘两位讲师。一黎子耀君,武大卒业,治中国经济史,曾作《补后汉书食货志》,荫麟兄颇称赞之;一沈鉴君,清华毕业,不知弟识其人否?西洋史尚未请到适当人材,张晓峰兄常谈及,望弟归国后能到浙大授学也。弟如有暇,请为《思想与时代》月刊撰稿(以书评或报告西洋治汉学之消息为最好,因此种稿件最缺乏也)。母亲仍常苦失眠,形神疲惫,此间产银耳,常常服食,可以补养,惟功效甚缓。拟服西洋参,请弟在美购少许,置信封中寄来,不知可否?如邮寄不便即作罢可也。《杜牧之年谱》卷上印本较厚,分置三个信封中寄上。馀容续陈,此询

近佳。

钺顿首 九月六日

10月4日(农历8月14日),受方豪之邀,先生与同事数人到遵义天主教堂赏月。“民国三十年,余讲学浙江大学,时在遵义。中秋前夕,约同事若干人,在教堂赏月,缪彦威先生钺赠诗曰:……”。先生作《夏历八月十四日遵义教堂赏月呈杰人司铎》诗,《缪钺全集》失收,抄录如下:

黔徼难逢月,今宵喜照临。山城哀画角,圣地洁尘心。龙战终无已,蟾辉恐又阴。福音拯世意,相与一沈吟。

10月29日,致函刘永济:

弘度长兄道席:

前承惠书并大词《浣溪沙》二首,近又从洽兄处拜读《月下笛》、《念奴娇》、《鹊踏枝》诸新作,钦佩无已。兄词皆发于哀乐之深,称心而言,风格遒上,有掉臂游行之乐,使读者吟玩讽味,如见其伤时怨生、悲往追来之感。又词中凄艳与沈健鲜能兼美,兄独浑合为一,此皆古人所难者。《鹊踏枝》于正中、永叔之外,自辟境界;《念奴娇·咏燕》苍凉悲咽,怆怀身世,与梅溪异曲同工。弟尤爱“电络灯杆”三句,运用新材料,别有意味。弟近年来教学相长,于此事弥谙甘苦,惟自愧才弱,不足以发之。故每诵兄作,弥深钦慰也。此间于十月十三日开课,弟授“词选”、“中国文学史”及“各体文习作”(指导学生五人),尚不甚累。秋凉夜永,灯火可亲,覙缕书此,聊当晤语。近作三首,附呈

教正。肃此,敬承

著祺。

弟钺顿首 十月廿九日

11月2日,致函叶麐:

石荪吾兄史席:

前在宜山,曾一度奉书,两载以还,未修音敬。乱离阻隔,所怀万端,握管沈吟,往往中辍。疏阔之咎,尚希曲谅。浙大于去年二月间迁至遵义,较宜山警报少,气候佳,可以安心教学。弟授“词选”、“唐宋诗”、“中国文学史”等课,课馀亦偶有撰述,然苦参考书少,凭藉不足,粗发其端,未能深密。近数年中,得郭洽周兄助益,读西洋文学书不少,批评创作似颇获新境。吾兄近况何似,离乱之感,江山之胜,想词境益进矣。忆曩时故都谭艺,如在天上。西南漂泊,时念光仪。去岁洽周兄曾向浙大校方推荐吾兄,冀得聚首,其事未成(因此间教育系已有三位教心理之教授,故一时未有机缘),为之怅怅,不知何时复得促膝论文,如昔日之欢也。拙作《周代之雅言》及《杜牧之年谱》卷上印本两册,另封寄呈諟正,近作诗词待抄录后奉寄。便中幸惠数行,以慰远念。如有佳制,极愿拜读。肃此,敬承

著祺。

弟缪钺顿首 十月二日

11月11日,致函陈槃:

槃庵尊兄撰席:

奉书及诗,拜诵至慰。杂诗七首,境高味醇。弟尤喜诵四、五两首,极有同感也。此间开课匝月,尚不甚劳。张晓峰兄其昀办《思想与时代》月刊,弟嘱张兄按期寄尊处一份,第一、二期想均递到,乞兄与之屏弟共阅之。张兄偶来征稿,弟不善为论政之文,仅润饰旧作论诗词稿一二篇以塞责,第三期中有弟《论词》一文(第三期日内即可印出),乞教正为盼。近作诗词三首,录奉清娱,专此,敬颂

吟祉。

弟钺顿首 十一月十一日

之屏弟均此致候。

12月,先生作《奉酬槃庵兄原韵兼呈贞一先生》诗,《缪钺全集》失收,抄录如下:

蜡炬几惊灰,登临怯废台。冬寒兰自活,天重雾难开。宁必花前见,真如梦里来。亦知齐得丧,触物又生哀。又字或作易。

冬,先生与友人方豪、谭其骧等筹办文史类刊物,因经费无着,后由方豪商得重庆《益世报》同意,附该报主办出版《文史副刊》。“三十年夏,余……来浙大讲学,复与君同事于史地系。是年冬,友人缪彦威、谭季龙、夏朴山诸君,谋出刊物,以专载有关文史研究之作,君亦竭力赞成,旋以经费无着,印刷困难,复由余商得《益世报》同意,附该报问世焉。……”

是年,先生所作诗二首,《缪钺全集》失收,抄录如下:

百 念

百念沈绵积未宣,无端风雨发烦冤。已甘草弱难言命,为底楼高易断魂。沙上枯鱼犹呴沫,梦中残黛愧温存。劳生多难宁如此,拟唤巫阳与细论。

移 花

移植经时节,相期愿不违。受风偏特立,滋露渐能肥。永日徘徊久,雕栏护惜微。轻尘纵无害,莫令近芳菲。

发表文章

论宋诗(《思想与时代》第3期,1941年10月)

论词(《思想与时代》第3期,1941年10月)

周代之“雅言”(《国立浙江大学文学院集刊》第1集,1941年6月)

《杜牧之年谱》(卷上)(《国立浙江大学文学院集刊》第1集,1941年6月)

编年诗

《遵义岁暮书怀》 

《百念》 

《杂诗三首》 

《槃庵寄题拙作赋此奉酬》 

《奇花》 

《深怀》 

《移花》 

《夏历八月十四日遵义教堂赏月呈杰人司铎》 

《送李源澄归蜀》 

《遵义郊外观荷》 

《秋怀》 

《奉酬槃庵兄原韵兼呈贞一先生》

编年词

《水调歌头》(圆月向人好) 

《归国谣》(春乍暖) 

《点绛唇》(薄絮疏花) 

《琵琶仙》(一叶敲窗) 

《谒金门》(说不得) 

《浣溪沙》(哀乐当前未易寻)

中华民国三十一年壬午(1942年) 先生三十八岁

本年先生在浙江大学中文系任教。

1月22日,致函刘永济:

弘度长兄著席:

去岁十月二十九日曾肃一笺,并拙作诗词数首,谅尘玄览。天寒,惟道履宁佳。弟本期授“中国文学史”,偶撰补充讲稿,已成《王粲行年考》及《何晏王弼事辑》两篇,另封寄呈教正。建安七子,仲宣特秀,足以代表一时风气。何晏、王弼开正始清谈之风,言语之美,影响文章,而名理之文,亦奠基于此时。故辑诸人行事,粗加考释,以为异日立论之资。篇中有疏舛处,乞指示为盼。近又撰《论词》一文,刊布于《思想与时代》月刊中,附函寄上,就正方家。小诗一首,并奉清娱。此间再上课一周,即举行考试。碌碌半载,又可小休矣。专此,敬承

吟祉。

弟钺顿首 一月廿二日

2月3日,致函刘永济:

弘度学长著席:

