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归

阮郎归

宫腰袅袅翠鬟松,夜堂深处逢。无端银烛殒秋风,灵犀得暗通。 身有恨,恨无穷,星河沉晓空。陇头流水各西东,佳期如梦中。

①宫腰:细腰。《墨子·兼爱》:“昔者楚灵王好士细腰,灵王之臣皆以一饭为节,胁息然后带,扶墙然后起。”后人遂称细腰为楚腰或宫腰。李商隐《碧瓦》诗:“无双汉殿鬓,第一楚宫腰。”

②无端:没来由,无缘无故的意思。殒秋风:被秋风吹灭。

③灵犀:犀牛角,相传有灵异。《南州异物志》记载:“犀有神异,表灵以角,因名灵犀也。”李商隐《无题》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后指两人心心相通。

④星河:银河,河汉。

⑤陇头流水:古乐府《陇头歌辞》:“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此喻分离。

这是一首艳情词,抒发幽会的欢乐与别后的憾恨。据《绿窗新话》卷上记载:“秦少游在扬州刘太尉家,出姬侑觞。中有一姝,善擘箜篌。此乐既古,近时罕有其传,以为绝艺。姝又倾慕少游之才名,偏属意。少游借箜篌观之。既而主人入宅更衣,适值狂风灭烛,姝来且亲,有仓卒之欢,且云:‘今日为学士瘦了一半。’少游因作《御街行》以道一时之景。”所提到的《御街行》词为:“银烛生花如红豆,这好事、而今有。夜阑人静曲屏深,借宝瑟、轻轻招手。可怜一阵白蘋风,故灭烛,教相就。花带雨冰肌香透。恨啼鸟、辘轳声晓,岸柳微风吹残酒。断肠时、至今依旧。镜中消瘦。那人知后,怕你来僝僽。”对照二词,其中有“可怜一阵白蘋风,故灭烛,教相就”,与此词所写“无端银烛殒秋风”正相吻合,疑两词所咏为同一情事。少游常游扬州,是熙宁(1068—1077)间事,故系于此。

“宫腰”一句,描写女子身段体态。腰身袅袅,鬓云松垂,美丽中透着多情,多情中又含几分冶荡。“夜堂深处逢”一句,表面是交代相逢的地点,实际上是为欢会预设了一个恰当的环境:本来就有夜色的遮掩,更何况又在厅堂深处,昏暗的光线,更为其冶情增加了保护。接下一句“无端银烛殒秋风”,环境更显幽暗。这种天赐的良机,完全出乎意料,太过突然,所以难免心生狐疑。“无端”二字,下得极妙,恰到好处地刻画出这对情人当时既紧张又兴奋的心理状态。《草堂诗余》续集即评:“恐未必‘无端’。”可谓体会到妙处。最终,幽会的兴奋胜过了疑虑,在幽暗的厅堂深处,两情相愿,两心相依,如灵犀暗通,炽情燃烧。这种情景,与南唐李煜《菩萨蛮》写与小周后幽会情景颇为近似:“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但秦词多资环境烘托,李词则直涉情事,一深曲一直白,却都写得风情万种,绮艳无比。

按照正常的发展,词的下片应该具体描写幽会的刻骨铭心。但是,词人却没有这么处理,而是利用词乐过片的间隙,将笔锋一转,跳荡开去:“身有恨,恨无穷。”不言幽欢之乐,却连下“恨”字,将词情转向悲伤压抑。“恨”字连用,成顶针格,犹有强调作用。但是,“恨”的具体内容为何?“星河沉晓空”,再荡开一笔,不作正面交代,似是欢情未尽而东方既白,以良宵苦短为恨。但随着词情的展开,则发现这样的理解,仍然是片面的,或者说是表面的。“陇头”二句,言分别之后,各自西东,似陇头之水,难以再聚。“佳期如梦中”一句收束,犹如揭开的谜底:原来整首词所写的一切幽会之欢,都是过去,都是枉然,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那无穷之“恨”,不仅仅指偷欢苦短,更含有情人各分东西的痛苦与无奈!

整首词用语清新,剪裁得当,形象突出,不支不蔓,犹如一支小夜曲般动人心扉。上片写两人幽会,前面三句或交代暗淡的环境,或描写女子婀娜的身姿,最后一句点出灵犀暗通,先抑后扬,颇能打动读者。下片又如过滤镜,给上片所写欢会的场景,涂上往日的情调,以乐衬悲,使之成为一张发黄的照片,见今日愁怀。以顿挫作势,擒纵随时。如此处理,使词情婉约深曲,一波三折,有激荡,有起伏,引人入胜。作为一个年轻的词人,能如此处理,可见其驾驭语言的能力已非常娴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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