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求变的思想基础——梁启超接受中西文化的过程

一、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求变——三世之义

改革者要在政治上有所表现,必须提出兴革的理想;革命者要改变旧有的政治,必须倡导革命的主义。兼具改革与革命企旨的梁任公,有其理想及主义。最早他接受了传统的中国教育,便倾心于固有的“大同之义”,及至他在自修中接受了西方的人权言论,又将中西思想的相同处融会贯通,欲进中国于“民权政治”。这大致是任公的理想与主义。

梁任公思想上的衍化,有其一定的进程。在他的幼年时代,虽然常受到父亲的呵斥,不得自视如常儿,实际上任公并无异人之处,仅是一个聪明智慧的孩子而已。他自述:

余生九年,乃始游他县,生十七年,乃始游他省,犹了了然无大志,蒙蒙然不知天下事。

他的思想上的衍化,随着他所受的教育而改变。早年,任公接受的是中国传统的私塾式的教育,读的是四书五经,学习的是帖括训诂词章,他的老师是他的父亲和祖父:

六岁后,就父读,受中国略史,五经卒业。八岁为文,九岁能缀千言。十二岁应试学院,补博士弟子员,日治帖括,虽心不慊之,然不知天地间于帖括之外,更有所谓学也。辄埋头钻研,顾颇喜词章。王父父母时授以唐人诗,嗜之过于八股……。十三岁始知有段王训诂之学,太好之,渐有弃帖括之志。

十五岁始正式进入广州府的学海堂,除训诂词章外,少涉其他,于他的思想并无启示:

十五岁……肄业于省会之学海堂,堂为嘉庆间前总督阮元所立,以训诂词章课粤人者也。至是乃决舍帖括以从事于此,不知天地间于训诂词章之外,更有所谓学也。己丑,年十七,举于乡。

不过,任公对于固有典籍作深入的阅读,亦在其十四五岁这一段时间里。《輶轩语书目答问》对他颇有影响:

年十一,游坊间,得张南皮师之輶轩语书目答问,归而读之,始知天地间有所谓学问者。

以后他见着康南海能有所应对,大多得力于此一时期对经史子集的阅读,其思想上能受到启发,亦得力于这时建立起来的根基。

到了十八岁,得闻康南海名动公卿的清誉,因陈千秋之介而拜于康氏门下。以举人反拜秀才为师,通古所无。而任公思想从此大为开启,是他早年最大的转变:

乃因通甫修弟子礼事南海先生。时余以少年科第,且于时流所推重之训诂词章学,颇有所知,辄沾沾自喜。先生乃以大海潮音,作狮子吼,取其所挟持之数百年无用旧学,更端驳诘,悉举而摧陷廓清之。自辰入见,及戌始退,冷水浇背,当头一棒。一旦尽失故垒,惘惘然不知所从事。且惊且喜,且怨且艾,且疑且惧。与通甫联床,竟夕不能寐。明日再谒,请为学方针,先生乃教以陆王心学,并及史学西学之梗概。自是决然舍弃旧学。自退出学海堂,而间日请业南海之门。生平知有学,自兹始。

康南海以大海之潮音,作狮子吼,使任公自兹始知天地间别有学问。影响他最深的,第一是康氏的那部《长兴学记》。任公曾一再提到:

稍长游南海康先生之门,得长兴学记,俯焉孜孜从事焉。……到那年起行游学的时节,他父亲琼山先生别无嘱咐,单给他一部长兴学记,说道:这是我老友南海康君发挥先师的微言大义,来训练后学的,内中所讲,便和我自己讲的一样,你拿去当作将来立身治事的模范罢。……到了上海,在时务报馆里头,刚遇着浏阳谭先生嗣同寓在那里,正著成《仁学》一书,那稿本不过两三人曾经见过。毅伯先生即日抄得一部,宝藏箧中而去,在船上和李君一路细读,读了已不知几十遍,把那志气越发涨高几度,后来毅伯先生常对人说道,他一生的事业,大半是从《长兴学记》、《仁学》两部书得来。……

《长兴学记》是一篇治学修养论。同时又发挥平等之义:

夫性者,天命之自然,至顺者也,不独人有之,禽兽有之,草木亦有之,……故孔子曰性相近也。夫相近则平等之谓,故有性无学,人人相等,同时食味别声被色,无所谓小人,无所谓大人也……

主张与民同患难:

易曰:吉凶与民同患。孔子曰: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既不能不与,则同其患,当经营之。……故经世之学,令今可行,务通变宜民,虽舜禹复生,无以易此。

此两者对于任公都有极深刻的启发。

第二是任公三十岁以前所爱谈的“三世之义”,他的求变思想的基础即在其中。康南海记其讲授三世之义说:

光绪十六年……三月陈千秋来见,六月来及吾门。八月梁启超来学。……吾乃告之以孔子改制之义。……既而告以尧舜三代之文明,皆孔子所托。……又告以天地界中三世,后此大同之世,复有三统。……

任公本人亦说:

有为以《春秋》“三世”之义说礼运,谓“升平世”为“小康”,“太平世”为“大同”。

其弟子得读〔大同书〕者,惟陈千秋、梁启超。读则大乐,锐意欲宣传一部分。

所谓三世之义,即“据乱世”、“升平世”、“太平世”。这是今文学家一派自中国典籍中发掘出来的救时主张,康南海据为政治运动的理论。康南海以为人类社会的演进,由据乱而升平而太平,有一定的程序。他不承认中国古代的尧舜之治。他说尧舜之治,是孔子托古改制的假设;孔子是个政治改革家,也是社会改造家,设尧舜之治为理想的社会——太平盛世——而已。既然如此,他认为二、三千年的中国历史,是一部据乱之史。自许有改进世运责任的康南海,不容中国长此永为据乱,他要将中国变为升平之世。