一月廿二日曾上一笺及拙著《论词》印稿,另封寄文学史补充讲稿《王粲行年考》、《何晏王弼事辑》两篇,谅均蒙玄览。顷奉手示,敬悉种切。吾兄以硕学重望长武大文院,领袖群伦,建树风气,以湘人而兴蜀学,可以上继湘绮遗躅,弟等远道闻之,同深欢忭。尊论屈赋二事,极佩卓识。《九章》自《思美人》以下,殆均非屈原所作,故扬子云《畔牢愁》所仿,自《惜诵》至《怀沙》而止,盖仅以此五篇为真也。吾兄疑《国殇》不应列入《九歌》中,甚是。《九歌》以“九”标名,实则是十一篇,数目不合,末篇《礼魂》为诸祀所通用之送神之曲(王夫之说),可以不计,而尚有十篇,若去《国殇》,则恰为九篇,合于《九歌》之名。尊论可谓能发千载之覆者。惟谓《国殇》即太史公所谓之《招魂》,弟尚有疑义。窃以为,太史公所言之《招魂》,即今《楚辞》中之《招魂》,乃屈原作,非宋玉作。近与友人研讨,获一新证。盖《招魂》属屈或属宋,为千载未决之问题。弟尝反覆研寻,觉篇中藻饰之辞,难施考证,惟“乱”辞中写楚王射猎“路贯庐江兮左长薄”一句,可为探讨之资。盖宋玉在屈原之后,非同时(宋玉为屈原弟子之说,见于王逸《九辩》注,《史记》、《汉书》所记均不如此,《史记·屈原传》:“楚自屈原之后,宋玉、唐勒、景差之徒皆好辞而以赋见称。”《汉书·艺文志》著录宋玉赋十六篇,班固自注云:“楚人,与唐勒并时,在屈原后。”《汉书·地理志》:“寿春亦一都会也。始楚贤臣屈原被谗放流,作《离骚》诸赋以自伤悼,后有宋玉、唐勒之属慕而述之,皆以显名。”观《史》、《汉》所述,宋玉对屈原不过“慕而述之”,并非师生。王逸之说,殆出附会。《汉·地志》记宋玉于寿春之下,可见玉之时代,在楚国末年迁都寿春后也)。屈原之时楚都郢,宋玉之时楚都寿春。《招魂》中所谓“庐江”,究应在何地。如在今湖北,则此文为屈原作;如在今安徽,则为宋玉作(自汉以后,“庐江”之名著于皖,然同一地名,因古今之异而地望不同,此例甚多)。弟尝以此事询之友人谭季龙兄(谭兄精于地理沿革之学,著述甚多),谭兄覆书谓《招魂》中之“庐”在今湖北宜城县北,其地于《汉志》为中卢县。其说精确可据(谭兄书印稿附上),故《招魂》应属屈原作,不知高明以为如何。弟授文学史,未印讲义。讲时口授,学生笔记。偶撰单篇,作为补充讲稿。弟近读魏晋间书,于其时学术文章之升降流变颇有所悟,惟尚未能义据通深,发为论著也。洽兄戏言,屡为吾兄所考,当努力缴卷。梅先生眷属尚在香港,未来遵义。肃覆,敬承

吟祉。

弟钺顿首 二月三日

洽兄附笔致候。

去年十月中曾寄一书并拙作《琵琶仙》、《谒金门》二词,不知已达否

3月18日,致函陈槃、劳榦,为新办《益世报》《文史副刊》征稿:

槃庵尊兄、贞一先生著席:

二月五日曾肃一笺,并拙著《论词》印稿,谅登记室。顷承贞一先生惠赐大著两篇,均已拜读,《汉简所见之边郡制度》考证精审,足订王静安说之疏漏。《论鲁西画像三石》谓车耳作輢上反出,辀作半圆形,解疑释惑,为阮氏诤臣,而论后汉尚名节之故一段,尤为透辟,当于人心。敬佩敬佩。此间于三月二日开课,弦诵如恒。近与知友数人办一《文史副刊》,由方杰人兄主编(方君名豪,治中西交通史,在浙大授学),在《益世报》发表,月出两期,第一、二两期已出版,附函寄奉清娱。两兄如有短篇考证文字,肯赐下以光篇幅,极所感盼。肃此,敬承

吟祉。

弟钺拜上 三月十八日

3月24日,《益世报》《文史副刊》第3期发表先生文章《读〈晋书〉札记》,《缪钺全集》失收,抄录如下:

《御览》引《晋书》有误

《御览》二百十五引《晋书》曰:“乐广为尚书郎,与何晏、邓飏等谈讲,卫瓘见而奇之,曰:‘常恐微言將绝,今复闻之。’”今本《晋书·乐广传》无“为尚书郎,与何晏、邓飏等谈讲”之语。按广《传》谓“父方,参魏征西将军夏侯玄军事。广时年十八岁,玄常见广在路,因呼与语”。玄为征西将军在正始四五年间(《魏志》玄《传》谓云:“为征西将军……与曹爽共兴骆谷之役。”按《曹爽传》,由骆谷伐蜀,在正始五年,故知玄为征西将军盖在正始四五年间也)。广是时年八岁,则至正始十年(即嘉平元年)何晏被害时,广不过十三四岁,决不能为尚书郎与晏等谈讲。《晋书·卫瓘传》谓瓘“弱冠为魏尚书郎”,广《传》亦谓瓘“逮与魏正始中诸名士谈论”,然则《御览》引《晋书》所谓“为尚书郎,与何晏、邓飏等谈讲”,乃卫瓘事,而误为乐广者也。《御览》引书,字句间常稍有更易,且有致误如此类者。后人据《御览》以校书,亦应审慎也(梁以前撰《晋书》者,据《隋书·经籍志》所载,有王隐、虞预、朱凤、何法盛、谢灵运、臧荣绪、萧子云、萧子显等。此诸书在北宋初尚未尽亡,或疑《御览》所引《晋书》未必即为今所传唐初官修之《晋书》。然《御览》引何法盛、谢灵运、臧荣绪之作,皆标明“《晋中兴书》”、“谢灵运《晋书》”、“臧荣绪《晋书》”,其只言“《晋书》”者,殆即指唐初官修之《晋书》。且无论据何种《晋书》,亦不应以卫瓘事误为乐广事也)。

王导结人心之政策

王导匡辅东晋,并无赫赫之功,如诸葛亮之治蜀,王猛之治秦,而何以有江左夷吾之誉(桓温、温峤并有此语,见王导及桓温《传》。窃疑此乃一事之误传为二,否则何以如此之巧合)?细读《晋书》,颇悟其故。导之最大功绩,即在于省事宜,结人心,此实东晋苞桑之所系也。江南本孙吴故土,与晋为敌国,晋灭吴后,虽颇登用南人,然观陆机《荐贺循疏》:“荆、扬二州,户各数十万,今扬州无郎,而荆州江南乃无一人为京城职者,诚非圣朝待四方之本心。”(《贺循传》)陶侃至洛阳,数诣张华,华以侃远人,不甚接遇(《陶侃传》)。则南北人士之间,仍有轩轾。西晋末年,江南有石冰、陈敏、钱璯之乱,皆吴人周玘、顾荣等自讨平之,以安乡土。元帝一旦以中朝藩王,客寄南来,欲借以建中兴之业,而义兴周氏、吴郡顾氏、丹阳纪氏、会稽贺氏,并江南强宗豪族,人情所归,苟交欢不得其道,则国基将有倾覆之虞,固不必待外患也。导深识此理。元帝初以琅邪王徙镇建康,吴人不附,导即劝以虚己倾心,宾礼故老。帝使导躬造贺循、顾荣,二人应命而至(《王导传》)。循、荣本皆贤者,固宜登用,而吴人有谋反者,如周玘及其子周勰(周玘曾三定江南之乱),事虽发觉,元帝亦隐忍,不加诛戮,或更与官爵,或待之如旧(《周玘、周勰传》)。此盖亦导之策也。尤有一事,最足以见导之苦心者。王敦叛时,周札(周玘之弟)守石头,开门迎敦,王师败绩,后敦忌周氏宗强,遣军杀札。敦死,札故吏诣阙讼冤,请加赠谥。事下八坐,卞壸、郗鉴皆以札石头之役,开门延寇,王敦恣乱,札之责也,不宜追赠。导独为札辩护,谓开门之事,出于风言,而札违逆党顺,不负忠义。鉴又驳不同,而朝廷实从导议(《周札传》)。夫就事而言,壸、鉴持议甚正,导之明智,岂不知此,而所以故为异议者,盖周氏两次谋叛,皆以愤忿中州人士(《周玘、周勰传》),导之追赠周札,特示优渥,消其怨气,此乃政策上微妙之运用,而不能明言于众。明帝知之,故从导议也。导以宰辅之尊,请婚吴人(《陆玩传》),故效吴语(《世说·排调篇》),皆所以泯除界域,思结人情。元帝初至江南,谓顾荣曰“寄人国土,心常怀惭”(《世说·言语篇》)。惴惴之意,溢于辞表。其后东晋百年之中,只有强藩称兵,而无士人兴乱,未尝非王导结人心政策之成功。江左夷吾,盖以此欤。结人心为王导一贯之政策,非独对南人然,故史称其“以宽和得众”(《庾亮传》)。然此种政策之施用,亦有时未尽得当者。西晋虽以清谈误国,而东晋之初,虚玄放诞之风,仍为人所慕向。阮孚、阮放、谢鲲、胡毋辅之、毕卓、羊曼诸名士,避乱渡江,并负时誉。而有识之士,如卞壸、应詹、陈頵、熊远等,皆以为敝风宜革,陈頵与王导书,陈浮竞之弊,谓宜明赏信罚。卞壸以当时贵游子弟,多慕王澄、谢鲲为达,欲奏推之,导皆不从(陈頵及卞壸《传》)。盖亦恐违人心也(《陈頵传》谓頵以孤寒数有奏议,朝士多恶之,出除谯郡太守。壸《传》亦谓壸以褒贬为己任,勤于吏事,欲轨正督世,不苟同时好,故为诸名士所少,而无卓尔优誉。盖综覈名实之人,自不为浮华之士所喜也)。阮放为太子中舍人庶子,时虽戎车屡驾,而放侍太子,常说老、庄,不及军国。导以其名士,常供给衣食(《阮放传》)。殷融为王导司徒左西属,饮酒善舞,终日啸咏,未尝以事物自婴,导甚相亲悦(《御览》二百九引《晋中兴书》)。卫玠將改葬于江宁,王导下教曰“卫洗马明当改葬。此君风流名士,海内所瞻,可修薄祭,以敦旧好”(《卫玠传》)。夫因恐违人情之故,不敢骤改弊风,固有其不得已。然更进而与诸名士相亲厚,相委蛇,且由生者及于死者,对虚浮放达之习,不但不加以矫正,反似有倡导之意,此则结人心政策之施用过当者也。当时卞壸名贤,精勤吏事;陶侃重臣,综覈名实;陈頵、熊远,主持正议;元帝任刑法(《庾亮传》),用申韩(《阮孚传》);明帝亦深契卞壸(《卞壸传》),以导之德望,若再榰柱其间,西晋弊风,未尝不能改革。徒谋一时之融洽,而忽百年之远图,使虚浮之风,衍于江左,殷浩之徒,以虚名任重寄,外为强敌所挫,内为权臣所轻,国运卒以不振,未尝非导之失策也。

《殷浩传》及《庾翼传》记殷羡为人不同

《殷浩传》记浩父羡不为人作致书邮一事,并称其“资性介立”,其人似亦贤者。而《庾翼传》则谓殷浩父羡为长沙,在郡贪残。翼兄冰与翼书属之,翼报曰:“殷君始往,虽多骄豪,实有风力之益。……自顷以来,奉公更退,私累日滋。”又曰:“荆州所统一二十郡,唯长沙最恶。”则殷羡盖极贪黩,故庾翼深恶之。自魏晋以来,作家传之风甚盛,记述先人,隐恶扬善。后世修史者以家传为蓝本,故在本传中追叙其祖或父者,多溢美之辞,而其祖或父性行实况,反见于他传中,读史者不可不致意于此也。

7月8日,致函陈槃:槃庵吾兄左右:

五月曾上一笺,并《文史副刊》,谅登记室。顷奉手简及大诗印稿,拜诵欣佩。贞一先生已抵敦煌,其通讯处望惠示。尊著论谶纬文,极愿拜读。吾兄如有札记短文,肯赐下为《文史副刊》光篇幅,至所感盼。肃覆,敬承

著安。

弟钺再拜 七月八日

7月19日,致函刘永济,弘度长兄有道:

奉到手示及大词《浣溪沙》六阕,幽忆怨断,自成馨逸,敬佩无已。武大成立文史研究所,由吾兄主持风气,甚盛甚盛。军兴以还,学风荒落,人羡贾鬻,士好游谈。吾等今日应培养真正读书种子,庶几数千年学术文章有所寄托(研究生入院考试、平日督责、毕业考试均应严格)。高明谅以为然也。茅生于美明夏卒业,此君两年以来于词颇致力,兹嘱其录近作十馀首,附呈尊察,并乞不吝赐教为幸。弟近作短文两篇,发表于《益世报》《文史副刊》中,附函寄呈教正。此小刊物乃浙大同道数人所办,由方豪兄主编。吾兄如有短文札记肯赐下,以光篇幅,极所感盼。联大闻有迁移之说,不知确否。雨僧兄拟将书籍运来遵义保存也。暑热,乞为道珍卫,馀俟续陈。肃覆,敬颂

教祺。

弟钺拜上 七月十九日

8月8日,出席梅光迪主持的师院教师座谈会

8月26日,致函陈槃:槃庵尊兄著席:

手示及大诗均诵悉,蒙惠允为《文史副刊》撰稿,至感。赐下贞一先生《西北考古通讯》两则,已交方杰人兄,下期(十四期)即刊出。以后《通讯》,尚乞时时惠赐。四言诗,汉魏晋人所作,多患板重,惟陶公数篇,称心而言,有清腴之致。尊制新俊渊永,希踪元亮,玩诵无斁。此间于九月中旬上课,《文史副刊》第十,十一,十二、三期附上。肃覆,敬承

吟祉。

弟钺拜上 八月廿六日

8月27日,《益世报》《文史副刊》第30期发表先生文章《尚书郎——南朝官职杂释之一》,《缪钺全集》失收,抄录如下:南朝尚书郎之选较轻,高门士胄多不愿为之。《晋书·王坦之传》:“仆射江虨领选,将拟为尚书郎,坦之闻曰:‘自过江来,尚书郎正用第二人,何得以此见拟?’虨遂止。”《宋书·江智渊传》:“元嘉末,除尚书库部郎。时高流官序,不为台郎,智渊门孤援寡,独有此授,意甚不悦,固辞不肯拜。”《梁书·王筠传》:“迁太子舍人,除尚书殿中郎。王氏过江以来,未有居郎署者,或劝逡巡不就。”吏部郎虽亦为尚书郎之一,然与其馀曹郎不同。《晋书·王国宝传》:“除尚书郎。国宝以中兴豪腴之族,惟作吏部,不为馀曹郎,甚怨望,固辞不拜。”豪腴之族,惟作吏部,不为馀曹郎,盖吏部郎佐吏部尚书掌铨选之事,时人谓之“小选”(《南史·谢朓传》)。故独为显职,非其馀曹郎可比也。宋江智渊初除台郎,不肯拜,后为中书侍郎,世祖深相知待,迁骁骑将军、尚书吏部郎(《宋书·江智渊传》)。齐谢朓为镇北咨议,南东海太守,行南徐州事,启王敬则反谋,上甚赏之,迁尚书吏部郎(《南齐书·谢朓传》)。可见吏部郎之职独高。《南史·何尚之传》:“迁吏部郎。告休定省,倾朝送别于冶渚。及至郡,叔度(尚之父)谓曰:‘闻汝来此,倾朝相送,可有几客?’答曰:‘殆数百人。’叔度笑曰:‘此是送吏部郎耳,非关何彦德(尚之字彦德)也。’”吏部郎声势之煊赫如此,是以高门士族,鄙弃台郎,而独愿为吏部也。

9月13日,张其昀宴请贺麟(自昭),先生与宴

本月,齐鲁大学聘先生为国文系主任,先生以公私种种关系,覆函辞聘

10月13日,新学期开学,先生讲授“词选”、“中国文学史”、“各体文习作”诸课程

10月24日,史地系教授张荫麟去世。后数日,先生撰献挽联:知君以远大自期定论须留千载后;抚棺于乱离之际订交犹忆六年前。

11月29日,致函陈槃:槃庵尊兄著席:

九月十七日曾肃一笺,并挂号寄《文史副刊》第十四期十叶,谅登记室。冬寒,惟瑶佳鬯,撰著多娱。顷于《责善》第二卷第二十三期中读大文《〈左氏春秋义例辨〉自叙》两首,非但翰藻之美,并见识解之卓,及功力之勤,敬佩无斁。此书闻已付商务印书馆刊印,而因乱中辍。尊处谅有副本,不知最近仍可在渝付印否?弟极望大著早日问世,可以嘉惠士林也。吾国先秦学术历史,固赖汉人之解说笺注,及网罗纂录,以传于后。然因汉人附会妄说,失其本真,而遂锢蔽二千年之人心者,亦复不少。自两宋以还,迄于清末,虽不乏明识之士,时发其覆,而囿于时代,仍多言之未尽。近人摆脱顾忌,潜思远瞩,益觉气象一新。贵所十馀年之努力,于中国学术有建立标准之功。今日虽仍或有少数乡曲庸腐之士,抱残守缺,党同妒真,然日炳中天,残雾自散,亦不足虑也。《文史副刊》十五至二十期,另封寄奉。贞一先生《考古通讯》仍有可惠示者否?肃此,敬承