康南海对于升平之世有其解释,他以为升平就是小康之治,正如《礼记》中所说:

今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力为己,大人世及以为礼,城郭沟池以为固,礼义以为纪。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妇,以设制度,以立田里,以贤勇知,以功为己。故谋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禹汤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选也……是谓小康。

他对于太平之世也有解释,那就是《礼运》中的《大同》: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虽然南海已幻想到了他的大同世界,却只主张言小康,不能言大同。他并没有说明不言大同之理,只说“言则陷天下于洪水猛兽”。

可是这大同之义,有点石成金之效,今为任公得闻,窍门为开,思想为之大变,救中国的沉疴痼疾,非此良药莫属。欣喜欲狂,锐意欲将之宣传。

三世之义的太平之治,隐涵着民主和社会主义的意味,任公比他的老师的思想更为迈进一步,认为与其进小康,不如进大同。此后,他将三世之义,一一推移衍说,施之于政治,主张民主:

治天下者有三世:一曰多君为政之世,二曰一君为政之世,三曰民为政之世。多君世之别又有二:一曰酋长之世,二曰封建及世卿之世。一君世之别又有二:一曰君主之世,二曰君民共主之世。民政世之别亦有二:一曰有总统之世,二曰无总统之世。多君者据乱世之政也,一君者升平世之政也,民者太平世之政也。此三世六别者,与地球有人类以来之年限有关之理,未及其世,不能躐之,既及其世,不能阏之。

施之于教育,主张开民智:

吾闻之,春秋之义,据乱世以力胜,升平世智力互胜,太平世以智胜……世界之运,由乱而进于平,胜败之原,由力而趋于智,故言自强于今日,以开民智为第一义。

施之于法律,主张变法以因时制宜:

孔子圣之神也,而后世颂其莫大功德,在作春秋。文成数万,其指数千,有治据乱世之律法,有治升平之律法,有治太平之律法,所以示法之当变,变而日进也。

施之于经济,主张平货齐物之道:

观时变者,商之事也……据乱以至升平之事也,若太平世必无是。……太平之世,自有平货齐物之道。

不仅如此,任公在他的若干言论中,都曾引申三世之义。如论“群”与“独”:

据乱世之治,群多以独,太平世之治,群必以群。以独术与独术相遇,犹可以自存,以独术与群术相遇,其亡可翘足而待也。

论“陵人”与“公理”:

吾闻之,春秋之义,以力陵人者,据乱世之政也,若升平世,太平世,乃无是矣。地球今日之运,已入升平,故陵人之恶风渐消,而天然之公理渐出。

论“强权之道”:

一人群之初立,其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差别殆无有,故君主对于人民之强权亦几于无有,是第一界,亦谓之据乱世。其后差别日积日显,而其强权亦次第发达,贵族之对于平民亦然,男子之对于妇人亦然,是第二界,亦谓之升平世。至世运愈进步,人智愈发达,而被治者与平民与妇人,昔之所谓弱者,亦渐有其强权,与昔之强者抗,而至于平等,使极大之强权,变为温和之强权,是为强权发达之极则,是为第三界,亦谓之太平世。

论“中外一体”:

孔子之作春秋,治天下也,非治一国也;治万世也,非治一时也,故张三世之义。所传闻世治尚粗粗,则内其国而外诸夏。所闻世治进升平,则内诸夏而外夷狄。所见世治致太平,则天下远近大小若一,彝狄进至于爵,故曰有教无类。又曰洋溢乎中国,施及蛮貊,凡有血气,莫不尊亲其治之也,有先后之殊,其亲之也,无爱憎之异,故闻有用夏以变彝者矣,未闻其攘绝而弃之也。今论者持升平之义,而谓春秋为攘彝狄也,则亦何不持据乱世之义而谓春秋为让诸夏也。

论科举制度的存废问题:

科举敝政乎?科举法之最善者也。古者世卿,春秋讥之,讥世卿,所以立科举也……故世卿为据乱世之政,科举为升平世之政。

乃至于西方的文明进步:

泰西学者,分世界人类为三级:一曰蛮野之人,二曰半开之人,三曰文明之人。其在春秋之义,则谓之据乱世,升平世,太平世,皆有阶级顺序而进化之公理。

总之,三世之义,无处不在,无处不可运用。三世之义是任公求变的基础理论,是一切论辩的原理根据,甚至变成了公式。

任公既得三世之义,即毅然以天下为己任,欲进小康于大同。既欲进小康而大同,则又必须实现孔子的思想。他认为孔子是进化主义者,绝不保守,据此以要求进步;说孔子是平等主义者,绝不专制,据此以要求人人平等;孔子是兼善主义者,绝不独善其身,据此以要求开启民智;孔子是强立主义者,绝不文弱,据此以要求国人自强;孔子是博包主义者,绝不卑狭,据此以要求接受外来的文化;孔子是重魂主义者,绝不爱己一身,据此以要求自我牺牲。