吟祉。

弟钺拜上 十一月廿九日

是年,先生所作诗词三首,《缪钺全集》失收,抄录如下:

书 怀

年来忧患意千端,超物观生境自难。袖手倚阑人尽小,携筐采药路常寒。读书每似临崖返,徙宅惟求容膝安。已解據梧非道要,故凭诗句遣悲欢。

客有游湄潭归者赋赠

七日湄潭去,归来翠满襟。一江清绕郭,千翼晚投林。已慎麻阳路,宁劳却曲吟。且将幽隽意,收拾入灵心。

卜算子

花亦有心期,人世谁相晓。只见因风烂漫开,又被风吹了。  一点点馨香,未肯同凡草。要借东君护,惜心说与天知道。

发表文章

王粲行年考(《责善》第2卷第21期,1942年1月)

读《诗经》札记(《益世报》1942年2月17日《文史副刊》第1期。因字迹无法辨识,河北教育出版社版《缪钺全集》失收,本谱亦未能抄录)

何晏王弼事辑(《责善》第2卷第22期,1942年2月)

读《晋书》札记(《益世报》1942年3月24日《文史副刊》第3期。河北教育出版社版《缪钺全集》失收)

六朝五言诗之流变(《益世报》1942年6月4日《文史副刊》第8期)

《文选》与《玉台新咏》(《益世报》1942年6月25日《文史副刊》第9期)

《尚书郎——南朝官职杂释之一》(《益世报》1942年8月27日“文史副刊”第13期。河北教育出版社版《缪钺全集》失收)

读《魏书》札记(《益世报》1942年11月26日《文史副刊》第20期)

《杜牧之年谱》(卷下)(《国立浙江大学文学院集刊》第2集,1942年)

编年诗

《书怀》 

《客有游湄潭归者赋赠》 

《十二月六日作》

编年词

《卜算子》(花亦有心期)

中华民国三十二年癸未(1943年) 先生三十九岁

本年先生在浙江大学中文系任教

春,钱穆(宾四)来浙江大学讲学。先生与之神交已久,此次聚会,相谈甚欢,以后经常通书论学。“是年春,又折赴遵义浙江大学,作一月之讲学,乃由张晓峰力邀成行。……余来浙大,晓峰外,谢幼伟已先识,郭斌龢、缪彦威乃新交。余常与彼等四人往来,相谈甚欢”

2月27日,浙江大学龙泉分校夏承焘(瞿禅)致函先生,并附《小重山》词,此为先生与夏承焘论学谈词四十馀年之始

5月24日,致函刘永济:

弘度长兄先生道席:

顷奉惠简,承示雅制数章,璀璨溢目。大诗盘空硬语,豪气凌云。弟尤爱《乞画》一首,写新宁山水有镌镵造化之妙。赠徐陈刘诸君诗,具诙诡兀傲之趣,玩诵无斁。日前洽兄出示尊著《贵侠篇》,持论闳伟,光焰万丈,今日世风疲懦,宜多有此等文字以振起之。洽兄近作《读儒行》、钱宾四君寄来《论中国文字与文学》,皆发挥中国文化精义,辟近人奇衺偏浅之说,极为光辉笃实。自来世乱学衰之时,必有三五大师以刚贞之质榰柱其间,下启新运,如兄等数人即其选也。敬佩敬佩。近作小诗一首,录呈教正。肃覆,敬承

吟祉。

弟钺拜上 五月廿四日

6月3日,《益世报》《文史副刊》第34期发表先生文章《耶律楚材父子与元遗山》,《缪钺全集》失收,抄录如下:

缪钺先生词作手迹

金元之际,论政治家,以耶律楚材为巨擘;而论诗人,则以元遗山为冠冕。元遗山生于金章宗明昌元年(1190),较耶律楚材小一岁。遗山为元魏拓跋氏之裔,源出于鲜卑,楚材乃辽东丹王突欲八世孙,源出于契丹。契丹亦鲜卑之支裔,二人同为鲜卑族之深受华化者,此其相同之点。而一则为新朝佐命,得志廊庙;一则为故国遗老,隐遁林泉,身世迥异矣。然立功立言,各有千秋,此又异中之同也。遗山与耶律楚材父子,颇有微妙之关系,前人尚鲜有论及者。爰综述之,以资博闻。

遗山家居秀容(今山西忻县),楚材以贵公子少官中朝,金章宗南渡以前,遗山与楚材殆未尝识。贞祐二年(1214)宣宗徙都汴京,丞相完颜承晖留守燕都,行尚书省事,辟楚材为左右司员外郎。次年(1215)五月,燕都破,楚材留于元,后事太祖、太宗为中书令。贞祐四年(1216)五月,遗山南渡,后举进士第,为县令,仕至尚书省左司员外郎。十馀年间,两人分处异国,无由相闻。而《遗山集》卷三十九有癸巳岁《寄中书耶律公书》,请收养天下名士,书曰“四月二十有二日,门下士太原元某谨斋沐献书中书相公阁下”云云。按癸巳为金哀宗天兴二年,即元太宗五年(1233),自上年三月,元兵围汴京,冬十二月,哀宗出奔。是年正月,汴京西面元帅崔立作乱,以城降元。遗山居汴京城中,四月二十九日始出京(《遗山集》卷八有《癸巳四月二十九日出京》诗),何以四月二十二日遗山已有书上耶律楚材,自称“门下士”,颇不可解。赵翼《瓯北诗话》卷八更疑而释之曰:“时楚材为蒙古中书令,遗山在金,由县令累迁郎曹,平日料无一面,而遽干以书,已不免未同而言。即楚材慕其名,素有声气之雅,然遗山仕金,正当危乱,尤不当先有境外之交。此二者,皆名节所关,有不能为之讳者。岂蒙古曾指名取索,如赵秉文之类耶?抑汴城之降在正月,至四月,则已百馀日,此百馀日中,楚材早慕其名,先寄声物色,因有感恩知己之谊耶?”又曰:“又按楚材奉蒙古主命,亲至汴,来索其弟思忠等,遗山盖即是时与楚材投契故也。”瓯北之推论,固颇近情理,而遗山与楚材所以相识之故,尚有可研寻者,耶律楚材有两兄,长曰辩才,次曰善才(善才又名思忠,乃楚材次兄,瓯北误以思忠为楚材之弟),后随金宣宗南渡。辩才仕至武庙署令,善才仕至都水监使。哀宗天兴元年壬辰(1232),元兵围汴京,楚材奉元太宗旨意索其二兄北归。辩才、善才皆忠于金,见哀宗,固乞愿留死汴京。哀宗幸和议可成,赠金币固遣之,君臣相视泣下。善才投水死。辩才北归后居真定,卒于元太宗九年丁酉(见《遗山集》卷二十六耶律善才墓志铭、卷二十七耶律辩才墓志铭)。遗山撰善才墓志铭,自谓“好问于公有一日之雅”,遗山与辩才、善才兄弟,同官金朝,早已相识,遗山之识楚材,盖出于辩才或善才之介绍,其时间或在壬辰春,或在癸巳春,或不可知矣。

金亡之后,遗山于癸巳年五月三日北渡(《遗山集》卷十二有《癸巳五月三日北渡》诗),羁管聊城,此后数年之中,遗山居聊城、冠氏。元太宗十年(1238),遗山携家还太原,事后来往燕赵齐鲁之间。癸卯年(1243)八月,遗山始至燕京,而楚材已于是年五月逝世。十年之中,遗山和楚材鲜有往还之迹。遗山自金亡后,唯以故国史事为念。楚材在元初大臣中,是最为留意文教者。太宗八年六月,楚材请立编修所于燕京,经籍所于平阳,编集经史(《元史·太宗纪》)。不知遗山□□未以选史之意请于楚材。盖不愿以故国史事助于新朝宰辅欤?《遗山集》中无赠楚材之诗,楚材《湛然居士集》卷十四有一诗,题为《和太原元大举韵》,颇费解,疑有误字。

而以题推之,殆赠一元姓者之作。诗曰:“魏帝儿孙气似龙,而今漂泊困尘中。君游泉石初无闷,我秉钧衡未有功。元氏从来多慨慷,并门自古出英雄。李唐名相沙堤在,好与微之继旧风。”观诗中所言,此元姓者,盖晋人,隐居泉石而工于诗,其情形颇与遗山相近,唯因诗题意晦,亦未能确定,姑留之以后更考,遗山与楚材之关系颇疏淡也。