归纳他所发明的孔子思想,可以看出任公求变的思想更为条理化,他一面倡言三世之义,一面引证孔子的言行以为辅佐。他在《读春秋界说》中有:

春秋之各例,犹天元一也。命天元一,所以待加减;设各例,所以待变例者,无不变者也。使其不变,则无所用其例矣。(界说八:春秋之例乃借以明义,义既明则例不必泥)

这是孔子求变的例证,也是任公求变的例证。

孔子既然待变,则一切无不变之理。然则何以中国二千余年竟停滞于小康的局面,而不能进于大同?任公亦有其个人的解释。

他说孔子的微言之所以不传,与孔子的施教有关。孔子教人,有普通与特别之不同。“特别者,所谓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普通者,所谓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这是因材施教。某些人只可以教予《论语》,某些人则可以教予《易》及《春秋》。《论语》、《易》、《春秋》这三部书,深浅不同。《论语》是雅言,言小康,属于普通的学问;《易》与《春秋》,涵义深奥,言大同,属于高深的学问。才高者,可得《易》及《春秋》,才中下者,只能得《论语》而已。接受孔学的真传者,是孟子、庄子、荀子三人。此三人中,庄子和孟子属于高才,庄子得了《易》,孟子得了《春秋》;荀子才下,得了《论语》。

中国二千年停滞不前,任公认为责任应由荀子一人负起。因为他传小康之治,汉兴以来,他的弟子控制了中国全局,主尊君权,排异说,谨礼义,重考据,这是中国不进步的症结。

任公认为今天的世运已经到了大同之治的阶段,荀子一派误我中华二千余年,今日宜亟起求变,弃荀学而倡孟学。他认为“孟子于春秋之中,其所传为大同之义”:

孔子……立大同之义,以治今日以后之天下,在春秋亦谓之太平,亦谓之临天下,孟子所述皆此类也。大同之义,有为今日西人所已行者,有为今日西人所未行者,可决他日之必行者。

而且孟子的经世宗旨在保民:

孟子言民为贵,民事不可缓,故全书所言仁政,所言王政,所言不忍人之政,皆以为民也。泰西诸国今日之政,殆庶近之。

“孟子言无义战,为大同之起点。”

此义本于春秋,为孔子特立大义,后之儒家,惟孟子能发明之。……泰西诸国,惟美洲庶近之。

“孟子言井田,为大同之纲领。”

井田为孔子特立之制,所以均贫富,论语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井田者,均之至也,平等之极则也……孟子一切经济,皆从此出,深知其意,可语于道。

“孟子言性善,为大同之极效”:

孔子之言性也,有三义,据乱世之民性恶,升平世之民性有善有恶,亦可以为善,可以为恶,太平世之民性善。荀子传其据乱世之言,宓子、漆雕子、世子传其升平世之言,孟子传其太平世之言。各尊所闻,因而相争,苟通于三世之义,可以了无窒阂矣。

“孟子言尧舜,言文王,为大同之名号”:

礼运以小康归之禹汤文武成王周公,其大同盖谓尧舜也,故曰天下为公。春秋哀公十四年传曰:“其诸君子乐道尧舜之道。”亦指大同言。春秋隐元年传:“王者孰谓,谓文王也。”文王亦太平世之义。凡此诸圣者,皆有天下而不有,故言大同之学者必宗之。

孟子的学说,深深影响任公的著述立说,他演述三世之义,不离孟子的仁政、保民,他之倡导民权自由,即由孟子之说蜕变而来。他也常常说,孟子是他发挥理论的依据:

及到时务学堂以后,谭壮飞先生嗣同、唐绂丞先生才常和我们都在堂中教授。我们的教法有两面旗帜:一是陆王的修养论,一是借公羊、孟子,发挥民权的政治论。从今日看来,教法虽很幼稚,但是给同学们的“烟士披里纯”却不小。

他在《新民说》中,引孟子之言以证人的天赋权利:

大抵人生之有权利思想也,天赋之良知良能也。而其或强或弱,或隐伏或澌亡至不齐者何也?则常缘其国家之历史政治之浸润以为差。孟子牛山之喻,先我言之矣,非无萌蘖,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

引孟子之言,以言人身的自由:

一身自由云者,我之自由也。虽然,人莫不有两我焉:其一、与众生对待之我,昂昂七尺立于人间者是也;其二、则与七尺对待之我,莹莹一点存于灵台者是也。孟子曰:物交物则引之而矣。物者,我之对待也,上物指众生,下物指七尺(即耳目之官),要之皆物而非我也;我者何,心之官是已,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也。惟我为大,而两界之物皆小也;小不夺大,则自由之极轨焉矣。

乃至于孟子之言诛责“民贼”、“独夫”,孟子之言“善战服上刑”,“授田制产”,任公皆一一阐述,无非用寄大同之义。任公深信孟子获得孔子的真传,具有与西方人权思想家相同的民治思想,遵奉孟子的学说,便可实行孔子大同之治的理想,便可实现西方的民权政治。这是任公在中国传统中寻找到的人权政治家,愿自己为其化身,实现其求变思想。

二、在西洋文化中求变——民权、自由、进化

梁任公著作等身,三十岁左右所发表的言论,最为丰富,也最富有内涵,所采择的行动最为积极,亦最有意义;其于国人之影响,亦以此时期最为深远。他的影响力,全靠两个不同文化思想的支持,其一为三世之义,已如前述,另一则为西洋进化论,自由主义及民权思想。前者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支,后者为欧风东渐所传入者。他接受这两种不同的思想,有先后之不同。身为中国国民,先接受了中国固有的,日后博览西洋典籍,又接受了西洋的。当他深受中国文化的影响时,他只想在固有的思想中求变,及至接受了西洋思想,且有感固有者不足以佐己说,便渐渐地转趋求助于外来者。此种推移,不难从他的著作中发现。

三世之义是梁任公早年在国内时期及流亡日本最初二、三年间的中心思想。他随处不忘此义,随处伸引孔子之春秋微言,更随处以孟子解释“民”义。但渐渐地,他自己发现孔子的微言,只是一种理想,有如一个美丽的梦,难以实现。传统的文化不足以济时艰,也缺少求变的具体方案,多引用三世之义,有陷入八股化的趋势。这时候,他不得不谋取自我先变,西洋的现代思想顺势而人,便渐渐地改变了他的态度。

有几个例子,我们可以看出任公引用三世之义的勉强,甚至于难以套入这一公式,这是在他要变未变摇摆不定的时期。1899年,他发表《强权论》。根据三世之义的公式,据乱世应为强权最发达的时候,那时候,无公理,无法律,强者可以随心所欲。但他认为“其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差别殆无,故君主对于人民之强权亦几于无。”进入升平世,公理渐次发达,虽然是强者与弱者地位显然不同,强者尚有所顾忌,虽欲横霸,亦当有所借故,或强词夺理。但他认为“差别日积日显,而其强权亦次第发达,贵族之对于平民亦然,男子之对于妇人亦然。”到了太平之世,应无所谓强权,人人在法律之前,一律平等,但他认为“昔之所谓弱者,亦渐次有其强权,与昔之强者抗而至于平等,使猛大之强权变为温和之强权。”此三界之说,读之有勉强的感觉。

论尧舜之治,任公的说法,显然摇摆不定:

尧舜禅让为中国史上第一盛事,非特寻常旧学所同推赞而已,即近世言民权言大同者,亦莫不称道尧舜,以证明中国古有民主制度。其意不可谓不善。吾以为民主制度,天下之公理,凡公理所在,不必以古人曾行与否为轻重也。故尧舜禅让之事实,与今日之新主义无甚影响,即使尧舜果有禅让,则其事亦与今日民主政体绝异。

昔日任公受康南海之影响,甚同意尧舜之世为孔子所托,为太平世之理想,并非真有其事,今则谓于民主政体无甚影响,与民主政体绝异,岂非自相矛盾。

又在《新史学》一文中,任公又谓“今世欧罗巴为古代希腊之放影,以古代希腊为今世欧洲之缩图。”此更大大违反了三世之义的公式。虽然他不承认欧西文明已到了太平盛世,毕竟希腊时代是有民主政治意味的。最令人不可思议的,他对于上古希腊民主政治的见解,前后判若两人。丙申年间(光绪二十二年,1896)他致书严复,绝口不承认古代希腊有民主政治。根据他的三世之义,他说:“不闻花岗石之下有物迹层,不闻飞鼍大鸟世界以前复有人类。”今则言希腊之世为现世欧洲之缩图,其矛盾可见,其弃三世之义之意可见。

三世之义已使他厌倦了。由于三世之本义未足以解释人类进步的一切现象,不得不另觅较为适当的学说以充实其求变的思想。他寻找到了,他找到了民权、自由、进化诸说,他找到了孟德斯鸠、卢梭、达尔文诸人。任公的思想起了第二次的大转变。

任公接受西洋文化,亦有其一定的过程。早年,他所接触的是中国的典籍,囿于浩如渊海、汗牛充栋的国固,他不知道中学之外尚有西学,乃至于世界有五大洲七大洋的说法,亦闻所未闻。所谓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的真理,任公在十八岁时才有所领悟。那年(光绪十六年,1890),他“下第归,道经上海,从坊间购得《瀛寰志略》读之,始知有五大洲各国。”任公对世界稍有所知,始于此时。

及后,任公拜及康南海门下,“请为学方针”,南海“乃教以陆王心学,而并及史学西学之梗概”。南海既以西学授徒,在此不得不兼述康氏的西学,以见其传授的内容。

康南海自己对于西学的认识如何?胡汉民骂他不过藉“李提摩太(Timothy Richard)、林乐知(Young John Allen)等所译一二粗浅西籍而初窥西方政治。”虽然是嘲笑他的话,却也是事实。二十二岁之前,康氏对西学应无所知。任公于《南海康先生传》中谓康氏于光绪五年(1879),出西樵山,“乃游京师,其时西学初输入中国,举国学者,莫或过问,先生僻处乡邑,亦未获从事也。及道经上海,见西人殖民政治之完整,属地如此,本国之更进可知。”。《南海自编年谱》亦云,其西学知识得于中译的西书和西人在东方的殖民实况。二十四岁(光绪七年,1881),他读到了“《西学近事汇编》、李圭《环游地球新录》及西书数种。”“乃复阅《海国图志》、《瀛寰志略》等书”,才奠定了西学基础。同年他游香港,“览西人宫室之环丽,道路之整洁,巡捕之严密,乃始知西人治国有法度,不得以古旧之夷狄视之。”次年顺天乡试归来,“道经上海之繁盛,益知西人治术之有本。”从这时候起(光绪五年),南海对西学发生兴趣,购买地图,大收西学之书,亦“自是大讲西学”,“尽释故见”。