楚材卒于癸卯年夏五月,其子铸嗣为中书令,年甫二十三。耶律铸亦仰慕遗山。癸卯秋八月,铸还燕京葬母,请遗山撰祭文(《遗山集》卷十四)。又请遗山为其祖耶律履撰神道碑铭(遗山所作《故金尚书右丞耶律公神道碑》,《遗山集》中无此篇,见《元文类》卷五十七),云:“癸卯八月,中书君使谓好问言,先公神道碑……今属笔于子,幸而论次之,以俟百世之下。”(按《遗山集》卷三十九《答中书令成仲(耶律铸字成仲)书》:“癸卯之冬,盖尝从来使一到燕中,承命作先相公碑。”与《神道碑》所谓“癸卯八月”者不合。岂癸卯秋遗山在燕京时,耶律铸已有此请,未及为而遗山南下,故是年冬又遣使往迎欤?抑答耶律铸书所谓“癸卯之冬”,本应作“癸卯之秋”,遗山作书时,追忆前事,偶尔疏误欤)遗山自国亡后笃定遗民之节,不仕新朝,所念念不忘者,唯故国文献,不忍使之泯没。耶律铸慕遗山文名,以先人墓碑为请,而耶律履又金之名臣,则遗山应其所请,固无损名节。唯耶律氏父子相继为相,声势煊赫,于是宵小辈多方揣测,以为遗山有夤缘干进之意,谤骂嬉笑,无所不至。故其后耶律铸复遣使请遗山,遗山遂谢不往,覆以书曰(此书作于何年不可考):“张子敬处备悉盛意。未几张伯宁来,招致殷重,甚非衰谬之所堪任。其还也,不得不以书通。癸卯之冬,盖尝从来使一到燕中,承命作先相公碑。初不敢少有所望,又不敢假借声势。悠悠者若谓凤池被夺,百谤百骂,嬉笑姗侮,上累祖祢,下辱子孙。与渠辈无血仇、无骨恨,而乃树立党羽,撰造事端,欲使之即日灰灭。固知有神理在,然亦何苦以不资之躯蹈覆车之辙,而试不测之渊乎?……复有来命,断不敢往。孤奉恩礼,死罪死罪。”《遗山集》卷九又有《感事》诗,施国祁注谓即感此事而作。诗云:“富贵何曾润骷髅,直须淅米向矛头。血仇此日逢三怨,风鉴生平备九流。瓢饮不甘颜巷乐,市钳真有楚人忧。世间安得如川酒,力士铛头醉死休。”可见其悲愤之意。遗山撰耶律履碑文,既招物议,□□□其稿,故遗山卒后,友人张德辉类次其诗文为四十卷,独无此篇。苏天爵编《元文类》,始从他处收入也。遗山虽避嫌,不复应耶律铸之聘,然耶律铸固仍礼敬遗山。铸之《双溪醉隐集》,仍乞遗山作序,见《遗山集》卷三十六。《双溪醉隐集》卷三有《送元遗山行》诗云:“燕北秋风起,幽花满地开。既邀今日別,合到几时来。白玉烟沉阁,黄金草暗台。不须伤老大,珍重掌中杯。”盖即癸卯秋作。耶律铸之重遗山,似胜于其父也。

7月25日,先生往访竺可桢于其寓所。“七点国文系学生韦廷光、孟醒人、周永康、宋祚胤、傅轶群、熊嘉骏、周本淳诸生来挽留王驾吾,因闻其将去中大。又缪彦威来谈。八点赴旧府中办公室。王驾吾来谈。驾吾、郦衡叔与缪彦威意见不合。缪主张读国文应中外文学并重,驾吾则主张中西各有专长,不能两全。缪主辞章,而王主义理。学生多信服驾吾,故有排缪之议。中央(大学)胡肖堂、张世禄、王玉章约驾吾往,余嘱其俟明年”

7月26日,致函刘永济:

弘度长兄史席:

四月中奉惠示及大作五古一首,稽迟未覆,至歉。顷又奉手毕并大词,三复浣诵,快同觌面。尊词蕃艳其外,醇至其内,极往复低徊、掩抑零乱之致,而其苦衷之万不得已,大都流露于不自知。常与洽兄谭论,自彊村、夔笙诸老辈凋谢,并世词人,惟吾兄沈健深挚,独树一帜,远非雕绘满眼者所能及。此乃称心而言,非阿好之语也。尊论考订文人行年一事,弟亦旧有此意。抗战前一二年,弟曾立一志愿,凡古之诗人已有年谱者,其详覈者采用之,不详覈者补正之。无年谱者为之撰年谱。事迹简略不能成谱者,为之撰年表。然后择其精要,依年写录,为历代诗人系年。系年等于各谱表之目录,每条皆精覈有据,大可为读诗考史之助。惟兹事体大,非一人之力所能为,望能有同志数人,通力合作。弟意先致力唐宋两代,故作《元遗山年谱汇纂》,又撰《杜牧之年谱》。《杜谱》甫写定,而抗战军兴,数载以还,流离万里,求书亟难,文史考订之业,遂无从致力矣。石帚是否白石?弟久蓄疑,吾兄就吴履斋词中与白石及梦窗往还之迹,证明姜、吴二人年代相及,可谓拨云雾而见青天。弟嗣后读书,如有可以证成尊说者,当即奉告。弟近读《诗经·小雅》“采绿”、“白华”、“苕之华”、“何草不黄”诸短篇,其体极似《国风》,而何以列于《小雅》,古人似尚未有恰当之解释。窃以为《南》、《风》、《雅》、《颂》诸诗之区别,不重在歌辞本身之体制与内容,而重在歌时所用之腔调,因乐调不同,施用不同,其歌辞体制亦随之而异(如《颂》为歌功祀神之乐,故《颂》诗多庄严肃穆,其内容则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然亦有同一歌诗可谱入数种乐调者,如《七月》一篇,兼称《豳风》、《豳雅》、《豳颂》(《周礼·籥章》曾云“龡豳诗”、“龡豳雅”、“龡豳颂”云云。郑氏三分《七月》之诗以当之。朱子则谓《七月》全篇,随事而变,其音节或以为《风》,或以为《雅》,或以为《颂》)。又如《鲁颂》诸诗,颇似《国风》与《小雅》,不似《周颂》,而所以称为“颂”者,殆以《颂》之乐调歌之(周赐鲁公伯禽以天子之礼乐,故鲁有《颂》,以为庙乐)。《南》与《风》皆地方音乐(《南》为南国之音,见《吕氏春秋·音初篇》,郑音、宋音、卫音、齐音之名,亦见于《乐记》),各国民歌(民歌非必尽庶民所作,亦有士大夫仿民歌体裁而作者)皆用其本国音乐歌之,故称《周南》、《召南》、《卫风》、《郑风》等等,《雅》为西周王畿之乐(本章太炎《大疋小疋说》),其初亦一种地方音乐,与郑音、宋音等相似。周人发迹豳岐,建都丰镐,故用其本地音乐为朝会宴飨之乐(亦如汉高祖楚人,乐楚声,故汉房中乐用楚声),盖又经音乐专家(太师)加以修正改善,其地位特尊,号为正乐。朝会宴飨之诗,及西周王朝士大夫伤时感事之作,太师均谱入这种乐调,故称为《雅》诗。至如《采绿》、《苕之华》、《何草不黄》等乃西周王畿之民歌(东周王畿有民歌,如《王风》,则西周王畿亦应有民歌),自应以其本地音乐(即《雅》)歌之,故不必称为某《风》,而即可以列于《小雅》之中矣。愚见如此,尚乞高明正之。此间已放暑假,可有三月闲暇,安静读书。近作数首,附呈教正。肃覆,敬承

撰祺。

弟钺顿首 七月廿六日

11月14日,任铭善(心叔)从夏承焘处取得先生寄夏的《〈诗〉三百篇纂辑考》,阅后写一长函与先生商榷,15日由夏承焘转寄先生。其后,先生覆信与任铭善讨论

12月31日,致函陈槃、劳榦:

槃庵、贞一尊兄史席:

接奉惠简,拜诵佩慰。拙著辱蒙奖饰,愧不敢承。槃庵兄指示,《王制》所载“天子五年一巡狩”,命大师陈诗,以观民风,为西周盛时之制。《公羊》何注“侯国献诗”,乃后王之制,补衰之法。推勘精密,俟拙稿改订时,当遵照补入。《〈人间词话〉序》,弟终疑为静安自撰,托名于樊志厚者,因其见解及文笔皆极似静安也,未审槃庵兄以为如何?槃庵兄题晁公武石刻古文《尚书》残字诗风骨遒健。贞一兄西北之行获得古物多否?叙行役,记风土,谅多佳什也。《思想与时代》第廿三期,弟处已无馀册,当询之社中,如有馀册,当补寄一本。近作小诗二首,短序一篇,附呈郢正。肃覆,敬承

吟祉。

弟钺拜上 十二月三十日

之屏弟乞代候,来函已收到,蒙录《野客丛书》李翱事见示,谢谢

发表文章

耶律楚材父子与元遗山(《益世报》《文史副刊》第34期,1943年6月3日。河北教育出版社版《缪钺全集》失收)

论辛稼轩词(《思想与时代》第23期,1943年6月)

《诗》三百篇纂辑考(《国立浙江大学文学院集刊》第3集,1943年8月)

论李义山诗(《思想与时代》第25期,1943年8月)

王静安与叔本华(《思想与时代》第26期,1943年9月)

李冶李治释疑(《东方杂志》第39卷第16号,1943年10月)

评郭沫若著《屈原研究》(《思想与时代》第29期,1943年12月)

出版专书

中国史上之民族词人(重庆:青年出版社,1943年)

编年诗

《得梁鹤铨自荣成来书赋此报之》 

《萧仲圭嘱题所藏溥心畬山水卷》 

《郭洽周生子弥月诗以贺之》 

《夜读》 

《王树椒寄示所作咏史诗赋此答之》 

《赠茅于美卒业》 

《刘弘度自乐山寄示近作长短句赋此答之》 

《题胡厚宣甲骨学商史论丛》 

《十二月六日病中拟有所作未就后三日补成之》 

《十二月廿五日病起访萧仲圭》

编年词

《好事近》(款语似平时) 

《浣溪沙》(烟雨秋心冷自知)

中华民国三十三年甲申(1944年) 先生四十岁

本年先生在浙江大学中文系任教。

1月15日,致函杨联陞:莲生弟如晤:

去年十一月三十日寄二十三号函(二十二号函亦到否),附致张晓峰兄一札并宛妹札及小照,谅已递到。近接宛妹函,言家计渐窘,颇望弟早日归国作事,可以负担家庭经济,不知弟何时可以取得博士学位也?钺近来颇读西洋哲学书,哲学史已读过两种,秋间读叔本华之书,近读斯宾诺莎之书(均英译本)。读西洋哲学书,能训练思想灵活清晰透彻。以前读宋元明学案等书,仅能识其源流风气,与诸大师思想之本身,未能有透彻而有统系之了解。今再读学案,参以程朱之书,颇能见其理趣脉络,与向时不同矣。近作七律两首,录寄一阅。近来深悟黄晦闻先生诗之妙处,肺腑之言,自然流露,简淡深隽,毫无火气,如唱老生中之余叔岩,此亦一种极高之境界也。母亲近来体衰,思得西洋参补养,此间难得佳者,暑中晓峰兄如归国时,请弟购参少许,托晓峰兄带来,至所感盼。宛妹札附上,此询

近祉。

钺拜上 第二十四号函一月十五日

3月12日,致函陈槃:槃庵吾兄史席:

二月廿一日曾寄一函,谅尘玄览。顷奉惠简并贞一兄大诗,拜诵佩慰。尊论古者实有遒人采诗之制,并谓何休所言,适为班《志》作注脚,推勘精密,启牖良深。惟尚需进而研求者,即此采诗之制,为侯国自置采诗之官,采其本国之诗而献于王朝耶?抑王朝遣采诗之官直至各侯国采诗耶?鄙意则倾向于前说,以为侯国自采其诗(《王制》疏亦如此说)。王朝亦有采诗之官,则仅采王畿之诗(如《小雅》中之《黄鸟》、《我行其野》、《采绿》等,乃西周王畿内所采得者,《王风》乃东周王畿内所采得者)。盖古时王朝与各侯国之关系并不能如秦汉以后朝廷之与郡县也。至如汉武帝立乐府采歌谣,自是汉制,不能谓周代亦即如此。《国语》所谓“公卿至于列士献诗”,乃别为一事,与采诗无涉。采诗者采他人之作,献诗者献自己之诗。《左》昭十二年传谓周穆王欲周行天下,祭公谋父作《祈招》之诗,以止王心,即献诗之例。《大、小雅》中亦有可征者。《小雅·节南山》云“家父作诵,以究王讻”,《大雅·民劳》云“王欲玉女,是用大谏”,是诸诗之作皆献之时王,以为讽谏之用也(《国语》所谓“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又“王者德政既成,又听于民,于是乎使工诵谏于朝,在列者献诗”。乃王者表示政治开明之态度,而公卿列士有诗则献,无诗则否,并非如采诗之事,乃一定之制)。略贡梼昧,不审有当于万一否?先秦载籍,十传一二,古制黯晦,考信为难,望能奉手细论,面相违覆,庶几愚妄之见,更得高明之裁正也。肃覆,敬承

著祉。

弟钺拜上 三月十二日

附致贞一兄一札,乞转致。

3月,《真理杂志》第1卷第2期发表先生文章《唐代文人小记》,《缪钺全集》失收,抄录如下:

近读唐代诸家集,偶有考证,僻居乏书,不知古人或今人已有先我言之者否,姑记于此,以俟异日删正焉。民国三十二年十二月缪钺自记于遵义。

唐有两岑参两韦应物两李翱

同时代而两人同姓名之事,古时往往有之,辨析不清,易滋岐惑。岑参、韦应物、李翱,皆唐代著名文人,而同时皆有另一人与同姓名。宋沈作喆作《韦应物补传》已误以两韦应物为一人,《四库提要》沿袭其谬,是不可以不辨也。

参证诸书,条述于下。

岑参为开元天宝间著名诗人,后世与高适并称“高岑”,人人知之。新、旧《唐书》均无岑参传。杜确《岑嘉州诗集序》云:“出为嘉州刺史,副元帅相国杜公鸿渐表公职方郎中,兼侍御史,列于幕府。无几使罢,寓居于蜀。……旋轸有日,犯轪俟时,吉往凶归,呜呼不禄。”是杜鸿渐帅蜀时,岑参曾居幕府,使罢,寓居于蜀,不久即卒于蜀。按杜鸿渐于代宗大历元年二月出为剑南西川节度使,旋让于崔旰,大历二年,复还长安(《旧唐书》卷一〇八《杜鸿渐传》)。则岑参之卒于蜀,当在大历初年。而《封氏闻见记》卷九云:“崔祐甫为中书舍人,时宰相常衮当国,百僚仰止。祐甫每见执政论事,未尝降屈。舍人岑参初掌纶诰,屡称疾不入宿直承旨。……崔独见咨,以‘舍人职在枢密,不宜让事于人’。”按常衮为相,在大历十二年至十四年(《新唐书·宰相表》等),距嘉州刺史岑参之卒已将十年,是时为中书舍人之岑参,决为另一岑参无疑。是唐代同时有两岑参也。