南海读过了这些书之后,是否对西洋有了真切的认识,实是一大疑问。光绪初年,西学初入中国,市面能见到的西书中译本,包括他已经读过了的这些,不过是“初级普通学,及工艺兵法医学之书……于政治学,毫无所及”,即使他能“举一反三”,“别有领会”,“别开一境界”,要了解二、三百年来的西洋在政治经济科学诸方面的变迁,显然不能“因小以知其大”。而康氏不识西文,对于西洋之哲学思想,更是难以体会。

南海如此,任公说他从南海门下,得了西学的梗概,亦只能说是“梗概”而已。

任公的西学知识,大部分是在自修中得来的。《曼殊室戊辰笔记》,记任公二十岁时,涉猎西洋典籍情形:

斯时于国学书籍外,更购江南制造局所译之书及各星轺日记,与英人傅兰雅所辑之格致汇编等书。

西书中译,截至光绪二十二年,大致可分两类,一类为曾国藩创办江南制造局后所翻译者,当时江南制造局“以翻译西书为第一义,数年之间成者百种”。另一类为同文馆及西洋教士教会所译录者,二十余年来,“可读之书,约三百种”。此四百种书,真正可读者并不多,因为“中国官译者,兵政类最多”,“西人教会所译者,医类最多”,“制造局所译者为格致类”,西政各籍,则“译者寥寥”,官学制农政,“竟无完帙”

而且这些中译的西书,可訾议者甚多。第一是各书的时代性,初译时可能距离原著出版已经多年,西人已经唾弃不予重视。第二是翻译的过程问题,当时懂得西文而能直接翻译者,是凤毛麟角。大部分译品,都经西人口授,他人笔录。其中所发生的错误,毛病百出,因为“口授者未必能无失其意,”“笔授者未必能无武断其辞。”更如马建忠所言:若干翻译者对于外国文字,只稍涉其藩篱,不明其“微辞奥旨,”对于各国的古文词章,茫然未识其名称;或仅通外国文字语言,自己的汉文则“粗陋鄙俚,未窥门径,”使之从事译书,“阅者展卷未终,俗恶之气,触人欲呕。”或者由西洋教士口述,旁听者为之“仿佛摹写其意,然未能达者,则又参以己意而武断其间。”

在这种情形下,任公所获得的西洋知识可以想见。任公也说他在国内时期,读不到自己想读的书:

吾中国之治西学者固微矣,其译出各书,偏重于兵学艺学,而政治资生等本源之学,几无一书焉。

任公于戊戌之前所读西书,而对其略有影响者,大致不出他自己编辑的《西政丛书》中所搜者。这一套丛书,大部分为译本,极少数种为国人自著。全书共分为八类:史志类有《希腊志略》、《罗马志略》、《德国合盟纪事本末》三种;官制类有《德国议院章程》一种;学制类有《肄业要览》、《西国学校》、《西学课程汇编》三种;公法类有《佐治刍言》、《公法总论》、《中国古世公法》、《陆地战例新选》四种;农政类有《农学新法》、《农事论略》、《蚕务图说》、《纺织机器图说》四种;工政类有《工程致富》、《考工记要》两种;商政类有《富国养民策》、《保富述要》、《生利分利之别》三种;兵政类有《法国海军职要》、《德国军制述要》、《自强军洋操课程》三种;杂著类有《英法政概》、《日本杂事诗》、《日本新政考》、《适可斋记言》、《南海先生四上书记》、《庸书》、《续富国策》、《中外交涉类窍表》、《光绪通商综窍表》九种。

此外,李提摩太对任公亦有影响。李提摩太在中国传教,热心介绍西学,鼓吹改革。任公曾于光绪二十一、二年间担任过李氏的秘书,很受李氏器重,彼此两年间的交往,任公耳濡目染,自必得闻一些西方的常识。及李氏翻译麦肯西(Robert Mackenzie)的《泰西新史览要》(Nineteenth Century:A History),任公从旁参与中文意见,无意中亦接受了若干西方的政治历史见识。

以上大致是任公在戊戌之前的西知来源,堪说甚为有限。而他有过人的智慧,“随有所见,随即发表”,故我们阅读其作品时,往往以为任公的西学根底,已有相当造诣。实则稍一仔细研读,但见措辞泰西如何,欧美如何一类浮泛之论,绝无深入之伸引。任公自己亦言,在这种“学问饥荒之环境中,冥思枯索”,只能“构成一种不中不西即中即西”的新学派。固然这时候他还不能摆脱根深蒂固的旧思想,实乃因为“来源泄觳,汲而易竭”之故。言论自难免“支绌灭裂。”读到“性本善”就教人“人之初”,当然会忽略了下面还有“性相近”。任公在国内时期的西方思想的介绍,只是一个“导引”而已。

梁任公的西学大进,是在他逃亡日本之后,思想也因为西学的进步而为之一变:

戊戌九月至日本……自此居东者一年,稍能读东文,思想为之一变。

任公于西方知识之能有较深入的了解,纯粹得力于日本语文。论任公的日本文,是他所学习的四种外国语中的最有成就者,至少他具有阅读的能力,日常会话也能传达思想。(过去他曾经随马相伯学习拉丁文及英文,因忙于为《时务报》撰写文章,无所成就。宣统元年在日本时又曾学习德文,然生活起伏不定,为时不长,无所成就。民国八年,在法国巴黎乡间居住时,又学习法文,是时年事四十有余,学来更为吃力,亦无成就。)他在日文上确实费了一番工夫。传说他在政变后逃去日本,一夜之间在船上便学会了日文,此绝不确实。正如他在《论学日本文之益》一文中所言,欲有所成,至少亦需数月工夫。罗孝高记任公学习日文情形:

己亥春……任公约罗孝高普,同住箱根读书,寓塔之泽环翠楼……时任公欲读日本书,而患不谙假名,以孝高本深通中国文法者,而今日又已能日文,当可融会两者得捷径。因相研索,订有若干通例,使初习日文径以中国文法颠倒读之,十可通其八九,因著有和文汉读法行世。

任公学习日文,第一得力于罗孝高。杨维新对于任公学习日文,亦有所记述:

初到东京时……当时大隈左右,如犬养毅、高田早苗、柏原文太郎(原注:此君与任公先生交厚,当时约为兄弟,)时有往来,并力为讲解日本文法。

任公的日文,第二得力于柏原文太郎、犬养毅等这般日本朋友。

学习数月之后,任公即开始试读日本书籍,能了解者,十之八九。他发觉日本书籍之言西学者,纷触于目皆是,“若行山阴道上,应接不暇。”“五年前患无书可读,无事可佐;五月以来,则患应读之书太多,但觉目不暇给矣。”“日本自维新三十年来,广求智识于寰宇,其所译所著有用之书,不下数千种,而详于政治学、资生学、智学、群学。”“虽不无欠缺,然其大端固已粗具矣。”

数千种日文的西学书籍,对于任公有非常的启发作用,他的思想为之升华,有如幽室见光,有如枯腹得酒:

哀时客(任公在《清议报》之笔名)既旅日本数月,肄日本之文,读日本之书。畴昔所未见之籍,纷触于目,畴昔所未穷之理,腾跃于脑,如幽室见光,枯腹得酒,沾沾自喜。

求变思想,柳暗花明,有了新的支持:

我等读日本书所得之益,极多极多,他日中国万不能不变法,今日正当多读些书,以待用也。

任公涉猎日文西知,并无一定的选择,亦如昔日,随有所见,随即吸收,随即发表。他读到美国的清教徒(Pilgrims),则在《自由书》中发表《自由祖国之祖》,读到梅特涅的守旧,则发表《地球第一守旧党》,读到中村正直所翻译斯迈尔斯的《西国立志篇》,则据以撰写“自助论”,读到深山虎太郎的《草茅危言》,则据以撰写《草茅危言》,受加膝弘之有关进化论之著作的影响,则撰写《强权论》,受德富苏峰《静思录》的影响,则译其《无名英雄》。任公谓此种西学的介绍,为“梁启超式的输入,无组织,无选择,本末不具,派别不明,惟以多为贵。”他自己吸收西洋知识,亦可以说是“梁启超式”的吸收。

流亡日本日久,任公的西方知识益为进步。他探索西方富强的缘由,寻找支持西方富强的思想。他发觉西方的富强,不出民权、自由、进化三大极则,他开始对孟德斯鸠、卢梭、达尔文作深入的研读,给予持平的评介。关于孟德斯鸠,他说:

孟德斯鸠(法国人,生于1689年,卒于1755年)之著万法精理,18世纪以前,政法学之基础甚薄,一任之于君相之手,听其自腐自发达,及孟德斯鸠出,始分别三种政体,论其得失,使人知所趋向。又发明立法行法司法三权鼎立之说,此后各国,靡然从之,政界一新,渐进以迄今日。又极论听讼之制,谓当废拷讯,设陪审,欧美法庭,遂为一变。又谓贩卖奴隶之业,大悖人道,攻之不遗余力,实为后世美英俄诸国放奴善政之嚆矢。其他所发之论,为法兰西及欧洲诸国所采用,遂进文明者,不一而足。孟德斯鸠实政法学之天使也,其关系于世界何如也?

关于卢梭,他说:

卢梭(法国人,生于1712年,卒于1778年)之倡天赋人权,欧洲古来,有阶级制度之习,一切政权教权,皆为贵族所握,平民则视若奴隶焉,及卢梭出,以为人也者,生而有平等之权,即生而当享自由之福,此天之所以与我,无贵贱一也。于是著民约论Social Contract,大倡此义,谓国家之所以成立,乃由人民合群结约,以众力而自保其生命财产者也,各从其意之自由,自定约而自守之,自立法而自遵之,故一切平等,若政府之首领及各种官吏,不过众人之奴仆,而受托以治者耳。自此说一行,欧洲学界,如旱地起一霹雳,如暗界放一光明,风驰云卷,仅十余年,遂有法国大革命之事。自兹以往,欧洲列国之革命,纷纷继起,卒成今日之民权世界。民约者,法国大革命之原动力也,法国大革命,19世纪全世界之原动力也。卢梭之关系于世界何如也?