《四库提要·集部·别集类二》:“《韦苏州集》十卷,唐韦应物撰。应物,京兆人,新、旧《唐书》俱无传。宋姚宽《西溪丛话》载吴兴沈作喆为作《补传》,称应物少游太学,当开元天宝间充宿卫,扈从游幸,颇任侠负气,兵乱后流落失职,乃更折节读书,由京兆功曹,累官至苏州刺史、太仆少卿,兼御史中丞,为诸道盐铁转运江淮留后。年九十馀,不知其所终。先是嘉祐中,王钦臣校定其集,有序一首,述应物事迹,与《补传》皆合,惟云:以集中及时人所称,推其仕官本末,疑止于苏州刺史。考《刘禹锡集》,有《苏州举韦中丞自代状》,则钦臣为疏略矣。”按王钦臣谓韦应物官止于苏州刺史甚是。沈作喆作《韦应物补传》,谓应物仕至太仆少卿,兼御史中丞,为诸道盐铁转运江淮留后,盖即本于《刘禹锡集》中《苏州举韦中丞自代状》。不知刘禹锡举以自代之韦应物乃另一韦应物,非以诗著称而曾为苏州刺史者。沈氏即偶失之,四库馆臣未加考严,反谓王钦臣为疏略,误矣。何以明之?《刘禹锡集》卷一七《苏州举韦中丞自代状》云:“苏州状上中书门下:诸道盐铁转运江淮留后、朝议郎、守太仆少卿兼御史中丞、上柱国、赐紫金鱼袋韦应物……今具闻奏。大和六年十二月九日。”禹锡举韦中丞自代在大和六年(八三二),上距天宝元年(七四二)凡九十年。工诗之韦应物,开元天宝年间已充宿卫,扈从游幸,至少亦当在二十岁左右,如至大和六年犹存,已寿逾百龄,而仍能任盐铁转运繁剧之务,刘禹锡且举以自代,此必不可能之事。其证一也。白居易《白氏长庆集》卷二八《与元九书》曰,“近岁韦苏州歌行,才丽之外,颇近兴讽;其五言诗又高雅闲澹,自成一家之体。今之秉笔者,谁能及之?然当苏州在时,人亦未甚爱重,必待身后,人始贵之。”(按《四部丛刊》景印日本翻宋大字体《白氏集》此句作“然人贵之”,义不可通。《唐诗纪事》卷三八引居易此书作“然后人贵之”,《旧唐书》卷一六六《白居易传》亦载此书,作“人始贵之”,语较简明,今从之)白居易《与元九书》作于元和十年(八一五)贬为江州司马之时,其论韦应物诗既云:“必待身后,人始贵之。”可见是时工诗之韦应物已前卒,决不能于十七年之后大和六年时复为御史中丞。其证二也。有此二证,则刘禹锡大和六年举以自代之韦应物,与工诗而官苏州刺史之韦应物非一人明矣。

李翱,字习之,受古文于韩愈,文宗时,仕至山南东道节度使,卒于武宗会昌中,《旧唐书》卷一六○有传。按《旧唐书》卷一六《宪宗纪》,元和十五年六月庚辰,以考功员外郎、史馆修撰李翱为朗州刺史,坐与李景俭相善故也。此字“习之”之李翱也。而同年十一月辛亥,以宗正卿李翱为华州刺史、潼关防御镇国军使。此则同时同姓名之另一李翱。《旧唐书·敬宗纪》:宝历二年三月己亥,右散骑常侍李翱卒,盖即此李翱。字“习之”之李翱卒于会昌中,且未尝为右散骑常侍。是同时有两李翱也。《四库提要·集部·别集类三》“李文公集”条云:“刘颁《中山诗话》云:唐李习之不能诗,郑州掘石刻,有郑州刺史李翱诗云云。此别一李翱,非习之,《唐书》习之传不记为郑州。王深甫编习之集,乃收此诗,为不可晓。《苕溪渔隐丛话》所论亦同。惟王楙《野客丛书》独据《僧录》叙翱仕履,断其实尝知郑州,诸人未考。”据前文所考订,同时实有两李翱,而据《唐书·李翱传》及《李文公文集》,字“习之”之李翱未尝官郑州刺史,郑州石刻所载刺史李翱诗,或即卒于宝历二年官终右散骑常侍之李翱,而非习之欤。俟得王楙《野客丛书》,当更考之。

李贺事考二则

(一)李贺年岁

李贺年岁,新、旧《唐书》所载不同。《旧唐书》卷一三七《李贺传》谓贺年二十四,盖本李商隐《李贺小传》(《樊南文集》卷八),《新唐书》卷二○三《李贺传》谓贺年二十七,盖本杜牧《李贺集序》(《樊川集》卷十)。杜牧、李商隐同时人,且距贺卒不久,而于贺年岁所记参差,二者孰是,固难臆断。惟细覈之,似以李商隐所记二十四岁者为是,请列二证以明之。李商隐《李贺小传》云:“长吉姊嫁王氏者,语长吉之事尤备。”则传中资料,多得自长吉之姊,所记二十四岁,自较可信。《小传》又曰:“京兆杜牧为《李长吉集序》,状长吉之奇甚尽。”则李商隐为贺作传,在杜牧作集序之后,且曾见序文,序中已言贺年二十七,商隐苟非别有更确切之根据,决不至与杜牧异撰。此一证也。《唐摭言》卷十:“李贺字长吉,唐诸王孙也。父瑨肃,边上从事。贺年七岁,以长短之制,名动京华。时韩文公与皇甫湜览贺所业,奇之,而未知其人,因相谓曰:若是古人,吾曹不知者;若是今人,岂有不知之理。会有以瑨肃行止言者,二公因连骑造门,请见其子。既而总角荷衣而出,二公不之信,贺就试一篇,承命欣然,操觚染翰,旁若无人,仍目为《高轩过》。……二公大惊,以所乘马连镳而还所居,亲为束发。年未弱冠,丁内艰。他日,举进士,或谤贺不避家讳,文公特著《讳辩》一篇。不幸未登壮室而卒。”冯浩《樊南文集详注》卷八《李贺小传》注,辨此文所记“七岁”之非实,其言曰:“《新书·传》云,贺七岁能辞章,韩愈、皇甫湜始闻未信,过其家,使赋诗,贺援笔辄就,自目为《高轩过》。此盖采自《唐摭言》也。然诗云‘庞眉书客感秋蓬。谁知死草生华风,我今垂翅附冥鸿’,其非七岁明矣。……余以《高轩过》题下原注‘韩员外愈、皇甫侍御见过’考之,韩于元和四年六月改都官员外郎,守东都省;五年,为河南令;六年,行职方员外郎,至京师;七年,兼国子博士;八年,改郎中矣。皇甫之称侍御,未可细考何时,《新书》所叙甚略且错乱,然有云‘愈令河南,厚遇之’,而贺集有《河南府试乐词》,则并辔访李,必元和四五年事,故诗曰‘东京才子,文章巨公’也。其为贺非七岁尤明。”冯氏论《高轩过》诗应作于元和五年时,其说甚是。《唐摭言》所记贺七岁赋《高轩过》,或系传闻之误。要之,贺赋此诗定在早年,故为韩愈、皇甫湜所激赏,观《唐摭言》于记李贺赋《高轩过》诗之后,有“年未弱冠,丁内艰”之语,则贺赋《高轩过》,必在弱冠之前可知也。贺卒于元和十一年(杜牧《李贺集序》作于大和五年,而云“贺死凡后十有五年,京兆杜牧为其叙”,由大和五年(八三一)上溯十五年为元和十一年(八一六),故知贺卒于是年)。假使贺年二十七岁,则元和四五年时已及弱冠矣,与《唐摭言》不合。若贺年二十四岁,则元和四五年时方十七八岁,在弱冠之前,与《唐摭言》所记吻合。此二证也。有此二证,故贺年似应以二十四岁为是。盖生于德宗贞元九年,卒于宪宗元和十一年(七九三—八一六)。姜亮夫《历代名人年里碑传表》,据田北湖《昌谷别传》,定李贺年二十七,不知田氏论据如何,俟得田文,当更考之。

(二)李贺与元稹

《旧唐书·李贺传》:“父名晋肃,以是不应进士,韩愈为之作《讳辩》,贺竟不就试。”《新唐书·李贺传》同。据韩愈《讳辩》云:“愈与李贺书,劝贺举进士,贺举进士有名,与贺争名者毁之曰,贺父名晋肃,贺不举进士为是,劝之举者为非。”是李贺初亦应进士举,后为争名者所毁,以为不避其父之嫌名,故贺遂不再应试。所谓“与贺争名者”,盖当时同举进士之人,故《唐摭言》卷十亦言:“举进士,或谤贺不避家讳。”未言谤者为何人,盖已不可知也。

自康骈《剧谈录》载元稹因宿愤而讥李贺不合应进士举之事,后人多信之者。《剧谈录》云:“元和中,进士李贺善为歌篇,韩文公深所知重,于搢绅之间每加延誉,由是声华籍甚。时元相国稹年少,以明经擢第,亦工篇什,常愿结交贺。一日,执贽造门,贺览刺不答,遂令仆者谓曰:‘明经及第,何事来看李贺?’相国无复致情,惭愤而退。其后自左拾遗制策登科,日当要路,及为礼部郎中,因议贺祖祢讳晋,不合应进士举,贺亦以轻薄为时辈所排,遂成轲。文公惜其才,为著《讳辩》,录以明之,然竟不成事。”明胡震亨据此所记加以推论,并谓韩愈之作《讳辩》乃为元稹而发,其中且含有党争之意味,其言曰:“李贺之见格进士举,元稹修怨也。韩愈之为贺作《讳辩》,虽才贺,实与稹素分径,激而为之说也。稹党李逢吉,与裴度左;愈受裴度知,与稹及逢吉左。愈集有刺逢吉诗可考,道固不同。”(《唐音癸签》卷二五《谈丛一》)清乾隆钦定《旧唐书·李贺传》末宗万考证亦引《剧谈录》,并云:“据此,则贺当举进士,而元稹谤之,史云竟不就试非也。”