于达尔文,他说:

达尔文(英国人,生于1809年,卒于1882年)之进化论,前人以为黄金世界在于昔时,而末世日以堕落,自达尔文出,然后知物竞天择,优胜劣败,非图自强,则决不足以自立。达尔文者,实举19世纪以后之思想,彻底而一新之者也,是故凡人类智识所能见之现象,无一不可以进化之大理贯通之。政治法制之变迁,进化也;宗教道德之发达,进化也;风俗习惯之移易,进化也;数千年之历史,进化之历史;数万里之世界,进化之世界也。故进化论出,而前者宗教迷信之论,尽失所据。教会中人,恶达氏滋甚,谓有一魔鬼住于其脑云。非无因也,此义一明,于是人人不敢不自免为强者为优者,然后可以立于此物竞天择之界。无论为一人为一国家,皆向此鹄以进,此近世民族帝国主义(National Imperialism)所由起也。此主义今始萌芽,他日且将磅礴充塞于本世纪而未有已也。虽谓达尔文以前为一天地,达尔文以后为一天地可也,其关系于世界何如也?

对于其他发扬进化之理的学者,自由主义者,民权论者,任公均一一加以评论。光绪二十七、八年间,先后发表《霍布斯学案》、《斯宾诺莎学案》、《卢梭学案》、《近世文明初祖二大家(培根、笛卡儿)之学说》、《天演学初祖达尔文之学说及其略传》、《法理学大家孟德斯鸠之学说》、《利乐主义泰斗边沁之学说》、《进化论革命者颉德之学说》等文,读之可见任公的西学大进,其思想实出入于孟德斯鸠、卢梭、达尔文等之间。其早年所持的三世之义,亦自此放弃。

此后,任公用进化论解释人类历史的发展,用进化论说明自强之道,据自由思想为国人要求自由,据民权思想为国人要求政治权利。他认为人类的发展是一部竞争史:

盖自人群初起以来,人类别为无量之小部落;小部落相竞争,进为大部落;大部落相竞争,进而为种族;种族相竞争,进而为大种族;复相竞争,进而为国家,进而为大国家;复相竞争,进而为帝国,进而为大帝国。自今以往,则大帝国与大帝国竞争之时代也。

他认为中华民族的发展也是一部竞争史:

第一上古史,自黄帝以迄秦之一统,是为中国之中国,即中国民族自发达自竞争自团结之时代也。……第二中古史,自秦一统至清代乾隆之末年,是为亚洲之中国,即中国民族与亚洲各族交涉繁赜,竞争最烈之时代也,又中央集权之制度日就完整,君主专制政体全盛之时代也。……第三近世史,自乾隆末年以至于今日,是为世界之中国,即中国民族合同全亚洲民族与西人交涉竞争之时代也,又君主专制政体渐就湮灭,而数千年未经发达之国民立宪政体,将嬗代兴起之时代也……实则,近世史者,不过将来史之楔子而已。

对于人类的权利与自由,他认为自古至今,共分四个阶段,从前无自由,无民权,今日已到了文明自由的时代:

凡人群进化之阶段,皆有一定。其第一级,则人人皆栖息于一小群之中,人人皆自由,无有上下尊卑强弱之别者也,亦名为野蛮自由时代。其第二级,因与他群竞争,不得不与群中之有智勇者,以为临时酋长,于是有所谓领袖团体者,出以指挥其群,久之遂成为贵族封建之制度者也,亦名贵族帝政时代。其第三级,则竞争日烈,兼并盛行,久之,遂将贵族封建一切削平,而成为郡县一统者也,名为君权极盛时代。其第四级,则主权既定后,人群之程序已巩固,君主日以专制,人民日以开明,于是全群之人共起而执回政权,名为文明自由之时代。此数种时代,无论何国何族,皆循一定之天则而递进者也。

中国的自由民权亦复如此:

而以吾中国史观之,则自黄帝以前为第一级野蛮自由时代,自黄帝至秦始皇为第二级贵族帝政时代,自秦始皇至乾隆为第三级君权极盛时代,而自今以往,则将交入第四级文明自由时代者也。

这些解释,显示人类是求变的,是求进步的,中国自亦不能逃避变的极则,中国更应当求取进步。进化论及自由权利诸种学说,符合了任公求变的要求,多方伸引。中国必须自强,中国人必须有自由的思想,恢复天赋的权利。因之,中国要变,必须要变,也必然要变。二十九岁以后的梁任公,又集达尔文、卢梭、孟德斯鸠等人于一身,他肩负起开启民智的责任,促使国人觉悟,恢复自由的思想,“自由乃天赋,非他人可随意得而剥夺,也决不可随意而放弃。”国人必须有权利,国家乃众人的国家,决非一二专制民贼的国家。