按《剧谈》所载,出于附会,非尽事实,不可以不辨。据《旧唐书》卷一六六《元稹传》,稹年十五,两经擢第;二十八,制策登科,长庆初为祠部郎中。按稹生于代宗大历十四年(七七九),十五岁明经擢第,当德宗贞元九年(七九三),二十八制策登科,当宪宗元和八年(八○六),为祠部郎中则在元和十五年(八二○)夏五月穆宗即位之初(据《资治通鉴》)。据上文所考定,李贺生于贞元九年,卒于元和十一年,则元稹明经擢第时,李贺始生,稹制策登科时,李贺十四岁,及稹为祠部郎中时,贺卒已四年矣。元稹少时思以诗纳交于李贺之事,即使容或有之(《剧谈录》谓,元和中,李贺声华籍甚,时元稹以明经擢第,常愿交贺云云,细勘之,亦与事实不尽合,盖稹于元和元年制策登科,而为明经及第,乃元和元年以前事也)。而为祠部郎中时,因修怨之故,而倡犯讳事沮贺举进士之说,证以年代,其为虚妄甚明。此事既非实,则胡震亨所推论者亦不待辨矣。

8月2日,致函陈槃、劳榦:槃庵、贞一两兄史席:

四月杪手示及大诗均拜读。弟近为赁房事所扰,三月之中移居两次,心绪不宁,故久稽裁覆,至以为歉。拙撰《评郭著〈屈原研究〉》,陈义谫陋,辱蒙槃庵兄奖饰,并启示数端,至感。关于屈原生年问题,弟尚有一疑义,前撰拙文时未著于篇。愿奉质于高明。《离骚》:“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王逸据《尔雅》解“摄提”为太岁在寅,后人因此更进而推算屈原所生之寅年,而结果不同。若据《史记·天官书》,摄提格乃星名,在大角两旁,《离骚》之摄提可能指星,与寅年无涉。此义朱子已发之,晚近学者或谓摄提格乃木星,非大角两旁之星。因中国星宿之名多与印度有关,印度名木星为Cartica,与摄提格音近也。然摄提无论为木星或大角两旁之星,总之乃星名,则古今人之据太岁在寅推算屈原生年者,皆失去根据也。惟屈原自叙其降生之年,何为举此摄提星,此又一需要解释之问题。两兄于此有何卓见?槃庵兄茶花诗秾丽似飞卿,赠梁方仲诗气骨清奇。贞一兄诸作清拔沈至,浣诵至佩。弟半年未作诗,近得五古一首,附呈諟正,专覆,敬颂

著祉。

弟钺拜上 八月二日

之屏弟均此致候。

7、8月间,始与陈寅恪通函请益,以《缪钺文论甲集》与诗稿寄呈请教

9月30日,吴宓自昆明西南联大至遵义,小住十馀日,10月13日赴重庆,转往成都。在此期间,先生得以与吴宓从容讌谈,并听吴宓在浙大讲“《红楼梦》人物分析”专题

10月7日,先生与张志岳、田德望、张君川合请宴吴宓于大众餐厅

10月12日,上午与张志岳访吴宓,谈诗及古文,下午四时始去

夏秋,湘桂战事紧张。

11月,日寇自湘入桂,局势严峻。月底浙大实际停课

12月2日,贵州独山失守,都匀大火

12月3日,学校在何家巷十二号教室为教育系黄翼(羽仪)举行追悼会,先生撰献挽联:奇疾陨中年未竟德琏著书志;忍饥存旧义可怜愍度过江来。

12月5日,贵阳戒严,局势危急

12月8日,先生携家眷随萧璋(仲圭),与浙大川籍部分学生一道,步行入川。翻越娄山关,经桐梓、松坎,最终到綦江。竺可桢1944年12月9日记:“故昨日离校者有川籍学生约六十人,又教员陶天珍、萧仲圭、缪彦威等三人。”由川籍学生组织的这一返川团队,租用盐务局自四川运盐到遵义后空载返川的马车,载运行李(老弱也乘马车,如先生母亲及萧夫人),其他人均步行。每日缓行数十里,夜宿当地小学教室或机关、民间空房。在黔川交界处,弃车登木舟,经过一段荒僻少人迹、两岸均为岩石峭壁的峡谷水道,后又弃舟登岸,最后到达綦江

后不久,重返遵义

发表文章

论李易安词(《真理杂志》第1卷第1期,1944年1月)

汪容甫诞生二百年纪念(《思想与时代》第30期,1944年1月)

评贺麟译斯宾诺沙《致知论》——兼论翻译(《思想与时代》第1期,1944年2月)

姜白石之文学批评及其作品(《思想与时代》第32期,1944年3月)

唐代文人小记(《真理杂志》第1卷第2期,1944年3月。河北教育出版社版《缪钺全集》失收)

读《二程全书》(《思想与时代》第33期,1944年4月)

六朝人之言谈(《思想与时代》第34期,1944年5月)

与钱宾四书——论战国秦汉间新儒家(《思想与时代》第35期,1944年6月)

论荀学(《思想与时代》第36期,1944年7月)

《文选六臣注订讹》序(《国立浙江大学文学院集刊》第4集,1944年8月)

颜之推年谱(《真理杂志》第1卷第4期,1944年10月)

《夜珠词》序(《夜珠词》,自刻朱印本,1944年)

出版专书

缪钺文论甲集(成都:路明书店,1944年7月)

编年诗

《桃溪寺探梅》 《余以诗寄潘伯鹰中有挽章俊之诗伯鹰思旧有作余亦同赋》 

《夏夜望月有寄》 

《赠吴雨僧并序》 

《题陈弼猷诗稿》

中华民国三十四年乙酉(1945年) 先生四十一岁

本年先生在浙江大学中文系任教。

2月20日,致函陈槃:

槃庵吾兄史席:

手书、大诗及尊著《谶纬释名》、《谶纬溯原(上)》两篇,均奉悉。尊著谓谶纬异名同实,谶先于纬,谶本于邹衍书所谓“验”,其后方士化之。儒生以谶附经,因名之为“纬”。又推论谶纬中迷妄怪诞之思想,皆原于邹衍及燕齐海上之方士。探赜索隐,义据通深,三复浣诵,旷若发矇。敬佩敬佩。弟尝谓邹衍乃吾国古代学术思想史上极值得注意之人物。盖先秦诸子虽立说各殊,然大多崇理智,破迷信。惟墨子明鬼,邹衍言阴阳五行,天人征应,保存初民迷信之观念。然后期墨家又受辩者影响,注重逻辑之思辩,自归于理智;而邹衍之徒,则流为燕齐方士,于迷信之思,变本加厉。西汉号为尊儒,而实则邹衍一派迷妄之思想附托经义,弥漫当世,与先秦儒家相违(战国末,儒家大师如荀卿,深恶巫祝禨祥,作《天论篇》,破除迷信,最足见儒家重理智之态度)。后人研读经书,多假资于汉人之说,习而不察,受其锢蔽。故与其谓汉以后孔子之学统为刘歆所篡,毋宁谓孔子之学统为邹衍所篡。尊著论证精详,诚研治两汉学术之杰作也。浙大一切如恒,寒假期满,明日开课。寇军犯粤,贵乡多风鹤之警,极可忧念。惟望美军早日在中国海岸登陆,救吾民于倒悬也。拙著《颜之推年谱》近在《真理杂志》第四期中刊出,贵所谅有此期刊,乞赐览观,并加指正为祷。小诗二首,录奉清娱。肃覆,敬承

著祉。

弟钺拜上 二月二十日

附致贞一兄一札,乞费神转交。

之屏弟均此致候,日前奉覆一函,谅早达矣。

2月19日(农历正月初七日),张尔田卒于北平,年72岁。

3月31日,先生获教育部学术奖三等奖金。获奖项目为《杜牧之年谱》

5月18日,因费巩失踪案,美国心理学家Mr.Schreibe及重庆卫戍司令部所派沈醉、潘景翔来校调查有关情况,应校长竺可桢之约,先生与张君川、谢幼伟与其晤谈

5月21日,先生以“屈原”为题,在湘江大剧园作总理纪念周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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