自此任公的思想成了定向的发展,言论始终不离进化、自由、民权之义。

  1. 《汗漫录》(即《夏威夷游记》),《清议报》,第35册,页1。
  2. 《三十自述》,《饮冰室文集》(台北:中华书局,1960年;以下简称《文集》)之11,页16。
  3. 《三十自述》,《饮冰室文集》(台北:中华书局,1960年;以下简称《文集》)之11,页16。
  4. 《变法通议》,《文集》之1,页55。
  5. 《三十自述》,页16—17。
  6. 《变法通议》,《文集》之1,页55。
  7. 《新中国未来记》,《新小说》,第2号,页28。按此虽为小说中之言,正说明其受《长兴学记》的影响。
  8. 《长兴学记》(北京:中华书局,1998年),页3。
  9. 同上书,页11—12。
  10. 《康南海自编年谱》(台北:广文书局,1971年),页22。
  11. 《清代学术概论》(上海:商务印书馆,1926年),页132、136。
  12. 今古文之争,起于汉朝。清朝则起于庄存兴、刘逢禄、龚自珍、魏源、王闿运、廖平、康有为诸人。他们不承认西汉末年所出的科斗文经籍,认为古文各经,多属刘歆伪作,因群起而攻之。他们认为只有《公羊传》为《春秋》的正解,“张三世”、“通三统”的意义,即由《公羊》中发明而来。南海集今文家的大成,借经术以文饰政论。
  13. 孔子托古改制之说,详见《孔子改制考》。康南海认为不仅孔子托古改制,周秦诸子莫不托古改制,如老子之托黄帝,墨子之托大禹,许行之托神农等,皆在以古人寄托自己的理想。
  14. 《礼运》,《礼记》(台北:中华书局,1965年),页1b—2a。
  15. 《礼运》,《礼记》(台北:中华书局,1965年),页1a—1b。
  16. 见《大同书》。梁任公曾将《大同书》的要义略述如下:一、无国家,全世界置一总政府,分若干区域。二、总政府及区政府皆由民选。三、无家族。男女同栖不得逾一年,届期须易人。四、妇女有身者入胎教院,儿童出胎者入育婴院。五、儿童按年入蒙养院,及各级学校。六、成年后由政府指派分任农工生产事业。七、病则入养病院,老则入养老院。八、胎教、育婴、养病、养老诸院,为各区最高之设备,入者得最高之享乐。九、成年男女,例须以若干年服役于此诸院,若今世之兵役然。十、设公共宿舍公共食堂,有等差,各以其劳作所入自由享用。十一、警惰为最严之刑罚。十二、学术上有新发明者,及在胎教等五院有特别劳绩者,得殊奖。十三、死则火葬,火葬场比邻为肥料工厂。(以上见《清代学术概论》,页133—135。)
  17. 《论君政民政相嬗之理》,《时务报》,第41册,页1。
  18. 《变法通议》,《文集》之1,页14。
  19. 《论中国宜讲求法律之学》,《清议报》,第5册,页1。
  20. 《史记货殖列传今义》,《时务报》,第37册,页4。
  21. 《说群自序》,《时务报》,第26册,页1。
  22. 《戒缠足会序》,《时务报》,第16册,页4。
  23. 《强权论》,《清议报》,第31册,页6b。
  24. 《春秋中国彝狄辨序》,《时务报》,第36册,页3。
  25. 《变法通议》,《文集》之1,页21。
  26. 《自由书——文野三界之别》,《清议报》,第27册,页1。
  27. 《论支那宗教改革》,《清议报》,第19—20册。
  28. 《读春秋界说》一文应为界说11条,《文集》仅搜前3条,漏列8条;又《清议报》所载,第6册3条,第8册5条,不载5条。
  29. 《读孟子界说》,《清议报》,第21册,页1b。
  30. 同上书,页2a。
  31. 《读孟子界说》,《清议报》,第21册,页2a。
  32. 同上书,页2a—2b。
  33. 同上书,页2b。
  34. 《读孟子界说》,《清议报》,第22册,页3a。
  35. 《蔡松坡遗事》,《晨报》蔡松坡十年周忌纪念特刊。
  36. 《新民说——论权利思想》,《新民丛报》,第6号,页12。
  37. 《新民说——论自由》,《新民丛报》,第8号,页2。
  38. 《尧舜为中国中央君权滥觞考》,《清议报》,第100册,页1。
  39. 《记戊戌庚子死事诸人纪念会中广东某君之演说》,《民报》,第1号,页79。
  40. 《南海康先生传》,《清议报》,第100册,页3b。
  41. 转见丁文江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台北:世界书局,1958年;以下简称《梁谱》),页19。
  42. 见《西学书目表序例》,《时务报》,第8册,页5。
  43. 《变法通议》,《文集》之1,页67—68。
  44. 《论学日本文之益》,《清议报》,第10册,页3a。
  45. 《三十自述》,《文集》之11,页18。
  46. 罗孝高,《任公遗事》,转见《梁谱》,页86。
  47. 《杨维新与丁在君书》,《梁谱》,页83。
  48. 《汗漫录》,《清议报》,第35册,页2a。
  49. 《批东京高等大同学校功课学生札记》,《清议报》,第30册,页11a。
  50. 《论学日本文之益》,《清议报》,第10册,页3a—b。
  51. 《论学日本文之益》,《清议报》,第10册,页3a。
  52. 《光绪二十五年二月二日与蕙仙书》,《梁谱》,页87。
  53. 《清代学术概论》,页162。
  54. 《论学术之势力左右世界》,《新民丛报》,第1号,页71—72。
  55. 同上书,页72。
  56. 《论学术之势力左右世界》,《新民丛报》,第1号,页74—75。关于进化论,任公于光绪二十二年间便已得读严复所译之《天演论》手稿,(见《梁谱》,页33)甚获其所谓的“烟土披里纯”,因在《说群序》、《与严幼陵先生书》二文中,多所推赞“择种留良”之论;惟是时三世之义萦回脑际,似未深受影响。及至日本,见明治维新十年前后著作,多为进化论所笼罩,阅读吸收,大受影响。
  57. 参阅萧公权,《中国政治思想史》,第4编,第22章,《梁启超》。
  58. 《论民族竞争之大势》,《新民丛报》,第4号,页25。
  59. 《中国史叙论》,《清议报》,第91册,页4a—4b。
  60. 《尧舜为中国中央君权滥觞考》,《清议报》,第100册,页3a—3b。
  61. 同上书,页4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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